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次,武大爷年年春节都来矿上看望战友们,每次都是住在我家,每次都是来借钱。借钱永远是尴尬的事儿,让双方难受的事儿。虽然武大爷每次都张嘴不大,可那个年代,谁家的日子也不富裕啊。渐渐地,武大爷再来,气氛就冷清了,熟人大多躲了。只有父亲和几个战友不躲。父亲口气很大:不就是使几个小钱儿吗?嗯?
年大年初三,父亲上午从干校回来,武大爷下午就到我家了。父亲问,多会儿来的?武大爷笑说,昨天夜里来的,住旅馆了。父亲摇头,别瞎说,住火车站了吧?武大爷就不说话了,坐在板凳上埋头叹气。父亲摆摆手,好了!先吃饭!你别说吃过了。武大爷说,我这日子啊,实在是武大爷说着,就落泪。母亲一旁冷着脸,一声不吭。那天,我躲出去了。现在回忆,我是看不下去武大爷伤心的样子。我的印象中,武大爷哈哈笑着才对,就跟敲锣似的,响!我晚上回来,武大爷早走了,不见了。父亲很晚才回来,他去送武大爷上车了。那天夜里,父亲跟母亲狠狠吵了一架。我后来才知道,父亲给了武大爷六十块钱。六十块钱,是父亲半个多月的工资啊!而且,那时我家的日子也正不好过。奶奶病了五年刚刚去世,拉了满屋子的债。
武大爷这一走,许多年没再来。或许武大爷也知道了我父亲的日子不好过,还来干什么呢?1978年秋天,武大爷来了一趟。我出差,没见到。听母亲说,你武大爷来过了,没有借钱。只是问了问“文革”中,家里是否平安。1993年春节,武大爷又来了。武大爷,老喽!拄上拐杖了。他的一个孙子跟着,大概是不放心。一见面,我没认出来,他看着我,哈哈笑了,我才猛地记起了那敲锣似的笑:武大爷啊!我到超市买了两瓶好酒。可惜,父亲与武大爷都喝不多了。两人喝了四两酒,都嚷着说不喝了!于是,武大爷就让孙子替喝,父亲让我替喝。结果,我喝多了,武大爷看我醉的样子,就哈哈大笑,笑声还跟敲锣似的,只是稍稍喑哑了些。母亲后来说:你武大爷眼下的日子,好过了。孩子都出息了。大孙子做生意呢,很挣钱。父亲则生气:武振东这家伙,有了点儿钱,就盛不下了?他还真有脸问,你们家缺钱不?不是他朝我要钱的时候了!哼!
2000年秋天,父亲来电话:你回来一趟。我就回去了。父亲看着我,沉默了一下才说:你武大爷没了。我也走不动了,你替我去送送他吧。就再没话了。我点头答应,心里突然就空空的了,我知道,我再也听不到那敲锣似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