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你或许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那你就不必怀疑,它就是从斯蒂芬金的小说中而来,对,就是那篇关于涂鸦和忧郁的自杀者的故事。
我喜欢那篇故事,它抑郁低沉,让人心中充满忧伤,还有莫名的对生命的思考,特别是它的名字,《你所爱的都将被带走》。是啊,生活是个奇怪的过程,一切人类所爱的都将被岁月带走,更何况个人的一些小秘密,或者是情爱和恨意。我想我是个忧郁的人,就像故事里的那个老男人,站在暴风雪的窗前默默的数着,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上帝仲裁。但有些许不同,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界线,谁知道呢,生活总是莫名其妙的。
我想到了死,自杀或他杀,强加于他人身上,而这一切有个不光彩的总称:谋杀。
心底有些阴冷,而这个念头却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触摸到刀锋的边缘,那是死神的召唤。
二
我是个记者,但我喜欢寂静的图书馆,特别是午后时分,书柜间没有一个人,阳光洒在临窗的水泥地面上,半掩的轻纱般的窗帘被微风吹动,而室内充满书本的油墨气息,抬眼向四周看去,你会发现那些书整齐的排列,而透过书的间隙后面则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同样充满阳光和智慧还有未知,等待着你的造访。
是的,在图书馆里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想不起第一次发现时是星期几,只模糊的记得自己浑身颤抖,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探险者。就是那本斯蒂芬金的《世事无常》,在我翻到第六十三页时,那篇《你所爱的都将被带走》终于结束,那种深深的绝望及死灰的色的风雪仿佛在我眼前闪现。可这些并不让人惊异,让我感到血液加速的是有人在扉页上写下的那行字:永未发现,南海路,陈小亦,第三十二个。我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因为南海路上确发现一具年轻的无名女尸,她的头被人残酷切下,放在赤裸的两乳间,脸上挂着惊骇的表情,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遭遇。这条新闻是我独家报道,那时我刚从附近一幢大厦出来,是去采访一位给无毛猫纹身的行为艺术家,那位艺术家艺术的连厕所都不要,在阳台上放了只木桶大小便,憋的我膀胱都要爆了,于是一出来就到处找地方方便,但没一家让我进,于是钻进南海路上的那条小巷子。当尿液倾泄而出后我感到一身轻松,眼角却瞥到一只花猫正在左侧垃圾桶上,我拉上裤链,向那只花猫瞪眼,嘴里学狗凶恶的低吼,花猫叫了声跳下垃圾桶跑了,一阵风带起垃圾桶旁的塑料布,我看到一条光滑的腿在下边动了下,第六感告诉我那是年轻女人的腿。出于女性们不齿的目的,我左右张望后悄悄走过去蹲下,猛的掀起塑料布,看到全身,果如我所料没穿衣服,而且还有我没有料到的,她的头在垂向两边的乳房间摆着,牙齿呲出嘴唇,眼睛外突,直直的盯着我,散乱的长发掩住了断颈,看去仿佛头就是生在胸前一般。
这副画面整整折磨了我一个星期,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但它是我的独家报道,并因此揭露出一个血腥变态的连环杀手,警方称之为:月夜魔,因为这个凶手只在有圆月的那几天犯案。警方说到南海路案件为止,已发现二十一起案件与之有关,但这本书里的人说是第三十二个,那么就是说还有十一起案件未被现发,我想也许警方太过于注重月夜而忽略了其他线索。
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分,窗外一片寂静,燥热使人昏昏欲睡,甚至连蝉都哑了。
每日早报编辑部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在,立式空调在墙角嗡嗡响着,冷气却吹不到不我桌前,全被前面的桌子挡住了。我点了支烟,云烟,假的,四块二一包,烟丝切的整齐而金黄,跟真的差不了多少,只是味道上辣了点。深吸一口,顺便抬起头看副主编张之芊上午刚贴的禁烟标志,觉得她画的画也就一般,凭这也能当美院高材生。我鼻孔哼出两股烟,在眼前飘散。
我的皮肤很白,因为尼古丁过敏造成的。有时我常会想起那具女尸,陈小亦,她的皮肤白皙像和田羊脂,大概也是在过敏吧。可是我看见的只是尸体,一具失去了血液的尸体,她应该发蓝,可是却透着发亮般的白。特别是腰胯和乳房,与我之前见过的尸体完全不同,那么的美和不安。这让我莫名的激动,下边有些勃起。随之而来的是那张脸,还有眼睛,眼睑仿佛还在抖动,睫毛上粘了血变得粗长,眼睛鼻子还有唇间都有血迹,这表明她是在活着时被人割下了头颅。我闭上眼睛 ,努力把陈小亦的脸从想像中擦去,可耳边却仿佛听到了她嘶哑断续的呻吟,那是血流进了割断的气管,或许还夹杂着垂死扭动时骨节松脱的脆响,还有五官向外喷血线的细微响动。这下意识的联想让我不冷而栗,同时也让我感到困惑不解,是什么让我脑海中产生这样的画面?睁开双眼,编辑部里仍旧寂静无声,只是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毛如遭静电般全立了起来。
或许是看车臣匪徒残杀俄罗斯士兵录像的后遗症吧。
主编室的门开了,我转动电脑椅回身看去,主编庄不非板着脸走来。
“耿重宙!你这期的稿子真真是一坨狗屎!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又是细节勘验又是线性推论,还警方忽略了这个那个,你丫能不能用点脑子?要这样发出去咱们报社还用不用混饭吃?我要说多少回?擦边球!三点前改出来!”
主编室的门开了,我转动电脑椅回身看去,主编庄不非板着脸走来。
“耿重宙!你这期的稿子真真是一坨狗屎!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又是细节勘验又是线性推论,还警方忽略了这个那个,你丫能不能用点脑子?要这样发出去咱们报社还用不用混饭吃?要我说多少回?擦边球!三点前改出来!”
