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漂亮女人(6)

时间:2016-12-04 05:47:17 

这个项目还没有完工,我却面临毕业。面对将来不确定的新生活我心中惘然。在校时,我的心气和多数同学一样都很高,觉得自己是大艺术家的料,如今行将毕业,心理起了明显的变化,大家都神色不安地四下找工作,然而从几个已经找到工作的职业性质看,分明都改行了。我呢,虽然毕业创作得到了一个什么优秀奖,但在拿到获奖证书和五百元奖金后,我就变成了个无业游民。是啊,想到每年全国大小艺术院校有十几万的像蚂蚁似的毕业生,心里就瘆得慌,社会哪需要那么多画画的人啊,但我还是喜欢画画的,不想马上改行,可谋生却很艰难。我手头正在做的那个项目尚没一分钱的进账,可房租和温饱的压力就逼上门来,所以我不得不找些零活挣钱,以解燃眉之急。我先后给小学围墙画过“讲文明懂礼貌”的壁画,给土豪的小三画过美人像,在大街旁边的围墙上写过大标语和配图,也参加过几个什么小展览卖过几幅小画,但这种零敲碎打的事是难以为继的。记得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就是在房租已拖欠了四个月,房东准备把我扫地出门的时候,我不得不向父母再次开口要钱。父母是开小面馆的,起早贪黑,钱来得不易,所以父亲一开始就反对我学画,说你学什么都比画画好,能养活自己,现在我的狼狈印证了父母当初的英明预测,所以当我在电话里隐晦地说出那个要求的时候,父亲的冷嘲热讽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声音就直撞我的耳膜,他对我当初没听他的话而耿耿于怀,并扬言不再供我上大学,这我理解,但事情落到这步,总不能不救一把吧。两个礼拜后父亲打来了五千元,后来又收到另一笔一千五百元的汇单,估计是母亲私下寄的,她为我的窘况忧心忡忡,说一个男孩是要谈女朋友的,没钱,穷巴巴的,怎么行!我心怀感激的同时,也很难过,决心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再也不向父母要钱了。

没想到的是在我几乎落魄的时候,有个女孩向我示好,她是早我毕业一年的校友,叫严妍。以前在学校打过几次照面,后来在我的画展(群展)上再次碰上了。美院校友自来熟,她没作品参展,但对我能参展很羡慕,尤其喜欢我的画。她的话让我开始不由得注意了她,我发现她有双很好看的手,十指纤纤,洁白修长,长相也是秀气的,尤其侧面的四十五度角,鼻子和下巴的弧度都很美。像大多数美院女生一样,严妍留着长发,身材瘦削,爱穿一双装范的、皮质做旧的大头皮鞋,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混,有一顿没一顿的,我说瞎说,你的气色那么好分明是富二代,她说气色好嘛,我说好啊,她说那你请我吃饭吧,我笑了,说早知道就不说你气色好了。

没过多久,严妍就向我表白了,现在想来我那时是心不在焉的,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动心。记得问过她为什么喜欢我这样的屌丝,她说你不是屌丝啊,你的画很好,那个策展人也是这么说的,他很看好你,我也看好你。你画的人和别人不一样,你懂人,你画上的人都是活的,像在哪里见到过,主要是这些人物里面都有一种可以打动人心的忧郁和孤独。你画的那张维纳斯石膏也好,那么美,我听了心里暗笑,觉得她没有见过真美人,事实上她和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都认为自己是最美的,那天她对我说画画我吧,给我画张肖像,再画一幅裸体,以做我年轻时的青春纪念,你不觉得我比上学时老了吗?

