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

时间:2015-01-21 21:18:08 

有一天,我和一位新同事闲谈。我偶然问道:你第一次上课,讲些什么?他笑着答我,我古今中外了一点钟!他这样说明事实,且示谦逊之意。我从来不曾想到古今中外一个兼词可以作动词用,并且可以加上了字表时间的过去;骤然听了,很觉新鲜,正如吃刚上市的广东蚕豆。隔了几日,我用同样的问题问另一位新同事。他却说道: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我原晓得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联语,--是在一位同学家的厅堂里常常看见的--但这样的用法,却又是第一次听到!我真高兴,得着两个新鲜的意思,让我对于生活的方法,能触类旁通地思索一回。

黄远生在《东方杂志》上曾写过一篇《国民之公毒》,说中国人思想笼统的弊病。他举小说里的例,文的必是琴棋书画无所不晓,武的必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我想,他若举《野叟曝言》里的文素臣,《九尾龟》里的章秋谷,当更适宜,因为这两个都是文武全才!好一个文武全才!这全字儿竟成了国民之公毒!我们自古就有那博学无所成名的大成至圣先师,又有一物不知,儒者之耻的传统的教训,还有那谈天雕龙的邹衍之流,所以流风余韵,扇播至今;大家变本加厉,以为凡是大好老必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便是这大好老的另一面。笼统固然是全,钩通调和也正是全呀!全来全去,全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你瞧西洋人便聪明多了,他们悄悄地将全知全能送给上帝,决不想自居全名;所以处处算帐,刀刀见血,一点儿不含糊!--他们不懂得那八面玲珑的劲儿!

但是王尔德也说过一句话,貌似我们的公毒而实非;他要吃尽地球花园里的果子!他要享乐,他要尽量地享乐!他什么都不管!可是他是人,不像文素臣、章秋谷辈是妖怪;他是呆子,不像钩通中西者流是滑头。总之,他是反传统的。他的话虽不免夸大,但不如中国传统思想之甚;因为只说地而不说天。况且他只是要而不是能,和文素臣辈又是有别;要在人情之中,能便出人情之外了!全知,全能,或者真只有上帝一个;但全的要求是谁都有权利的--有此要求,才成其为人生!--还有易卜生全或无的全,那却是一把锋利的钢刀;因为是另一方面的,不具论。

但王尔德的要求专属于感觉的世界,我总以为太单调了。人生如万花筒,因时地的殊异,变化不穷,我们要能多方面的了解,多方面的感受,多方面的参加,才有真趣可言;古人所谓胸襟,襟怀,襟度,略近乎此。但多方面只是概括的要求:究竟能有若干方面,却因人的才力而异--我们只希望多多益善而已!这与传统的求全不同,便是暗中摸索,也可知道吧。这种胸襟--用此二字所能有的最广义--若要具体地形容,我想最好不过是采用我那两位新同事所说的: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我将这两个兼词用在积极的意义上,或者更对得起它们些。--古今中外原是骂人的话,初见于《新青年》上,是钱玄同(?)先生造作的。后来周作人先生有一篇杂感,却用它的积极的意义,大概是论知识上的宽容的;但这是两三年前的事了,我于那篇文的内容已模糊了。

法朗士在他的《灵魂之探险》里说:

人之永不能跳出己身以外,实一真理,而亦即吾人最大苦恼之一。苟能用一八方观察之苍蝇视线,观览宇宙,或能用一粗鲁而简单之猿猴的脑筋,领悟自然,虽仅一瞬,吾人何所惜而不为?乃于此而竟不能焉。......吾人被锢于一身之内,不啻被锢于永远监禁之中。

(据杨袁昌英女士译文,见《太平洋》四卷四号。)

蔼理斯在他的《感想录》中《自己中心》一则里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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