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务会议

时间:2017-04-26 11:26:37 

下午两点开第四十八次部务会议。

照例,两点十分,列席会议的人,先后走进了会议室,出席会议的人都还没有到。专门为会议服务的秘书,也照例在电话室里用电话催请:

“张局长吗?——现在……”张局长的秘书接电话,说局长正在和一个干部谈话,马上就来。

王主任办公室的值班员,告诉他王主任“刚走!”

秘书把电话又拨了几下子:

“李局长在吗?”

“我就是。我就是。——什幺……开会?你替一我请一个钟头的假吧!……有一件临时事情,过一个钟头准到。……一个钟头。”

赵司长在电话里发了一通脾气:

“怎幺搞的!——两点开会,现在才把通知送给我!”

两点二十五分。主持这次会议的副部长披着大衣走来,秘书处长赶紧迎上去,把一大叠刚印好的会议文件递给他,他一只手往衣架上挂大衣,一只手接过这一大叠会议文件,顺便问了一句:

“怎幺样?都来齐了吧?”

“都——”秘书处长的话到嘴边,突然又非常机警的改变了说法:“正在用电话催呢!——有的已经在路上了。”

副部长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无限感慨地说:

“还是‘八点开会,十点到齐’啊!”走到主席的位子上,把放在桌子下边半截的椅子拉出来。

“今天几个议程啊?”又问跟在背后的秘书处长。

“办公厅主任告诉我是七个。”秘书处长接着说:“打字来不及,只赶印了六个文件——剩下的那一个正在突击,大约半小时……”

“先讨论哪一个?”副部长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件事办公厅主任没有交代,但副部长既然问到,秘书处长又不能不回答,于是他十分没有把握地说:“看情形,应该……但也不一定。”

副部长并不指望他说出什幺肯定的意见,坐下去浏览那一大叠会议文件。一目十行。会议室里显得非常肃静。

快到三点了。汽车陆续开来,王主任、赵司长、张局长等,各带若干随员,在门外边都领到一大叠会议文件,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会议室。分别向副部长点过了头,又相互致意,然后分别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来。王主任想说话,发现副部长正在阅读文件,没有好意思打扰他,便找出与自己有关的文件翻阅起来;张局长见大家都在“临阵磨一枪一”,自己也赶紧利用时间,目光跟闪电一样,在与自己有关的文件上奔驰。

四点十分。副部长把那一大叠文件一口气读完了,伸了伸懒腰:

“怎幺样?抓紧时间吧!先讨论哪一个啊?——李局长请了一个钟头的假,我看他提的问题先放在后边吧!”他在自问自答,启发别的同志发言。

“是不是先讨论我们搞的那个‘规定’?”赵司长说,“下面催得很急,电报,长途电话,现在有的省、市还派了人来。马上发出去就已经晚了,再拖就真正‘马后炮’了!”

张局长主张先讨论他们代部拟稿的那份指示,理由是:那份指示已经讨论了六次,连文字修改一共讨论了九次:

“这一次总可以大体定下来吧!”

副部长同意了张局长的意见。但张局长的那份指示,除副部长和张局长方才看过一遍以外,其他同志都没有翻看,因而无言可发,于是限十五分钟,看这份文件。副部长和张局长趁这个机会在文字上又做了些推敲工作。

四点半,部务会议真正开始。仍旧是赵司长首先发言,他说第二页、第四行“……因而应该发展……”比较含糊,不如改为“因之,必须发展”。理由是:领导机关态度不明确,对下边工作的同志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会增加他们的困难。

张局长不同意赵司长的意见。他认为:领导机关在情况尚未弄清之前,往下发指示不宜过分肯定,“把话说死,将来是会被动的”。

“不了解情况,还发什幺指示呢?”赵司长问。

“你不要故意抓人的话柄啊!”张局长有些愤愤然了,他说他方才说的是“情况尚未弄清”,没有说“不了解情况”。他主张这一指示“一定要发出去”。因为第一,领导机关必须发指示;第二,下面也确实需要领导机关的指示;第三,八个月以前,当他代部拟稿的时候,也确实掌握了下面的情况。只是时间过去的久了,他耽心“现在情况可能发生变化”。

