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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走了,走在4月18日晚上,他87岁生日后的第三天。
7点多离开医院的时候,我握着爸爸的手,很热,潮呼呼的,我叫爸爸,他闭着眼睛,急促而无助地一口口喘着气。我还是希望他能听见。医院里的人说,每个人走的方式不一样。我当时不能清晰地把握,这就是生离死别。
9点10分,弟弟打来电话,说爸爸没了。
黑夜里,哀伤像潮水一样漫了过来,心的一隅在一点点地塌陷。
80岁时,爸爸摔了一跤,股骨骨折,从此辗转病榻。本来就极少与人交往的性格,越来越沉默寡言,后来几乎整天整天地不说一句话。子女们都忙,慢慢就有点忽略他。直到这次进了医院,不知是因为药物作用还是其他,有两天爸爸说了很多话,他几次提起卧病在床的常熟的叔叔,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在他眷恋的故乡;他告诉孙女学游泳应该注意什么,甚至在病床上示范在水里应该如何换气。这一切提醒我,爸爸心里,仍有着一个丰富的世界。
爸爸去了,家人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似乎重走了一遍他这一生。
爸爸出生在秀丽的江苏常熟,只念过小学五年级,因为日寇入侵而少小离家,依靠刻苦自学而来的歌咏、绘画才能,积极投身文艺救亡运动,甚至参加过有冼星海参加的《二月里来》的拍摄。那样的激情似乎贯穿了他的一生。那时的爸爸不满20岁,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热情勇敢地去发动群众,宣传抗战,在青年学生中组织合唱团,教唱革命歌曲,在广西农村画漫画、刻木刻,投入武装斗争,鼓舞青年学生和农村大众抗日救亡的爱国热情。
动荡的生活没有影响他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建国以后依然如此,每天看书读报,所有的空闲都用来学美术,学音乐,学拼音,学外语,学游泳。爸爸购买的书籍,种类五花八门,自费订阅报刊杂志的数量,在我家附近的邮局小有名气。直到临终的前几天,爸爸从昏迷中醒来,对着子女,他所说的最长最连贯、并且是用中英文重复述说的,竟然是马克思《资本论》中的一段语录:“在科学上面是没有平坦的大路可走的,只有那在崎岖小路的攀登上不畏劳苦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爸爸23岁时曾以这段语录为题,创作了一幅水粉画,在当时桂林举行救侨绘画义展时,一家面粉厂花200元收购了这幅画,叶浅予先生还为爸爸作漫画肖像一幅,加以鼓励。这是爸爸永远的骄傲。当时爸爸所接受的马列主义,也在他心里装了一辈子。
爸爸是个普通的文化工作者,但他似乎一直以职业革命家的人生在度量自己。爸爸是热情而乐观的,这一片赤诚特别表现在他对工作的专注和热爱。无论是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时期,还是在步入壮年接受没完没了的审查之后,不管是职务范围之内的工作,还是业余招揽来的闲事,他都是一样的兢兢业业,追求完善。他在游泳池做业余教练,结合毛主席的《矛盾论》、《实践论》,写了诸多业余游泳教练的经验体会。晚年在老年书画班做召集人,把自己的工资收入花去大半。爸爸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是我行我素的。
爸爸是个理想主义者,对政治人生,对工作,对子女的教育,他总希望完美,因此常常挂在他嘴边的两个字,就是“贡献”。他希望自己有贡献,希望家人有贡献,希望别人能够理解他的贡献,希望周围的人们能够发现他的贡献。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爸爸的热情常常无法落到实处,他所奢望的贡献最终常常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多少年来,家里的墙上总是挂满爸爸的与时俱进的作品,速写、漫画、木刻,还有石膏像之类。我记得的有马、恩、列、斯,有毛泽东、邓小平,有保尔·柯察金、鲁迅,还有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战士,有“三面红旗”。这一次,我看到了他年轻时的作品:深刻的贝多芬,青春的冼星海,神情超然的杜甫。从墙上一幅幅往下摘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几乎是爸爸唯一的发表场所了。
欲说还休。我想,爸爸属于他所依附的那个时代,他有时表现出的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不和谐,也属于那样的时代。
爸爸的一生是有遗憾的,他的刻苦和才华,因为时代的坎坷和起伏而变得零碎、散淡,没有结出原本可以期待的成果。也许,人生正因为有遗憾,才更凸显其魅力,有遗憾的人生,值得我去咀嚼、体会、借鉴、总结。爸爸在他人生的旅程中走得无怨无悔,他自始至终葆有的,仍是一颗赤子之心,这就足够了。
学古籍整理专业的弟弟为爸爸写了挽联--------求索八旬,智能艺能,志趣成职业;坎坷一世,理想梦想,固执伴天真。
爸爸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离休干部”。
这一次人生,我是爸爸的女儿。
爸爸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