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颜值姐妹(6)

时间:2016-06-16 17:56:57 

那以后,建设时常往王老师家跑,把王老师的废稿草稿成卷地往家拿。把盖了印题了跋的作品也往家拿,说回去临摹。一点点地又张口要那些裱好的卷轴,那些是王老师比较满意的作品,放在书柜的上端轻易不动。王老师觉出蹊跷,问建设,怎么对他的画这么上心?建设说,一辈子就好这口,别的师门没人过,跟着王老师画过来的,就想把自己恩师的东西集一集。王老师很感动,他没往别处想,喝多少酒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他的画会成为市场俏货。眼下的情况是,他的画不值钱,他也没有名气,远未到作品标价的份儿。难得有人这般看重,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勇士,自己这些闲暇随意之笔,搁着也是搁着,就赠给懂它重它的学生吧。就让建设尽管拿。

一有大的收获,建设都要及时向邢小时汇报,邢小时也会慷慨地做东庆贺一番。开始还叫上金秀,慢慢的就成为两人的工作餐。最让两人难忘的一餐肯定是水上渔村那次。那餐可不寻常,充满了理论的和政治的味道。在密闭又隔音的包房,邢小时借着醉意大胆地求证起她存疑很久的问题,就是“潘驴邓小闲”。建设挑衅地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尝,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邢小时狐媚地看着建设,说,既然都是新时代的有为青年,面对真理就要勇敢实践。建设问,马上?邢小时说,当然,探求真理就该雷厉风行。

于是,在酒店僻静的包间,他们因陋就简地进行了检验真理的实践。

那一餐,两人整出了感情,并且因为对真理的孜孜探求而使这种感情飞快升温,以致到了一天不见面心便悬着,没着没落的像在月球上失重一样。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意外,不得不让两人暂时分开。事情的导火索也是画。那天,一个民工模样的中年男人找上门,神色紧张地问建设收不收画。建设说拿出来瞧瞧。来人从行李中抽出一卷轴,展开,建设便知来人是外行。因为确切地说这不是画,是书法。三分之一是金黄色的向日葵,三分之二是题字。但建设还是吃了一惊,这是郭沫若的手书——葵花朵朵向太阳。建设隐约听说这幅字收藏于邻省的博物馆中。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电视上播出的新闻,说邻省的博物馆遭窃,有若干件艺术品丢失。那一刻,建设很激动,意识到是财神爷降临,送上门的生意怎可错过,他问来者什么价。来人说,你是行家,看着给吧。建设说,你这玩意儿买回来只能压箱底,自己看都得偷偷摸摸,根本出不了手,你去别的地方问问吧。来人说,别呀,好东西不可能永远窝手里,要不是急等着用钱,我也舍不得给外人。两人议了一会儿,建设用一张车票和一夜酒店的价位把画收下。

这事本来就是下赌注,赢了一本万利,输了就是牢狱之灾。两种可能的几率相当,就像硬币的正反面。结果很不走运,硬币落下是反面。那人在推销其他赃物时被抓,供出了建设。公安会同文物部门来起赃时,建设早有准备,说那幅字已卖掉,在鬼市卖给一个戴眼镜干部模样的人,挣了不到300元。人民公安就那么弱智,信他编的小儿科故事?没跟他废话,手铐子咔嚓一戴,用警车拉走了。

我们家乱作一团不知所措时,邢小时心急火燎地进来,问是谁把建设带走的?我姐说是公安。邢小时说,知道是公安,是哪儿的,是市局还是分局,是刑侦还是经侦?我姐说,不知道呀,反正是戴着大盖帽开警车。邢小时鄙夷地看了金秀一眼,转身来到院中,从包中掏出手机,嘟嘟嘟地一通按。当时,能用上这玩意儿的女人不是很多。她在院中绕着罔,我们在屋里听着她既像央求又似命令的通话:“……你帮我打听一下嘛,有消息马上给我回话,拜托了,就这个号……”“……你查查农机厂家属区余建设的案子谁办的,对,剩余的余……”

十多分钟后她进屋说,人在看守所,事儿挺重。然后拽着我姐急匆匆出去。后来我听说在看守所见到建设时,她俩都哭了。我姐哭哭泣泣,一个劲地说,建设,咋回事呀?建设,咋回事呀?邢小时哭而未泣,对建设说,放心,建设,拼了小命我也要把你弄出去。

