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华
一
事情完全出乎郑勇浩的预料。
郑勇浩没想要把眼前的这个叫董燕萍的女人咋样,他只是想讨回他应得的那一份工钱而已。当然了,要是能把招大林和许传利的钱也同时要到手就完美了。
从小到大,郑勇浩仿佛就从来没碰到过什么可以称得上完美的事儿,所以他打心眼儿里对后者就没抱太大希望。能把他自己的钱要回来就不简单了,他也就很知足了。这钱可不是干别的使的,他是要拿回老家还账用的,他爹住院拉下的债务还差四万多块呢,想起来都得把人愁死。
钱有三万好几呢,是郑勇浩整整一年的血汗钱。
郑勇浩在厂子里干的是保全工。所谓的保全工也就是维修工。车间里的机器不转了。只要不是啥大毛病,郑勇浩拾掇几下子就能够解决问题。在工厂里,这可算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工种了,所以,他郑勇浩每月的工钱就会比别人多开出两三百块。不过,多开出的钱他也全落不下。按约定俗成的规矩,谁赚得多,谁就得请客,郑勇浩多出来的钱就被几个老乡和工友吃掉了大半。吃他最多的是他的同乡许传利。
郑勇浩出来打工有几年了。他在乡下的时候手就巧,家里、村里的农机具坏了。甭管是咋坏的,他都能给拾掇好。郑勇浩有一套修理工具,榔头、板子之类的一应俱全。从小,他就喜欢这敲敲、那打打的,别人家的板凳都是木头做的,郑勇浩家里的却是铁做的,都是郑勇浩砰砰地用榔头一点儿一点儿敲出来的。后来,他爹病了,而且还不是一般吃药打针就好使的病,得住院,还得做手术,大手术。
乡下人说:小感冒,百斤稻;阑尾炎,瞎一年。“瞎”在郑勇浩的老家就是“白忙活”的意思,爹这一住院,钱就跟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哗啦地朝外流。前后花了近十万元,命是保下了,可人却瘫在床上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按郑勇浩他爹的话说:这下好了,一辈子起早贪黑攒下的棺材本儿都瞎了。
光瞎了倒也好说,关键是还拉下了一屁股债。所以,郑勇浩就挎着他的工具兜子到城里来打工了。
说到工钱,从前一般倒是不欠的。只不过去年发生了金融危机,这一回倒好,都快一年了,钱还没个影儿。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老板陈永前却根本不来厂里露面,自然就见不到人。厂里几个管事的也是陈永前花钱雇来的,就知道拿嘴对付,后来他们干脆也不对付了,因为他们的工钱也成了问题。不过。工还是要开的,只是一天的活最多只做半天,因为订单越来越少,需要机器运转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
二
或许完美的结局从来只存在于郑勇浩的想像中。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实在没有多少可供他参考的完美事实,所以,郑勇浩不知道,眼前的事情对他来说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完美”。
他认得这个叫董燕萍的女人,当然,也仅仅是认得而已,不熟。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他们老板的女人,说情妇可能更准确一点儿,也可以把她说成是他们老板陈永前包养的“二奶”。甭管说法上有啥区别吧,反正他知道这个女人至少能当陈永前半个家。
郑勇浩的想法是,他打算求求董燕萍,帮他跟陈永前好好说一说。看能不能把欠他郑舅浩的工钱偷偷给了他。当然,能把招大林跟许传利的钱也给了就更加完美了,但他知道那不现实。其实,能给他郑勇浩一个人的就中,他郑勇浩可以赌咒发誓不跟别人说。他要让董燕萍相信。他郑勇浩的嘴可严实了。
说实话,要不是被逼急了。他郑勇浩也不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郑勇浩见过董燕萍这个女人。那是在半年多以前,陈永前让郑勇浩带着扳钳工具去给他修理点儿东西。车开到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很幽静的老居民区内,在一座六层高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董燕萍住在四楼,郑勇浩进去后才知道,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陈永前跟他的“二奶”董燕萍住的地方。
进了屋,陈永前倒也不避讳,他对郑勇浩说,这是董燕萍姑娘,是我的,那个……那个,你懂了吧?咋样,脸盘子不赖吧?
