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火车没有坐到终点,因为范虫儿中途病了,烧得头滚烫,赵兵强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不敢在火车上找医生。孩子一直昏睡着,烧得让他害怕了,他觉得这个孩子像是快要死了。夜里,他被迫在一个陌生的小城下了火车。他身上没有太多剩余的钱,他不敢上正规的大医院去,也担心别人问出点什么不妥来。他背着孩子在街上游走时,看到一个小中药铺,叫唐门草药,门虽然关了,但还有灯光透出来。他拍打店门,有人把门开了,他说孩子病了,请您帮看看。那人说,什么病?他说,发烧。那人说,进来吧。
唐松柏是这家草药店主人,60多岁了,和老伴守着这家铺子过日子。他们本来有个孩子,年纪轻轻死了,两老凡见着孩子就特别心疼。唐松柏把赵兵强引进店铺里。他给孩子把脉,测出不是大病,就开了药,老伴很热心地去熬药。孩子喝药后,烧暂时是退了下来。唐松柏让赵兵强把孩子留下,说他们帮忙照顾着,如果病情有变,他们负责送到大医院去。赵兵强在唐家的药铺混了一天,聊天中知道老夫妻无儿无女的,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在范虫儿还未清醒过来之前把这事谈妥。他跟唐松柏说自己穷,带着孩子受罪,一直想把孩子送给人养活。唐松柏说,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舍得送人?赵兵强说,但凡有活路,谁愿意这样做。唐松柏说,你如果真想把孩子送人,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你有什么要求吗?赵兵强说,自己的孩子,我只希望那收养的人家对他好,我不是卖儿子,我只是养不起他,如果对方能给我两万块钱救急就好了。唐松柏忽然又有了怀疑,你不会是人贩子吧?赵兵强说,我像吗?如果我是人犯子,我早就把孩子卖了,来看医生干什么?唐松柏也愿意相信眼前这人真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父亲,因为他和老伴实在太想要一个孩子。唐松柏说,你得给我们写下条子,如果以后你还要上门来敲诈,我一定扭你上派出所,告你是人贩子。赵兵强心想他拿这两万块钱够了,他起心本来就不专为钱,只是恨那范宝盛,想让他断子绝孙。他拿笔写了收条,签名的时候转了脑筋,孩子醒来一定会说自己姓范,他得签姓范的,但又不能写真名,要不然这报了公安,一下就能把人找出来,于是他胡乱写了范夫子,他最想写的是范无子。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摁了个指印在上面。唐松柏看那张收条说,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个名字,挺文气的。赵兵强说,惭愧。赵兵强跟唐松柏夫妇俩说他必须在孩子清醒过来前走,不然孩子会闹的。唐松柏心里也巴不得让他赶快走。所以,赵兵强顺利地在第二天早上,拿着两万块钱,离开了这个小城。
赵兵强躺到下午5点多的时候,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站在卫生间的镜子跟前看自己的脸。这段时间没有剃过胡子,下巴上、腮帮子上,胡子长出来显得人老态龙钟,加上因病折磨,他已经瘦了10来斤了。他想,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隔了10来年范虫儿应该也认不出来了。他走出自己住的小旅馆。旅馆的马路对面有一家中药铺,挂的招牌是唐门草药。他到报摊买了一份报纸,找了一块砖头,坐到上边看报纸。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坐在唐门草药店门口,用簸箕筛选药草,扬一扬簸箕,灰尘四下飞舞。老人看上去至少有70岁了,可手脚麻利,筛干净的药草重新装袋,捆绑好。隔着老远,赵兵强似乎都能闻到那药草的香味。一个老头子正在店里替人抓药,不时有人拎着药包从里面走出来。赵兵强看了一眼手表,耐心地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模样的孩子背着双肩书包从街道的东头走过来,远远地朝老太婆喊,奶,我回来了。老太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饭做好了,赶紧洗手吃饭。孩子说,好的,奶,你休息吧。孩子进店里去了,把小饭桌支起来,摆上碗筷,叫爷奶吃饭。
赵兵强耐心地等他们吃完饭,耐心地等孩子出门。他观察好几天了,孩子吃完午饭不久会出门上学,根本不睡午觉。果然,过了半个小时,孩子出门了,对着屋子里的人喊,爷,奶,我去学校了!里面的人答,路上小心看车。
孩子在前面走,赵兵强在后边跟着。走了很长一段,经过一个垃圾中转站,这一段路很少有人经过。赵兵强叫住孩子,小伙子,你好。
孩子停下来问,有什么事?
赵兵强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天底下还有长得这么像的人,我太好奇了,所以冒昧叫住你,你别见怪啊!对了,我那朋友姓范,你姓什么呢?
孩子一下子答不上话来,他被这个陌生人的话镇住了,这触及了他心底多年来隐藏的心事。他故意装出一副很轻松、很不在意的表情,但因为他太年轻,装得不太像,他说,不会吧,还有这种事情?我可不姓范,我姓唐。
赵兵强笑着说,如果你姓范,我立马让我朋友来把你带走,你和他绝对是父子。
孩子说,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赵兵强说,他叫范宝盛,他老婆叫石水晶。
赵兵强一边说一边观察年轻人的表情,他看到对方的眼睛眯起来,孩子是聪明的,把头别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朋友是哪里人呢?
赵兵强说,南安市,你听说过吗?
孩子说,听说过,不过没去过。
赵兵强说,有空去玩玩呗,我那朋友开了一家馄饨店,店名就叫范记馄饨,那馄饨保准你吃了一碗想三碗,为这馄饨你去一趟都值得。他掏出一支笔,对年轻人说,把手给我,我把地址给你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