王主任支持张局长的论点,即指示一定要发。不发出去,八九个月的功夫就白费了。他也耽心下边的情况会发生变化。“不过,”他说:“指示性*的文件,讨论、研究是要花费一定的时间的。”

其他出席会议、连同列席会议的人,都纷纷在“因而”、“应该”、“因之”、“必须”的范围内,发表意见。有的人说这是咬文嚼字,另外一部分人就无论如何不承认这一点。各有各的见解,争论极为热烈。再加上服务员提着水壶进来冲茶,电话员不时来找王主任和张局长他们去接电话,会议室的玻璃门开了关,关了又开,人来人往,气氛颇为活跃。也正在这时候,打字员突击的第七份文件送来了,秘书处长又忙着在会议桌上分发。但,电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五点二十六分,再有四分钟就要下班了。而晚上副部长还有一个非出席不可的外交宴会。部务会议不得不在这高|潮中结束。

“怎幺样?”副部长用铅笔轻轻地磕了磕桌子:“会议就开到这里吧!”他在归纳大家的意见时,说“因而应该发展”不十分完善;但他也不同意用“因之,必须发展”,他以为用“相应发展”比较确切一些:“你们看,怎幺样!”他正在征询大家意见。会议室的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电话员,也不是服务员,而是请了一个钟头假的李局长。李局长夹了一个小皮包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副部长瞅了他一眼:

“好!你赶上散会了!”没有过分责难他,并含笑向他说明,今天没有来得及讨论他提交会议的问题。

“我有精神准备。”李局长很有预见,但马上又逼紧了一句:“下一次能讨论吧?”

副部长没有回答他。他转身坐到赵司长旁边,秘书处长把文件送给他,他掂了一掂这一大叠文件,习惯支配着他,非常自然地打开小皮包,一股脑地塞了进去。这时候他急于要知道会议究竟解决了些什幺问题,因之把嘴凑到赵司长的耳朵边,赵司长允许他会后向他做一个“总结性*的介绍”,他才把身一子正过来听副部长的结论。当然这结论在他听来是莫名其妙的。做结论的人正在说“……稳重一些,可以少犯些错误……。”责成秘书处长根据下次部务会议大家的意见“做一次最后的修改……下次部务会议再讨论一次”。

“其他问题,”副部长站起来说:“怎幺样?另找时间吧!”

没有上汽车以前,李局长拉住赵司长,硬要他“履行”在会议上的“诺言”。赵司长犹豫了一下,说他不能做“总结性*的介绍”,只能发一些牢骚。他说这样的部务会议开不好,因为有一部分同志,自己不了解情况,又不承认不了解情况,因而也就不想了解情况,再加上不敢相信别人了解的情况,所以就“稳重”起来,一直“稳重”到不能解决问题的程度。他估计张局长他们代部拟稿的指示“再讨论五次也发不出去”。他说今天的部务会议和往常一样,据他看这样的会开下去,一、可以不用思想,大家有机会休息休息脑筋;二、可以都不学习,将来一齐落后;三、向一般干部做样子:“你们看!我们领导方面是多幺紧张啊!”;四、……他的话没有说完,李局长就听出情绪不对头来,便在半路里截住他:

“第四,我替你说:人民会说我们是官僚主义,对不对?也许还有第五、第六;可是有这样多的意见,你为什幺不找领导上谈一谈呢!”

“谈过,”赵司长把话顿了一顿,接下去说:“习惯成自然,不容易一下子扭过来啊!我看,在报上公开批评一下,也许会起些作用哩……”

这些话被背后的张局长听到了一大半,他紧走了几步,插在他俩中间,说:

“我的看法跟老赵完全不同,解决方针政策性*的部务会议,就得像今天这样的开法。”他认为今天会议的缺陷“主要是大家的时间观念差一些”,拍了拍李局长的肩膀:“尤其你老李,简直是‘赶来散会,浪费汽油’!不如干脆不来。”

突然袭击!李局长不能接受,当然也就不能缄默,便瞪着眼睛与张局长辩驳:

“迟到总比不到要好得多吧!”

(原载1954年11月26日《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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