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人(7)

时间:2014-06-12 00:52:09 

太阳落下去好长时间了,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山头。春天的夜空晶莹剔透,映衬得那轮圆月嫩白鲜艳,照得群山朦胧着许多秘密。我蹦了蹦,看到坡地、树木、小河也白蒙蒙的,像罩了香姐干干净净的蚊帐。

窝憋在沟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月亮已悬浮在树梢上的空中。我是被香姐的叫声惊醒的。有情况!这是我被惊醒后的第一个反应。我立即爬起来想冲出战壕,看看牛叔和香姐是不是跟鬼子打起来了。但战壕太深,我试了几试也爬不出来——牛叔就是让我不能轻易爬出来的。我拿起牛叔给我的铁锨往下扒土,扒成一个小土堆,踩上去,再扶着铁锨把,往上爬。累得我满头大汗,终于爬出了战壕,向着牛叔、香姐研究作战计划的麦秸垛跑去。

带滚带爬,跌跌撞撞,我到了牛叔、香姐的麦秸垛旁,不巧,正跑到一块土坷垃上,噗嗵,我摔了个狗啃泥。

趴在牛叔、香姐身旁,过好大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我发现,麦秸被他们拽下来一大堆,铺在了地上。香姐躺在麦秸上, 牛叔压在她身上香姐裸露着身子,月光下白得耀眼,她嘴里呜呜地说着什么,或者想说什么,被牛叔压得说不出来,说不清楚

看清眼前的情况之后,我顿时觉得牛叔在和香姐干仗,香姐干不过牛叔,被牛叔打倒在地,扒光了衣裳,骑在身下。我爬起来照着牛叔的光屁股狠劲地踢,一下,两下,踢了三下都没有把牛叔踢起来,不光没踢起来,牛叔压得还越来越有劲,累得他哼哼地喘。香姐不只是在扭动,在呜呜,两手还使劲地抠挖着牛叔的肩头。看样子,香姐快要难受死了。正巧有绊倒我的那块坷垃,我搬起来,照着牛叔的屁股就是一下子。牛叔像真的中了弹,哎哟一声,没了动静,一骨碌从香姐身上滑下来。

香姐立马坐起来,转过身子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然后,捂一下脸,把我拉进她怀里(是香姐趴在我怀里),安静地呼吸着。香姐的可爱不亚于月宫里那只小白兔。无风声,无犬吠,无虫鸣,寂静中,香姐抬起头,茫然地望一下村子,又让人不易觉察地摇一下头,再轻抚一下我,细声说,姐肚子疼,他揉揉。瞅牛叔一眼,又说,不能给别人说。说着,摇晃着我,像是要把这话灌进我脑子里去。

给别人说,就不带你玩了。牛叔说。

香姐双唇开始抽搐,两行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我听牛叔这么说,又看到香姐哭了,便说牛叔,你坏,是鬼子,大坏蛋。牛叔好像是让我说的,蹲在地上,头埋在手里:

我错了,打死我吧。

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死啦死啦的。

香姐抹着眼泪,说,好了,别说了。

香,我掏出心来给你看。牛叔说。

怎办呢?香姐问。

我——都听你的。顿了顿,牛叔又发誓,不听你的,不得好死。

香姐丢开我,扑向牛叔。

牛叔说,死去。洋鬼儿问,你怎么个死法。我能闻出年味来,年味就是爆竹的火药味。小村的某个旮旯里不时地炸响一两个爆竹,伴随着群山的回音,把火药味在空中弥散开。响声震得我一哆嗦一哆嗦的,我看到星星也一哆嗦一哆嗦的。

牛叔走进代销店。我想,牛叔要给我买几个鞭炮。但是没有。

牛叔掏出一块钱:来二两酒。

代销店的三爷舀满满一杯,递给牛叔,又找一把零钱放在柜台上。牛叔不问那些让我眼馋的花花绿绿钱的事,端起酒杯一张嘴倒进去一半多,随后把鼻子、嘴捂得严实合缝的,老半天,才拿开手,呼出一大口酒气,充满代销店不大的屋子。

牛叔不关心酒味。牛叔只关心飘来的过年才有的油炸菜的香味。望望门口,把剩下的半杯酒又全部倒进肚子里,解馋样咂巴咂巴嘴,说,再来二两。

三爷捏了钱,又给牛叔舀一杯。

反正明天不活了。牛叔杯子拿不稳的样子晃着,说。

不活了?五老奶奶问,不活干么去?

五老奶奶的男人死有几个年头了,现在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绝户老嬷子。我娘说她一辈子没解怀。牛叔知道没解怀是什么意思,牛叔说没生过孩子。五老奶奶一天到晚都坐在代销店门口的那块石头上,好像那块石头离不开她,需要她把它暖热乎,暖出小鸡来。

死去,牛叔说。

牛叔说这话时,代销店里还有洋鬼儿,花妮,但是对于牛叔的话,他们,包括三爷,包括五老奶奶,好像都没有听懂,只傻呆呆地望着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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