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金行。会计、出纳、老板夫人兼于一身的白天鹅黄远熏带几十近百万现钞失踪了!人口五十万左右的江阳小城一天内就老少皆知,众说纷纭。其中“老板是市政协副主席,活该……”议论最多。
公安局内部召开案情通报会。卓局长猛将大手压桌面,讲:“……要毫不留情地狠狠地……狠狠地打击一切猖狂犯罪份子!”定了调,坐下,静候发言。
刑侦科长李顺江说:“我补充。昨天国庆,布谷金行生意特别好——老百姓也趁金价跌穿300元/克抢购。下午5点,黄远熏将除转账进款外的起码50万元现钞到离金行不到1公里的工商行入行,至今没回又无信息。是失踪还是卷款潜逃?我分析,老板夫人卷自己的款子其理不通;只能考虑是被劫持,现我科人员已出动调集金行至工商行一带所有探头录像并收集摸排黄远熏的社会关系及其恩怨。望各科室给予协助。”
治安科谢佳才科长说:“这案子,我看要动员……”
下面还没说要动员谁,门警报告:“有人报案,布谷金行事。”
“带进来。”卓局长对门警说。又回头说:“李顺江、谢佳才留下。其他人可散会了。”这重大案件,卓局长也想旁听。了解整个案情,才能指示嘛。
谢佳才看报案人是锤锤,曾因扒窃被自己关押收审过,考虑是初犯,教育:“一是悔改,二是立功。”就放了。现是自己的线人。
“我来立功,我来立功。”锤锤奔向谢佳才,说:“立个功储蓄,以后将功赎罪。”
谢佳才假装不懂“以后将功赎罪。”——那就是以后还会扒窃?问:“你来立啥子功?”
“谢公安,”锤锤讨好、取宠问:“你们不是想知道白天鹅飞到哪去了吗?我知道。”
“那你说说。立了功,记录在案,总有好处的。”谢佳才画个饼子给锤锤。
“同‘北京烤鸭’双飞去了。”锤锤得意获得情报,说。
谢佳才知道锤锤说的“北京烤鸭”是指北京烤鸭店的老板鲁世华,问:“你怎么晓得,看见?”
“看见倒说不上,”锤锤说:“但北京烤鸭有你们说的啥子东西动机。”
“犯罪动机!”谢家才到底是公安,说得明白些。
“对对对,就是犯罪动机!”锤锤鹦鹉学舌。
“那你对李科长慢慢说。”谢佳才指了指会议室坐长条桌对面的李顺江。卓局长也点头,你们先办着,我还没到表态时间嘿。
锤锤一屁股坐到李顺江身旁的靠椅上,端起长条桌上的一盅还没收拾的残茶猛喝一口,才慢慢说,前天,哥们几个在文化广场喝茶,听到邻桌评品哪个女人漂亮?一个黑大汉一嘴把话把子接过去:“要说漂亮,布谷金行老板娘算得上1个。在咱四川评不上前10,在咱江阳市评前3名没问题。谁有本事搞到老板娘和金银首饰?老子服了。”
和黑大汉一桌的北京烤鸭说:“那老板娘本是我的。”
“本是你的?吹牛吧!”黑大汉狐狸吃不着葡萄。
“吹牛?不是说笑的,”北京烤鸭说:“那白天鹅黄远熏与我从小就是一对,是力行路只隔墙壁的邻居,跳绳、踢毽子、修房子三十六样游戏哪样没玩过?”
“嘻嘻——老兄可以哟,”黒大汉内心羡慕,嘴里夸说。又问:“玩过猴子搬疙瘩、老汉推车没?”
北京烤鸭拍拍胸口,说:“那是家常便饭。”
“那你好久再玩,我才相信。”黑大汉说。
“明天,明天就玩。”北京烤鸭说。
锤锤讲到这里,把话打住,两眼盯着李顺江,问:“李公安,你知道‘猴子搬疙瘩’‘老汉推车’吗?不知道吧!那是床上男人向女人开炮的姿势。第二天——今天说昨天,黄远熏就没了。李公安,你想想,是不是北京烤鸭将黄远熏弄到哪里打炮去了?”
