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前的姨娘

时间:2017-04-26 11:26:37 

姨娘生病,卧床不起。说是椎间盘突出的老一毛一病又犯了。我和母亲安顿好家中的事情,起程去看姨娘是三天之后了。我以为会看到一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唉声叹气,甚至眼泪吧吧的姨娘。

一进门,姨娘没事人似的在厨房忙碌着。我进去问候一下她的身体,她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老一毛一病了。“不要紧”是姨娘的口头禅,听起来似乎是一句令人安心的回应。她的手背上零星缀着几个青色的针眼,脸有些浮肿,眼袋耷一拉着,像挂着两个白色小布袋。我挽了挽袖子说我来给你帮忙吧?“你到外面打牌去!”,她嗔怪道,慌忙推开我,像推开一个侵略者。这里是她的领地,我,包括姨父,表哥表妹似乎全都靠边站。一扇高大豪华的落地玻璃门把厨房和客厅一分为二。我们手上一搓一着麻将,享受着暖空调,还有脚下火炉的温度,我和表哥表妹互话别后长短。

姨娘贴在玻璃门上的身影孤单清瘦。记忆中,姨娘的身影总是和灶台分不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表哥表妹们要上学,姨娘和姨父在田里,地里刨不出希望。祖祖辈辈靠打鱼为生的姨父,手中的渔网越来越空。迫于生计,姨娘不得已在镇上开了家小餐馆。是租的门面,姨娘请人新砌了水泥灶台,再放上两张小桌。餐馆靠近汽车临时停靠点,每天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姨娘从没拜过师,手艺无师自通。小镇清晨第一声鸡叫响过头遍,姨娘便披衣起床,生火、和面、剁馅,蒸包子馒头。一拨又一拨吃早点的客人走了,姨娘又开始着手准备中午的饭菜。买菜,择菜洗菜,煎炒烹炸,姨娘对待每一道菜肴都倾尽了心力,像艺术家对待他的作品那样专注、细心。姨娘有一副好手艺,餐馆自然生意兴隆,宾客盈门。中午忙完了,接着又是晚饭。姨娘成天像个陀螺,忙得脚不粘地到天黑。天黑,并不意味着结束,短暂的休息后,姨娘又迎来下一个忙碌的开始。

几十年的时光里,姨娘站过很多灶台,从农村的大锅土灶,再到餐馆的水泥灶,最后到城里的燃汽灶。当姨娘还是个小姑娘家时,就开始向姨外婆学站灶台。那时,姨娘挥舞的刀铲里,轻扬的小勺里,都深藏着一份希翼-希望自己能炒出美味的饭菜,将来嫁个好婆家。那个年代出生的女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做得一手好饭菜比拥有一副漂亮脸蛋更能取一悦人。

为人一妻,为人母后,姨娘依然离不开灶台-她始终为了一份希望而活,希望在灶台前为这个家站出滋润丰富的日子。灶台的样子变来变去,可姨娘的守候不变,她站在灶台前,用手中的锅铲炒出美味的饭菜,换来孩子们的学费和家中的日常开销。日子,在她的手中日益丰润起来,家里慢慢添置了电视机,洗衣机……孩子们吃了姨娘烹饪的饭菜,个个身健体壮,学成之后踏入社会,在社会各个领域成就一番事业。而曾经丰润的姨娘迅速衰老下去。大自然就是这样,当你得到一样东西,必须以失去另一样东西为代价。对于姨娘来说,这个东西就是健康。如今的姨娘各种病痛缠身,关节炎,胃病,糖尿病。

水壶里的水开了,腾腾地冒着热气。姨娘不时出来给我们的空杯子里续茶,脚上的拖鞋“哒哒哒”地拖着一地琐碎和滞重。她偶尔往我们手里塞几颗糖,往牌桌上倒一小把瓜子。饭菜终于端上桌,姨娘端出满桌的流光溢彩:撒了葱花的清炖土鸡、红亮的干锅牛肉、红绿相间的青椒炒河虾……我们围桌而坐。姨娘这时却不上桌,劝她,一个劲儿说肚子不饿,手里却没闲着,开始给半岁的孙子喂饭。面对满桌色香味诱人的菜肴,我们个个如下山的小兽。大家直夸姨娘厨艺好,做的菜比五星级酒店的菜好吃多了。姨娘听了,满脸的幸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等到姨娘吃饭时,桌上只有一点残菜剩羹,饭也冷了。姨娘只是象征性地端了一下碗。姨娘有糖尿病,在饮食方面有很多禁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菜还多。等到姨娘慢慢腾腾收拾碗筷时,我们已经在麻将桌上打了两圈。打我们进门,姨娘就在厨房忙碌,吃完饭,再到收拾停当,整整用去五个小时。姨娘失却了原来的麻利和灵活,像是被什幺东西绊住了手脚。

我们去看姨娘,姨娘是病人。可我们包括表哥表妹们,却心安理得吃着她煮的饭菜,烧的茶水在麻将桌上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我想,没有人会去注意她疲倦的面容,叹息的声音,疼痛的腰背。或许表哥表妹们听信了她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不要紧”,而对姨娘要紧的身体熟视无睹。突然觉得表哥表妹们身为儿女的失职,趁姨娘去房间休息的机会,我不自觉地把这种情绪流露了出来。表哥也不申辩,不紧不慢地告诉我一些事关姨娘的细节。

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表哥表妹们担心姨娘劳累,一家人到外面下馆子。可姨娘对餐馆的饭菜横挑鼻子坚挑眼:这个咸了,那个淡了,“不就几根肉丝幺?怎幺就成了鱼香肉丝?还卖18块?我的辣椒炒肉比这个好吃多了!”姨娘满腹的牢骚里,暗藏火药味。有段时间,表哥表嫂在外面下馆子时学了新式菜肴回来做,这一做就是三四天。原来的领地——灶台,由表哥表嫂不由分说地占领。细心的表哥表嫂发现,姨娘打那天开始,突然显得茫然无措,整天沉默不语,眼睛也暗淡无光,像一株脱水的蔬菜。这和从前站在灶台前神采飞扬,轻松快乐的姨娘判若两人。

表哥表嫂至此不和姨娘争灶台,只是在姨娘做饭时,替她打打下手,吃完饭,再帮忙收拾一下碗筷。这样,既让姨娘站住了灶台,又避免让姨娘为灶台所累。表哥表妹们终于明白,

母亲守候的不仅仅是灶台,那是花甲之年母亲的一种习惯,一份寄托和快乐啊!

姨娘一辈子的操劳离不开站了一辈子的灶台,一辈子的辛劳融化在千万个站灶台的日子里。姨娘从灶台前收获希望,得到快乐,可她背后所要承受的必是苦和累。可是对于姨娘来说,只要站在灶台前,她就是坐拥快乐的王者。突然对姨娘心存敬意——再多的苦和累在拥有快乐的人面前永远是那幺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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