庄不非怒气冲冲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无语,脑海里却忽的回想起童年看过的一个关于鱼盘的动画片,那个洋教士操着蹩脚的中国话说:这是我的,不是你的……主编室的门很响的关上,震的门旁的假花枝叶震动。我冷笑一声,转回电脑椅,盯着桌上的打印稿,上面用红笔画满圈子,圈子里划着大红叉,就像不及格的小学生作文。我耸耸肩膀,努力把散乱的思绪集中,还有时间,能赶上发稿。
我负责的是法制栏目,每周两期,每期一千五百字左右,一千字讲解案例,五百字左右解答读者提问。这种对大多数记者是简单的工作,对我来说却是件头痛的事情,因为我总把握不好尺寸,不是太血腥了就是太露骨了,有时总编又会说淡出鸟来。我提出过换人,但主编说我是正牌公安大学毕业的人,这个工作我最合适。每当主编说我是公安大学毕业的话时,我都会感到一阵阵头痛,因为我记得大学的教室和宿舍,还有许多的人,还有午夜翻墙出去喝酒打架,但让我回忆一下所学刑侦技术,非常遗憾,大概和一个经常看侦探小说的爱好者没什么区别。而且,我晕血,更确切的说是对殷红的血液有着本能的恐惧,在深深的恐惧中又有种莫名的渴望,像大脑里有两个人在不停争持,而我夹在中间,惊惧着,唯恐迷失自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稿件一张张铺在电脑桌上,仿楠木的笔筒被遮去一半,用来写大字的毛笔歪向一边,红墨没有洗净,只是笔尖露出了干净的原色。十五寸的方正显示器占据近桌面一半,我拉近与键盘的距离,盯着散乱的稿件。
这一期做的青云路菜市场凶杀案,案发时间为傍晚八点二十一分。当时我在现场,刚结束一个同事的婚礼晚宴,喝了几瓶啤酒,有头晕,打算买点醒酒的酸味小菜,突然看见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阴沉着脸从对面走过来,直觉告诉我这人有问题,几乎是本能握住了相机转身追随他的背影,结果真让我拍到了,惊人快的刀,一刀致命。我不停的连拍,好像刚换了512M的SD卡,内存不成问题。透过摄相框我看见那个汉子的手在抖,但落刀却非常稳,显然练过,不是屠户的话就是厨子。他用的刀是街头假藏民卖的管制刀具,三十几厘米,五六厘米宽,四五毫米厚,正是杀人越货的绝好利器。当那个女人的头被砍下时,一腔的血喷出来,旁边一个浓装艳摸的女人吓的瘫倒在地。那汉子被血没溅了一脸,凶性大发,一转身抓住那女人的长发提起,挥手一刀,又一颗人头被砍了下来,她的身体则软软的倒下,血像自来水般涌出。我抓住这个时机连按快门,把他行凶的过程全部拍了下来。菜市场里的人们终于醒悟过来,惊恐的尖叫着向出口挤去。我心跳的很快,因为那汉子转过头盯过来,妈的,他看见我了。
第一章:世事无常
一 我的世界:图书馆的谋杀密码
你或许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那你就不必怀疑,它就是从斯蒂芬金的小说中而来,对,就是那篇关于涂鸦和忧郁的自杀者的故事。
我喜欢那篇故事,它抑郁低沉,让人心中充满忧伤,还有莫名的对生命的思考,特别是它的名字,《你所爱的都将被带走》。是啊,生活是个奇怪的过程,一切人类所爱的都将被岁月带走,更何况个人的一些小秘密,或者是情爱和恨意。我想我是个忧郁的人,就像故事里的那个老男人,站在暴风雪的窗前默默的数着,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上帝仲裁。但有些许不同,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界线,谁知道呢,生活总是莫名其妙的。
我想到了死,自杀或他杀,强加于他人身上,而这一切有个不光彩的总称:谋杀。
心底有些阴冷,而这个念头却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触摸到刀锋的边缘,那是死神的召唤。
二 不愿想起的事
我是个记者,但我喜欢寂静的图书馆,特别是午后时分,书柜间没有一个人,阳光洒在临窗的水泥地面上,半掩的轻纱般的窗帘被微风吹动,而室内充满书本的油墨气息,抬眼向四周看去,你会发现那些书整齐的排列,而透过书的间隙后面则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同样充满阳光和智慧还有未知,等待着你的造访。
是的,在图书馆里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想不起第一次发现时是星期几,只模糊的记得自己浑身颤抖,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探险者。就是那本斯蒂芬金的《世事无常》,在我翻到第六十三页时,那篇《你所爱的都将被带走》终于结束,那种深深的绝望及死灰的色的风雪仿佛在我眼前闪现。可这些并不让人惊异,让我感到血液加速的是有人在扉页上写下的那行字:永未发现,南海路,陈小亦,第三十二个。我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因为南海路上确发现一具年轻的无名女尸,她的头被人残酷切下,放在赤裸的两乳间,脸上挂着惊骇的表情,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遭遇。这条新闻是我独家报道,那时我刚从附近一幢大厦出来,是去采访一位给无毛猫纹身的行为艺术家,那位艺术家艺术的连厕所都不要,在阳台上放了只木桶大小便,憋的我膀胱都要爆了,于是一出来就到处找地方方便,但没一家让我进,于是钻进南海路上的那条小巷子。当尿液倾泄而出后我感到一身轻松,眼角却瞥到一只花猫正在左侧垃圾桶上,我拉上裤链,向那只花猫瞪眼,嘴里学狗凶恶的低吼,花猫叫了声跳下垃圾桶跑了,一阵风带起垃圾桶旁的塑料布,我看到一条光滑的腿在下边动了下,第六感告诉我那是年轻女人的腿。出于女性们不齿的目的,我左右张望后悄悄走过去蹲下,猛的掀起塑料布,看到全身,果如我所料没穿衣服,而且还有我没有料到的,她的头在垂向两边的乳房间摆着,牙齿呲出嘴唇,眼睛外突,直直的盯着我,散乱的长发掩住了断颈,看去仿佛头就是生在胸前一般。
这副画面整整折磨了我一个星期,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但它是我的独家报道,并因此揭露出一个血腥变态的连环杀手,警方称之为:月夜魔,因为这个凶手只在有圆月的那几天犯案。警方说到南海路案件为止,已发现二十一起案件与之有关,但这本书里的人说是第三十二个,那么就是说还有十一起案件未被现发,我想也许警方太过于注重月夜而忽略了其他线索。
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分,窗外一片寂静,燥热使人昏昏欲睡,甚至连蝉都哑了。
每日早报编辑部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在,立式空调在墙角嗡嗡响着,冷气却吹不到不我桌前,全被前面的桌子挡住了。我点了支烟,云烟,假的,四块二一包,烟丝切的整齐而金黄,跟真的差不了多少,只是味道上辣了点。深吸一口,顺便抬起头看副主编张之芊上午刚贴的禁烟标志,觉得她画的画也就一般,凭这也能当美院高材生。
我鼻孔哼出两股烟,在眼前飘散。
我的皮肤很白,因为尼古丁过敏造成的。有时我常会想起那具女尸,陈小亦,她的皮肤白皙像和田羊脂,大概也是在过敏吧。可是我看见的只是尸体,一具失去了血液的尸体,她应该发蓝,可是却透着发亮般的白。特别是腰胯和乳房,与我之前见过的尸体完全不同,那么的美和不安。这让我莫名的激动,下边有些勃起。随之而来的是那张脸,还有眼睛,眼睑仿佛还在抖动,睫毛上粘了血变得粗长,眼睛鼻子还有唇间都有血迹,这表明她是在活着时被人割下了头颅。我闭上眼睛 ,努力把陈小亦的脸从想像中擦去,可耳边却仿佛听到了她嘶哑断续的呻吟,那是血流进了割断的气管,或许还夹杂着垂死扭动时骨节松脱的脆响,还有五官向外喷血线的细微响动。这下意识的联想让我不冷而栗,同时也让我感到困惑不解,是什么让我脑海中产生这样的画面?睁开双眼,编辑部里仍旧寂静无声,只是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毛如遭静电般全立了起来。
或许是看车臣匪徒残杀俄罗斯士兵录像的后遗症吧。
主编室的门开了,我转动电脑椅回身看去,主编庄不非板着脸走来。
“耿重宙!你这期的稿子真真是一坨狗屎!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又是细节勘验又是线性推论,还警方忽略了这个那个,你丫能不能用点脑子?要这样发出去咱们报社还用不用混饭吃?要我说多少回?擦边球!三点前改出来!”
