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南方的小城,雨后初晴,一片阴浓,也一片苍翠,如一个成熟少妇,吹弹得破。
他慢慢走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片碧绿,心,也一片清凉,如荡漾着一片绿色的水,洗刷掉几天以来的沉重,还有一种罪责。因而,几天来,第一次面对这片绿色,他深深地嘘了口气,感到畅快了一些。
没有负担的生活,真的很好,很惬意。
为了这种感觉,他努力了,也下了功夫。
几天来,他极力地寻找着可能的方法,来减轻心里的重压,以及灼热的痛苦。
他把钱送给乞丐,给孤寡老人,甚至一些毫不相干的人。一次,在马路上,一个女孩经过身边,不停地侧身四望,很是焦急,他急忙跑过去,带着极度的关切问:“怎么,钱丢了吗?多少?”一边说着,一边匆忙拿出一千块。女孩见了杏眼一瞪:“有病!”然后,抱起一只跑来的毛茸茸的小狗,嘬起红润的嘴唇,在那湿漉漉的唇上吻了一下,转过身扭着腰肢,蹬着高跟鞋走了。
他站在那儿,拿着钱,一脸的怅然。
女孩走远了,还回过头白了他一眼,骂道:“色棍!”看样子,把他想象成了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轻轻的一句话,如一击闷棍,击中了他的脊梁,他一声长叹,无力地蹲下去,抱着头。随即,被一辆开来的车险些撞着,司机伸出头瞪眼大骂:“没人养老啊,找死?”
他没说话,无言地摇一下头,木木地站起来,走了。
一个局长,当到这个份上,窝囊,不值钱。他又很无奈。他的心好像压着个磨盘,透不过气来,很沉很沉。
今天早晨,一早起来,女儿说,他们班有个同学,母亲有病,很可怜很可怜的。他听了毫不犹豫,掏了两千元,装在信封里,让女儿带去。
女儿傻了眼,大叫道:“爸,不至于吧,这么多?”
他点点头,拍着女儿的肩,解释道:“你的同学啊,得有爱心!”
女儿点着头,接过钱来,看着他。他低下头,不敢面对女儿那双眼睛,默默走了。
上午,女儿就发来信息:“爸,钱给她了,我同学说谢谢老爸。”后面,还带着一个表情,微微地笑着。女儿是个好强的孩子,看得出,为有这样的爸爸骄傲哩。
他一笑,心里轻松点了,喃喃道:“好的,好的。”
四十多岁当了局长,在这个市他算得仕途通顺畅达的。而且这个局长不是清水衙门,是土管局,动辄几百万的建筑,让人眼红,也让人发晕。
经常地,会有人送钱上门,摆在面前。他轻轻一笑,推了。
很好的诱饵,不花力气。随手得来的东西里面一定藏有钓钩。
从农村来的他,经历过几番挫折才升到这个位子上,他心里很清楚,啥应该要,啥不应该要。一次老爹从山里来,拿的花生、板栗,还有自己腌制的鱼。夜里,一壶酒,几碟菜,父子俩一边喝着一边聊着,聊山里的收成,聊菜花开了,一片一片的金黄;聊山里的熟人,谈到他一个个都跷着大拇指,说给村里人争了光。老爹说着,高兴得翘着胡须直咂嘴,说爹高兴哩,你死去的娘也高兴哩。说着,老爹红了眼圈,为娘伤心。最后不知咋的就聊到做官上,老头子脸就红了,就喷着唾沫星子骂起了贪官。
他知道,爹这是骂给他听哩。
他笑着,安慰着说:“爹,放心,你儿子外号榔头。”
是的,在本市政界他外号榔头,意谓铁硬,油盐不进。老爹点头,老爹说好啊好啊,自己每次回去,见了乡亲都直着腰杆子:听到乡里人骂谁谁谁贪污,臭人家的先人板板,咱都不脸红。咱有个好儿子,不贪不腐,自己没愧对的地方哩,没愧对先人哩。老爹说着满面红光,指着鱼让他尝尝,野水里的鱼,很有味。老爹爱钓鱼,山里有个水库,老人经常一张凳子一竿钓钩,带着干粮,来到水库边,一钓就是一天。
老爹看他吃着鱼,告诉他,这鱼啊,它要知道诱饵下有钓钩,怎么也不会吃的。它都是吃了之后才发现吞了钓钩,可已经迟了。
老爹是农人,可是,农人看啥事情也涵着哲理哩。
老爹喝高了,说话磕磕绊绊的,敲着盘子叹息:“人啊,人在做,天在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