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头匠是何行当?”周文彬大诧。
尹一鹤忙为他解释道,世上有砍头的刽子手,自然也就有了给被砍了头的人缝头的人,使死者身首相连安葬于地下,这就是缝头匠。
“这个白瞎子,下官略有了解,他孤身一人,双目失明,便摸索了一套为死人缝头的技艺,总算有条生路。何人要暗害他呢?据报案人说,昨天白瞎子亮了半夜灯,分明是有人抬着尸首让他来缝头,他有活儿可干。可近来我们县衙没有处斩犯人啊!”
话至此处,尹一鹤不觉和周文彬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意味深长地捋着山羊胡道:“周大人,这下金家的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
周文彬脑袋也开了窍,摇头晃脑道:“尸须缝头者,必金贵文也。今有头可缝,金家必有金贵文之头,亦早知金贵文因何头断身死。可怪者,金家何以不状告杀亲之真凶,而讹诈无辜之赵大夯乎?如今思之,案发之初,金家老女佣曾言金贵文尸体上的新棉鞋为她所缝,已是露出马脚也!”
尹一鹤惊讶地看着周文彬道:“大人,此话怎讲?下官实在不明白!”
周文彬道:“圣人又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百思,必有一得。老尹你只把目光盯在那件薄棉袄上从而追查出了妙真,故将这一细节忽而略之也。既是新鞋,金贵文数月未归,何以得穿?如今我们只要再次勘验金贵文的尸首,一切白可水落石出矣!”
一番酸文,可把尹一鹤乐坏了。一旁的李忠插嘴提醒道:“二位大人,根据大清律例,官府勘验过的尸首是不能再勘验的,除非又出现了新的证据,否则就是擅掘坟墓罪,要丢官的。”
周文彬顿时白了脸,道:“新……新的证据就是金贵文的头颅,只有这个白瞎子是个证人,可他偏偏又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尹一鹤眉头一展道:“我们还是先随刘五去白瞎子家勘验现场吧,也许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第二天上午,阳光灿烂,是初冬的一个难得的晴暖日子。古黄城西五里外的金家坟地却哭声一片,哀乐阵阵,纸钱乱飞——惨死无头的金贵文今日要殡葬了。
金家是个大族,金员外又是族长,因此合族人全来了,黑压压地站了一地,孝子们披麻戴孝为金贵文发丧。周边村庄赶来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足有上千口人。
日近正午,坟茔已经挖好,硕大的黑漆棺材刚落地,忽见坟地路口一片锣鼓响,在一队衙役和捕快们的簇拥下,两顶四人抬青毡蓝围大轿和一顶两人抬小轿停了下来。大轿帘布一掀,周文彬和尹一鹤一前一后走了下来,径奔坟茔而来。
金员外父子面面相觑,情知事情有变,慌忙迎上前,与知县和县丞以礼相见。周文彬也不客气,直捣主题,提出要重新勘验金贵文的尸首。金员外两眼一黑,竟差点儿栽倒在地,幸亏金富武赶忙将他扶住。
金富武好半晌才强白镇定下来,反诘道:“周大人,你不会不知道按大清律例,勘验过的尸体是不能再验的吧?莫非你是来掘我金家老坟的?”
金平更是对着族人嗷嗷叫,煽动道:“金家的老少爷们,二少爷本就死得惨,如今刚刚盛殓,尸骨未寒,狗官又来瞎折腾,是可忍,孰不可忍?狗官若敢动二少爷的棺.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金姓族人应声怒吼,把棺材围在了当中,不容衙役近身。李忠勃然大怒道:“你们想造反吗?老子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李忠的武艺是众人皆知的,一时间,金家人鸦雀无声。
这下金员外缓过了神,也缓过气来了,瞪了金平一眼,呵斥道:“不得胡来!”随即转过身,故作温和地对周文彬和尹一鹤悄声道,“周知县,尹县丞,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且到寒舍小坐片刻,待亡儿人了土,老朽再来与你们详说,保证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谁知周文彬酸气冲天地摇头道:“尔之意,莫非行贿乎?吾白幼读圣贤书,又身为朝廷命官,不可徇情枉法也!”
尹一鹤则冷笑一声,话中有话地道:“金老儿,休得装腔作势!大清律别有规定,若发现了新的证据,白可重新勘验尸首。试想,没有新的证据,我们怎敢到此?”
金员外脸色顿时又变得煞白,哆嗦道:“证……证据何在?”
尹一鹤一拍巴掌,只见那顶小轿子又是帘布一掀,颤巍巍走下一个老头来,那老头一双全是白眼球的眼睛外鼓着,好似吊在眼皮下一般,还一眨一眨的,令人恐惧。
“啊,白瞎子!”众人一声惊呼!
白瞎子昨天不是死了吗?闹嚷嚷地全城皆知,可他咋又活了呢?
尹一鹤捻须道:“昨日晚饭时分,有两个人抬着一具无头尸找到这个白瞎子。当接过要缝的人头时,白瞎子大吃一惊,那竟是一个秃脑袋!而更让白瞎子想不到的是,当他连做熟的晚饭也顾不上吃,正一心忙活时,其中一个人悄悄揭开了他背后的灶锅,好像往饭锅里撒了什么东西。白瞎子眼虽瞎,耳朵却十分灵敏,听得动静故作不知,只是在做好活后蘸了芝麻油,偷偷地抹在了那两人的衣背后。待送走二人,白瞎子来到隔壁,叫来邻居刘五一辨认,撒在灶锅里的竟是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