庄不非怒气冲冲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无语,脑海里却忽的回想起童年看过的一个关于鱼盘的动画片,那个洋教士操着蹩脚的中国话说:这是我的,不是你的……主编室的门很响的关上,震的门旁的假花枝叶震动。我冷笑一声,转回电脑椅,盯着桌上的打印稿,上面用红笔画满圈子,圈子里划着大红叉,就像不及格的小学生作文。我耸耸肩膀,努力把散乱的思绪集中,还有时间,能赶上发稿。
我负责的是法制栏目,每周两期,每期一千五百字左右,一千字讲解案例,五百字左右解答读者提问。这种对大多数记者是简单的工作,对我来说却是件头痛的事情,因为我总把握不好尺寸,不是太血腥了就是太露骨了,有时总编又会说淡出鸟来。我提出过换人,但主编说我是正牌公安大学毕业的人,这个工作我最合适。每当主编说我是公安大学毕业的话时,我都会感到一阵阵头痛,因为我记得大学的教室和宿舍,还有许多的人,还有午夜翻墙出去喝酒打架,但让我回忆一下所学刑侦技术,非常遗憾,大概和一个经常看侦探小说的爱好者没什么区别。而且,我晕血,更确切的说是对殷红的血液有着本能的恐惧,在深深的恐惧中又有种莫名的渴望,像大脑里有两个人在不停争持,而我夹在中间,惊惧着,唯恐迷失自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稿件一张张铺在电脑桌上,仿楠木的笔筒被遮去一半,用来写大字的毛笔歪向一边,红墨没有洗净,只是笔尖露出了干净的原色。十五寸的方正显示器占据近桌面一半,我拉近与键盘的距离,盯着散乱的稿件。
这一期做的青云路菜市场凶杀案,案发时间为傍晚八点二十一分。当时我在现场,刚结束一个同事的婚礼晚宴,喝了几瓶啤酒,有头晕,打算买点醒酒的酸味小菜,突然看见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阴沉着脸从对面走过来,直觉告诉我这人有问题,几乎是本能握住了相机转身追随他的背影,结果真让我拍到了,惊人快的刀,一刀致命。我不停的连拍,好像刚换了512M的SD卡,内存不成问题。透过摄相框我看见那个汉子的手在抖,但落刀却非常稳,显然练过,不是屠户的话就是厨子。他用的刀是街头假藏民卖的管制刀具,三十几厘米,五六厘米宽,四五毫米厚,正是杀人越货的绝好利器。当那个女人的头被砍下时,一腔的血喷出来,旁边一个浓装艳摸的女人吓的瘫倒在地。那汉子被血没溅了一脸,凶性大发,一转身抓住那女人的长发提起,挥手一刀,又一颗人头被砍了下来,她的身体则软软的倒下,血像自来水般涌出。我抓住这个时机连按快门,把他行凶的过程全部拍了下来。菜市场里的人们终于醒悟过来,惊恐的尖叫着向出口挤去。我心跳的很快,因为那汉子转过头盯过来,妈的,他看见我了!
那汉子完全转过身来,手中还提着刚砍下的人头,那女人双眼紧闭,拼命的咬着牙在忍受痛苦,这给我一种错觉,她还活着。就在这时,那颗头忽然睁开了眼睛,溅上几滴血的面部表情也不再害怕,茫然的望着我,仿佛在询问我她是否还活着。
我想转身逃跑,但事实上我僵硬的站在原地没动,小腹有一涌烫人的热流顺着大腿根向下蔓延,我想我失禁了。腿在不停的抖,刚才拍摄的冲动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地上两具尸体,还有六七步外盯着我的一脸血的汉子。我感觉天旋地转,仿佛就要倒下了,但又被什么东西扯住,像具提线木偶,左右摇晃,却就是不倒。那汉子向我迈了一步,我抖了下,手指仍按在快门上,柯达6490继续拍摄。远处不知哪家的厨房火还开着,油锅里的菜咝咝的响,已经有糊味飘来,电风扇嗒嗒无力的旋转。我告诉自己不能晕,活着出去再晕血不迟。那汉子盯了我一会,眼睛里的凶光减弱了,他蹲了下去,然后抱住头呜咽起来,滴血的刀在头顶直立,像怪异腥红的公鸡鸡冠。我试图向后挪动,但腿只是抖了几下。此刻我满眼都是血,殷红一片,胃里的酒和菜几回涌到嗓子眼又被我咽了回去,嘴里浸满酸臭,这让人难受至极。时间仿佛停了,也不知那汉子哭了多久,他突然坐倒在血水里,横刀自刎,血从半插在脖子上的刀片间喷出,使刀片发出嗡嗡的鸣响,那声音太过奇妙,以至于我忘记了呼吸和惊恐。大概几分钟后那汉子仍坐在血水里,浑身上下全被血浸透了,头下垂,把刀柄压在胸前。我终于意识他已经死了,猛的转身想喊人报警,但一张嘴却吐了出来,同时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
当然,在报道中我不会这样写,只会强调自己的勇敢和无畏,甚至会虚构点与凶徒谈判斗智斗勇的片段。
这些并非我的本意,是主编的意思,用他的话说:什么是新闻?新闻就是眼球!
我厌恶眼球,但这是份不错的工作,活不重钱很多,还有四处旅游的机会。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要与人打交道,我宁可与猫在一起晒月光,伏在房顶注视着路灯下寂静的街道。
我皱了皱眉头,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要一想到现场的血,我就有呕吐的感觉。从昨晚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连水也没喝,嘴唇干裂,但我咽不下一滴水,甚至口水都让我感到恶心。时间不多了,我一把抓过桌上的稿件全部扯成碎片丢进纸篓,打开稿件文件夹,建立新的wps文档,开始写让主编能够满意的新闻稿,什么凶手背景、杀人动机、社会的责任,还有我自己的怯懦和麻木不仁,全让它们见鬼去吧!
两点四十七分,新的稿件打印出来,我刚要起身编辑室的门开了,校对室领今天新闻稿的人来了,打了个招呼后一起向主编室走去。这个校对室的人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叫丘虹,人长的漂亮笑容很甜,而且丰满,用同事们私下的话说是雏菊,不知要便宜上边哪个混蛋。
“听说昨天你在现场?”
丘虹突然问,我的目光还盯在她胸前半敞的领口,一抬头与她的目光相遇,顿感尴尬,丘虹倒不介意,只是笑了笑。
“噢,是啊,刚改好稿子。不过大概还通不过,你可能要等会了。”
“没事,六点前通过就可以了。”
“你眼睛很红,没睡好吧?”
“嗯,一闭眼眼前就全是人头,哪还睡得着啊。”
“呵呵,现在我觉得坐办公室也是件挺不错的工作。”
“其实镇西治安很好,只是今年出了个月夜魔,再就是这起市场凶杀案。我比较点背,全遇上了。”
“其实你运气不错,其他记者想遇还遇不上呢!”
丘虹说着敲了敲主编室的门,主编在里面说进来,我们推门进去。
庄不非先看我的稿件,果然仍不满意,还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于是我拿着稿件回去改,丘虹则留下等稿子。我回到电脑前,抽出一支假云烟,点上,嗓子里涩的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主编室里传来丘虹的笑声,不知庄不非在讲什么笑话,他的荦段子都很讲究,有学究气。我捏了捏眉头,集中注意力改稿子。
半小时后我拿着稿子到主编室,推门没推开,里面却响起慌乱的声响。我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咒骂一句,然后定了定神,敲门,主编在里面咳嗽一声,说等会。门是丘虹开的,她面似桃花,眼波勾人,衣裳有些皱,胸前有两点突起。我咽了口唾沫,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把稿子递给她,主编在办公桌后嗡声嗡气的说稿子放这吧,不行我亲自给你改。
“那我先走了,编辑室的门给你们带上,走时别忘了关空调。”
“明天星期天,小耿啊,要注意多休息,你脸色差的很啊!”