邢小时为建设案子走了多少人情,付出多少心血,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能想象得到。她在疏通公安方面关系时,得知卷宗已转到检察院起诉科,公安定的罪名是销赃,按79版的刑法,如果数额巨大可判3到7年有期徒刑。她马上跑检察院。跑得很见效,检察院把卷宗退回公安,说其中几条证据链模糊,让公安补充侦查。她回马枪地再跑公安,公安再侦查的结果和先前大相径庭。余建设与盗窃者素不相识,不能定为知赃销赃;由于赃物并未归案,难以确定盗窃者卖给余建设的就是真品;没有证据证明余建设知道所购的字是国家藏品,毕竟这只是郭沫若的字,不是郭沫若,一般公民可以不识。再者,这是跨省案件,没必要为邻省的疏漏而冤枉本省的公民。于是撤销了对余建设的起诉,只做了治安罚款,便放了人。

建设出来那天,二姐金玉从农机厂借了一辆客货,拉着我和金秀还有建设的老爸,一起去看守所接人。我们到时大约是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很温暖。没多一会儿,看守所的电动大门开了一个缝,建设眯着眼睛走了出来。胡子长了不少,人也瘦了不少,那情景金秀应该很熟,当年他野外开悟回来时就这副模样。他看见客货车旁的我们,只是点点头,算是和我们打了招呼,拉开车门就上。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倚着红色雅马哈摩托的邢小时。

接下来的事让我们目瞪口呆。建设小跑着奔过去,到了跟前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金玉恨不得抓把土扬过去,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对金秀说,姐,上车!金秀的腿像被水泥浇筑在地上,一步都挪不动。阳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瘦很长,如同荒野上的孤树。建设老爸身体不大好,老病底子,病退好几年了。他趔趔趄趄地走过去,脱下塑料底的布鞋,对着建设的脖梗就是一下:混账东西,你媳妇在那边呢!

建设一激灵,对老父说,爸,你干啥呀,是她把我捞出来的,我不该感谢感谢人家吗?这是礼节。建设老爸说,感谢就感谢呗,抱啥,她要喜欢让人抱,你到劳务市场顾几个力工,让他们抱,比你有劲!

建设和邢小时在看守所门前的一抱,撂倒了两个人,他老爸,和我大姐金秀。我姐平日工作很辛苦,一个班除了写病历,屁股没有挨着椅子的时候。下了班也不得闲,由于家里就她一人挣工资,吃喝拉撒全指她,生活很拮据。建设办公司,社会活动频繁,整天夹个包到处跑,兜里不能断烟,包里不能缺钱,电话不管用不用到月就要交月租费。为了不让建设卑怯,不让娘家人小看了这个女婿,我姐就利用夜班后时间找些小活。我记得她为人织过毛衣,偷偷倒过褪字灵,卖过螺旋藻,卖过安利……不分早晚地忙活,让她身体垮下来。稍一动就喘,出虚汗,心慌得厉害,医生说是先天性心脏病。这病怕刺激,怕气,怕激动,怕一切打破生活平衡的动静。所以,那天从看守所回到家就倒在了床上。

二姐金玉担心她守着建设病情加重,便把她接回我们家。看着大姐虚弱的样子,我心里十分酸楚。二姐金玉却说,这或许是好事,但愿大姐能从此觉醒,走上正道。我完全领会金玉说的正道是什么,就是把我们称为姐夫的人当成伤风鼻涕——甩了,当成胀肚的屁——放了。这种想法可以有,但不能说出口。事实上我们说出口的话与心里想法南辕北辙:姐,建设可能是在里面呆得昏了头,你别太在意,身体重要。金秀一副发自内心的无辜样说,说什么呀,你姐夫咋了,不就和邢姐抱一下嘛,你们至于那么疑神疑鬼吗?

大姐在我们家住了没几天,建设就来接她。空手来的。我们不计较,他的现状,买两根冰棍也是花金秀的钱。我们看重的是态度,我们希望建设能立于大姐的床边真心忏悔一番;更希望金秀强硬一把,酣畅淋漓地数落建设一番。这只是我们的希望,实际情况是,建设进屋后,对床上的金秀说,怎么样了,好没好点?金秀流着泪说,没事的。建设又说,你没事,我爸住院了。金秀意外地说,你看这事赶的,我真不该这个时候离开咱爸。说着起身收拾东西,要跟建设回去。我妈说,金秀你这样子,自己都伺候不了自己,回去不是给你老公公找麻烦吗?大姐说,没事的,总窝着不动对身子更不好。那口气已明显露出对我妈干涉子女家政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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