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女人(3)

时间:2014-05-12 20:31:34 

张木森和叶紫花搬到一起,他不让女人再出去捡垃圾,给她在酱菜厂找个清扫垃圾的活。这活毕竟有时有晌地上下班,也不是很辛苦。叶紫花打心眼儿里知足,赵小宝也喜欢这个魁梧的张大爷。

蹬了一天三轮车,张木森心乱如麻地回到家。他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失落地仰躺在炕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张木森梦见和叶紫花在地里割苞米,女人呕出了胆汁,他手忙脚乱地又是喂水又是擦嘴。好不容易不吐了,她又把手割破了。他用衣裳袖子捂住女人汩汩流血的伤口,可血还是往外冒。情急之下他就用舌头舔,舔着舔着却和女人的舌头绕在一起张木森就势把女人搂在怀里,可像猫的女人突然掴他一个嘴巴,像一匹受惊的马狂奔起来

张木森忽地一下坐起来。天已经放亮了,支离破碎的梦令他头昏脑涨。叶紫花娘儿俩一夜没回,女人在北镇啥亲戚都没有,这一夜她住哪儿了?赵二能放过她吗?张木森虽然没见过赵二,但他从娘儿俩的嘴里知道这人就是没人性的牲口。

叶紫花脸色青灰,拖拉着两条灌铅的腿挪到门前时,已经气喘得像一只呱嗒呱嗒抽动的风箱。她难过得恨不得死掉,就算张木森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可身子青一块紫一块像没腌透的萝卜,他能不问么?叶紫花的眼皮像缺了气的车胎,黏沉得睁不开,她极想不管不顾地躺到土炕上睡觉,可怎么也得洗把脸再挠扯几下蓬乱的头发,她不能让男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相。自从嫁给张木森,她既不担心挨打也不怕半夜有人破门而入了。可是,刚踏实下来的日子,又被赵二一脚踹碎了。

叶紫花蹭到暖瓶跟前,热水咕嘟一下砸盆底的响声吓得她激灵地跳一下脚。女人喘了几口大气后,才脱掉衣裳。她必须争取在男人回来之前把身上的痕迹都打扫干净。当她从镜子里看到小腹、乳房到处是紫色的牙印,甚至还有明显的唇印,她的眼泪就像毛毛虫一样蠕动出来——衣柜虽然看上去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翁,可那面镜子却像赵二贪婪的眼神儿,把女人毫无保留地吸进去。

叶紫花颓然地坐到地上,她知道无论怎样打扫都抹不去赵大癞子给她制造的图案。她索性一头扑到炕上,男人的汗味和淡淡的烟草味迅速包围了她。她使劲地吸着只有张木森才有的味道,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享受到这个味道了。

叶紫花有好几次在被张木森搂在怀里时泣不成声,弄得男人莫名其妙地问:“刚才还好好的,咋又哭了?”叶紫花抽搭着说:“你身上的味儿真好闻,说不上哪天我就闻不到了。”女人的哀怨打疼了张木森的心。他说:“净说傻话,只要你愿意闻,我还付费呢。”男人木讷,偶尔开句玩笑能让女人笑岔气儿。张木森不但和她领了证,还像模像样地把她带回老家办了三桌酒席。那阵子,女人最爱吊嘴角,还??地跑回娘家,炫耀之情尽写在脸上。一想到张木森,叶紫花全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眼泪瞬间形成两股细小的水流,像堵了一冬天又被通开的水流沟——

张木森强打精神拉了几趟活儿,索性就收车回家了。如果,今黑儿叶紫花再不回家,自己就得考虑报警了。令张木森没想到的是,女人竟躺在家里哭得稀里哗啦。

男人使劲地喘口气把心底的牵挂压下去,他怕把不禁风的女人吓坏了。张木森只是单纯地想,可能是赵二这个畜生又打叶紫花了。他轻轻地坐到女人身边,女人背过脸。他扳过女人的脑袋问:“他打你了?”女人的双肩耸动起来,抽噎得像水上的浮萍——张木森看到女人脸上牙咬的印迹,急忙解开她衣裳。牙印和裹咬的唇印,像一面面挂在皱褶纵横的老榆树上的破布条。男人的手哆嗦了,他火山喷发般地大叫:“到底咋回事儿?”