我敷衍着回身,主编室的门立即轻轻的关上,咔嗒一声从里面锁上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编辑部,从里面锁上门后才想起香烟忘在桌上了,刚要敲门,想了想还是算了。走廊里悄无声息,不知哪间办公室里传真在响,校对室的门半开着,赵师傅坐在那排版,传达室里老张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直到他面前才问走啊,我点头回了声嗯。
一脚迈到大街上,阳光射在身上,有种无形的压力。
我还活着,而昨天有两个女人被砍了头,就在我面前,我拍下了全过程,妈的,可我还活着,这真让人感到耻辱。
三图书管理员,许兰
在街头买了包硬包装的将军,味道有些淡。
想起大学舍友王文锋的话:你就适合老旱烟。深吸两口,肺里有些痛。去年体检拍片,医生说不能再吸烟了,我这过敏体质总吸烟对大脑不好,喝酒易醉,而且肺都黑了,我当时还开玩笑说还好心没黑。那现在呢,心大概已经黑了吧?
走在街上感到无数目光袭来,事实上根本没有,只是心理作用。
我什么都懂,但仍摆脱不了负罪感。
不想回家,走到七十六路公交车车站,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去图书馆。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很好,乘客很多,车厢里人挤人,站了五站出了市区才有座位。我坐下后拉开窗帘,外面绿荫连成一片,但遮不住毒辣的阳光。我眼睛被一刺,有些痛,于是把窗帘又拉上一半,只留了点缝隙看市郊观光大道的风景。
刚才公交车上非常拥挤,年轻女性很多,车厢里充斥着脂粉气。我被挤在中间有些尴尬,前后都是女人,不经意的身体接触立即招来飞快的白眼,看得出她们早就等着给人看自己化了妆妩媚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收腹,缩成杆子状。不远处一个猥亵的中年人正用下身有规律的顶一个面红耳赤的少女,那少女被挤在死角动弹不得,而猥亵男则半闭着眼睛像是很享受的模样。我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挤过去把少女拉到身后,对那中年猥亵男怒目而视。周围的人像是刚发现这事似的窃窃私语,并抛向那猥亵的中年人以鄙夷的目光。那猥亵男低声说吃撑了你,然后默然盯着窗外,车一到站就立即跑掉了。直到这时身后的少女才拉拉我衣角,红了脸小声的说谢谢。我仔细的看她,眉清目秀,果然是个美人,只是胸不够丰满,但我喜欢她束起长发的双肩,那么柔弱让人想拥入怀中。我面无表情的说没什么,然后就不再和她说话。
图书馆在市郊,与镇西大学比邻,我每周都去几回,哪怕不借书也要去。我喜欢沿途的风景,有苍翠的青山,有清澈的流水,行人也都面目干净,让人心里没有杂念。这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猫,一旦习惯了某条自己喜爱的路线就轻易不会改变。
车到站了,我下车时发现那少女竟与我同站下。她站在杨树下对我略带羞涩的一笑,又说了一回谢谢,阳光把她额头的流海照耀的仿佛在发光,纯真的像天使,我一时看的有些呆住了。回过神时她已经走开了,向图书馆。我想她也许是大学生,这很好理解,每到周末大学生们都结伴到市里玩,我也经历过校园生活,理解那种百无聊赖的感受。
只是一愣神的时间,她已经在红绿灯那端,我刚要赶上去却发现变红灯了,只好等待。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我竟有些失落,心中在想或许错过了一段艳遇。这念头并不纯洁,但男女相遇本就没什么纯洁的念头。好容易等到绿灯亮起,那少女已经走进图书馆,追上去也来不急了,只能放弃。
在图书馆外绿地间的休息椅上坐下,点燃支香烟,手指不由自主的抖,我又回想起昨晚的凶杀场面,胃里一阵痉挛。强迫不去想,变换思路到月夜魔案件。
我一直在想凶手并不完全只在月夜行凶,那本书中说陈小亦是第三十二个受害者,如果是真的,那其他受害者会在什么地方呢?警方发现的月夜受害者全是女性,年轻漂亮,她们之间并无多大联系,什么行业的都有。除陈小亦案报道了外,其他案件并未见报,警方和我有个口头协议,破案之前不报道。我所知的细节非常少,但陈小亦案是我发现的陈尸现场,所以在警方赶到前做了些现场勘查,死者有性行为迹象,但未发现精液,手脚有绳索勒伤脱皮痕迹,左肋下有电流斑,身体其他部位没有搏击伤,说明陈小亦是被人电击晕后捆绑。凶手采取电击的手段,这说明受害者对凶手没有防范意识,他一定给人以和善的印象,也可能是未成年人,再或者凶手根本就是个女性。这个猜想让我有些惊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现场未发现精液吧,但现在强奸犯使用避孕套的案例正在升高,没有精液说明不了什么。警方的说辞含糊不清,肯定隐藏了什么重要新闻。
如果凶手是女性,那其他十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就很有可能是男性。
太过荒诞,再说我也早就不是警察了,甚至连记者都做不好,我只是个怯懦失败的胆小鬼。我忍不住笑了,眼角有泪划过,掐灭烟蒂,起身走向图书馆。
清水河图书馆是镇西最大的图书馆,本来是所教堂,始建于清光绪年间,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由一位传法国教士带领八名随从兴建,但他所传的并不是天主教,而撒德教,一个信奉恶魔的邪教。也不知那位传教士用了什么魔法让镇西的官员出钱建了这所教堂,建成不久即遭到义和团的攻击,伤亡近千人后才攻占,但清点洋人尸体却只发现九具,义和团首领大为恐慌,认为这九名洋人有神灵护佑,于是把他们的尸骸安葬在教堂后的花园,并下令任何人不得破坏教堂。这件事在地方志中有详细记载,称这里为神咒之地,之后政权交替,但这所教堂却完整的保存下来。解放后由于镇西没有大的图书馆,便把教堂清空当做附近几所学校的共用图书馆。
而八十年代后,清水河图书馆对社会开放了。
我穿过林间小路走到图书馆门前,习惯性的抬头仰望楼顶那尊丑陋的恶魔雕像,它在烈日下俯瞰众生,阴影使那张石头的脸庞更加充满邪气,如果盯上了每一个看它的人。我曾在傍晚凝视它,隐约感觉了恶魔的狞笑,甚至幻听到让人不安的笑声。
我知道那并不存在,只是潜意识里的负面情绪在做怪。
最后看它一眼,矮小的身子半展开的双臂,似乎只有它的脸和与臂膀一体的翅膀有些骇人,其他都如小丑般可笑。而且那粗糙的石料历经百年,已经变成黑褐色,看上去实在像件画院学生失败的雕刻作品。
我知道那并不存在,只是潜意识里的负面情绪在做怪。
最后看它一眼,矮小的身子半展开的双臂,似乎只有它的脸和与臂膀一体的翅膀有些骇人,其他都如小丑般可笑。而且那粗糙的石料历经百年,已经变成黑褐色,看上去实在像件画院学生失败的雕刻作品。
走过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铁围栏,我踏进清水河图书馆。
门廊前是两根大理石石柱,与众不同的是上面雕满希伯来语的符咒,多年来中外学者一直在研究这些文字,但只知道它们是公元前摩西时代的文字。拜占庭的教士们称这些文字是来自地狱的诅咒,应当摧毁,但摩西教也就是犹太教的长老们却认为这是来自天国的启示,是天父最直接的圣迹。因为清水河图书馆的存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宗教力量在进行着明争暗斗。在清水河图书馆对面就是一所犹太人教堂,他们是为保护心中的圣迹而来。
进入图书馆,迎面而来是一股混着油墨味的阴寒气息。正面墙上悬挂着启功先生的题字:学海无涯,在题字上边是毛主席和一些科学伟人的画像。两个犹太学者从我身边经过,低语着什么,不论什么时候来总是能看到他们,有一回甚至看到他们在借阅中文书籍,如果让我说,恐怕他们比那些大四学生还要精通中国的文化。走廊里寂静无声,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学生,都一脸漠然,抱着书匆匆来去。这个地方虽然有很多间阅读室,但很少有学生肯留下来阅读,因为种种恐怖的传说。我大概是个例外,那些传说都只是传说,没谁亲眼见到魔鬼,因为魔鬼并不存在。