被称作董燕萍姑娘的女人立马过来打了陈永前一巴掌,说,你这老鬼,啥都好意思跟外人讲,我是你的哪个啊?说清楚了,也不怕丢了你这张老脸。
陈永前说,有啥好怕的?这年头连炸油条的都在外面养女人,我好歹也算个老板,管着百八十号的工人,咋了?又只养了你一个。再说了,茂才是我的工人,你是我的……成了成了不说了,反正都不是外人嘛。说完,陈永前很响亮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的肉都在抖。
郑勇浩不敢正眼瞧这位被叫做董燕萍的姑娘。他只是很慌乱地冲着眼前这个身上露了好多肉的年轻女人点了点脑壳。
陈永前又说,回去嘴巴给我装上个把门的,甭瞎说,听见没?
郑勇浩这厢赶忙鸡啄米般地点头,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陈老板,我不说,不说,我跟谁也不说。
说实话,连董燕萍长啥样郑勇浩那天都没敢瞧仔细。即使瞧仔细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早就不记得了,但郑勇浩的心里却对这个女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那次是卫生间的下水管道出了毛病,不光要修屋里的管道,还要修外面的,不太好弄。郑勇浩里里外外地跑,忙得满头大汗,陈永前却在大厅里一个人坐着看电视。陈永前有五十多岁了,脑袋大,身子胖。且胖得早就没了人样,人躺在双人沙发里,把整个沙发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董燕萍怕郑勇浩冷,把家里几个空调的热风都给打开了。她还像个小工似的,跟在郑勇浩屁股后面,又是倒水,又是点烟,又是给郑勇浩递工具的,弄得郑勇浩浑身直冒汗。他一是怕陈永前瞧见有意见。他惹不起;二是怕磕着碰着了董燕萍,他担待不起。所以,郑勇浩几乎是在哀求董燕萍别管了,他自己忙得过来。可他又不敢回头去跟董燕萍推让,因为一回头,他就能瞧见露胳膊露腿的董燕萍姑娘。董燕萍弯腰弓背的姿势,让郑勇浩的目光常常能穿过董燕萍的脖颈处看到她的花乳罩,说实话,他受不了这刺激。
临走的时候,瞧陈永前没注意的当儿,董燕萍还把一百块钱塞到了郑勇浩的上衣口袋里。郑勇浩刚想往外掏,却瞧见陈永前的胖身子正艰难地往他们这边转,就没敢再推托。一路上手搋在上衣口袋里面。把那一百块钱都攥出水来了。
所以,郑勇浩真的不想把董燕萍姑娘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该把董燕萍姑娘怎么样。
郑勇浩决定铤而走险,是在跟他的老乡招大林和许传利喝了白酒之后。
实际上,自打工厂拖欠他们的工钱以来,他们已经很少能聚在一起喝酒了。好在,虽说工厂拖欠了他们的工钱,但还是管吃管住的,只是伙食水平跟质量一天不如一天。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先是交流了一番老家方面的消息,然后便你一句我一句小声地骂起街来。
骂了一会儿,就感觉甭管怎么骂也还是骂不来被拖欠的工钱,于是三个人便觉得无趣得很。
招大林说,妈的,想那糟心事儿太累,出去找三陪太贵,不如他妈的喝醉。
许传利说,还一套一套的呢!不过,小三说的倒也没错,真他娘的就不如喝酒喝醉了,把啥事儿都忘了。省心。
郑勇浩说,我可没钱买酒了。
招大林说,甭害怕,不用你买,我床底下还藏着
一瓶白酒呢。
郑勇浩说,那,那这下酒菜呢?
许传利说,妈的,就它了。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许传利的饭盆里,那里面有几根清水煮的茄子条,可怜巴巴地摞在一起,像冬天火车站附近缩在一起用身体取暖的盲流。
于是,那天晚上,三个人就跑到了马路边的一处草坪上,喝了半宿。
在往常。他们是基本上不喝白酒的。这种北方白酒太烈了,他们不习惯。他们在老家只喝米酒,出来打工,就喝啤酒。但那天管不了恁多了,能有酒喝就不错了。郑勇浩几乎是在喝光了他茶缸子里的最后一滴酒的时候,才拿定主意要铤而走险的。
原本郑勇浩是打算把他的主意拿出来和招大林、许传利商量一番的,可话几次都拱到了嘴头上,还是被他给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郑勇浩想,不能商量呀,这事儿做之前可绝不能叫第二个人知道呀!
