刘德胜这才站住,有些不解地看着鲍守来:“咦……我搞不明白了,就算他不在,用得着对我动这么大肝火?这么死急死急地找他,到底咋了……?”
“刘哥,别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大马说。
鲍守来喊:“把他捆起来。”
刘德胜火了。他甩开拥上来的两个保安,看看站在台阶上的大伙儿,他们却也都不动声色,于是问,“弟兄们,究竟咋了,鲍监工到底想要干啥?”
民工们依旧很木然,有的摇头叹息,有的低头不语。刘德胜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鲍守来冷静下来,心想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于是把声音放小了对刘德胜说,“你不要喊,你不明白好说,领我们去找艾富再,找到他,你就全明白了。要是我真冤了你,那时我再向你赔礼也不晚。”
“好,我们去找他,我就不信这个半死的艾富再会飞了不成。真糊涂了……”
鲍守来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再次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就装吧,等我找到东西,看你咋装傻了!”又冲两个保安吼道:“还愣什么?先搜他的身!”
刘德胜往后退,“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保安一个闷棍打在他头上,刘德胜应声倒地。保安拥上去,在他身上好一阵子搜寻。除了那个装了钱的塑料包,什么也没有搜到。
闷棍打得不重,刘德胜很快清醒了过来,见两个保安正在用绳子捆他。这样对待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除非他们都疯了。想到此,刘德胜不再言语,任由着他们两人捆缚。
鲍守来上前来一把把捆得严严实实的刘德胜从地上拽起,对他说:“四周都是大戈壁,艾富再这个贼跑不了多远,肯定去了长途车站,你跟我们去抓他。如果他说事情跟你无关,咱立刻就放了你,给你赔不是。”
刘德胜似乎明白些什么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好吧……”
刘德胜被推上了皮卡车的车槽。鲍守来转身对依旧站在台阶上的民工们说:“弟兄们,先委曲大家一阵子,暂时都先找地方住下吧,马上就会水落石出,放心,山上两个多月的苦咱不会白吃。等这事弄完,估摸最多也就一两天,你们来公司找我,工资一分不少发给大家。郭总讲诚信,决不会拖欠大家一分钱。先都散了吧。”转身闪进驾驶室,对保安大声说:“开车!”
九
那夜,就在刘德胜他们抬着病人下山不久,炊事员李老太和往常一样端着饭菜走进鲍守来的帐篷。鲍守来不跟民工们一起吃饭,让李老太给他开小灶,尽管吃得也很差。李老太的丈夫曾是鲍守来的师傅,师徒二人关系不错,李老太年轻时也曾在金属矿业公司做过几年临时工,公司后来改革裁员,她被辞退了。她老公退休后不几年就病故,老太一下没了生活来源。鲍守来张罗招工,在街上遇见她,念当年曾与她老伴师徒一场,便把李老太招到山上来烧火做饭。
李老太放了饭菜,站在原地不走。鲍守来问她还有事吗?李老太说:“见你心急火燎的,想给你提个醒儿。”
“有嘛话快说。”鲍守来拿了筷子吃饭。
李老太凑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鲍工,十几年前我在工地,也曾遇到一个病人,先是拉后是吐……”鲍守来停了咀嚼,看着她。
“我说十几年前有个病人……”
“好了好了,眼前事我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情听你说十几年前。”鲍守来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要是闲了,就把厨具好好收拾一下,我们干不了几天了。下回把菜炒淡点。”
李老太不顾他烦躁,自顾自地继续:“……一开始也是疼得死去活来,不停地上厕所,可是什么也拉不出来,拉出来的是一泡又一泡的血……”
鲍守来把饭碗放到一边:“你还让不让我吃饭?”
李老太接着说:“艾富再在帐篷外前前后后地拉,鲜红的屎跟那个民工一模一样……后来那民工死了,大伙把他用草席卷了卷,顺手就埋在山里……”
鲍守来顿了顿,想强忍着,实在又忍不住,于是说:“大姐,没事你出去吧,我正在吃饭呢。”
李老太依然喋喋不休:“……第三年,他家人来找他,要取走他的尸骸。挖开尸坑,只剩骨架,在肋骨与脊椎之间,却有一个跳棋子大小的,闪闪发光……鲍工,我去歇了。”
没等鲍守来回过神来,李老太掀起门帘,走了出去。鲍守来猛然一个弹跳,追出去,问:“怎么不早说?”
李老太已经下到帐篷边的水沟旁,不紧不慢地洗着炊具,叹息地说:“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不忍心看到你被别人蒙在鼓里,你是好人。”
鲍守来一下子疯狂起来。站在奄奄一息的篝火边,他冲着帐篷里的民工们猛然大喊:“都给老子出来,收拾东西下山,快!去抓那三个狗日的,妈的,被他们耍了!”
十来个人追下山,已接近第二天的正午。鲍守来知道,艾富再要想顺利取出肚子里的东西活下来,必得去医院手术,因此断定,这三个人路上若不出差错,此时应该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了。进医院后,正巧碰到上早班的王医生,王医生曾经在有色金属职工医院待过几年,他们认识。顾不上问候,他直问,早晨是否来过一个腹绞痛的农民工,“是我的工人,我们来看望他。”
王医生正在门诊查房,回头看他:“是不是叫艾……?”
“艾富再。”鲍守来忙说。
指着一个挂着半瓶液体的空床,王医生说:“一个小时前还躺在这里,你看,没输完液就跑了。”
“跑哪了?”鲍守来急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王医生有些诡密地一笑,说:“老鲍,你并不光是来看人吧。”
这让鲍守来更加确信了李老太对他说过的话。他心急火燎:“我的哥哎你急死我了,求你快说他人在哪里?”
王医生摇摇头说:“人跑了,药费都没有交。”
没想到就这样紧赶慢赶,他们还是扑了空。鲍守来捶胸顿足。
那个早晨,艾富再山羊般的叫声充斥了整个医院走廊,他一直不停地喊护士,说要上厕所。深秋季节,流感病人多,护士忙不过来,他自己拔了针头要下床,护士给他扎上,他又拔掉,护士训斥他的声音也很大,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个病人的神色很古怪。艾富再蹲在厕所里,老长时间不出来。护士怕出什么事,就喊王医生进去看看。王医生进去时,却发现艾富再正在洗手,半池淡红的血水,鬼鬼祟祟。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王医生对鲍守来说:“两只眼睛里布满血丝,慌乱、仓促,眼神里满是戒备。我想问他在干啥?但我没吭声,他见我不吭声,也没啥举动,就主动冲我笑了一下,那双还没有洗干净的血手非常扎眼,手里紧紧攥着咯啦作响的小石头。他下意识地攥得更严实了,对我说‘让,让我出去’,这是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声音很是沙哑,短促。呵呵……”
王医生讪笑着。
鲍守来神情大变,腮肌颤抖,脸色铁青,凶相毕露。他走出医院,把保安和民丁们招集到院门口,大声说:“弟兄们,大家也许现在都明白了昨晚发生的事了,艾富再刘德胜这三个王八蛋,把咱辛辛苦苦干了两个月挖出的东西独吞了,真卑鄙!他们欺骗了我们……现在没时间多说了,去截住他们,大马、小汪!”两个保安站出来:“你们随我去车站。蔡发高、党景奇,你们去林业局那个小平房,堵住他们的家属,孩子也不能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