“走,跟我来。”李顺江把锤锤带到刑侦科,叫公安员罗玲珍:“做笔录。”把随意谈话当案子办了。
分析笔录,锤锤所说确实?李顺江决定先到犯罪嫌疑人北京烤鸭店铺侦察,探得追捕北京烤鸭所需的第一手资料。
北京烤鸭见几个穿公安装的丘八跨进店铺,点头哈腰:“请,请请,里面请。有雅间。要不要陪酒?新来的酒仙扬二小姐,酒与肉欲前无古人,还是个雏儿,各位能否拿下就看各位的本事”
李顺江首先吃惊的是,北京烤鸭不是裹胁白天鹅打炮去了吗,怎还在店铺招揽生意;再次不懂的是,“还是雏儿”,你北京烤鸭又怎知扬二小姐肉欲前无古人——不是虚假广告就是你北京烤鸭不是好人,抛售吃过的食品!
他稍思索,将手铐咔嚓挂在了北京烤鸭腕上。
“啊哟!”北京烤鸭大吃惊:这是红吃黑不赔?大叫:“免费,免费,今天全免!”
“免不免?跟我到公安局去说得清楚就免。”李顺江威风凛凛。将北京烤鸭推上在这尽是小街小巷的兰田坝只能骑来的偏三轮摩托警车。本来他也想过,既然这北京烤鸭没与白天鹅同时失踪,与裹胁白天鹅打炮恐怕就对不上号,但不能放脱难得的嫌疑人啊。
北京烤鸭被带到公安局刑侦科。
李顺江解开北京烤鸭手铐,拉过一把椅子与罗玲珍办公桌对坐下,端茶盅喝了口水,指一条独凳,对北京烤鸭说:“坐下!”
罗铃珍拿出“讯问笔录纸”做好记录准备。
李顺江移过讯问笔录纸,照本宣科第一页:……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面前,讯问人不得刑讯逼供,被讯问人必须如实回答。抬头问:“听清楚了吗?”
北京烤鸭莫名其妙被戴上手铐,又乘偏三轮来与公安面对面,不谈烤鸭生意,只问风马牛不及的听清没听清,这是医院“眼鼻耳喉”科?但听清楚了也不能说没听清楚,否则给你打针吃药做手术,不聋都要把你整聋!说:“听清楚了。”
罗铃珍如实记下:听清楚了。
下面就模式化、程序化、简便化了。
问:叫啥姓名?
答:我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就铐我,对我面对面?
问:老实点,说(李顺江拍了拍办公桌)?
答:刚才宣读了不刑讯逼供,怎拍桌子!我叫鲁世华。
问:你知道我们为啥请你来吗?
答:请?手铐请!
问:你认识白天鹅吗?
答:认识。
问:怎么认识的?
答:我俩从小一块儿上学、跳绳、踢毽子、修房子三十六样游戏样样玩。
问:还玩过些啥?
答:还玩过家家,他当妈妈,我当爸爸。
问:怎么玩法(李顺江想,要接触打炮了,娃娃时就打过炮)?
答:用泥巴做灶、做锅、做馒头……
问:还玩过些啥?
答:暂时只想到这些。以后想起了再来公安局坦白。哦,啊,唔,想起了,还是小学一年级时,她叫我不当爸爸,当她的马马……
问:玩过猴子搬疙瘩、老汉推车没?
答:不懂,没玩过吧。
问:吧,吧,吧?你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玩没玩!
答:我,我,想,想……
李顺江说:“那你慢慢想。签字,按母指印。”
北京烤鸭签了字,按了母指印。他想,没事了吧。
李顺江说:“监视居住。”叫门外公安:“带下去。”
何为监视居住?我国司法,有枪毙、劳改、拘留、收容审查……监视居住是末等。字面上讲,是公安监视嫌疑人员住所,其实不是——那太麻烦,实际操作是公安找间牢房外的在公安局内部的闲置房让嫌疑人员暂住。如熟人,还可自己掌管钥匙。
罗铃珍背后问李顺江:“就关?不妥吧。”
北京烤鸭被监视居住三天了,李顺江照例每天提案,得到北京烤鸭的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如同放录音带。
妈的?李顺江在自己办公室团团转!“怎么才能让这北京烤鸭坦白呢?”
“依我说,”罗铃珍说:“这是遗传,与白天鹅‘打炮’是吹牛皮。”
“遗传?”李顺江问:“北京烤鸭祖祖辈辈都是花岗岩脑袋,顽固到底!”
“恰恰相反,”罗铃珍说:“别人都是祸水急忙往外泼,他家却遗传跳进祸水取乐。两天前有个认识他老子的大伯跟我说过他老子跳进祸水的往事。”
李顺江听说过,世界上有用牛奶洗澡的,却从没听说过祸水也能取乐,问:“祸水洗澡倒是新鲜事。你说说听?”