三
郑勇浩用手摁门铃的时候,他的胸腔里像是装了电泵,突突突地蹦个没完,以至于不得不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害怕让人瞧见,他更害怕自己胸腔里的声音会叫外人听见,比如说他马上要见的董燕萍。
郑勇浩都已经踩好点儿了,他知道董燕萍每天上午都会抱着一只大花猫出门,逛街、买菜、遛猫;而下午则不出门。可能是在房间里睡午觉吧,也可能是因为下午天气太热的缘故吧,谁知道呢?
据郑勇浩观察,这一段日子就没见陈永前到这里来过。不过,郑勇浩来这里都是在白天的时候,而且是蹲在小区外面。他不是不能进小区,他是怕暴露自己。小区里进进出出的外人并不少,有搞装修的,有卖东西的小贩。一个在小区里忙来忙去的外人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一个在小区里啥也不做的外人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透过防盗门的猫眼,董燕萍显然没有认出郑勇浩是谁来。于是她说,你是谁呀,有什么事吗?我既不买保险也不需要化妆品,我什么东西都不需要。
郑勇浩说,我不是来推销产品的,我是陈老板厂里的工人,我叫郑勇浩,给您修过下水管道的,您还记得吗?这不,快到冬天了,阳台上的管道会上冻,我给您准备了些保暖的麻线,把那些管道都缠上就不会上冻了。说着,郑勇浩还把手里提着的工具兜举起来,朝着猫眼晃了晃。
话是郑勇浩反复想好了的。他顾不得这里面有什么漏洞或者更细节的东西了,反正他已经都打算豁出去了。
屋里的董燕萍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说,噢,是你呀。又说,你等会儿吧。然后,郑勇浩就听到里面的女人渐渐远去的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董燕萍显然是去换衣服了。
大约有五六分钟的时间,董燕萍才把房门打开。门一开,郑勇浩站在外面,反倒镇定了许多。
虽说是初秋了,可毕竟是刚刚出伏。外面的天气热得赛下火,所以郑勇浩便缺少防备,一进门,厅里的冷气弄了他个猝不及防,一个喷嚏就那么如雷贯耳地喷出来了。
这个喷嚏不仅把房间里的董燕萍吓得够呛,也把郑勇浩自己吓得够呛。
董燕萍穿了一件宽大的白底碎花的连衣裙。连衣裙的上身是带纽扣的,扣子虽说是已然扣到了最上面,但因为裙子不太合身,露出来了很大一截白皙的肌肤。而且由于面料太薄以及没有穿衬裙的缘故,里面红色的胸罩和内裤也都隐约可见。郑勇浩感觉自己的血直往脑门上涌,眼睛赶紧挪到了董燕萍的脸上。董燕萍的眼睛瞧上去有一点点的肿,像是没有睡好;嘴唇上面的口红倒是很新鲜的样子,显然是刚抹上去的,有些潦草,连唇边也残留着几抹口红的痕迹。
郑勇浩不敢多瞧眼前的女人,他没有换鞋就直奔阳台而去。这个单元的厨房被挪到了阳台上面,所以下水管道也被引到了阳台那里。
郑勇浩用麻线缠绕管道的时候,手一直在不停地抖,他小心地摸了一下身旁的工具兜,他摸到了里面那把钳工用的工具刀。刀刃割了他的手一下,让他心惊肉跳了好久。郑勇浩不知道自己为啥最终还是把这把刀带了来,他本来想好是要跟董燕萍好好说的,甚至他会求求这个女人,说那三万多块钱绝不能瞎了,老家还等着这钱急用呢。
管道缠好了,整整缠了两层。郑勇浩再不起来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提起了工具兜,才走了两步,却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地板上,两只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董燕萍被郑勇浩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说,郑勇浩,你怎么了?你不是光来给我修管道的吧?你有啥事,你坐在地上千啥?
郑勇浩不说话,闷在那里老半天,被董燕萍问急了,才小声细气地说,老,老板娘,您猜对了,我今天不是光来给您修管道的,我是来,我是来,是来求您帮我一个忙的。
董燕萍听郑勇浩这样一说,才长出了一口气。她似乎从郑勇浩的话语里明白了一点儿什么东西,于是,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头发,就在郑勇浩眼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还跷起了二郎腿,又从茶几上的烟盒里顺手抽出一支香烟,点燃,眼睛看着郑勇浩,脸色说不清是恼火还是同情,不过,有点儿复杂。等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来以后,董燕萍才张了嘴,说,郑勇浩,那就快说,你有什么事?