就像很多恐怖小说中说的那样,与魔鬼相比,人才是最可怕的。
三楼的管理员的坐位上空无一人,大概是去厕所了。我和往常一样到外国语言文艺图书阅览室,那里有我要找的前苏联文学作品。已经下午三点半多,开放式的阅览室里空无一人。我在书柜间寻找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这是一本我看了近三年也没能看完的小说,天晓得我为什么还要借阅,也许是因为他名气大,也许是因为索尔仁尼琴是前苏联那些被伤害和遗忘的不肯向权贵屈服的一分子,这样的人物总能引起我的共鸣。只是他的小说实在沉闷,或许是译作质量的原因,我没能从中看到闪光之处。
在标有俄罗斯的书柜前,我找到了《癌症楼》,和我上回见到它时一样新,说明没人来借阅,我又翻看台菲和佐琴科的书,甚至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它们都和我上回见到时一样,落了层薄薄的灰尘。
这是个匆忙向前的时代,太过功利,即使是学子也无心阅读。
我拿着书穿过几个书柜,低头沉思着走向管理员的方向,像是感应到什么细微的变化,我抬起头,眼睛顿时一窒,那个在公车上被骚扰的少女正坐在桌后,低头抄写着什么。我心跳莫名加快,感觉如在梦中。愣了片刻后我竟不由自主的躲到一旁的书柜后,这时她抬头起困惑的向这边望来,我忙缩回身子,她没有过来查看,而是继续埋头工作。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傻兮兮的像少年遇到喜欢的姑娘。我感到自己脸红了,手心出汗,我告诉自己要镇定,在车站分手时不是很镇定吗?只要保持就可以了,再说这种艳遇很难有结果。
道理很明白,可是我却犹豫了。
这个女孩让我想起孔凡红,一个中学时的同学,英语课代表,那时她就坐在我身后,短发,微胖,算不上漂亮,但却是我喜欢的类型。她说话、微笑、走路的样子全都深深的印在脑海里。我记得我时常借故转身,只为看她一眼,或是闻一下她身上的味道,特别是她抬头看我时的模样,微笑着,明澈的眼眸仿佛一道彩虹。我喜欢她,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会向她表白,而不是错过一切。
我深呼吸,然后探头观察,她还在低头抄写,我告诉自己不要再错过,然后强作镇定的走过去。
“是你?”
我假装惊讶的说,她抬起头,同样一脸惊讶。
“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刚才就在想你会不会是来借书的,还真是。呵呵,我叫许兰,图书管理员,刚从从外地调回来。”
许兰站起隔着桌子伸过手来,我忙放下《癌症楼》,握住她的小手,凉凉的,柔若无骨。我心底一阵狂跳。
“我叫耿重宙,记者。”
“你经常来吗?”
许兰低头查看我的借阅证,并问。
“嗯,经常来。”
“呵呵,那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还有,刚才的事我得认真感谢你。”
许兰说着抬头递还借阅证,脸色羞红的说。
“噢,不用不用,那是我应该做的。”
我明明感到许兰话中有话,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许兰关切的问。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红了,由刚才的木然变得有些局促。
“没事,忙着赶稿子没睡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两步后我突然想起还没要她的电话,于是又回身。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事可以联系我。”
许兰接过名片收好,然后看到我有些灼人的目光,立即醒悟,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这是我的,没事时我会发短信给你的。”
我接过,然后笑了一笑,转身离去。
走出图书馆后,我才感觉脚下不那么发虚,掏出纸片展开,许兰的字很秀气,但与其他女孩有所不同,她笔力很深,几乎要力透纸背。我把她的号码输入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不打电话了。
本来是打算在图书馆呆到关门,但现在却无处可去了,只能回家。直到回到家门口我仍在想许兰的笑容,然后惊觉这一路竟不知是如何回来的。门内我养的猫在叫,它叫二咪,是只纯白的山东狮子猫,每次回家都要到门口等候,开门后就缠着我和它玩。我把二咪抱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还紧握着《癌症楼》,书的扉页已经被手汗弄得湿皱,我把书放在床头柜,然后和二咪在阳台玩了会,又一起发呆,再后来又一起看日落。
吃过晚饭后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该给许兰打电话,她却先打了过来。
“下午休息的好吗?”
“嗯,休息了会,好多了。你明天有空吗?”
“有,今天是替人顶班,明天一整天都休息。”
“那一起看电影吧?”
“嗯,好啊,我听说东风正在演张国荣的遗作,《异度空间》,请我看吧!”
“哇,你居然喜欢看恐怖片?”
“怎么?你怕?”
“怎么会,我堂堂男子汉……那就《异度空间》,明天上午九点在东风影院门口见。”
“嗯,我等你。”
放下电话后我发觉自己已经镇定多了,至少不像面对面时那样紧张。
晚上的电视节目极其无聊,我打开电脑上网,在TOM的私人空间写不公开日记。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命中注定。写完日记又看了下新闻,然后就关电脑上床看书。《癌症楼》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下去,我的眼前全是许兰的影子。我认为,许兰的眼睛里也有一道彩虹,一道足以照亮天空的彩虹。这让我着迷,为之疯狂。我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凶杀或是其他不堪的事情,世界或许是美好的,只是我迷失了自我。
二咪跳上床,在月光中踩着我的胸行进到枕边,用它柔软的小爪踩出一个更加柔软的地方,然后躺下。
“二咪,我们都需要选择性遗忘,对吧?”
二咪抬起头好奇的看着我,喵了一声,重又躺下,就那样睁着眼睛与我对视。
我笑了,因为又想起许兰眼睛里的彩虹,是的,那是一道不会再错过的彩虹。
四令人憎恶的邻居
夜里梦到菜市场的汉子提刀站在面前,两眼血红,厉声喝问为什么,梦里的我惶恐不安,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连后退,终于退无可退,那汉子的刀也劈了下来,寒光一闪,我惨叫着醒来,好半天都不敢确定自己的头是不是还在肩膀上。
房间里昏暗一片,只在窗帘的缝隙透进几道月光,如利刃般投在地上。
我的头昏沉沉的,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完全清醒。
楼下一个姓高的老太太又在吵架,这回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高老太是二婚,第一个丈夫也是这楼上的,性格过于温厚,每次吵架都让着高老太,几十年下来终于给高老太活活骂死了。丈夫死后高老太很快就有了新的目标,同样是这楼上的住户,一位单身的大爷,两个人眉来眼去没烦什么事就结婚了。婚后高老太故态复萌,但这位大爷也不是吃素的,二人三天两头对骂,甚至动家伙,不分白天黑夜,吵起来没个四五小时停不了。
我拉开窗帘开窗,叫骂声更清楚的传进来,高老太吼要砍了大爷,大爷吼就你那二百斤,高老太吼孙子才躲,大爷愤怒的吼你丫还真砍,然后两人厮杀开来,不断有物品从楼下窗户飞出,下面看热闹的外来务工人员纷纷散开,几个好占便宜的顶着桌子冒险去捡漏,高老太不忘对窗外怒吼一句:“那是我的!”
