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雨很大,梅子站在路旁,正无精打采地等着出租车。这鬼天气,车本来就少,即使偶尔有一辆空车经过,也不肯停留。梅子穿得少,小小的雨伞根本挡不住斜飞的冷雨,她冷得浑身发抖。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面前。
司机鬓角斑白,看上去有六十开外了。梅子说:“师傅,我胃疼,送我去药店,然后您稍等一下,我还坐您的车回来。”
老司机点点头,把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当梅子买完药坐回车子时,老司机开腔了:“姑娘,这胃药是什么牌子的?我也是个老胃病了,呵呵,久病成医,所以略有心得,你不妨让我瞧瞧。”
梅子似乎并不想聊天,她说:“老师傅,我得抓紧吃药,麻烦您快点回去好不好?”
老司机却一拍头,说:“瞧我这记性,我家里也没胃药了,得买点,抱歉抱歉!”梅子这个气啊,可没办法,只得在车里等。
到家后,尽管车费只有18块,梅子还是给了老司机20块钱。进了简陋的小平房,她拿出刚才买的药。实际上,这样的药梅子攒了不少,倒在桌上,有一小堆。她刚倒了一杯水准备吃药,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天这么晚了,又下着雨,谁会来?梅子有些紧张,忙起身问道:“谁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回答:“我是刚才的司机,姑娘,你的雨伞忘车上了。”
梅子想,本来雨伞要不要也无所谓了,可人家既然送来了,总不能不开门吧?她打开门,接过伞,道了谢,老司机笑着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关上门,梅子心里有点烫,摸摸那杯水冷得差不多了,可以吃药了,谁知刚抓起药,门又被敲响了。又是谁啊?梅子一问,竟还是老司机。打开门,老司机手一伸,掌心上躺着两枚一元硬币,他一脸抱歉地说:“瞧我这老糊涂,刚刚送伞的时候明明记着给你这个的,谁知一转身就忘了—刚才你多给了我两块钱,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我可不能多收。”
望着老司机走远的背影,梅子哭笑不得,不就是两块钱嘛,他车子来回开,油费也不止两块
雨更大了,“刷刷”声响成一片,梅子再次抓起药,“笃笃笃”,天呐,又有人敲门。今晚这药没法吃了,难道又是老司机?他到底想干什么?梅子正紧张,门口有人说话了:“姑娘、姑娘,能开下门吗?我冷死了。”谢天谢地,不是老司机,是位大妈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大妈拎着一个小包,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虽然有伞,但她身上还是有些湿,大妈说:“好孩子,能让我进屋歇一会儿吗?我去串亲戚,谁知雨太大了,没法走”
一声久违了的“好孩子”,差点弹出梅子的眼泪,这样的称呼只有爸妈叫过
她请大妈进了屋,大妈看到桌上的药,问:“孩子你不舒服吧?”
梅子勉强笑笑,把药拨到瓶子里,再放进兜内,说:“胃有点疼,不过不碍事的。”
大妈听了,定定地看着梅子,眼里全是疼爱,然后叹口气,说:“真好啊!”
梅子一愣,问道:“什么真好?”
大妈眼内忽然涌出泪水来,说:“年轻真好啊,一定是爸妈捧在手心里的宝。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也跟你一样漂亮,可是,我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她了”
梅子吓了一跳,忙问:“大妈,发生什么事了?”
梅子这一问,大妈的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两年前,我女婿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女儿一时想不开,竟跳楼自杀了她傻啊她,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她值得吗?她一死倒是什么也不问了,让我们老两口还怎么活”
难怪大妈如此显老,梅子的心一点点破碎了,大妈又说:“孩子,你心里有委屈吗?有的话一定跟我说说,千万别委屈自己,好不好?”
“大妈!”大妈的话句句像妈妈说的,勾起梅子满腔的酸楚,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到大妈怀里号啕大哭大妈什么也不问,只是紧紧搂着梅子,陪她流眼泪。
好久,梅子终于哭够了,大妈这才开了口:“孩子,告诉大妈,你是不是遇到坎儿了?”梅子点点头,艰涩地说:“我遇到跟您女儿一样的坎儿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差点就跟他结了婚。”
大妈听了,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吓了梅子一大跳,却见大妈满脸喜色,说:“这不是好事吗?早认清他的真面目,早分开早重生,不是更好吗?孩子你要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别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为了你爸妈,一定不要干傻事!听到没有?”
梅子的眼泪再次流下来,说:“先前想过,现在不想了”
大妈问:“真的不想了?”梅子用力地点点头。
大妈见了,伸出手,斩钉截铁地说:“那好,把你兜里的药拿出来,你以为大妈不认得?那是安眠药对不对?”
梅子难为情地掏出药,大妈一把接过来,拧开盖,“呼”的一声全倒进马桶里,又“哗”的一声冲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朝着马桶内“呸呸呸”连啐了几口,大声说:“不吉利的东西,以后再不准找我的孩子了,听到没有?”
梅子被大妈孩子气的举动逗得笑了起来,正笑着,忽然“啊嚏”一声,打了个天大的喷嚏,接着接二连三打了起来,直打得眼泪鼻涕一起下。
大妈狠声说:“让你衣服穿得少。”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竟是感冒药,这还没完,大妈又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竟是小枣、生姜,还有红糖,大妈说:“你先吃两颗药,这生姜茶得熬些时候。”
梅子吃惊地瞧着,说:“大妈,您好像事先知道我会感冒似的不对、不对!”
大妈一边在灶头上忙活,一边问:“什么不对?”
梅子喃喃道:“不对,您根本不是找亲戚的,而是专为我来的是不是?我想起来了,您敲门的时候直接叫我‘姑娘’,您是怎么知道屋里情况的?还有,您怎么就这么巧准备了感冒药和生姜红糖?”
灶头上蓝色的火焰“呼呼”烧着,锅里“咕嘟咕嘟”响着,散发出浓浓的甜香来,大妈回头疼爱地看着梅子,说:“多聪明的姑娘,跟我女儿一样机灵好吧,我就说实话吧,这全是我老头子告诉我的。”
然后大妈径直走过去拉开门,朝外大声喊道:“老头子,人家姑娘知错了,你就现身吧!”
在梅子惊讶的目光中,不远的拐角处,一辆出租车的门开了,一个略显驼背的老人一步步走了过来,正是那位老司机。
老司机进了屋,没等梅子问,就开始碎碎念:“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还神情恍惚,当时我就感觉不妙,自我女儿出事后,我最怕这个了我就多了个心眼,问你是什么牌子的胃药,你不肯说,我更起了疑心,就进药店一问,你买的果然是安眠药,店员还说你失眠重,这半个月经常来买安眠药,这不是明摆着攒着要做傻事嘛?吓得我当即给你大妈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即赶过来想办法开导你,顺便买了一盒感冒药,你肯定用得着。为了拖延时间等你大妈,我故意一连两次敲你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