郑勇浩这才敢正眼盯住眼前的女人。眼前的董燕萍,一双白皙且丰腴的大腿就在离郑勇浩鼻尖半米多的地方微微晃动,一双赤脚穿了一对人字拖鞋,涂了黑色蔻丹的大脚趾如同扬起脖子的公鸡头,正骄傲地朝郑勇浩这厢一翘一翘的,打鸣一般。郑勇浩感觉自己开始口干舌燥,咽唾沫像是在咽毒药那么艰难,心跳也乱得一塌糊涂。
于是,郑勇浩一边小心闪躲着董燕萍雪白的大腿,一边艰难地把自己的情况跟董燕萍说了一遍。
郑勇浩说,我家就靠这点钱还账呢,没有钱,我家连房子都得抵给人家,我爹就得住到露天地里去。
董燕萍说,要是我不答应呢?
郑勇浩说。啥?
董燕萍说,我说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
郑勇浩忽然腾地就从地上蹦了起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工具兜里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子,还做出要把刀子架在董燕萍脖子上的架势。说实话,连郑勇浩自己也奇怪,他的爆发力竟然会如此之强,而且他的动作也竟然会如此的连贯。
董燕萍“哇”地叫了一声,人也本能地从沙发上蹿起来老高。
郑勇浩说,那,那,那你就别怪老子无情了,老子还要强奸你,先奸后杀。
郑勇浩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眼前这个女人的。他哪能真的行凶?所以他的眼神便缺少些应有的内容,缺少了凶光,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无助和乞求。
于是,董燕萍这边也很快镇定下来了。
她把方才掉在地上的半支卷烟捡起来,然后在烟缸里掐灭。她甚至还用手推了推眼前的郑勇浩,郑勇浩的胸膛很厚实,推在上面就像是推在一堵结实的墙上。于是,董燕萍那原本慌乱的眼神忽然就变得安稳下来了,甚至,还平添了几抹温柔在里面。
董燕萍小声地说,郑勇浩,你要是有种,那你就先奸我一个。瞧瞧能咋样了?
郑勇浩说,你以为我不敢?
董燕萍说,我看你就是不敢。你们这些打工的,平时见到老板都像老鼠见了猫,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胆量敢动你们老板的女人。一边说着,董燕萍还挑衅似的解开了自己连衣裙最上面的那一枚钮扣。
这有点儿像是在戗火。
郑勇浩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握在他手里的刀更像是一把面条,被他软绵绵地拿着,看着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可那边的董燕萍已然把自己连衣裙的第二个扣子解开了,她像是示威一般地对郑勇浩说,郑勇浩,你奸我一个试试,你敢吗?借你几个胆子……
郑勇浩怎么也没有想到董燕萍会这样,完全是一个荡妇兼泼妇的架势。郑勇浩说,好,是你要的,这可是你要的……
于是郑勇浩就把董燕萍给干了。干完了,他只是草草地穿上裤头,连长裤都没有穿,就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才喘了没有一会儿,就突然间哭了起来。
郑勇浩哭着说,钱,钱,我的钱啊!
董燕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郑勇浩浑身都在抖,像是乡下脱麦穗的机器。他说,刚才的事儿。刚才的事儿,是你主动的,可是你主动的。
董燕萍这才张了嘴,说瞧你他娘的这个熊样!把心放肚子里,我不会吃了你。你抖个啥?
郑勇浩不说话了,他的确是害怕了。他不是怕这个女人把他跟她方才的事情说出去,他大不了不干了:而是怕自己的钱要泡汤了,可咋办呦!
过了一会儿,董燕萍小声地说,郑勇浩,你把我的裙子给撕坏了。
四
等郑勇浩终于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自己的衣裤,女人又张口说话了。
董燕萍说,陈永前差你多少钱?
郑勇浩说,统共是、是三、三万两千五百五十块。五十块是我加班该得的,上个月我跟许传利去给客户上门修理机器,是急活,打了一辆出租车去,打出租车花的五十块钱也是我出的,票我这里还留着呢。
郑勇浩哆哆嗦嗦地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摸出张出租车发票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在乎这点儿血汗钱,这钱可不能瞎了啊!
