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早早候在楼顶,予我一个明媚的亮相。虽明晃晃仍旧刺眼,但周围的黄晕,暴露出英雄气渐短。一群群南飞的燕队,不时从黄晕前掠过,不免有了萧杀之感。加之难得的凉风袭面,秋意顿生。
暑热将尽,秋风渐起。不经意间,季节悄然变换着四时的容颜。人们也在一年一度的生长化收藏中,描摹着各自的轨迹与行程,或袒露或含蓄,或张扬或矜持,或风趣或拘谨。喋喋不休者兴许突然三缄其口,沉默已久者可能瞬时冒出取一宠一众人,且美其名曰“聊几句”,以不辜负众位友人的惦念与关怀。其所谓不管面聊抑或网聊,均始于“天气”而止于“呵呵”的论断,比比皆是,何其经典!亦可谓“最无聊之聊”吧。出于一种礼节,一种应酬,也是大众圆一润之人所为。而棱角分明,个性鲜烈者,不在此列。更有甚者,平时无语,酒后有话,已然涉及到德行与操守的范畴,亦不在此列。
早间朱自清先生《论无话可说》一文中有记述:“十年前我写过诗;后来不写诗了,写散文;入中年以后,散文也不大写得出了——现在是,比散文还要‘散’的无话可说”!一语道出大师为人为文的真性情。其后先生的自我解释:“十年前正是五四运动的时期,大伙蓬蓬勃勃的朝气,紧逼着我这个年轻的学生;于是乎跟着人家的脚印,也说说什幺自然,什幺人生。”现在,“中年人若还打着少年人的调子,……只总觉‘像煞有介事’。他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写出那冒着热气或流着眼泪的话;一个神经敏锐的人对于这个是不容易忍耐的,无论在自己在别人。这好比上了年纪的太太小一姐还涂脂抹粉地到大庭广众里去卖弄一般,是殊可不必的了。”先生剖析自己的感情,真切而感人。他散文内容的真实,可见一斑。
大师故其为大师,其文笔之犀利,及对生活之洞察,让后人仰视。而折射一到现今生活,甚或网络,则成全了这一普遍现象——无话可说。普遍固然普遍,针对于个体,境遇不同,表现各异。有的人,或许背景复杂,经历曲折,是果真有话可说却一时说不出;而有的人,则是自命阳春白雪,没人能和,不被俗人所容纳,而苦于有话无处说;他们的苦尚在话中,而如我之辈,则大有激一情不再江郎才尽之惑,苦于话外之无话可说。更有甚者,即便腹中空空,无话也要臆造出N次元世界的语言,扭一捏着一付“世人皆浊我独清”的姿态,云里雾里一番,这也是一种无话可说的派生吧。
为人为文,重在真切与实感,褪去华丽,始露素朴,先骨骼后妩媚,不是轻易达到的境界。正如朱自清先生早期真切清秀的文风,写人状物,旨在一个“真”。看似淡香疏影的几笔,却能栩栩如生地勾勒出鲜明的具象,“无不显出巧妙的匠意,绝无笨伯的手泽”,予人以新鲜的受用。而其晚期议论之周密妥帖、平淡质朴,则又使其文风上了一个台阶——用灵魂在书写。
如此众人仰视的大师,尚有“无话可说”之喟叹,何况我们这些业余得不能再业余的“三脚猫”写手。纵有万千气象,心内如何了然,无奈多说无益,是经验,也是教训。沉默是金,也有人认为沉默是最大的蔑视,物人同理。况且,说与不说,有几句又是自己的真切感受?人们都在以不同的嘴脸,不同的语气,说着中外贤哲说过的烂熟于耳的话,抑或哪里摘录的圣语梵音,有几个能一边生活一边吟味自己呢?更何况,自己之外尚有别人,别人亦有别人的话,别人也有别人的自己。于是少说话或不说话,便成了社会人最简便可行的保护色。至少我还能不或少去伤害别人,也还能不或少受伤害。中庸之道啊,哪个阶段都少不了它的盛行,所谓苦在话外,即在于此。
按理说,我沉默我的,你说你的,各不相干。可就有那些腿勤嘴长者,生生跑到别人门前,明里问候,实则盛情邀约,且一而再。碍于情面,一而再回礼后,坚持原则,当往则往,不当亦枉然。少了我一个,不一样人气兴旺,锣鼓喧天?至于聊天,熟识至交,若有话,随心顺意,不遮不掩,只在一个自在明白;对朋友间真诚的问候,以及相惜惺惺于文字的那份难得,概以诚或回或对,不在话下;而对那些非年非节,不是卡片即是鲜花,访人直奔相册而兴致不在文字,聊兴如查户口者,全做无视之观,自是无话。
而在生活中,沉默同样主流着我的状态。看到花草被恣意践踏采摘,我沉默;看到被晨练大妈的果蔬袋所负累而哭泣的小树,我无语;看到从豪车中抱出的一宠一物随地大小一便,我绕行;看见有人明目张胆地拿走菜农的劳动成果,我木然;看到满是鸟笼妆点的街边园景,我充耳不闻;直到眼见楼下粉刷一新的墙面,在坚持了几天干净的“裸露”后,被各种小广告日新月异地变换着新装,才始恍然:这无处不在的“破窗理论”,充斥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连同我们的意识形态!
朱自清先生于法语俗语中,找到与“无话可说”同义的“一切皆好”。多恰切巧妙的一句解释啊!于现今的我们,同样适用。只是我们连“呜呼”的感叹都可省却,对这样一个翻版的新时代,我们有更时尚的语言来终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