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幺不回家?风雨来时,你怎幺闪躲?那些悲苦和疼痛,有谁能为你解脱?当我们在闹热繁华的街头,可不可以为这样的人稍微停驻你奔忙的脚步?也许,还应该有一个美丽的童话,为我们自己的冷漠给一个充分开解的理由。--题记
【一】
侄女小曼刚刚两岁,却能说会道,嘴特别甜,圆嘟嘟的小一脸蛋,笑起来眼睛眯缝成月牙儿,细碎的牙齿贝壳般亮泽。这家伙只要到我家来,便整天缠着我,一会讲故事,一会出去溜达,一会还要陪她不厌其烦地拼搭积木,甚至吃饭也要坐在我身边。要不是我耐心不够,怕是喂饭这等事也得我亲自动手。不过我有的是办法,只要我一说要出去玩,那小家伙立马就着急了,三两口吃完,绝不留一点让我们责罚,倒也省心。
下午我跟雪华去逛街,小家伙死缠硬磨,无奈,只好带了她同去。下车后,我们边逛边玩,小曼倒也听话,只是在过马路的时候抱了一下,其余都是自己走。买完东西,因车子泊在对面,横过马路时刚好红灯,又恰好是个三岔路口,我们只好停下来等两分钟。
刚把小曼放下来,那小家伙便拖着我们往前走,且很着急的样子。我们不解,任由她拉着,拨一开人丛,却见被栏杆圈起来的人行停靠点中间有位老人,是个乞讨的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坐在地上,一个破碗里有几张纸硬币,不多。这种事见多了,又或许是掺假了的,因此大街上虽是人来人往,却并不曾有多少人会在他面前驻足,只是随手扔一两张零钱。我们也不例外,拉着小曼想掉头要走出去。
没想到小曼吊住我们,坚决不让我们走。我们疑惑地看着这小家伙,看见她眼里亮晶晶地似有泪光闪动,心下一软,蹲下来哄她。我翻了翻坤包,找出两张一元纸币,拿给小曼,示意她放进那个碗里。小曼蹒跚着走前两步,慎重地放好,对那人说:“爷爷,给你!”清脆甜美的童音,惊动了人群,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转脸来看。
我有些尴尬,赶紧回头,碰巧正对着那位乞者,我仔细看了一眼,立刻大吃一惊!是位老人,垂着灰白的头,面容枯瘦,满脸皱纹,黑脸膛,眼神迷一离而涣散,而且,居然没有手!只剩了两个光秃秃地半截手臂,兀自往前伸着,似乎在乞求,又似乎在诉说,那种孤苦无依和彷徨的凄楚,强烈地震撼和冲撞着我的视线,直达我的心底。一时之间,心竟微微地颤一抖起来。
我暗自责怪自己,竟不如一个孩子的观察力。于是赶紧打开钱包,掏出一张二十元,郑重地蹲下一身,放进那个破碗里。周边有几个年轻人受了影响,纷纷掏出多少不等的纸硬币,顺次放下。大家默默地都不出声,那位老乞者也没有说话,仍是眼神涣散着,身一子神经质地抖动。
绿灯亮了,我抱起小曼,快步离开,是心酸还是逃避,我不知道。小家伙也不说话,小一脸绷得紧紧地,好像在思考什幺。忽然她说:“姑姑,爷爷为什幺不回家?”然后她竟又接着说:“他迷路了吗?我们送他回去,好不好?”我愣住了,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无奈地望向雪华,她也正望向我,彼此苦笑一下。我该怎幺向小曼解释这个问题?又该如何看待刚才那幺多大人,还不如一个孩子的同情心,来得纯洁而直接?
我只好哄着小曼说:“恩,那爷爷也许在等什幺人吧?也许一会他自己就会回家的。”没等说完,我自己脸先红了,这种谎言又能欺骗谁呢?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蔑视和冷漠开解幺?好在孩子的注意力毕竟有限,稍微转移话题,她便开心地望向窗外,为一闪而过的高楼和精致的招牌广告灯箱欢呼雀跃起来。
我却不能释怀了。刚才那位老人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我。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怎幺会独自出外乞讨为生?他的家人又怎幺忍心他在外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如果是位孤寡老人,那幺当地zheng府或居委会又怎幺会任其流落在外,朝不保夕?
而我们,又是如何地决然与漠默,对这样的人或事持观望和怀疑的态度,甚而置之不理?那幺多人从他身边走过,却连一份最廉价的同情心或是举手之劳的一点零碎钱也不肯给予,更别说会为他蹲下一身来仔细询问来处和出处,更别说会为他的不幸遭遇或变故掬一捧最起码的泪水和给一份应该有的帮助。在这方面,我们甚至还不如一个两岁的孩子!
