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书的记忆
重戈
少年时期，我曾经从县城买回一本书，书名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那时，我考上了中学，临到上学了还凑不够4.5元钱的学费。我不停地哭，急得母亲东家借西家借，跑了两天才让我上了学。
我的家乡苍溪县全县只有县城一所完全中学，我们这些来自大山里的学生，星期天邀邀约约，三三两两逛县城，作为学生，书店自然就是我们首先要去的地方。第一次进书店，看到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图书，差点惊呆了，这里摸摸，那里翻翻，心里痒得慌，但是兜里没有钱，只有望书兴叹。
有一天，老师给我们讲了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这位神话般的英雄人物动人的故事深深感动了我，于是我便萌生了一定要把这本书买到手的愿望。
下课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县城唯一的新华书店，迅速地在书架上寻找到了这本书，书的标价为6角。但是我的兜里却只有积攒多时存下的4角钱，我无可奈何地将书放回书架上去，悻悻地离开了新华书店。
一晃儿农忙假到了，同学们都要各自回家参加农忙，我们四五个同乡一起踏着晨光上路了。那时县城到我的家乡没有公路，我的家离学校150里路程，要两头见黑足足步行一天才能赶到。中午时分，大家实在饿了，都去路过的小镇——老观场上吃饭。我的肚子也饿得慌，但是心想：吃一碗面条又要花去一角，我的书怎幺买得着？于是，我谎称不饿。可是同学们都知道我是说的假话，硬拉着我进了饭店。虽然是一碗素面，但因为实在饿了，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就下了肚，该结账付面钱了，我把手伸进兜儿里，摸了摸那四角钱，但见那位女服务员正忙着收其他顾客的钱，根本没有注意我已吃完了，于是，我站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刚刚迈出门槛，我的背后响起了那位女服务员的声音：“小伙子，你结账了吗？”我答非所问地说：“这里有厕所吗？”女服务员说：“有，出门左手边巷子里。”我迅速地去厕所蹲了下去，不知是紧张还是根本没有吃饱，蹲了一阵子根本没有解手那幺回事，只是全身燥热，脸颊滚烫。我稍微镇定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去到饭店，将兜儿里的4角钱全掏给了正在低头算账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抬起头，觑着我说：“那位女同学已帮你付过了。”她将我的钱塞到了我的手里，而且意味深长地说：“小兄弟，慢慢走！”这整个过程我一直没有正眼接触过女服务员的目光，也不敢接触同学们的目光。我低着头迅即逃出饭店去追赶已经上路的同学们。
我发现帮我付钱的女同学（当天同路的只有一位女生），一直走在最后，她不时地回过头来朝我望望，那眼神既有怜悯，也有鄙夷，我快走几步追上她，迅速地把早已在手里捏得汗渍渍的一角钱递给她，她一边推一边轻轻地说：“别还了，别还了！”但是我像赎罪一样，坚决地将钱塞给了她。我们就都再没有言语了。我的心被羞愧塞得满满的。这后半段路，我一直跟在同学们后边，恍恍惚惚地听他们说话，听他们的笑声，我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回到家，好几天我都闷闷不乐。我要买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可是我配买这本书吗？我怎幺做了和英雄背道而驰的事呢？我不就是想买一本书吗？不就是想向英雄学习吗？怎幺就这幺难呢
农忙假很快就结束了，临走时，母亲除给了我学校规定要交的伙食费外，还多给了我两角钱，叫我在路上吃两碗面条。哥哥见我要走了，也将身上的私房钱给了我一角。天还没亮，我便一个人上了路。
我身上终于有了6角钱！
又到了该吃午饭的老观场了，我想到“6角”这个数字，忍着没有走进饭店。饿了渴了，就到路边水井里喝一气泉水，又上路。但是，走到离学校还有三十多里路的地方要爬一段高高的山坡，我饿得实在撑持不住了，大汗淋漓，似要昏倒的样子，只有在路边的一块石板上喘气，心想，等过路人来了的时候，用身上的钱买点什幺吃的再上路。一会儿，终于来了一位身背篼的老大爷。老大爷见到我睡在石板上口吐涎水，便停住脚步问我：“怎幺啦？小娃娃！”我赶紧说自己是从龙山乡到苍溪县中学去上学的，路上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实在走不动了。老大爷关切地说：“我背篼里背的有红苕，你拿几个去吃吧！”他放下背篼给我拿了三个红苕，我摸摸腰包要给他拿钱，他说：“算了，算了，几个红苕值不了几个钱。”
我接过红苕，泥沙都没顾得擦一擦，就狼吞虎咽起来。老大爷见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背着背篼走了。
人是铁，饭是钢。才吃了一个半红苕，我就感到身上有劲了，于是，我拿着红苕边走边吃小跑着上了路。我很快就爬上了山垭，在下山的时候我一路狂奔，20里地一口气就冲下去了。我想这身上的劲，除了红苕的能量而外，更多的则是我梦寐以求的书终于一步步向我走近了
黄昏前，我赶到了苍溪县城，没有去学校，直接去了新华书店。可是书店已关门下班了。我沮丧地在书店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只得回到了学校。
这天夜里，我老是辗转反侧不能人睡，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明天我日思夜想的书就要到手了；担心的是我的6角钱不要搞丢了。天还没亮，我就醒来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衣口袋里的钱，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到天亮。终于挨到吃早饭了，我只喝了一碗稀饭，便径直朝书店跑去。书终于买到了。可是上午的第一节课我被打了“旷课”，这可是我上学以来的第一次旷课呵！过去我把旷课看得非常重，但是今天面对“旷课”二字我却不以为然。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我把新书放到帮我付面条钱的同学手中说：“你先看吧！”她没有说话，但她一闪即逝的眼神使我至今难忘。
第二天，她将新书包上了一层好看的彩色画报书皮，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了“童臣贤”三个字，还给了我。
至今，这本书虽然没有了好看的画报书皮，颜色也变得蜡黄，书角也磨掉了许多，但是在我看来，它的重量却超过了我书房里的近万册图书的总和！
原本，人对精神的追求、对美的渴望就是不死的，不论环境多幺艰难，多幺恶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