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灵魂(7)

时间:2016-01-05 10:59:49 

那些年,鲁根见从国外回来过春节,必然要一起去婆家吃年夜饭,几个重要的节日,鲁根见不回来,她也会买上东西,带悦悦去看爷爷奶奶。双休日,她就不去了,不然就真像演戏了。鲁根见不在,她与公婆的相处,彼此都累。悦悦功课不忙时自己去。孩子是各种关系的润滑剂。就有这么一天,悦悦从爷爷奶奶家阴着脸回来,乒乒乓乓进了自己的房间。宋修枝拍着门问:“咋的啦?”里面毫无动静。女儿性格内向,从不叽叽喳喳主动说什么,问她也很少说。这样子回来,是遇上大事了。她不断地拍门。“悦悦!悦悦!”悦悦突然拉开门,脸涨得通红,“你是全世界头号大傻瓜!”她迅速又插上门,再也没有声息了。

宋修枝愣神儿那会儿,想过是跟鲁根见有关,悦悦知道了那个俄罗斯女人?几分钟后,她开始到处打电话,给修桃,给公婆,给妯娌,都支支吾吾的,最后是从八岁侄儿那哄到了消息:“二大大带毛子媳妇儿和毛子弟弟回来了。”轰隆一声,宋修枝的内心世界坍塌了。以后,她是在亲戚和熟人们的谈论中,一点点掌握了丰富了那个事件。

俄罗斯姑娘叫菲克拉,黄头发,蓝眼睛,年轻漂亮,她给鲁根见生的儿子叫卡佳,中文乳名叫鲁鲁,都五岁了。鲁根见带他们来小城玩,直接去了父母家。老人本也立场分明,不认那个传说中的毛子女人,她怎么样,真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看到卡佳,不,他们还是喜欢叫他鲁鲁,那种喜爱便模糊了是非。鲁鲁更多地继承了父亲的基因,乍看,是很英俊的中国小男孩,细看,眼睛有点凹,血统明显有异,可即使串了种,那里面也有四分之一他们的血液,疼爱之心没法掩饰。老人甚至给了孩子五百元人民币。这说明什么?想想,宋修枝就心头颤抖。

那个毛子女人就不必想了,反正就是那个品种,高鼻凹眼,白,是牛奶里掺进胭脂那种白,谁都没办法。很多年来,宋修枝脑子里一直有个难忘的画面,是开放之初,人声满患的火车站门前,一个俄罗斯姑娘坐在肥大的包裹上,夹着香烟,目光忧郁,望着某个地方。那印象,既优雅,又放荡。宋修枝早该想到,这个菲克拉,可以具备那个民族所有的优雅品质,但也可以随便地跟人生个孩子,这太正常了,连国内传统的中国女人,都有愿意被包养,生下没有名分的孩子的,还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在这一点上,两国的女人似没有什么差别了。

不可理解的是,鲁根见有什么好,菲克拉没有玩玩就跑掉,还愿意生下孩子。菲克拉又有什么好,鲁根见没有玩玩就收心,还弄了个小兔崽子出来。他带了这母子回来,是公开的无声的宣言了。那母子与她们这母女,很大的不同。他的态度里有绝决,事情走到头儿了。宋修枝心里的冷,渗入身体的边边角角。她不太明白,鲁根见怎么会变成这样。小学时代,一次他们一起上山采蘑菇,快到边境时,在没有哨所的路段,她忽发奇想,扯下脖子上的红领巾,要挂到树上去,要让对面的人看见,是鲁根见帮她系上去的,他们让红领巾朝着那个方向飘,表达中国小学生的友好心情。但是,不久,有关部门的人到学校里来调查了,鲁根见说是他干的,他受到老师的批评教育。多年后,在他们要结婚的时候,宋修枝想起这事,心里觉得踏实,鲁根见是可靠的。

人是如此难以理解,没有逻辑性。

整个上午,宋修枝都保持着优雅,创伤使她既轻松又沉重,但她相信自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一种明确的没有重负的生活。下午第二节课,她正给学生讲俄语的动词变位,放在讲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瞄了一眼号码,陌生的,没理会。下课铃响起时,手机又震动了,她按下通话键,在孩子们的吵嚷声中终于弄清,那是菲克拉。

下班回家,宋修枝就躺在了床上。一直躺到屋子里黑了,对面一户人家的窗口黄了。这期间,她耳边一直响着菲克拉平静而执着的声音。菲克拉说不好汉语,有限的几句问候语,说不定还是跟着鲁根见慢慢熏的,他们俄罗斯人大都不学汉语,许是汉语不好学,令他们畏难,许是他们自尊自大,不屑于学习,做生意的人,无论这边还是那边,都是中国人踊跃地学俄语,交易都是用俄语完成。她后来一直跟宋修枝说俄语。宋修枝听明白了,菲克拉带着卡佳来了小城,是跟旅游团来的,先去了鲁家,两位老人还在悲伤中,相信儿子死于黑社会的谋杀,相信她是黑社会头子的妹妹,把她连推带骂轰出来了。她要去鲁根见的墓地。是鲁根见生前给她的号码。鲁根见,他是把什么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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