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因为吃不饱肚子,我们寨子里出现了搬家的热潮,寨子里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人家搬到外地生活去了。
一九七七年冬天的一个早上,父亲来到我读初中的教室外喊我的名字,我出来,看到父亲手里提着一只装行李的麻布口袋,穿着单薄的衣裤站在教室外的球场上,身一子有些颤一抖。他对我说:“好好的读书,星期六回家多帮你妈做些事,我要跟你二叔他们到西双版纳找地点,如果有合适的地方要搬家,等找到在处就给家里捎信回来。”
听着父亲说的话,我没有说什幺,呆呆的看着父亲转身走向停在供销门口的一辆货车。透过低低雾着的薄雾看过去,货车没有蓬布,只见我们寨子的罗三叔和彭四叔他们已经站在货车厢里,手扶着蓬杆,货车马上就要走的样子。我看到父亲被冻僵的双手缀在货车后门板上,双脚蹬了好几下,最后三叔伸手拉着他才吃力地爬上货车厢。一会儿,拉着父亲他们的货车钻进了街边的第一道拐弯......
半年后,父亲请别人写回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们已经在勐腊一个叫宝山的地方找到了安家的地点,那里没有人居住过,在一个向东平缓的坝子里,是一个适合人居住的好地方,第一次种下的玉麦很快就要收获了。已经挖了几亩水田,气候较热,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水稻,等到冬上就来接我们到勐腊生活。看着别人陆续开始搬家,我们家也处在快要搬家的气氛中。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我们正盼着父亲来接的时候,父亲带着他收获的十多麻袋玉麦和谷子回来了。当时我感到失望和奇怪,父亲已经说好要来接我们到勐腊生活的,为什幺还把粮食拉回来了?心里实在是纳闷。我就问父亲为什幺把粮食拉回来了?父亲肯定地说:“不搬家了!那里没有学校,要让你们在这里读书,可能形势要发生变化了。”
他还说:勐腊那个地方种粮食是最好的了,不用施肥庄稼照样长得很好。但是,看着庄稼长得再好,就是听不到孩子们的读书声。白天砍草挖田的时候听到的是刺耳的蝉鸣声,夜里听到的是野兽的嚎叫一声,听不到孩子们的读书声,深深感受到了真正的孤独凄凉。父亲强烈地意识到如果搬家到这里生活,孩子读书怎幺办?不能不让孩子读书。
收过冬粮后的一天,父亲和三叔来到勐腊县城赶街,看到县城的墙上、电线杆上贴着红红绿绿的纸条,不识字的父亲就问读过小学的三叔纸条上写的是什幺,三叔告诉他中央开了一个重要会议,纸条上写的是庆祝这个会议的标语口号。那一一夜,父亲想了很多:是不是形势要发生变化了?搬不搬家?最终父亲下定决心不搬家了。包装好收获的粮食,回到了老家。
父亲没有读过一天书,但他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他常对我们说读书才能从黑暗走向光明,不读书的人就是睁着眼睛的瞎子。这是父亲一辈子看不懂一个汉字的痛苦体会。父亲出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他六岁时我爷爷就死了,奶奶一个人领着我姑妈和父亲过着十分艰难的生活,父亲七岁就被卖到富人家放牛,解放后父亲才回到奶奶身边。他羡慕同龄的读书人,他知道能读书是多幺幸福的一件事,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一辈子不识一个字。他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身上,不管生活多幺艰难,他没有想过不让我们读书,再困难看到我们读着书就感到无比的幸福。在勐腊开荒种地准备搬家的日子,父亲想到的第一件大事是孩子读书的问题。按理说那个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应该首先考虑的是吃饭问题,但我父亲毅然放弃了他辛苦开挖的良田回到故土,不是父亲不想要肥沃的良田,谁不想吃饱肚子呢!就因为那里没有学校,他用良田和学校做了比较,他坚决选择要孩子读书而放弃肥沃的良田,回到贫瘠的家乡。
就在父亲毅然决定不再搬家,回到家乡没有几个月,工作队已经进村宣传贯彻一党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了。我们队里已经开始搞分组分片的联产承包制,吃饭问题在一年内就解决了。父亲因为没有搬家而高兴,生产积极性*很高,收获的粮食已经没有放处了,决定盖新房。在生产队的帮助下,我家一九七九年冬盖起了瓦房。
改革开放三十年来,这个被大山怀抱的村庄和其他地方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的历史永远成了闲聊时的故事。二十多间错落有秩的瓦房镶嵌在茂密的树林中间,特别是退耕还林后,寨子后面三百米以外都变成了森林,森林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着她。父老乡亲喝着森林里淌出来的泉水,呼吸着绿色*的空气,静静地、和谐地生活着。茶叶、烤烟、松脂已成为目前经济收入的三大来源。从前几年的通路、通电、通水的“三通”到现在的电话通、电视通、科技通,已经是“六通”了!大山深处的寨子不再闭塞,和外界不再遥远,眼睛亮了、耳朵灵敏了、人也精神了。
虽然父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但是看着家乡的发展变化,总会让我想起父亲三十年前的选择是正确的。父亲饿着肚子也要选择有学校给孩子读书,这超出了一个农民的意识,我始终觉得父亲是了不起的!
改革开放彻底改变了农村的命运,新农村建设又是一阵春风,它将科学发展观吹进了每一个乡村,家乡会更绿、更富裕、更健康、更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