罗铃珍说:“还是文革中‘文攻武卫’时,十八个县市‘武装支泸’。保皇派一艘动力江阳市第一的‘601战舰’突围,这艘战舰的高机射手就是北京烤鸭的老子鲁银舟。事后在‘评功摆好’会上大肆吹嘘:‘老子闭着眼睛嗒嗒嗒10分钟泼天盖地扫射,扫死了他妈几十个!’文革刚结束鲁银舟因杀人嫌疑被关进学习班,又喊冤又辩解:‘闭着眼睛怎看得清死没死人?’幸好武斗死的人都没法昭雪,只结论为‘死于文革混乱之中’,鲁银舟捡了一揽子结论的便宜才免于被判刑。前段时间,社会上的男人都爱吹嘘自己拿下几个几个女人,这鲁银舟的儿子北京烤鸭鲁四华就拍胸口:‘与白天鹅打炮那是家常便饭。明天,明天就玩。’实在也只是吹牛而已。你看是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她也忍俊不禁咯咯笑。
“吹牛?没有那么简单,”李顺江说:“谁都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是憨包!老子要让他尝点厉害,他才会招供。要是在白宫馆,老子叫他坐老虎凳。”
让他尝点厉害!罗铃珍担心:规定公安人员办案须两人,就是怕公安不规矩。说:“24小时内没证据就该释放的,已超过24小时没证据。”
“那你就做个材料,移送检察院吧。”李顺江说:“老子也累了。”
“做个材料?”罗铃珍说:“不好做吧。北京烤鸭关于白天鹅的供词,应移送检察院的罪行一个字儿都没有。”
“我们不能无中生有,还不能笔上添花?”李顺江说。他真正是累,只想尽快了结;本来抓北京烤鸭是为破案,案没破,释放是不甘心的,当然就只能移送检察院。
叮铃叮铃……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罗铃珍抓起电话:“我是公安局。自首?”按下录音键:“明天上午10点来?行嘛。”放下了电话。
“谁,是白天鹅案?”李顺江问。
“是。”罗铃珍说:“是白天鹅本人打的电话。她说明天10点来。”
“还要等明天10点?”李顺江很生气:“干脆去把她抓了算了。”
“她没说她现在哪儿,”罗铃珍说:“我们到哪去抓?”
“就等吧,就等吧。”李顺江无可奈何地说:“没见过到公安局投案自首还自选时间!以为择时间是风水先生择日子,能减3分罪?”
第二天,李顺江、罗玲珍一早就在办公室等候。
9点50还没见跨进公安局一个女人。
10点正,跨进来一个25、6的奶油小生。李顺江认识是“乡坝头餐馆”的老板陈云光。随口问:“找哪个?”
陈云光说:“就找你李科长。”
“找我?”
“找你。”
“啥事?”
“摆龙门阵。”
“哪个有时间同你摆龙门阵!”
“白天鹅你们不感兴趣了?”
“啊,摆白天鹅倒可以听听,”李顺江说:“简洁点。我还有正事要办。”
“就这个正事吧。”陈云光将《黄远熏全权委托陈云光自首》委托书展现在李顺江、罗铃珍眼前。
真是天下奇闻,有委托买卖房的,有委托炒股的,哪有委托自首坐牢的!叫罗铃珍:“做笔录。”
陈云光说:“笔录,恐怕你破不了案;本人见着纸张、印泥,怕,怕!脑瓜子就死机。要得我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清,只能摆龙门阵。”
李顺江想,就让你先摆龙门阵吧,说:“摆摆可以,你得把白天鹅交出来?”
