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颜值姐妹(4)

时间:2016-06-16 17:56:57 

第二天,两位艺术家来到农机厂时,接待他们的正是厂书记。听说他们的来意,书记说,能为长影输送艺术人才也是我们农机厂的光荣,可是作为厂书记,我有义务为党的文艺事业负责,关于金玉的事,我想向长影党组织汇报一下。然后把金玉上学时如何骗同学钱,被迫辍学;上班后,如何厌恶劳动投机取巧,在饭菜分量上做手脚;如何和落后青年不清不白;如何用刀逼着基层领导解裤腰带,要切男同志的撒尿器官……一一说了。让两位艺术家看着办。人家是来选女演员,不是选女流氓,只好表示遗憾。再三对农机厂党组织提供的真实材料表示感谢后,匆匆离开了我们市。

可想而知,这事对我们家的冲击有多大。砸人饭碗,断人仕途,都是造孽的事。搁现在,要么是旷日持久的大官司,要么是恶性治安案件。当时没这么复杂,书记信口雌黄的成本极其低廉,只是挨了一顿骂。骂他的还不是我爸,是厂长高岩。那天高岩到我爸他们机加车间送图纸,赶上金玉义愤填膺和我爸讲这件事如何泡了汤。高岩听完事情原委,把图纸往车床上一摔,噔噔噔来到车间办公室,打开有线广播。

农机厂各车间都装了有线广播,车间可以各自为政地开小会,听节日,搞宣传;如果各车间连通,全厂可以在岗位上开大会。而且各车间各部门还能用广播互相通话,和电话一样,只是信息公开,每个喇叭都有声音而已,就像现在出租车上用的对讲机。厂长打开广播,拍拍麦克风,喂喂,政工科,政工科,让×××过来说话。不一会儿,书记和厂长进行了农机厂有史以来最振奋人心的在线对话。机加车间的工人听见厂长要为金师傅的女儿讨公道,都停下手中的活,车床铣床刨床磨床全关掉,原本机声隆隆的车间,瞬间变得像夜晚一样安静。

高岩说,长影来农机厂要人这事你怎么不汇报?书记说,我是书记,这是我分内工作,我向谁汇报?高岩说,向我,向班子其他人,这是起码的组织原则,你一个人表态是代表组织还是代表自己?书记说,我说的都是事实,经得起实践的检验,向文艺团体的党组织实事求是介绍情况有什么错吗?如果有,我愿意陪你到上级党委说清楚。高岩说,我了解的事实是你在食堂把人家女孩子吓得扯脖子喊。

书记马上抢过话说:这事我倒可以在此公开澄清,那个女青工不但和车间的人不清不白,在我找她谈话时,还对我进行下流的暗示和勾引,可见这个青工已堕落到什么程度。高厂长,我有必要提醒你,注意形象,你和妻子关系紧张,这全厂谁都知道,你这么不顾身份为一落后青年说话,是不是另有目的?

高岩说:真没想到你假话屁话张嘴就来,你还配当共产党的书记吗?×××我操你妈!

这句骂全厂都听到了,机加车间的工人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好!”就像梨园中大角儿唱到火候,台下爆出整齐划一的叫好。这声好随着广播同声传输出去,起到了不小的带动作用,别的车间也接二连三地喊起了好。刚才怒目圆睁的金玉听到这一声骂,忽然哭了。这次是真哭,不是装的。

凶为这声著名的一骂,书记厂长的矛盾公开化。金玉也一夜成名,全厂上下无人不晓。大家都换了眼神看她,想看出她和厂长高岩到底有没有书记说的那种关系。金玉也感到和高岩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相吸又相斥。心理距离明显近了,可彼此的物理距离却远了,都躲着,不愿给别人嚼舌头提供噱头。

