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倾听断肠词
董雪丹
雨,下了一天。
雨滴落入黑夜时,我瞥见了朱淑真的《断肠词》。满架的书静静地排列在我的面前,等候着我的抚摸,我却独独看到她幽怨、期待的目光。与一本书的相逢,真像茫茫人海里遭遇一次躲不开的缘、避不去的劫。这样的雨夜,本易断肠。
朱淑真的《断肠词》,就在这样的雨夜与我为伴。
朱淑真(约1135-1180年),号“幽栖居士”,这个“幽”字,太适合她这个宋朝的女子了。昏暗、深邃、安静、幽雅,这种种字义,都可以在她的词句和生活中得到印证。一个出生于仕宦之家,有着丰富内心的幽雅女子,嫁与一个志趣不合的小吏,长期在世俗礼法的幽禁中独自栖居、无望等待,直到把幽静、幽闲、幽美都等待成幽深、幽寂和幽闭,自然是幽魂凄凄,尽是幽怨之音、断肠之句。
细品着她词句中的忧伤,仿佛走进她寂寞的深闺,成了她的“闺蜜”,听她倾诉满腹心事一
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稠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江城子·赏春》)
蓝天、白云、水畔,心中万语千言,却无言相对,只有两双眸子在相视中闪亮。
是梦,总是要醒来。梦醒时分,心底的惆怅,再一次涌上来,将她淹没。只能感叹,只剩感叹:苍天易见,见你却难。懊恼,又能如何?还是要一个人,一个人面对漫漫的、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日子。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着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减字木兰花》)
一个人,只是一个人,行走坐卧、浅吟低唱、把酒东篱、对月伤神,都是一个人。发呆时,只有夜深寒意的提醒,却没有为自己披上衣服的人。流泪时,不想一个人悄悄抹去,就任它肆意流淌吧,反正,再好的妆容,也只是一人对镜。想念,是一种不可救药的病啊,多少个夜晚,看着灯火燃尽,感觉到夜的清寒,却终是无眠。
闲愁最苦,那些空洞的夜晚,只能靠一些美好的记忆或想像去填充。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夏日游湖》)
好景易过,美梦易醒,怎幺都抓不住。那些在细雨中携手,在湖上赏荷的日子,都一去不返了。相见就是为了分离吗?还是分离为了相见?
别后的日子,已无心妆扮,只为,已经没有了胶着的目光。那是在讲究“三从四德”的时候啊,怎幺有勇气写出“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的句子?爱人的怀抱就是全部的世界吗?怎幺会一点儿也不顾忌旁人的眼光?
唉,这痴心的女人,拥有一个人,便拥有了全部世界,哪里还有身旁的世界?舒婷不也说过“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吗?心里苦,是真苦;不能倾诉,更苦。好在,她有诗,她有词,她可以在字字句句间排解、释放她的苦闷。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许多人认为是欧阳修所作,但我愿意相信,这是朱淑真的婉约。只是,那个时代不愿意承认,这是一个女人的才思。毕竟在那个时代,她太大胆了。
她大胆到还写出了“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这样的句子。以至于她过世后,父母都无法接受她的大胆,甚至,还会觉得她有辱门风吧,竞将她生前的文稿付之一炬。现存的《断肠词》,只是劫后余篇。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又有什幺错?不过“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她只是在词句之中,埋葬了自己的心。
窗外密集的雨,将我的思绪从宋朝揪扯回眼前。这样的夏夜,竞读出了衾枕的凉薄。如果朱淑真能够随我一起来到当下,我会请她反反复复地听一首歌:“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其实,什幺都不必再说,什幺都不必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