我为严妍画过一幅肖像,没画好,原因可能是和她太熟了,不如初见面时的敏锐了,而那幅画她的人体的画我却认为画得相当成功,她也满意得爱不释手,总是看啊看,然后问我她的身体真的有那么美,那么白嫩嘛,我说当然,她说没骗她?我说没骗她,她听了将信将疑,良久,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转过头来对我那样地含笑说道,怪不得你对我那么色!当晚她做了几个我喜欢的菜,像麻辣鸡丁和蹄膀烩栗子,还有她从江苏老家带来的高度数的双沟大曲。

严妍那天喝了不少酒,脸色泛着少见的红晕,不停地对着我微笑又微笑,然后硬实地坐在了我的大腿上,使劲亲我的胸脯和臂膀,我顺着她腿往上摸,感到她滑溜溜的睡袍里什么也没穿,于是就搂住了她,她继续进攻,抓,挠,嘬,齐头并举,咄咄逼人,极富侵略性。那一夜,她活像动物世界里发情期龇牙呻吟着的小浣熊,我看着她那疯狂而扭曲的表情,心里并不舒服,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闭上了眼睛,在翻天覆地的做爱中默默忍耐,至少有三根烟的工夫之后,终于,我感到她达到高潮时明显的痉挛以及我自已的瘫软。从那以后,严妍完全黏上了我,既小鸟依人,又像养鸟似的对我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不久,在她的鼓动下,我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单间,和她同居了。

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们在屋里厮混,看美剧,吸麻喝酒,做各种自以为是的美食,给她拍各种臭美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光鲜艳丽,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同居之后,我发现她生活混乱也不爱收拾,嗜爱懒觉,有时连吃饭都懒得下床,就直接躺在床上吃喝,这和我的爱整洁整个拧巴,心中叫苦。有时候,我上午才收拾好,下午又乱了,时间久了我也懒得动,随它去,后来我竟然在屋里发现了老鼠,它们的毛发看去好像比我还要干净。

我后来想,如果我和严妍不是那么快地上床,特别是,如果她不是在做爱时像浣熊那样的龇牙咧嘴,我们可能不会那么快地掰了。我属于那种善于掩饰自己真实心理的人,可还是让她慢慢感到了我逐渐冷下去的心,她明白我不再爱她了,我之所以没主动向她提出来,是自己的某种胆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说白了也就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不到半年,还是严妍提出分手的,她说我恨你,我恨你,然后大闹起来,凶相毕露,几乎疯狂,她把房间里凡是能摔烂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而且居然一下把床也掀翻了,然后突然抓向我,我几乎是仓皇而逃了,当时我真的有种从不小心掉进动物园里又从那里跑出来的感觉,那个房间里我的东西我几乎一样也没带走。不能说我一点不伤感,但她掀床时的爆发力给我的震撼更强大。我承认不到两个星期,我又平静地回到自己并不真正讨厌的孤单无聊的生活了。

我渐渐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就是喝酒,多半是劣质酒,酒量也慢慢大了。我常去附近名叫“白熊”的酒吧,是个半地库,走下几个台阶进去,里面幽暗昏沉。扎啤卖得不贵,只要二十元就有一大杯,喝个两三杯也就有些醉意了,有了醉意的世界分明要可爱得多。吧台后面墙壁上的各色酒瓶在壁灯微黄的光耀下隐隐闪烁。不知哪里弄来的一只鹿头也挂在那里,它的那双黑黝黝的假眼睛,呆呆地望着远方,哎,看什么啊,再看也没有草原和你的哥们儿了。