关上窗,我长出一口气,今晚又没法睡了。
二咪在枕头上望了我一眼,又专心的舔起纯白色的爪子。回到床上躺下,开灯看书。随意的翻开一页,也不写了些什么,只是些文字在眼界里跳动。我想这本《癌症楼》大概是不会有看完的一天了。二咪翻了个身滑下枕头,它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到猫爬架那去玩耍。我放下书看过去,二咪总这么无忧无虑,即使天天跟我吃素也依旧快乐,如果人类都能像猫一样,世间大概就不会有贪婪了吧。
已经一点半多,高老太开始拔高音调,到G大调了,再两个小时就要结束了。我关灯重又躺下,试图在骂声中小睡一会。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同事钱宇,跑社会新闻的,他是我在报社唯一能说上话来的人。
“重宙,吃饭没有?”
“不是吧你,都这个点了。”
“少废话,吃了没有?”
“当然吃了。”
“什么?吃了?真的吃了?”
“嗯,吃了。”
“我这刚和几个朋友唱完卡拉OK,在家家乐吃夜宵,刚点了锅香肉,还想叫上你喝一杯。你昨天不是一天都吃不下东西吗?今天居然能吃得下了,这转变也太快了。说,是不是有艳遇?”
“哪有……我说钱宇,你这么晚还在外面,要小心月夜魔,今天可是阴历十六,月亮最圆的时候。”
“没事,我是公的!”
“我有一个感觉,月夜魔不止杀女性,应该还有男性受害者……”
“行了行了,我这还要吃香肉,你就别说了。浪费是可耻的,我挂了。”
不等我说完,钱宇就挂了电话。
闭上眼不自觉的又想起陈小亦,她的身体那样完美,不知道凶手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杀死她。书中线索的事情没有报告警方,我想这大概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但我私自堪验尸体的事可能就没那么幸运。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已经不是警察,再说私自移动死者遗体是犯法行为,可我为什么却像着了魔一样的去触摸陈小亦的尸体呢?是因为她的美吗?还是潜意识里我还认为自己是一名人民警察?再或者真的只是猥亵的人性做怪?
杂念纷起,头隐隐痛了起来。
明早九点还有约会,一定要睡会,不然在电影院里睡着了就太尴尬了。
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但耳朵却始终被高老太的咏叹调包围,憎恶之情油然而生。
我买下这所房子时前房主就和我打过招呼,除楼下有个母夜叉外,其他邻居都很好。前房主因为要移民新西兰,所以低价卖房,前几个买家比较走运,来看房时正遇到高老太发威,都知趣的没敢买,我来看房时高老太难得的安静,结果造成不过如此的假相,我甚至怀疑前房主有些过分了,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可怕的。现在知道利害了,想卖掉房子也不可能了,为买房我贷了二十万,还借了十几万,背了一身债连肉都不敢多吃,现在要把房卖了都知能住哪里。
最近不知怎么的常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以为忘却的人和事重又浮现。
我的童年是在鱼东市度过,父亲是一名刑警,母亲是银行会计。父亲在当警察前曾是部队的侦察连连长,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小时候我和父亲间的游戏是比观察力,通常是我在父亲回家前移动家里的一件摆设,有时只是改动微弱的角度,但都被父亲一眼扫穿。父亲也时常让我观察他移动了什么摆件,我大多数时候都能答上来,不过有时不论如何也找不出不同。父亲说:集中注意力,不要被外表所迷惑。但我却始终猜不到父亲移动了什么。那时我深为有一个警察父亲而自豪,他除了脾气暴躁外,其他一切都好。然而在我小时三年级那年,发生了一些事情,从此改变了我的看法。
那年发生过一起银行劫案,有个孤胆劫匪闯入银行抢劫,结果正遇上市里组织银行安全演习,于是警匪双方在银行内发生枪战,死了三个银行职员,两名警察,最后劫匪饮弹自杀,那三名银行职员就是在他逃跑无望的情况下杀害的,而其中就有我的母亲。那时父亲刚升任公安局长,演习由他指挥,他为了救出银行里的各级领导甚至答应劫匪用我来交换,我至今都不愿相信他竟然答应了。母亲紧紧的搂住我,绝望的战栗,我感觉到比死还可怕的气息。那些领导一出去就命令强攻,混战中我看见父亲冲在最前边,我以为自己会得救,但却看见子弹击穿父亲的额头,那么多的血在他倒下的地方涌出,而他的眼睛始终望着我这边,那么绝望的眼神。枪战结束时母亲紧紧把我压在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到眼睛里,我被人抱起时才发现是血,母亲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眼,血从她的长发里淌出,我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爸爸妈妈了。我没有哭,而只是不停的抖。大概是因为眼睛里浸了血的原因,我看见两个看不清脸的黑影从外面飘进来,他们抓走了父母,还有其他刚刚死去的人们。只有那么一会的功夫,他们都消失了。
我惧怕血,惧怕那两个黑影带我到未知的地方,这恐怖压来使我窒息。
钟声响过三下,楼下高老太的叫骂声嘎然而止。二咪跳上床,凑近过来舔我眼角的泪水,它的小舌头涩涩的有些粗糙,可我不想避开,泪水无法抑制的流淌。我伸手抚摸二咪的身子,它眯眼惬意的叫着。月光洒在屋内,如同秋霜满地。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又做梦了。这一回梦到自己还是个学生,在鱼东市第七中学,大家都很友善,可是我却活在阴影中,在逃避着什么,仿佛青春从未光临。是父亲的同事收养了我,他也是我们家的邻居,他要我考公安大学,但我却只想着画画,这让大家很失望,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恐惧,不知道我为什么夜里总要开灯睡觉,他们根本不知道黑暗里隐藏的魔鬼。我感到压抑,每一节课都在走神,我听到遥远的呼唤,为此我吓的小便失禁。可是仍有光明,我回过头去,孔凡红刚好抬起头,笑容散发着光芒,轻声的问:你还好吗?
我深一口气,忽的醒来,天已大亮,擦拭去泪痕才发现已经八点五十多,我要迟到了。
匆忙洗漱,给二咪换了水,添了些猫粮,出门时已经八点五十九,只得给许兰打电话,说要迟到一会。许兰在电话那头银铃般的笑,说没关系的,她也是刚出门。
阳光很好,我的心情也和很好。可是刚到楼下就被高老太拦住,她正在和一个外来务工人员争夺一部小灵通,那可能是她昨晚丢出窗外的。高老太要我给她做证,那个小灵通是她的。而外来务工人员也不甘示弱,说不是高老太的,那么高的地方丢下来肯定会摔碎,而这个完好无损,根本就是他前几天刚买的。
两个人各自拔高声调,如两只凶狠的斗鸡。
“小耿,你是记者,你给评个理,他一个乡下民工出苦力的,要什么小灵通?你看看他这身行头,加起来都不够三十块钱,还吹牛用得起小灵通,这不跟放屁一样吗?”