其实,除了政治诉求,其他方面书记也奈何不了金玉。比如金玉离开食堂调到销售科,书记就没得着表态机会。高岩才是一把手,人财物一把抓。农机厂的主打产品是脱粒机,销售一直不畅。高岩就抽调了一批富有开拓意识和市场经验的人才充实到销售科。金玉也在其中。名单一公布,眼尖的人马上总结出这些人才的共同特点:男的会说,能喝;女的漂亮,敢脱。这支队伍拉出去,想必能无往不胜。金玉确实没让高岩失望,销售业绩一路高歌猛进,半年便网罗了五六个大客户。而要维护这些大客户,单靠她这个业务员未免单薄,所以年底或关键节点高岩也要各线走走,拜访一下大客户。这样,高岩便有了和金玉共同出差的机会,任何一方想单方面回避都徒劳。有时他们走的不是一条线,可总能在某个风景区的订货会上巧遇,顺理成章地异途同归。他们的关系不再鬼鬼祟祟背人,或者说半公开,就是出差回来后。谁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高岩离婚了,两个孩子全随了母亲。高岩的婚姻一直风雨飘摇,前妻是市教师进修学院的老师。有人说她瞧不起工人出身的高岩,嫌他不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没有生活情趣;也有人说是高岩官升脾气长,看不惯戴眼镜掉书袋说话硬憋文采的妻子;还有人不负责任地说与金玉有关,说金玉为了报复书记,为了当农机厂的大嫂而不择手段地把高岩拿下。这中间,我姐对高岩的称呼也从高叔到高厂长,再到高岩。一口一个高岩地叫,整个农机厂这么对厂长直呼其名的,只有我们家老二金玉。

金玉和高岩的事,厂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家还蒙在鼓里,谁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么不靠谱的事谁也不会过脑子。我们知道他俩好上,还是金玉自己通报的。那天,她刚从广州回来,看我爸我妈心情挺好,就跟我爸说她处了个对象,可不可以星期天领家里来认认门。那口气,和我大姐当初提建设时惊人的一致。我爸我妈有点紧张,担忧地问,也是搞艺术的?金玉一副自豪的神情,说是在经济主战场,搞物质文明的。我爸问在什么单位工作。金玉说,咱们一个厂的。我爸的心稍稍放下些。农机厂都是技术工人,有手艺,随便提溜出一个就比酒店颠大勺的强。我爸问,我认识吗?金玉说当然认识,农机厂最优秀的人。最优秀?我爸猜不到是谁,反正无所谓,星期天来了自然会知道。只是有我大姐的前车之鉴,他又多问一句,他多高?金玉说,我穿高跟鞋到他耳梢。我爸还能有啥疑问,满心欢喜地说,来吧,星期天让你妈炒俩菜,我和我家二姑爷喝几盅。金玉幸福地说,爸,你可别惯他,他可有量。我爸说,不怕,到咱家,肉定量酒不定量。

金玉见目的达到,便说到厂里去拢拢账,早点把差旅费报销。临走,从包中抽出一本杂志,可能是她坐火车时看的,顺手扔到床上,对我爸说,晚上电视没好节目你就看看,挺有意思。我爸一看封面花里胡哨,是车站地摊常见的那种刊物。里面一页被金玉窝上角,那一页的标题是“震撼世界的伟大爱情”,下面是很长的副标题“年轻漂亮的宋庆龄为何爱上父亲的朋友孙中山”。中间还有多幅年轻的宋庆龄和不年轻的孙中山的照片。

星期天,我们家忙活了一下午,擦玻璃擦地板,换窗帘换床单,还把建设叫来,让他掌勺做两道硬菜。全家人以最大的热情恭候金玉男朋友光临。

大约晚上7点左右,外面夜色朦胧,我们看到一个熟悉的魁伟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岩手拎两瓶瓷瓶酒,两盒点心,有些迟疑地往屋里走来。我爸见厂长来了有点意外,忙往屋里让,说厂长有日子没来了,说来就来呗还拿东西干啥,说应该买点东西去看厂长,说来得正好,一会儿金玉的对象要来,你帮着参谋参谋。

高岩尴尬地笑,说,金叔,我早应该来看您老人家……

我爸像听到母鸡打鸣一样愣愣地看着高岩。高岩比我爸小不到十岁,比我二姐大不到二十岁,和我爸是师兄弟,以前叫我爸师哥,后来当了厂长,就喊我爸老金。怎么这会儿叫上叔了,还成了老人家?这时,金玉也进了屋,对厂长说,高岩,我爸我妈你都熟,不用介绍了,这是我弟弟,这是建设哥。

如果说我大姐金秀把建设带回家时,是往我们家放了一枪,那么我二姐金玉则是往家开了一炮,仿佛成心要把家人震个好歹。怎么会这样?高岩说,金叔,我和金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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