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嫖客遭遇前妓女

时间:2015-08-18 08:40:24 

我以前也算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凭着爹娘给的那点聪明和尚未溃散的拼劲,跳出了农门,考上了大学,当上了干部。可是好花不长开,好运不长在,命运之手在我分配的当天就得了帕金森病似的开始乱抖,而且10多年来一直没有消停过,以至于到前不久我还戴着两顶令一个男人备感耻辱的帽子:副乡级干部、吃软饭的。

那时候大学生还包分配。虽然我毕业于一所三流大学,但好歹也是优秀毕业生,与矮子里的将军相仿。本来,组织部门还是有所考虑的,准备安排我去县农业局上班,可我一个同学的亲戚是领导组织部门的人,在人不知神不觉中将我和同学调包,让我去了本该我同学去的苍耳乡。苍天有眼成了苍天有耳,我在那个鬼不生蛋的地方一待就是14年。乡干部是吃皇粮中垫底的那一拨人,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外人还嫌,戏谑和轻辱乡干部的段子多如牛毛,不提也罢。更让我挂不住脸的是,14年来,我身边的许多同事和不在身边的许多同学都或快或慢往上蹿了两级三级四级,最高的当到了县长,最次的也是副镇长,而我,直到去年才遇上大赦天下似的弄了个苍耳乡人大副主席,副科实职都够不上,只能勉为其难地称之为享受副乡级待遇。反躬自省,这一切不是我智商不够而是动作不够——不愿赞领导的英明,不愿顺领导的眼神,不愿上领导的家门——我自岿然不动,别人便会旌旗在望和鼓角相闻。

我的运气盐罐生蛆,老婆却硬是盐罐里长出了人参。她和我同一年分到苍耳。那年同时分来三男三女。分来仅仅一个月,三男就开始疯狂追三女。那两个男的比我心狠手辣,将长得最简陋的那个女孩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婆甩给了我。我当时正遭遇分配不公和失恋的双重打击,对她并没有怎么上心,权当临时性应急,可老婆上心,一上床就不许我再有半点二心。当然,人配衣裳马配鞍,现在很多人叫老婆美女县长。再看那两个当年的美女,现在即使强过祥林嫂顶多也是杨二嫂。上帝总是一个出色的平衡师,相貌的损失往往让能力来弥补——老婆骨子里是个要强的女人,先是竞选副乡长成功,从此进入组织的梯队培养轨道,继而是乡长、乡党委书记。县政府换届那年,上面规定新班子必须要有一名35岁以下的女副县长,幸运再一次降临到她头上。老婆用凡貌彻底打败了美貌,书写了一段丑小鸭变天鹅的励志传奇,似乎也为我甚至为我们世代贫农的侯家挣够了面子。不过它的副作用是——我在别人眼里成了一个吃软饭的男人。

去年,老婆从临江县交流到邻近的清江县任副县长。职级未变,但多一个历练之地便多一份政治加分。有时单凭这条就可以击败许多政坛对手。今年,为解决两地分居问题——这是说得好听的,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老婆将我也调了过来。我说调过来可以,但再也不能由乡镇到乡镇了,不是我没面子,是你没面子。老婆说早给你安排到民政局了。这我挺满意,民政局和财政局发改局交通局一样,都属于牛逼哄哄吃穿不愁的局。不过老婆也没给我太大惊喜,说副局长都超了好几个,我刚来也不能过分提要求,你只能暂时去当个股长,保留副科级待遇。还能怎么着?我只是执行程序而非设计程序的人,先就不管什么长吧,毕竟可以将帽子的数量卸掉一半。

作为一名慈善办主任,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指示手下3名工作人员每年将几十万块钱瓜分给那些有求于我们的人,剩下的大把时间,除了开会,便任我胡作非为地虚度年华。这是一个副乡级干部无法企及的福祉。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闲得无聊。单位网络设限,报纸内容毛多肉少,只好精耕细作地修剪指甲。德国货就是毫无道理的好,多少年了还刃口如新。正修着,门口进来一个人。你是侯主任吧?我没抬头,但听出声音是个女的。侯主任!她加大声音。我放下指甲钳,恼怒于她略带攻击性的打扰,你有事?

女的大约30岁,算得上周正,但皮肤干燥,脸上黄斑尽显,像一张年代久远渍过雨水的字纸,头发看上去染过很久了,有些焦枯暗哑,有几绺散乱在脸上,像一堵土墙上垂下来的几根老藤。上身穿的那件幽蓝色韩版雪纺衫看起来倒是质地不错,只是显旧,至少穿了3个年头。她见了我,脸上肌肉似乎抖颤一下,既而一脸泪光,侯主任,救救我可怜的崽!

虽然进机关不久,但这种情形我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已经麻木不仁。我说,你有困难到隔壁办公室找吴主任,他是具体负责的。

是吴主任要我来找你的。她哭起来。悲伤契合那张久未打理的脸,像打开一幅悲情画家蒙克的作品。

老吴顶多只有1500的审批权,我则有3000。有时遇到特别困难或特别会来事的,老吴会支使他们到我这儿来。

你崽什么病?到这份上,这成了不得不问的一个问题。

……白血病。她大开大合地抽泣——不想提但又不得不提的那三个字戳痛了她。

你冷静……实话跟你说,我们力量很有限,因为全县不止你崽得病,还有好多困难人群,得癌症的,出车祸的,遭火灾的,我们一年经费就那么多,只能匀着来……这是慈善办所有工作人员一套标配的台词,当然,后面的话是专属于我的,这样吧,既然吴主任要你来找我,我就和尚剃头尽我的发(法)——给你批3000,可以了吧?

谢谢侯主任!谢谢!这答谢词说得勉强也就罢了,可紧接着还来一句……不过,不够啊,侯主任你大恩大德要再给我想想办法。

我厌恶感陡生。很多情急之人总是固执在自己的感受里,并用冒犯的方式逼人与她感同身受。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刚才跟你说清了,我最高权限只能批3000,再多一分我就会犯错误。我做出一个拧眉的表情,你也要替我想想吧?

她绝望了,或者说死心了。眼神空洞得像被砸掉玻璃的窗户,嘴唇微微抽搐,整个脸像是突然被抽掉了许多血肉,瘦削而苍白。她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转身而去。

我重新拿起指甲钳,像一个痴迷的雕匠,回到一件未完成的作品前继续操刀。

不料她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眼神斑驳地扫了我一下,又扫了一下我手上的指甲钳,咕哝一句,其实我们以前见过……她露出一个含混不清的笑,在好多年前。

见过?你娘家是临江县苍耳乡的?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如同一个蹩脚侦探面对一件突如其来的案子迅速展开逻辑推理——苍耳是我在临江的唯一工作地。

不是。女的断然摇头。

那……你是临江其他乡镇的?我的意识很清醒——我们只可能在临江县见过。

也不是,我是清江本地的。

你有亲戚在临江?到这个份上要我放弃追问,无异于要一头饿狼松开已经抓住羊羔颈项的爪子。

没有……还是别问了吧。

你在那边做过生意……也没有。

那你怎么认得我呢?我的语气中颇带责备,瞬间有一种被吊胃口的羞辱感。

在……“温柔月亮”。

什么月亮?

“温柔月亮”……临江县城的半月街。

我的头似乎突然被一颗呼啸的子弹击中,脸刷地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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