吱嘎一声响,赵小宝推门进来。

二、漫天大雪

半夜,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雪让烟气行行的天气有了一股清凉。王一鹤把窗户掀开一条缝,使劲地吸了一口凉气,再长长地吐出来,胸腔里立刻就像吃了冰块一样清透。

王一鹤住的丽水城是由五栋高层建筑组成,原本说门前引嫩江水修建人工湖,可是小区都落成三年了,别说湖,连个水坑都没有,周边是清一色的平房和棚户区。从窗户望下去,若不是青色的烟、黑色的烟从矮趴趴的房顶上缕缕地蹿出来,还以为下边是趴着一群耷拉膀子的鸡,更像一叶制成标本的肺,疮痍得满目凄凉。王一鹤呱嗒一下关上窗户,在他看来,这些平房和棚户区就像发炎的盲肠,要不切除早晚出大事儿。

王一鹤的舌头艰难地转了几下,想搅出点儿口水,洇洇像木头渣滓的舌头。口腔里像含了锯末子,扎不哕的难受。这种干燥让王一鹤很苦恼,他总想喝水。最让王一鹤痛苦的是,水喝多了尿也多。尿来了不管是开会还是办案,夹着两条腿就得往卫生间跑。郭智敏说:“你这是肾虚,像你这样没黑没白地忙活,就是块铁也得变形,何况四十多岁的人了,吃六味地黄丸吧。”

王一鹤觉得郭智敏说的话不无道理,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连对着床上赤条条的郭智敏也没了冲动。看来真得吃药,不能让肾再虚下去。官可以不当,警察可以不做,别再跑了老婆。近两年,这种想法时常冒出来,王一鹤想,可能是自己真的老了。每当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王一鹤嘴角就有一丝笑,他嘲笑自己多疑。王一鹤知道无论如何郭智敏都不会跑,她信佛,是虔诚地信。她对婚姻,是笃信从一而终的。

星期天,王一鹤他们中队值班。他想喝杯水再走,就踅身进了厨房。“哎,你来。”郭智敏蜷缩在被窝里。“这是谁呀,跟我一样关心你?这是越权行为。”站在门口的王一鹤先是一脸茫然,听了郭智敏的话心里一惊,昨天高晶发短信,嘱咐这两天降温,让他添加衣服,他没删短信是想心烦时看看。“你怎么翻我手机?”王一鹤抢过电话问。“这是检查工作,防止你犯错误。”郭智敏一打挺坐起来。“行行,你检查吧,我喝水。”王一鹤把手机又扔过去。

这些日子,王一鹤都是走着上下班。一进办公室先拿一瓶康师傅纯净水。王一鹤觉得自己就像沉寂千年的沙漠,估计一消防车的水浇上去只能听听响。走廊里黑黢黢的没一丁点儿动静,王一鹤告诉队友出警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就行,干了二十年刑警,他知道刑警有多不容易。每天的辛苦自不必说,还性命攸关。去年,儿子王小毛高考,他说什么都不许儿子报考公安大学,郭智敏更是以绝食抗议王小毛。王一鹤前所未有地支持老婆,他在心里说:“儿啊,你以为警察是好干的呀?瞅着这身衣服威武,可命就系在这身衣服上了。”儿子含着眼泪报了吉林理工。

王一鹤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无论多忙,他都像当年做勤务员一样把办公室收拾得干净利落。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都面对丑恶和血腥,再不把窝整得干净点还有啥心情。王一鹤打开电脑,上周市局开会,要求各分局加大抓逃力度,分局开会给各中队下指示:“该收网的收网。”激光打印机哗哗地转起来,吐出一张张颗粒状的脸。王一鹤又憋不住尿了,他刚要拉开门,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黑脸男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搀扶着一个脸色灰白的女人。“我们报案。”黑脸男人看着王一鹤。“你们在跟前住?”王一鹤抓起电话问。“东下洼子的棚户区里。”王一鹤点点头。一个电话过去,队友们瞬间就会聚到王一鹤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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