陈云光说:“这个,这个……可以。”
李顺江说:“那你说吧。”
于是,陈云光摆了下面的龙门阵:
话说的是老大老二。老二白面书生,开了家餐馆,生意火红。手下可混的小姐众多也就不忙于组建家庭。一天,老二的幺姑娘带来一个林妹妹似的美女,走进“二重喜”雅间,叫老二相见。老二不看则罢,一看,两只脚像载了地足螺丝被钉在“二重喜”雅间的地板上:这女子姿色胜过餐馆所有女人,在江阳市也很难找出第二个女人再胜过这女子的美貌。
幺姑娘说:“这女子,好多男人追过,不瞒你说她已耍过几个男友,但听我讲我家二弟胜过潘安,对你动了心来看看人。”
“潘安”对“林妹妹”,男欢女爱,就这样定了姻缘。
“潘安”陈云光对“林妹妹”白天鹅说:“长兄当父,选个日子我们去拜见我的兄长。”心中想:我哥哥是布谷金行老板,还挂了政协副主席,抬高身份。
“林妹妹”焉然一笑,你家幺姑娘说我像林妹妹,带我来见你潘安,你又要带我去见其他男人你的兄长,我男人见得多呢,点头说:“应该,应该。”
陈云光将“林妹妹”带到一家金行,介绍了兄长。
兄长见老二带如此美貌一个女人拜见自己,也喜笑颜开,说:“远熏,你自选一条项链、一副耳环、一枚戒指,免费。就算兄长对弟媳的见面礼,赠送。”
老二见兄长厚待自己未婚妻,也喜滋滋,说:“哥,中午一同喝杯酒吧。到我那去远了点。将就哥,就在你金行旁有家新开的‘牛油火锅’,我先去安排一下,;交待餐饮,兄弟才是内行。”
老二离开金行,兄长对“林妹妹”夸奖说:“弟媳的美貌,恐怕在咱江阳市没人能比。”
“林妹妹”也恭维兄长:“你兄弟俩都是咱江阳市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哥的络腮胡更胜兄弟奶油小生相,更具男子气概。”
“哪……有机会我络腮胡摩挲摩挲你的嫩脸可以吗?”
“可能有点舒服。”“林妹妹”丢了一个媚眼给兄长。
在牛油火锅雅间午餐时,兄长说:“我的好兄弟,我们应建立人类新型的和谐家庭,财、物、人不分你我,成员共有。”
兄弟说:“好呀!”只想到兄长的金行起码值两三千万,自己不亏。
“林妹妹”不知怎么也很乐意,可能想到两兄弟两个男人都属自己吧。
兄长便叫服务员拿来纸张、笔和印泥,三人高高兴兴签了《新型家庭协定》。
“为我们的新型家庭诞生,”兄长说:“我们到青城山、峨嵋山、庐山旅游,游遍山山水水。”
旅游回来不久,一天,兄弟向“林妹妹”提出登记结婚事儿——虽然常与自己餐馆的小姐厮混,向女人提出登记结婚还是第一次。
“林妹妹”说:“我已是你哥的人了。”
“好久!”兄弟呆傻了:“他……他,他把你睡了?”
“就在旅游回到成都,住锦江宾馆那一夜。”“林妹妹”说:“不是你两兄弟住一个标间、我一个人住一个标间吗?半夜,你兄长进我的房间与我做了夫妻。签了协定的不分你我他呀!”事后,兄弟才知道哥哥给他喝的茶水中投放了艾司唑仑片。当晚睡得人事不醒。
“哪,”兄弟自认栽在哥哥的《新型家庭协定》上。却也关心“林妹妹”,问:“你这一辈子咋办?”
“女人呗,只能从一而终。”白天鹅说。
“你是哥哥唯一一个”兄弟问。
“这我不知道,”白天鹅说:“但你兄长说了,我是小幺、是他关门女人,以后绝不再找女人。”
古训曰: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加之又签了“共有”协定,陈云光也就忍了。天天等待的是,兄长把金行给自己送来一半。至于女人嘛,餐馆多呢。
可金行一半没送来,等来的是“林妹妹”!她5天前哭哭啼啼来了,说:“天啊,天啊……兄弟,你断个公道,你哥又有了小幺2、小幺3……像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李顺江听到这里,关心的还是白天鹅,问:“你说的‘金行一半’给你送来,就是‘布谷金行’吧,哪‘林妹妹’——就是白天鹅,他现在你那里?”
“在我那里。”陈云光说:“我兄长陈云天送来金行一半,白天鹅就‘完璧归赵’。”
罗铃珍不知是关心还是好奇,也问:“如你哥哥不给你金行一半,你准备怎么解决?”完全忘了眼前在办案子。
“怎么解决?”陈云光说:“找组织找领导呀!我哥哥是市政协副主席,该政协管。我已给政协写了‘人民来信’;到你们这儿来,是要求你们强制执行,把哥哥的布谷金行分给我一半。”
罗铃珍问李顺江:“这案子怎么办?”
“找领导呀!”李顺江说:“请示卓局长,顺便问,北京烤鸭放不放?”
请示领导,卓局长敲敲办公桌,说:“这案子,跟老子还复杂嗦……我看,锤锤、北京烤鸭、陈云光、白天鹅、陈云天儿戏国家机器,都抓起来。黑大汉、幺姑娘抓不抓?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