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你太悲观了。问题不会等到你退休还不解决，我们这些人，包括贺乡长拿着纳税人的钱，端着公家的饭碗，还是要为老百姓干事的，你要有信心。”
这场谈话是在张教导讲完一个牯牛钻洞的故事后结束的。老张说，前年，大帽山村有个老头天黑时去地里牵牛，发现拴在地里吃草的大牯牛不见了。他满处找，最后只看见地中有一处凹陷，牯牛的半截牛绳露在地面。“牛钻洞了！牛钻洞了！”他喊来众人，连夜把深埋地下的牯牛挖了出来。那是个大热天，牛被活活埋死，卖给谁都不要。老头请人剥了皮，将牛肉分给乡亲们吃了。后来，老头在外工作的一个亲戚认为牛的死因与煤矿开采有直接关系，要求煤矿赔偿。乡政府心知肚明，最后出面以地质灾害事故为由，让民政办补偿了老头五百元。
这天早上八点刚过，派出所的电话响了。张教导接完电话说：“大帽山煤矿周矿长报案，煤矿的出口又被堵住了，拉煤的车出不来。”熊雄安排民警姚慧敏留所里值班，自己带上其他人出警。警车翻过山垭，熊雄就看到了地处半山腰的矿区一片混乱，十多辆大小货车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车与车的缝隙间填满了人。下了车，熊雄发现摆放在公路出口最外边的货车居然又是张岩坨的。矿区出口的简易公路本就狭窄，张岩坨的车斜停着，再就连一张摩托车也开不过去。货车两扇车门敞开着，张岩坨横在驾驶室瞌睡，两手枕着头，一双脚搁在方向盘上，鼾打得山响———他是真睡着了。
周大天像盼来了救星，老远地从矿长室跑步迎出来，嘴内嚷着：“让开让开，派出所来人了。”人群中马上有人回应：“警察来了又怎样？警察又不是你亲老子，他们敢吃人？”熊雄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平时都说老百姓是衣食父母，现在，爹妈和儿女的关系糟糕成这样，实在有点悲哀。熊雄发现，堵在最内边的一辆重型货车装了满满一车煤，少说也不会低于二十吨。他一眼认出就是上任那天让张岩坨堵在桥边的那辆车。周矿长指着那辆车诉苦说：“熊所长你们看看，人家昨夜六点钟就装好了车，一直堵到现在。这股邪气不压下去，我这煤矿没法开了。”
在矿长室听了情况，果然又是张岩坨挑头闹事。起因是这样，现在大帽山村有八辆货车。这些货车本来都是冲着大帽山煤矿的煤运业务买的。原先，煤矿生意红火的时候，八辆车的运力根本不够，周矿长不得不从外面调了些关系户的车进山拉煤。可是这两年，企业的红火日子过去了，煤成了霉货，挖出来堆成山卖不出去。所以，煤车由原先吃不了变成现在吃不饱。既然这样，大帽山的货车车主就容不得那些外地货车跟他们一口锅内抢饭吃，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走，更何况那些外地超载车压坏公路一点也不心疼。这样，矛盾就出来了。别看大帽山村只有八辆货车，但这些车都是一家几兄弟或几个亲戚合伙买的，这样一来，牵扯到利益的人就远不是八个车主，而是大帽山村人数不少的利益群体。怪不得张岩坨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张岩坨堵路的这一招够狠，这从周大天的恼火程度上看得出来。这年月，煤市场的情况相当不妙，好不容易联系一单销售业务，让岩坨他们这么一搅合，如果违约不能按期运到，周大天就死翘翘了。他哭丧着脸说：“熊所长，如果让张岩坨这么堵下去，我今年给乡政府的上交是没法交齐的。”这话在熊雄听来，简直就是对派出所的一种公开施压和叫板。
熊所长说：“周矿长，派出所不是哪一家的看门狗。我们只做好分内的事情，把这里的秩序管好。至于你和政府有什么约定，我们管不着。”
就在这时候，熊雄的手机响了。贺乡长给他打来电话：“熊所长，听说你赶到了大帽山煤矿，出警神速，作风不错嘛。这样的，情况我大致听周矿长说了，这是个极不好的苗头。如果容忍这样的行为继续下去，往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我的意见是这样，对带头堵路的张岩坨坚决依法拘留，不留后患。”
贺乡长说话的口气太霸道了，好像他就是公安局长。熊雄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回话说：“贺乡长，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正在调查处理。请领导放心，我保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不给政府添麻烦。您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
贺乡长说：“好啊。你不要畏手畏脚，没什么好怕的！”
收起电话，熊雄想到了自己给张岩坨他们的承诺，心里便有了一石二鸟的办法。他对周大天说：“周矿长，我有办法保证在两小时之内让煤矿秩序恢复正常。”
周大天巴不得马上正常运转，眼里放射着热切的光。
熊雄说：“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说看，我看能不能接受。”
“第一，由煤矿在村道与乡道交汇处设立转运站，煤由十吨以下车辆转运出去，所有拉煤的重型货车一律不准开进煤矿，只能在转运站按顺序排队装车，外地车辆和本地车辆谁也不能搞特殊。你也知道，公路确实压得不成样子了。”熊雄停下来，观察周大天的表情。此刻的周大天侧着脸，不与熊雄对视，只把目光投向黑压压的煤场。熊雄继续说：“再就是请周矿长从企业利润中拿出两名联防队员的工资，由派出所请人在转运站设执勤室，确保运输秩序正常。你看怎么样？”
周大天转过脸子，思忖片刻后抛出话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同意。”
熊雄听出周大天话里有话，马上堵住他的嘴：“周矿长，我们先把话说清楚，我提出的两个要求不附加任何条件，你别打上交乡政府那三十万元的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