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废弃的池塘,里面没有养鱼虾,只是供村里妇女下河时用的。大旺与二旺本来一直在家门前玩石子,突然听到池塘边有人喊——有鱼了,有鱼了,大家快来看。
二旺那时正感觉无聊,听到池塘边有吆喝声,他扔下手里的石子就朝池塘跑去。而大旺听从姐姐的吩咐,天黑的时候,一定要去自家的柴禾堆里抱些柴禾回家,准备做晚饭时用。大旺由屋里出来,转身没看见二旺,等他找到池塘边的时候,二旺已经在池塘里扑腾。大旺大声向斜眼娘求救——婶,你快救救我弟弟。
斜眼娘专心下河假装没听见,等有人也来下河的时候,斜眼娘再才起身帮忙一起救人。听说有孩子掉进了池塘里,一下子围上来许多人。看见二旺没救了,有村民指责斜眼娘为什么一开始不救人,斜眼娘理直气壮说道,我耳聋眼瞎,没看见。
大旺哭着说,抱柴禾的时候,我明明听到你喊池塘里有鱼。
斜眼娘辩解说,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没喊。
二旺就这样走了,那天的秀禾哭得很伤心。二旺的死虽然与斜眼娘没有直接关系,但一定有间接关系。那一嗓子是谁喊的,难道大旺听错了?秀禾抱着二旺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二姑来帮忙埋葬了二旺。
村里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必须嫁人。这话是二姑趁秀禾身体恢复的时候说的。
嫁人?秀禾的心里除了张恒,她现在谁也不想嫁,可张恒在哪里?自从离开黄家湾以后,张恒再也没回来。估计他对秀禾失望了,他是不会再回来的。二姑说,斜眼娘之所以对二旺下手,她是在替他儿子报仇。
早知道斜眼娘对他们家有仇视,只是没想到她下手会如此狠毒,会置二旺于死地。二姑告诉秀禾,斜眼娘之所以向二旺下手,她是有怨气的。听说斜眼与寡妇相亲的时候,寡妇不知道由哪里打听到斜眼曾经对大姑娘图谋不轨,寡妇说斜眼品质不好,临时取消了见面。见斜眼灰头灰脸地回来,斜眼娘伤心起来。连寡妇都挑剔了,估计儿子这辈子也讨不上媳妇。秀禾一阵内疚,二旺不是斜眼娘杀死的,是被仇恨杀死的。如果不是她与斜眼家有过节,二旺是不会死的。斜眼娘本来就是小心眼的女人,见儿子相亲失败,她把一股恶气出在了二旺身上。二姑说,斜眼娘这是欺负人,知道你们姐弟没有靠山。如果你爹在,看她敢不敢对二旺下手。
提到父亲,秀禾又伤心起来。真是墙倒众人推,见黄家大势已去,连斜眼娘这样的小人物都敢欺上门来。看见二姑与秀禾对斜眼家恨得咬牙切齿,大旺插嘴说道,姐,我找机会杀了斜眼全家,为二旺报仇。
二姑与秀禾听大旺的口气吓了一跳,虽然二旺是死了,但终归不是斜眼娘直接杀死的,这样仇视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二姑说,村里不能再待下去,还得提防她对大旺下手。
秀禾问现在怎么办?二姑说,只有嫁人这条路可走,离开黄家湾,你们姐弟才有生存下去的可能。秀禾自言自语说道,我已经失去了二旺,不能再失去大旺。
嫁人成了秀禾唯一的出路,张恒离开的时候,秀禾曾经暗暗发誓,这辈子不嫁人,就守着两个弟弟过日子。现在为了能活命,她不得不嫁人。秀禾向二姑提了一个唯一的条件,那就是——未来的夫家要接纳大旺。
虽然秀禾的条件有些苛刻,但在二姑的周旋下,还是找着一家愿意接纳大旺的人家。出嫁的头天,秀禾没有新娘子所拥有的期待,她特意跑去村祠堂找工作组的人打听消息,问张恒还会不会再回黄家湾?工作组的人对秀禾家发生的事情无比同情,但他们无能为力。他们告诉秀禾,张恒回区里后被送去省城学习,估计回来的机会不大。秀禾想要张恒的联系方式,工作组的人说他们也不清楚。秀禾想,这样也好,彻底联系不上了,她也死心了。
秀禾出嫁的那天真的很美,她那身嫁妆原本是黄老五为秀禾嫁给柳家儿子准备的。村里人围了一大圈,直感觉为秀禾可惜,如果不是黄老五被打成大地主,秀禾现在应该是省城有钱的阔太太。今非昔比,在土坯草房里出嫁不说,除了那身嫁衣,再也看不出秀禾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出嫁的那天,秀禾走得很安静,对黄家湾这个曾经养育她长大的地方没有一丝留恋。黄家湾留给她太深的记忆,不仅只有痛,还有血。尽管二姑一再卑微地告诉秀禾——你是地主的女儿,别人肯娶你,是你福分,你要懂得报恩。等真的嫁过去之后,秀禾才知道这家人为什么会接纳她,还有大旺。
秀禾嫁的这家人家是离黄家湾不远的吴家岗,兄弟三人。因为公婆是近亲联姻,除了二儿子是正常的,另外两个儿子是智障。大儿子除了会笑与会哭,基本上没有其他表情。奇怪的是——大儿子居然还娶了媳妇,据说是用两头水牛换来的。秀禾嫁的男人排行老二,脑子没问题,但性格沉闷。这是介绍人之前就说过,说除了不怎么说话,其他绝对正常。三儿子是侏儒,有自理能力,人傻乎乎的还听使唤,但体力活是不能指望的。
秀禾嫁的男人叫吴建达,家里人都叫他老二。两人一起拜天地的时候,秀禾发现他比她矮半个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原本只知道他们家庭情况恨糟糕,没想到人也是如此糟糕。好在秀禾对男人没什么期待,她想如果嫁的不是张恒,那么嫁谁都一个样。
拜堂的时候,秀禾按照礼节先给公婆敬茶,再给大哥敬茶。谁知道大哥除了看着她傻笑,连茶杯都不会拿。新人三天无大小,有客人起哄,要求秀禾给大哥喂茶。秀禾顺从地举起了茶杯,大哥随手一扬,一杯热茶不偏不歪地全撒在秀禾的新娘服上。秀禾急红了脸,不知道如何是好。婆婆吩咐大嫂玉环带秀禾去换衣裳,大嫂却当着一屋子客人说,新娘服怎么能随便换下呢!二叔要与新娘子一起白头到老的,对不对?换下肯定不吉利。见大家都不说话,大嫂又补充一句,难不成我们大家都希望他们做半路夫妻?
大嫂一句话说得满堂惊愕,好在所有的人都很宽容,没有一个人发作。只有秀禾奇怪,同为媳妇,大嫂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到晚上圆房的时候,老二瓮声瓮气地告诉秀禾,你以后不仅要对爹娘好,还要尊重我大嫂,她很不容易。
这个不用人告诉,秀禾知道怎么做。她想好了,只要他们一家人对大旺好,她就一定会对他们家人好。秀禾心里有一个疙瘩,由拜堂时的情境看,大嫂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非比寻常。老二再次提到大嫂,莫非大嫂在这个家庭里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当想到大哥那副尊容的时候,秀禾又原谅了大嫂的不恭。自己的命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还有女人比她的命更苦。嫁大哥那样的男人就是嫁给废物,也真够为难大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