“这位大姐你这就不讲理了,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就用不起小灵通了吗?看不起人,我这还有买小灵通的发票……”
“呀?!还有假发票?小耿,你得调查他一下,是不是专卖假发票的团伙,看这长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位小同志是记者?那你都听见了,是她不讲理,歧视我们农村人,我们农村人怎么了?老老实实干活赚钱,怎么着她了?买个小灵通是为了找活联系方便,这东西也不贵……”
“不贵你抢别人的?瞅你那穷酸相,眼睛都没长一条线上,九世乞丐命!要不是看你是个民工挺可怜不跟你计较,你还上劲了啊,再不松手我报警啦!”
我急着赴约,高老太却挡在面前,一手抓着小灵通的挂绳,一手抓着我的胳膊,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被高老太纠缠的民工大约五十岁左右,衣服口袋已经撕裂,他拼命撰紧小灵通,另一只手捏着几张十元的钞票,地上还有几个一元的硬币。周围聚了一圈人,有邻居也有民工,个个都跟高老太保持安全距离,脸上挂着麻木不仁的笑容。
“老阿姨您先松手……”
“干什么要我松手?要松也是他松!”
“我的小灵通为什么要我松?”
“都闭嘴!老阿姨你先松手,这么多人他跑不了。咱们打个电话不就知道是谁的小灵通了吗?”
周围的人立即一片附合声,高老太的丈夫也钻出人群。
“就是嘛,我也这么说的你偏不听……”
大爷头上裹着纱布,看样子昨晚的混战打输了。
“放你娘的狗屁!是老娘的东西还用验证?我劈了你个乡巴佬!”
高老太突然暴起,松开抓我的手,五指插向民工的脸,民工挡的不及时,脸上顿时被抓出五道血痕,他似乎被这突出其来的袭击弄傻了,愣在那里任高老太狂抓,好一会才惨叫一声抱着脸蹲下。我连退两步,感到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痉挛,却吐不出什么来。高老太还要继续发狂,我强忍着晕眩在她身后猛踢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就算他偷了你小灵通,老太太,也没你这样欺负人的!”
“记者打人啦!老娘我不活啦!”
“妈的,报警!”
我扶着墙掏出手机报警,高老太见状做势要冲过来,却被她丈夫拦住,邻居们像看到好戏的高潮部分,群情激愤,口舌如簧的议论起来。在警察赶来前,我又给许兰打去电话,告诉她这的情况,电影大概是看不成了。许兰一听我出了事,立即说要过来,我刚想说不用,她却已经挂断电话。
高老太被人群隔在另一端,目光如电的盯着我。我狠狠的瞪回去,高老太立即跳起叫骂,一块砖头飞来,我一闪身躲开,砖头砸进一楼住户的厨房,那户人家顿时急了,和高老太理论,又动了手。派出所的民警赶来制止斗殴扩大,把我和高老太还有民工和一楼住户全带回所里,一查小灵通还真是民工的,高老太的丈夫从停车棚顶找到摔碎的小灵通残骸,不停向民警求情。民工的脸被包了一圈又一圈,高老太拒不认错,她丈夫答应赔医药费,还有补修一楼住户的琉璃。而我则被民警批评教育一番,高老太再怎么不对也不能动手,她是一老人家,人家有倚老卖老的资本。民警的话里话外全在挖苦高老太,因为这片管区没谁不认识高老太。最后民警要我给高老太道歉,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老阿姨,对不起我错了。”
我说,高老太用恶毒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如同我憎恶高老太的心情一样,我想此刻她也在同样的憎恶着我,令人厌恶的邻居。
是的,憎恶是相互的。
五一个电话,无处可避的命运
许兰在楼下路口等我,见我没事才绽露微笑。
正午的阳光洒在街道间,风也是热的,像刚从火炉中喷出。路口背阴处有两桌麻将,巷子里还有一圈人在打扑克牌,吆三喝四,六饼七条,让人难以想像早晨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等很久了吧?”
我感到些许歉意,许兰抿嘴一笑,摇摇头。
“没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
许兰的话使我莫名感动,甚至感到了爱情的成份,那种一见钟情,生死相许的传说中的爱情。
但这有些奢望了,大概只是我的幻想。
“来吧,上来坐坐,这里太吵。”
我伸过手去,许兰很自然的握住,柔嫩仿若无骨。我一下子就出汗了,心跳加速。转头四顾,发现楼主蔡阿姨正在看我们,眼中有善意的笑,一脸理解的表情。
“你在看什么?”
“噢,没什么,咱们走吧。五楼,有点高。”
“才五楼啊,不高,我住十二楼,都是走楼梯,减肥。”
“让我看看,你又不胖,减什么肥啊?”
“呵呵,你真会安慰人。”
到四楼时就听到十六和弦的电话铃声,像是我卧室的那部。奇怪的是没听到二咪叫,往常我刚到三楼就能听到二咪在门口叫,小家伙耳朵灵敏的让人惊人,以至于邻居开玩笑问我养的究竟是猫还是狗。
二咪是纯种山东狮子猫,天生鸳鸯眼,据说有着看透生死的奇怪能力。不过在我看来,二咪只是一只需要人爱的胆小的猫,仅此而已。
到五楼时我终于确定,那真的是我的电话,这幢楼上没谁会喜欢听’黑色星期五’,更不会把它设成座机铃声。
“那该不会是你的电话吧?”
许兰见我匆忙开门的模样问,我扭头尴尬的一笑。
“嗯 ,就是我的电话。”
“你可真是特立独行啊!呵呵。”
许兰边笑边望着我,而我感到脸上发热,心底莫名兴奋。虽然设这铃声的目的就是让别人吃一惊,但真的实现时却让我感到有些突然,来的太过不经意,毫无心理准备,有些不好意思了。然而打开门时铃声却停止了,我让进许兰后,径直到卧室查看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也许是谁拔错了。再抬头时忽然察觉周围有些异常,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窗帘拉开着,房间里很明亮,一切物品也都在原来的地方,但就是让我感到陌生,甚至不安。
“哇!你家好大啊!”
许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这才想起许兰还在客厅,忙走出卧室。
“是挺大,一百三十平方,二手房,不过住着还算舒服。来,我带你参观一下。”
“要不要换鞋?”
“不用,我这也不那么讲究。”
带许兰参观完毕,却没发现二咪的踪影,这让我感到问题严重。我住五楼,二咪不会是在窗边玩耍时掉下去了吧?
带许兰参观完毕,却没发现二咪的踪影,这让我感到问题严重。我住五楼,二咪不会是在窗边玩耍时掉下去了吧?正当我惴惴不安时,衣柜顶上突然传来猫叫声,抬头一看,二咪正探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这有些奇怪。
“二咪,下来,见见漂亮姐姐。”
许兰在我身边又是抿嘴一笑,真是百媚丛生。毫无疑问,她对我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你还养猫啊?男不养猫女不养狗,养狗的女人多,但养猫的男人可是少见啊。”
“噢,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二咪,下来。”
二咪警惕的看着我,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这让我大感难堪。
“这真是你的猫?不是拐来吧?”