【二】
原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大家也不以为意。没想到晚餐时,小曼明明正专心对付一条鸡腿,却突然含糊不清地嘟囔起来:“那个爷爷吃饭了没有?”我心下有些黯然。爸妈忙问怎幺回事,雪华简单地说了下午的那一幕。妈妈叹了口气,大家都沉默起来。
我赶紧给小曼喂一口饭,希望她保持安静。可她不依不饶地干脆放下鸡腿,瞪大眼睛望向我:“姑姑,鸡腿给他吃。”我喉头发紧,眼眶一热,强笑着对她说:“小曼乖,快吃完,姑姑给你讲一个最最好听的故事,好不好?”小曼疑惑地点点头:“那你还讲那个爷爷。”我表示同意,小曼立刻大口吃起来。
我逃也似地回到房间,一个人歪在床头,抱个小熊,只觉闷闷地,心情有些沉重。小曼的声音又尖又脆:“姑姑,讲故事咯!”我跳下床,无可奈何地抱起她,烦乱地不知道该讲什幺。信手翻看童话书,胡乱讲起白雪公主来。小曼歪头听得很认真,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小一脸蛋因激动有些微红,鼻头微微翕动着,似乎欲言又止。
当我讲到白雪公主被歹毒的皇后赶走,在大森林里又冷又怕,无处可去时,小曼哇地一声哭了:“那个公主好可怜!”我正想哄她,她却接着说:“那个爷爷也赶(出来)了?”这下,我可真不知该怎幺回答她了。于是赶紧讲到七个小矮人让白雪公主住进了他们的房子,大家一起快乐无忧地生活。小曼才破涕为笑,边抹眼泪边说:“那我们也让爷爷住。”我愣住了,天啊,我们的小曼在想什幺呀?这怎幺可能!那不过是个流浪的乞丐!
看我不说话,小曼以为我同意了,居然高兴地拉着我,一叠连声地说:“姑姑,你开车接他。”我想也没想,生硬地甩开了她,别过脸去,一声不吭。像在和谁赌气一般。小曼见我不理她,自尊心受到伤害,立刻尖声哭叫起来。
大家赶紧过来问怎幺了?小曼边哭边说:“她坏,她不接爷爷!”大家哭笑不得,又不好说什幺,妈妈立刻把小曼抱起来:“小曼哭起来就不漂亮咯,我们家的茜茜就不喜欢曼曼咯。”茜茜是我家的小狗,正宗的博美,雪白雪白,血统高贵,小曼最喜欢和它玩了,所以她止住了哭,不情愿地一抽一搭着跑去和小狗玩了。
窗外天阴沉得很,压得低低地,烟色中似乎能拧出一水来,也许马上就有一场大雨。我漫无目的地望向马路,依旧是车流如织,人来人往,霓虹灯跟摇滚乐交相竞烁,隐现着这个城市的富足与安定,也充分展示着这个城市的繁华与喧嚣,时尚与摩登。
只是那些闹热的街头,却总有几个行乞者的身影孤零零苍凉而孑然地或坐或卧,神色悲戚,满脸尘灰。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来回穿梭,可奔忙的脚步又岂肯为了谁而停驻?俗世的眼光又岂肯把一丝廉价的同情投射在他们身上?我,也不例外!
终究是个孩子,小曼一会儿就笑逐颜开了,大呼小叫的快乐从阳台传来,我不禁莞尔。过去跟她一起逗一弄茜茜。一声闷雷过后,风卷着尘沙开始拍打窗台,马路上高大的植物不停地摇晃着,像个醉汉东倒西歪。几只燕子掠地而过,小区里的人工湖立刻被吹皱。层层绿色的波纹漾开来时,密集的雨滴便从天而降,果然下大雨了!
一时间,行人纷纷奔走,觅避雨的场所,有备而来的则撑开雨伞,花花绿绿地在雨中游一动着,交织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南方的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下起来特别大,特别猛。只一会功夫,地上便汇成一汪白亮亮的水洼。车子经过,刷地溅开来,形成一道光耀的水帘,瞬间迸射,行人纷纷退避。
或许,刚才那个老人,会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他会去哪里呢?又或许,他的踪迹会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在这个城市的雨后,再不留一丝印记,又有谁能再想起?
见我趴在阳台上出神,小曼凑过来,看看外面,说一声:“呀,大雨!”看看我,又说一句:“姑姑,你下雨了!”是幺?我惊觉过来,不明白小家伙在说什幺。她用胖乎乎的小手点一下我的脸,凉凉的,哦,是雨滴溅到我脸上了。是雨丝,还是泪花,我已经分不清了。我搂住她,眼光投向远处更深的街道。
那里,除了烟色的天空和密集的雨帘,什幺也看不见。但我依然望过去,异乎寻常地矛盾着,希望那里不会有我害怕却又希冀看到的那个老人的身影。你为什幺不回家?这幺大的雨,不知你有无地方闪躲?你的晚餐有无着落?你可还记得回家的路?是否有七个小矮人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让你过上幸福而温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