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张梅兰打来电话,掩饰不住心中的高兴,声音都有些发颤,大人哄孩子一样耐心辅导,“为民,你只要拿着身份证就可以了,我给你订好票了,剩下的事很简单,你到车站的自动取票机上取票,然后就可以进站了。要是不会在取票机上操作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告诉你怎么操作,好吗,为民?”陆为民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了,干脆扮作高兴的语调说:“亲爱的,我还没有那么笨吧?明天晚上见,想念你。”电话那边的张梅兰似乎还要说什么,陆为民利落地把电话挂了。
女人就是这样,深爱一个男人,不仅智力下降,说话也会变得特别啰唆,高级白领张梅兰也没有逃脱这个规律。
陆为民放下张梅兰的电话,怔了好半天,感觉胸腔里的一口气,似乎已经被他憋了好长时间。他样子有些夸张地呼出一口气,用手烦乱地摸鼻子,然后又摸耳朵、摸头发。对于刚才通话时突然而至的兴奋腔调,他觉得特别陌生,竟然还有“亲爱的”,还有“想你”这样亲昵的话。他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讲出来的,过去他跟张梅兰在电话里可是从没说过这些话。他后悔不该这样热情,见了面后又该用怎样的行动来托举自己高兴的语调呢?要是托不住的话,是不是又会变成三年前那窘迫、尴尬的样子?
火车站候车大厅都是急匆匆的旅人,人们不管几点到车站,永远都是一副着急的面孔,总会提前好长时间在检票机前焦急地排队,还要鸭子一样抻长脖子东瞅西看,还要迫不及待地挤呀、挤呀,生怕上不去火车。陆为民不着急,背着深黄色的牛皮书包,两手空空、闲庭信步。刚才他用身份证取完车票,发现离发车时间竟然还有一个小时,便赌气一样坐下来,看着检票机前那些焦急排队的旅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今天不想去和张梅兰见面,可却又提前这么早来到车站。这是怎么想的呢?他一点都不知道,糊里糊涂,一团乱麻没有任何头绪,心里既是担惊又是紧张、害怕。
照理说去约会的男人,不应该是陆为民这样畏缩、犹疑、焦虑的神情,况且三年来坚持不懈约会他的人,还是那样一个楚楚动人、目光中蕴含着无限柔情的优质女人。虽说那个叫张梅兰的女人已经四十岁了,但是皮肤依然紧致,脸上也没有皱纹,身材修长、轻盈,看见她总会让人想起大海上的海鸥。三年前张梅兰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昨天晚上张梅兰打完电话后,把一张照片发到他的微信上,是她自拍的,穿着浅色花朵的奶白色睡衣,斜躺在床上,露着两条迷人的大长白腿。陆为民看着图像,感到平日里身下总是过于安静的小伙伴一下子俏皮、活泼起来,跃跃欲试还想要立刻大有作为。陆为民想,这次见面时它也是这样就好了。
陆为民是三年前去张梅兰居住的那座名叫“郸城”的小城市开会的,晚饭时他遇见了张梅兰。当时也是借着酒劲儿,不问青红皂白地要跟张梅兰喝酒,拿起一个杯子倒了酒,举给她。张梅兰微笑着,倒是接了酒杯,可是没喝。陆为民不依不饶,一步一步,把她逼到墙角处,不假思索地讲了一些特别热烈的话语。
当时张梅兰只说了一句“你这个人胆子真大呀,你知道我是什么情况吗”,然后端着高脚酒杯,非常得体礼貌地转身走了。陆为民不死心,好像受了什么委屈。晚饭过后,他控制不住自己,按照与会人员名单给张梅兰打去电话。张梅兰没有不高兴,倒是爽快,说你要是没事的话那就过来坐会儿吧。还是酒劲的缘故,陆为民起身就去了。
进了屋,见张梅兰刚洗完澡,穿着自己带来的浅灰色丝绸睡衣,头发蓬松,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儿。陆为民不假思索地拦腰抱住了她。张梅兰就像刚才没有拒绝喝酒一样,也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双臂扬起来,搂着他的腰,半停半退……后来就躺在了床上。