调酒师有一男一女两位,我常碰到的是女的。想起我和严妍那段并不温馨的过去,分手时她的狰狞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这个阴影对我影响深刻,它让我从此对女人小心翼翼,不太相信了,应说该对她们吃不透,所以我在那段时间里对于女性有些望而生畏。其实呢,我对自己好像也不大相信了。望着那位女调酒师,心想她的真实面貌又是怎么样的呢,她这张温柔的面孔下,是不是藏着另外一副面孔,是否也会突然凶相毕露,狰狞得龇牙咧嘴,原来那一脸的淑女相瞬间荡然无存?但这些是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的,能看到的只是酒吧昏暗灯光中她的殷勤和蔼,调制鸡尾酒时晃动调酒杯的动作熟练而优雅,这么个昏暗的地方,天天和酒打交道,会如何呢,我想到调酒师的脸上都有夜色,而且我也没见过喝醉的调酒师,特别是女的调酒师,她们太理性,太旁观,总是小合翼翼,和酒永远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所以她们并不懂酒,她们只会调一调酒,搭配点好看的、按她们的话说各种“浪漫的颜色”,但她们不会懂得里面的奥妙和精魂,那么她们跑到这里干什么?我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酒杯里的酒不知不觉喝干了。这是杯鸡尾酒(Mojito),今天第一次品尝,是这位女调酒师给我介绍的,她说男人可以尝尝,没准喜欢,一般男人都喜欢的,说完她还对我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温婉,有点贤惠的味道,我很受用,喝了两口,果然好,也说不上怎么个好,甜酸味,口感醇厚,不错,不错,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酒味,它很懂我,甚至体贴我,在这昏暗之处,疲惫的夜晚,我会喝几杯鸡尾酒(Mojito)?我看到她刚调好一杯,黄绿红三色独立叠加,女性喜欢的那种东西,这时我才想起来作为鸡尾酒中的“底酒”的朗姆酒(Rum),威士忌(Whisky)和伏特加(Vodika),这些浓烈的酒和橘汁、苹果汁、柠檬汁、薄荷汁等的混合,有点像男女的融合,配的量,选的味对头了,就可口了,不然就完蛋了,我就是完蛋了一次,才跑到酒吧里来的,可是为何要喝鸡尾酒,单喝朗姆酒、松子酒等岂不更好,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道理,再想下去却是愚蠢的,是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搭配不好就打起来了,酒就变得难喝了。嗯,差点忘了,以前那位男调酒师就曾经说过,鸡尾酒里的各种酒的量必须精准,稍有不慎,鸡尾酒就成鸡屎酒啦,他说“鸡屎”的时候脸泛红光,我现在脸也有点温温的热,很舒服,想着想着我就有点自鸣得意,觉得今晚没白来,“白熊”给我上了一课,我已经有点“微醺”了,“微醺”这个词真好,是谁想出来的啊,一定是个酒吧老手,去他妈的,今晚把钱包喝空为止。

我随手从旁边胡乱堆放的杂志里捏出一本,就着灯光看,好像也是在介绍酒,虽然也伴有寒带、热带、亚热带的各色旖旎风光的风景,主要的还是那些设计精美的酒的图片,更准确地说是各种酒瓶的特写,它们好像来自世界各地,都是有头有脸的身份,灯光暗,没法细看也没心情细看,只是发现那介绍酒类的几页里,都有一位光鲜靓丽的女人,身材姣好,婀娜多姿,一手握酒瓶,一手做不同的娇态,眼睛深情而挑逗地看着我,我心里笑了,所以嘴角也咧开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酒的杂志里会出现女模特儿,也明白了这酒吧里为什么雇女调酒师,或者说,女调酒师为什么跑到这个男人扎堆的夜间酒吧里来,她是来了解我们男人的,是来窥探我们男人的那些东西的,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在酒吧里喝酒时喜欢说的胡话,而这些胡话只对男性,有时甚至是陌生的男的敞开心怀说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想到这,我看了看手里刚斟满的Mojito,一饮而尽。其实我原不懂酒,也并非真的喜欢这个兔怠子Mojito,可是今晚我好像懂了,心里敞亮得可以照亮自己。这时,她正在为另一位顾客配制着另外的一种酒,从颜色上看,肯定不是Mojito了,是橘色的,我看了看那个顾客,四十多岁,比我至少大十岁吧,可显得深沉苍凉多了,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因为旁边的一位老板模样的人,也过来和他搭讪,好像在议论着别的什么事,说着说着都笑了。那女调酒师递过来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我看着那杯有三四层不同颜色的鸡尾酒,那粉红色,淡蓝色,翠绿色和淡紫色,绚丽而多情,不像喝的东西,而像是一个城市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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