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滑冰。村东头那个足有百米直径的大水塘,冬季里结了厚厚的冰,我常和小朋友们去冰上“打擦滑”、赛冰车,直到我上了初中放寒假,依然情有独钟。
1959年春节前夕,公社通知:各村都要在河、塘里破冰打洞捞淤泥积肥,过一个革命化的除夕夜。当时,由于浮夸风盛行,亩产才二、三百斤,却被迫虚报亩产万斤粮。缴过公粮后,社员们的口粮所剩无几;临近春节,许多农户已经揭不开锅了,哪有心思去搞夜战?村支书不敢违令,让库房保管员担起两桶留作来年的花生种籽到坑塘里应付。我也跟着凑热闹参加了夜战——不仅能按人头可以分到一把花生米解解馋,更关心的是,冰面被凿成百孔千疮后还怎么滑冰?所以,很多小朋友要求手下留情。支书给大家分完花生米,只是象征性地指挥民兵凿了两眼冰洞,捞了几勺黑泥,便草草宣布夜战结束,让社员们欢天喜地的回家去过年。但是,架在空中的几盏大汽灯却依然光华四射。临散工,支书又特意指挥民兵在周边的树上增挂了许多盏灯笼。(那时村里还没通电)
岂知公社干部们深入基层巡视,遥望我村灯烛辉煌映红了夜空,比其他村格外红火。公社书记想树个先进典型,便率领着自行车队奔赴我村,不料却中了“空城计”——唯有村支书一人穿着老羊皮袄正席地靠着树干在打瞌睡守夜。此情此景,把公社书记的鼻子都气歪了……为此,村支书成了阳奉阴违、抵制大跃进的“右倾”典型,受到了党内记大过处分。直到党中央召开了“七千人大会”后,支书才得以甄别、平反。这些都是后话。当时,社员们都感谢支书心善,免除了夜战的冻、饿之苦;小朋友们更是乐不可支,称颂支书是活菩萨——保住了冰上乐园!
除夕后半夜下了一场中雪。大年初一,滑冰场上却洋溢着欢声笑语。小朋友们有的堆雪人儿,有的“打擦滑”,有的赛冰车……
这“打擦滑”是最原始的滑冰运动:在冰面上扫出一段一米宽的滑道,就像跳远运动员一样,一阵助跑冲入滑道,靠惯性直立滑行,看谁滑的最远。而赛冰车在当时可谓是新发明。有一年,一个从城里回老家度寒假的洋学生,在冰上大显身手,见其皮鞋底上多了明晃晃的刀,竟然滑行如飞,大家都惊慕不已。有人突发奇想,回家造起了“滑冰车”——用厚木板拼成二尺见方的“车板”,下面平行镶嵌两根角铁,就像滑冰鞋上的滑刀。一个人盘腿坐在上面,双手各握二尺长、顶带尖尖的的细铁钎,就像船桨一样在冰上支撑滑行,那速度不亚于滑冰鞋。“滑冰车”一推广,许多小朋友成了“冰上飞”。
每年的大年初一,是一年一度产生“冰上飞”的日子。紧张的赛冰车获得第一名,大家就尊称他为本年度的“冰上飞”。因此,吸引了很多村民围观喝彩助威。那滑道仿佛运动场上的跑道一样,我和同伴们个个盘腿坐车,手持“冰仗”,在“1--2!”的发令声中齐头并进,开始了马拉松式的绕场竞滑。一个个争先恐后、“冰仗”飞舞、耳边生风。嗖嗖唰唰的滑行声,牵着欢声笑语飞速前进!有时两车相撞失去重心,前面的摔个仰面朝天;后面的摔个嘴啃雪、猪拱地,滚得满身是雪,逗得观众和伙伴们哈哈大笑。尽管雪粉冰屑灌进了袖筒、钻进了衣领;可是,甩甩袖子抖抖身,继续战斗紧追不舍。如飞似箭的冰车群绕了一圈又一圈,渐渐拉开了距离。尽管两臂酸痛、累得满头大汗,却没有一个肯下火线……我就是这样和小朋友们在滑冰场上历炼着毅力、适应着耐寒、增强着体质;在贫穷的岁月里创造着快乐。
后来,由于地下水位逐年下降,水塘干涸了,被社员们开荒种上了五谷;再后来,因私企排放工业废渣和倾倒建筑垃圾,久而久之便堆成了小山。
如今,村里虽然安装了各种健身器具,但毕竟缺少了原汁原味的冰上乐趣。我常忆起童年赛冰车的嗖嗖唰唰的欢乐声,是那么遥远而又那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