董燕萍说,你身上还挺白的,不像个种庄稼耪地的人。
郑勇浩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怎样说才好。
女人说,甭给我拿什么发票了,我又不是会计,我不看那玩意儿。
五百块我不要了,五十块钱的加班费也不要了,出租车票不给报销就算了,给我三万二就成。郑勇浩站在那里,浑身还在没完没了地哆嗦。
女人说,都给你算了,俺家老陈也不差你这几个小钱。只是,你以后得听我的,每个礼拜来一回。对了,今天是星期几来着?
郑勇浩说,星期四,是星期四。
女人说,那好,你以后就星期四来吧,老陈每周二四六去他老婆那儿睡。
郑勇浩说,这,这,这我不敢……
董燕萍说,可你刚才怎么敢了?还要对我先奸后杀,我看你没有啥不敢的。唉,有些话我只跟你说,我被老陈包的这几年,都快把我逼疯了。
郑勇浩有点儿发傻,他的身体已经不抖了,可他的心却抖起来了。
董燕萍说,你有媳妇吗?
郑勇浩说,没有,对象早定下的,可我爹一倒下,就瞎了。
于是,郑勇浩就想起了黄业芳。黄业芳还一个人在家喂猪呢!本来说好了的,黄业芳是要跟他一起出来打工的。可偏赶上黄业芳的娘得了脑栓塞,这一闹把他们的计划也给搅黄了。
董燕萍说,看来都是苦命人呀!这样吧,你家里急缺钱用,我这有二万块,你先拿去用,剩下的我尽快让老陈给你补上。
郑勇浩说,这不行,这不行,你的钱我哪能要?不行不行……
董燕萍说,都是陈永前那老家伙的钱,放我这儿的,你就拿着吧,我再管他要。
郑舅浩说,那,那……
郑勇浩最终还是要了。二万块,虽然不是他应得的全部。可这钱对他来说也太重要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了。郑勇浩想,娘的,算什么茬的事儿呀?自己还不知道日后咋样呢,就跟一个女人这么不明不白了。对不起黄业芳不说,还担着惊受着怕的,这份罪可不是啥人都挨得了,这可咋办呢……
董燕萍没有食言,郑勇浩很快就拿到了属于他的剩下的那部分工钱。当然,钱是偷偷拿到手的,对谁也没有声张。
拿到钱的那天,郑勇浩觉着自己是欠了许传利跟招大林两人的一份人情,所以就花钱请二人去了一回正式的馆子吃饭。许传利跟招大林吃了整整一只烤鸭,吃饱了后,许传利打着饱嗝对郑勇浩说,郑勇浩,我猜你不是疯了就是中彩票了。
郑勇浩说,我中彩票了,不大不小。
事情的发展让郑勇浩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他原本想得好好的,钱一旦拿到手就不干了,回自己老家去,再出来干的话,也不会再到这里来干了,他要带着黄业芳一起到别的地方去打工。
可郑勇浩自己也没想到,他被鬼迷住心窍了。
这“鬼”就是董燕萍。
虽说他和董燕萍姑娘前后只相会了几次,可他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喜欢上这个女人了,而且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甚至感觉有点儿离不开这个女人了。郑勇浩不傻,他知道自己在玩火,弄不好就要自焚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呀,他整天想着董燕萍,连做梦都好几回梦见自己跟董燕萍成亲了,带着董燕萍回老家,连他爹的病都高兴得好了,能下床走路了,还能下地种田了,于是郑勇浩在梦里都乐出了声音……所以,至少,郑勇浩不想这么快就走。他把钱寄回了老家,然后依然在工厂里做他的保全工,逢到星期四,只要能走开,他都会穿得利利索索的,还往脸上抹了雪花膏,头上点了桂花油,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会董燕萍姑娘。
董燕萍跟他说了好多她自己的私房话。说她是怎么从老家出来的。先是做皮鞋,累得受不了,义去做缝纫工,不挣钱不说,还常常要倒赔厂里的服装次品钱……可家里又穷得紧,没办法,就下海做了三陪小姐……陈永前就是在歌舞厅和董燕萍认识的。陈永前先是每回去歌舞厅都要点董燕萍来陪他,后来渐渐对董燕萍有了感情,就干脆把董燕萍给“包”了下来。陈永前“包”董燕萍还签了合同,一签就是五年期,“包”的费用每年给一次,另外每个月还要给董燕萍一些零用钱。
有一次,董燕萍哭了,郑勇浩也哭了,两个人像是一对患难的兄妹,抱在一起,哭得眼泪鼻涕都搅到一块去了。结果,就出事了。