陆为民没有丝毫怠慢,凶狠地把自己变得像个原始部落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他的小伙伴突然临阵变心,始终不肯充当陆为民的帮凶。双颊红晕的张梅兰试图唤醒陆为民喝酒时的勇气,满面羞红地做起主角,可是陆为民始终没有成功。两个人原本洗净了的身子,都变得汗津津的。陆为民非常大方地给自己找台阶,用手指着门外——走廊里人来人往的说话声——摇头叹息说,环境不好,太乱了。已经被陆为民调度得神态焦灼、身子火烫的张梅兰,并没有责怪他,下了床,俯下身子,亲吻着陆为民,说,以后会有机会的,很多的机会。郸城很小也很大,很远也很近,它永远等着你。
随后,两个穿戴整齐的人就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最后陆为民讪讪地走了,张梅兰没有站起来相送,依旧坐在沙发上。陆为民走到门口,以为张梅兰会追上来,会再次拥抱他,可是身后寂静无声。
就是从那时开始,陆为民与张梅兰建立起了没有身体接触的情感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张梅兰请他前往小城约会的电话一直没有停断过。陆为民当然能感觉出来张梅兰这个独身女人钟情他、热爱他,尽管张梅兰也知道陆为民是有妇之夫,可是她却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似乎陆为民的生活情况——陆为民和妻子早已分床而眠——她早已清楚、了解,仿佛具体的细节都特别清楚。陆为民左思右想,她应该没有渠道知道他的生活情况,可她所做的一切,又好像特别清楚。他真的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去郸城的火车快要进站了。检票机前来了身穿蓝色制服的服务员,早就排队的旅人一阵骚动,又开始挤呀、挤呀。陆为民站起来,看了看手表,竟然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可不想跟那些人拥挤,反正都有座位的,着急什么呀?
陆为民又悠然地坐下来。
想一想,三年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三年前,陆为民是以五个小时车程太远为由,磨磨叽叽地拖了一年时间,始终没有前往郸城。张梅兰也是理解,在电话里憧憬地说,明年高速公路通车了,你再来就会方便了,开车三小时就到了。陆为民嘴上讲真近呀,却依旧没有动作,让他驾车三小时,对于他这个“路盲”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曾经在自己居住了三十多年的城市开车还多次迷路,于是又以“路盲”为由搪塞,又过去了一年。
张梅兰去年年底时说,马上要通高铁了,五十分钟就到了。当时陆为民想想还有将近一年时间,嘴上高声赞颂快点修成高铁,心里却觉得时间还早着呢……可是眼下,他马上就要坐上去见张梅兰的高铁了。仅仅三年时间,他和她的距离就从五个小时缩减到了五十分钟。面对张梅兰三年来的盛情邀请,他再没有任何拖延的理由了,搜肠刮肚、拼尽想法都没有不去郸城的理由了,况且她还在网上给他提前订购了车票,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去?必须得去了!
去郸城的火车终于进站了,陆为民最后一个走进车厢。刚进了车厢,还没走到他的座位旁,火车就悄然开动了。
高铁的座椅很是舒服,能把陆为民的大长腿完全舒展开来,但他却是如坐针毡。想到一会儿见到张梅兰,陆为民又开始紧张起来。他后悔不已,还是不该来呀,就是她把票给买了,也不能来,也可以找许多个理由推辞,什么开会了、病了,什么老同学从外地来了,什么九十岁的老父亲住院了……有许多理由可以不来……可自己却还是带着一嘴的甜蜜来了。想来想去,就是这个该死的高铁,硬是把五个小时的距离缩短到了五十分钟,让他推辞的理由总是不那么强劲刚硬,总是底气不足。
火车早已风驰电掣起来,陆为民发现车厢显示屏上将近三百公里的时速已经标识出来。他有点紧张,似乎听到了手表秒针快速走动的声音。
越是紧张,越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