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下的银杏- 一个故事,一种人生;一段文章,一种生活;看世间百态,品人情冷暖,每一个故事、每一篇文章,都诠释活着的价值和不同的人生。
根本不像谣传的那样,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出过国门一步。如果她知道谣传,也许会冷笑。那时候国内办理出国手续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是有单位的,上面有无数的组织,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离开?好在,总有些医生是有办法的。在那家她从来没有提过的医院,秘密的胚胎移植手术完满成功。第二次去检查时,B超告诉她和小姑,怀上的是两个儿子。她看到小姑喜极而泣,为小姑终于能为人母感到欣慰。这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在传宗接代的路上磕磕碰碰地走了十多年,受尽辛苦和疼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但刘立红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代孕如此廉价,她是替代小姑生产子嗣的重要工具,却只得到九牛一毛的补偿。
她去另一家医院生产,在一个县城里,请的是来自一家大城市的妇产科医生。小姑坚决地拒绝了剖腹产的提议,虽然那个表情严肃的医生小心地解释胎位不正,由此恐怕会引起产妇的大出血,但小姑还是坚持要自然分娩。
宫缩一阵阵地袭来,阵痛的间隔越来越短。医生一次又一次地观察,还没到三指,再等等吧,还有两个小时呢。哦,这地狱一般的滋味啊!我不行了,我真的要死了,我过不了这一关了!她绝望地叫着,却没有力气挣扎。
终于手忙脚乱地被扶上产床时,她的力气都快消耗殆尽。因为胎儿滋养得很好,体格偏大,所以即使有头胎的经历,她还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她骂着该死的小姑,恍然大悟,原来小姑不停地给自己寄送各种好东西,用心竟如此“险恶”。她的体重噌噌噌地往上长,一百三,一百四,一百五,昨晚都已经到一百六十六斤了,她可是才一米五八的个头啊!
用力,喘气,再用力,好的,好的!她听到哇哇啼哭的声音。旁边有护士接过小孩子,她喘出一口粗气,想让护士抱给她看看。医生接着说,再努力,还有一个,好的,好的,再用力,吸口气,使劲!好的——又是一阵哇哇大哭的声音,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医生说,哦,天哪,脐带绕颈了,剪子递给我。她吓坏了,用手臂撑住自己的身体,用尽力气攀起上半身,怎么了,我的孩子?医生没吭气,也就两秒钟,像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一般漫长。孩子的啼哭声又响彻起来,震天动地。
好可爱的双生子!两个女护士一人抱一个,擦去了血迹和黏稠的体液,抱给刘立红看。她看着他们,长得真是壮实,头发浓密,眼线也长,红红的皮肤——老人说,这是将来白皙的征兆。多么可爱的双胞胎啊!他们将来不会像多数双胞胎一样长得极为相似,他们是异卵的,培育成胚胎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医生给她的身体里植入了两个受精卵。
她虚弱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小心地招呼说:“嗨!”
那是她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从此再没见过他们。
我听着别人讲述她的经历,惊心动魄,叹为观止,怎么也没办法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刘立红,那么傲气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流于比俗还低的某种沉沦?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成了最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之中的一员。她有了阔大的家,家里有了时髦的家具和现代电器,甚至装了电话,还嚣张地安装了空调。在那么丰厚的回报面前,所有你以为熟悉的某个人固守的道德和理念,有什么理由不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
刘立红在那所她亲力亲为精心布置的家里,安心地享受着自己的新生活,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在肚子里的那两个宝贝,思绪飞出脑外。
他们会笑了吧?能爬了吧?开口的时候,是先会叫妈妈还是爸爸?哦,不,小姑是洋氣的,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是那般嗲嗲的,一定是叫妈咪或者爹地。那么,哪个先开口呢?两个娃娃几乎一样大,有没有纷争呢?应该是哥哥厉害些,他挣扎着来到人世的时候,用尽力气,他的号啕大哭都比晚出来十五分钟的弟弟要显得气壮山河些。弟弟也还好吧?医生当时说他脐带绕颈,后来没什么大碍吧?刘立红查过很多书籍,也问过许多医生护士,好像都说没什么不得了,只有一个大姐严肃地说,那有点关系的,会影响大脑的发育。刘立红吓得不轻,又找许多人详细询问,甚至到图书馆翻遍了好些专业书籍。白纸黑字的厚沉沉的医学书里,确定胎儿绕颈一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婴儿出生后体征达标,呼吸顺畅,对将来的发育根本没有影响,她这才吁出一口气。
但是,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吗?他们不是她的骨血,不是她的承脉,只是寄居在她身体里九个月的生物,掠食她的营养,然后茁壮成长,一旦瓜熟蒂落,便与她成为陌路。
是的,她再也没见过那两个孩子。小姑很大气地给了她一笔劳务费,自此彻底地断绝了往来。
那一年,她老公担纲的一个科研项目被部里评上科技发明奖。老公启程去北京拿回奖状和奖金,他所在的那家重型机床厂还开了全厂大会进行表彰。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刘立红的脸上每天也喜滋滋的,觉得多少年前的那种自豪又重现了。
可是,因为科研小组有五六人之多,她老公太知识分子气,或者还有点小家子气,分配奖金不公,闹得组里相当不愉快。几个当初的合作者,或者应该称为协作者,竟然轮番到组织上去对这个年轻的、有可能承接厂里总工位置的、外乡过来的大学毕业生无休止地控诉和讨伐。三人成虎,有几个领导就很不满意了。为平息众怒,技术科决定把他下到基层,再磨炼磨炼,至少懂得集体和合作的力量。于是那个满面春光的丈夫,心情郁郁地到某个车间报到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又曝出刘立红再次怀孕的事。
流言就是从那时候传彻每个角落的,那个秘密被有声有色地捅了出来:她曾经出过国,帮人家生孩子,赚得好大一笔钱。她的新房子、她的豪华装修、她的现代家用电器,就是这么来的!
很多人开始嗤之以鼻,哇,出卖自己的良心和肉体,去干这种事情?既然这么有钱,她老公还把技术奖分给自己一半,让同组的另外五个同事去分剩下的一半,怎么会有这么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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