郑勇浩后来回忆,也觉得那天的事情有点儿奇怪。那天是星期四,而且还是上午,陈永前却来了。陈永前是自己用钥匙开的门,从他开门到走到卧室,他和董燕萍竟然都没有听见。好在陈永前并没有看见什么更激烈的场面。当时,郑勇浩和董燕萍两个人靠在卧室床的床帮上说话,董燕萍被郑勇浩的一条胳膊搂着,像是搂着一只温顺的猫。郑勇浩光着上身,董燕萍则还是穿了那条透明的白裙子,只是上面的扣子只系了一个,露出里面红色的胸罩。
陈永前大约一下子没有认出郑勇浩是谁来,所以,当他反应过来眼前是昨回事后,他首先奔向董燕萍,恶狠狠地说,你个贱女人,竟在家里偷男人,看我怎么弄死你。
董燕萍大约只呆了半分钟,就醒过闷来了。她一把扯过一条枕巾遮住了自己的前胸,然后用手一指郑勇浩说,老陈,是他,是你的工人郑勇浩,他来给我修下水管道,就借机欺负了我,我……老陈,你得给我做主呀……说着,董燕萍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了,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不断线了。
郑勇浩傻了,是看傻了。他呆呆地瞧着已经泪
流满面的董燕萍姑娘,像是被人拍了花。
董燕萍指着郑勇浩说,郑勇浩,你说,你快说,是不是你欺负我的?我不干,可没你有力气……
郑勇浩……
董燕萍说,郑勇浩你说呀,你有种你就承认,是,不是?
郑勇浩说,是。
五
郑勇浩被拘留了,十五天,定的罪名是猥亵、调戏妇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董燕萍死活不承认自己跟郑勇浩发生过肉体关系,所以陈永前没有办法,警察也没有办法,就定了这么个罪名。当然,郑勇浩也被陈永前给开除了。陈永前还不解气,干脆把郑勇浩的同乡许传利跟招大林一块儿开除了。许传利和招大林两个人闹不清是咋回事,去找劳动局,劳动局的同志答应给协调,于是他们打电话问陈永前开除手下员工有啥原因,陈永前说,让他们问郑勇浩去。
许传利和招大林两个人去拘留所问郑勇浩,还买了几只苹果给郑勇浩送去。
郑勇浩见到他们只是摇头,啥话也说不出来。
董燕萍也偷偷地来看郑勇浩。
董燕萍说,茂才哥,你受委屈了,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家还有考大学的弟弟,有生病的父母,陈永前如果不要我了,我拿什么钱寄给他们……你好歹是个男人,总比我好办一些……说着,董燕萍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了。董燕萍的眼泪把郑勇浩原本硬起来的心又泡软了,郑勇浩这才相信,女人的眼泪有时候比刀枪棍棒还好使。
董燕萍说,要是陈永前知道是我主动的,他指定不要我了,你说过,你也不愿意我再回那种地方去陪那些男人,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郑勇浩说,是,我说过,你别担心,我不会反悔的。我进来也是我自愿的。
董燕萍说,谢谢你,茂才哥,这点钱是我偷偷攒下的,给你家里用吧。
郑勇浩原本是要把钱递回去的,可他递回去的手只伸出去半截就又缩回来了。钱呀,他太缺钱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他娘的钱给闹的……
郑勇浩说,那,那我谢谢你了。
董燕萍说,别怪我。
郑勇浩说,不怪你,有句话我想跟你说,你的那条,那条自裙子挺好看的……
郑勇浩出来的那一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郑勇浩的心情不错,他准备回家了。
火车站的广场周围有许多商店。都是卖服装和食品的。郑勇浩专挑服装店进去,他进了一家又一家,终于看到了一件跟董燕萍的那条连衣裙一模一样的裙子,郑勇浩打算把它买下来,送给黄业芳。黄业芳穿上这条裙子一定特好看,比董燕萍穿着还要好看。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黄业芳,自己欠黄业芳的实在太多了。
可是,这条裙子太贵了,他想了半天,终是没有买。不过,有一条半截的白裙子也挺漂亮的,而且比那条昂贵的连衣裙还要洁白、透明。最关键的是,这条半截的白裙子跟那条连衣裙比起来,实在是很便宜,所以郑勇浩就高高兴兴买下来了。不过,郑勇浩并不知道,这条透明的自裙子是穿在里面的衬裙。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