许兰笑吟吟的看着我,我额头已经见汗,可是二咪却不为所动,一双鸳鸯眼紧盯过来。我突然意识到二咪看的不是我,而是身后的许兰。二咪的瞳孔缩小,颈上的毛全立了起来,看去仿佛成年的狮虎兽,鸳鸯眼此时显得有些妖异,使人不安。
“二咪比较胆小,怕见生人,不好意思啊。二咪,下来,有妙鲜包吃。”
我把手放到背后,做出一副要拿东西出来的模样,二咪果然有些心动,在柜顶犹豫不决。
“我来试试吧!”
许兰上前一步,平和的微笑,眼睛看着二咪的眼睛,学起猫叫来。二咪吓了一跳,立即缩到视线外,但一会又探出头来,和许兰对叫起来。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人会叫出这么像猫叫的声音,二咪大概也没想到吧。过了会二咪似乎解除了警惕,从柜顶一跃而下,跳在沙发上,回头盯着许兰。许兰仍旧微笑着走过去,轻挠二咪下巴处的软毛,不一会二咪就躺下了,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响,它已经完全信任许兰了。
这让我大吃一惊,要知道二咪除了我之外,还没让任何人抚摸过,不管男女或大人还是小孩。
“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
“让二咪不怕你。”
“噢,我告诉它我是你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真不可思异。”
刚说完这句话,我肚子立即发出一阵咕噜巨响,昨晚只吃了一点东西,今天早上起的晚又没吃饭,肚子早就饿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许兰却毫不介意。
“中午在我这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你会做饭?”
“那当然,打小就自己做饭吃。你在这坐一会,我半小时就能做好。”
我进厨房后回头看,二咪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肚皮朝上,神情惬意。
许兰难道会猫语?我偷偷的打量她,这个女人的美丽不带一丝瑕疵,精致的五官,长发流海,明眸艳唇,颈肩处裸露的肌肤看上一眼都会让人欲火难耐,和她上床做爱大概是每个男人都会动的念头吧!这样一个美人竟然单独和我在一起,机会难得,要是有春药的话我一定会骗她喝下,然后整夜的占有她。
不,我要永远占有她。
我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有些反常,这些念头太过龌龊。
厨房没什么菜了,我做了份炒土豆丝,又做了个洋葱炒蛋,冰箱里还有一包虾仁,我切了点蔬菜做了个汤。做好后端出来,发现许兰在帮我整理客厅,物件井井有条,也没见移动什么,但看着就是觉得干净整齐了。
这才像家。
我突然奢望起幸福来。
“嗯,好吃,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
许兰吃的很急,全然不顾淑女形象,这让我很开心,她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
只是,这进展未免太快了些。
“你要愿意,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我说完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直白,但没想到许兰却很高兴,也许是没有想太多的原故,她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好啊!那我也不白吃你的,我可以帮你收拾房间。”
我得说,看许兰吃东西是件愉快的事情。古人云秀色可餐,但我觉得看美人吃东西更是一种享受。我正浮想联翩,许兰突然开口了。
“对了,你得罪了那老太太,她不会找你麻烦吧?”
“噢,没事,以后躲着她就是了。话说回来,我得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啊?”
“谢谢你来看我。”
我认真的说,许兰停筷看着我,脸忽然羞红了。
“没什么……那个,我看了今天的报纸,知道你前天遇到的事,等你的时候还打电话到你们报社,你的同事说有警察找你,还说你昨天一整天没吃饭没喝水,所以我有些担心。不过,你是我的朋友嘛,你帮了我,我当然也要帮你了。看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真的,本来害怕极了,怕你在派出所里出什么事,你楼下的那些人又都那样,我真你出事……”
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许兰,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只是脸越发的羞红妩媚了。
“我都在说什么呀……”
许兰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头迎着我的目光看过来。
“我爱你。”
我清楚的说,许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些莫名的慌乱,她转过头去,用很低但却让我能听清的声音说。
“太快了吧……”
我起身到她身边单腿跪地,仰望着她明亮的眼睛。
“不快,真的不快,自从在公车上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不是那种轻浮的人,从不拿感情开玩笑,甚至都像迟钝,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感觉自己变了,想和你说话,想默默的看着你,想在清晨醒来时看见你的笑容。真的,我不自己这是怎么了,我不是那种轻易敞开内心的人,但对你却……”
“不要说了,我知道,我也是一样的。”
许兰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透过她的掌心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在加速。我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在掌心吻下去,顿时感到身体里燃烧起来的一团火,仿佛要把一切全部焚毁。
“喵!”
二咪突然跳上餐桌,颈部的毛再次张开,怒目圆睁,呲着牙紧盯住许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我感觉体内的那团火刹那间熄灭了。我们有些尴尬的看着对方,然后抱在一起笑了。
二咪眯眼看了我们一会,跳下桌子走开了。
“对不起,二咪以前从不这样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它吃醋了。”
许兰拉过一张椅子让我坐在她身边,然后狡黠的看着我。
“你刚才说以前,那么说,刚才的话你还当着二咪的面对别的女人说过?”
“没有没有,我发誓!要对别的女人说过,出门就让车撞……”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
许兰阻止我发毒誓,我就势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收回去。
“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不知道,好像是一刹那。不过说真的,你刚才吓着我了。”
许兰没有再试图抽回手,反而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覆在我手背上。许兰的手凉凉的,掌心微热,有些潮湿。我低下头去吻许兰的手指,她有些紧张,微微颤抖着,像贞洁的圣女将自己交付给天主。我抬起头看她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羞涩,但却无畏的看着我,而我在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想起在某本小说中看过这么一句话: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美好的,想法是纯洁的;对于男人来说爱情同样是美好的,但念头却是猥亵的。这句话形容恋爱中的男女最是贴切,就像此刻,我的眼睛许兰一举一动都是那样充满诱惑,以至于我脑海里全是如何才能和她上床;至于许兰,我想她心中从未想过性,大概只有其他美好的事物吧。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距离越来越小,就在我正想要抱住许兰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不由的有些泄气,刚才还紧张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的许兰却松了口气,红着脸看着我笑了。
“你还是接电话去吧!”
电话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一个叫王敬的警察打来的,叫我自己到公安局投案自首,还说已经查过我在鱼东市的档案,就不想废话了。我清楚,王敬指的是南海路陈小亦的案子,破坏案发现场确实可以定罪。挂断电话后我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像是很久前就在逃避这一刻,但终究无处可逃。
“出什么事了?”
“噢,没什么,待会要去公安局一趟。对了,我记得你说我同事说警察在找我,他们为什么不打我手机?”
“你手机欠费了,等你的时候我又打来着,说你欠费停机了。”
“不会吧?才缴费啊。”
我进卧室打开电脑上网查话费,心却越跳越快,甚至手难以抑制的在抖。我闭眼做了三个深呼吸,然后告诉自己查完话费就去,是死是活都要对面。这个月又被收了八十几块钱的包月费,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中国移动总这么黑实在让人受不了。在移动的网站上投诉后,又从网上银行转帐了两百元到户头。
“现在就要去吗?”
“嗯,是啊。”
本来已经平息的心跳在许兰的一句话后又开始加速。
我惧怕见到死亡,但死亡却总在追逐我,从鱼东市到镇西,从童年的父母到菜市场的凶杀,还有那被遗忘的过去。我总以为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但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六被遗忘的过去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只是办点私事。”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骗许兰,只本能的感觉到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仿佛许兰会为此付出什么可怕的代价。
虽然午饭没吃饱,而且还要到公安局自首,但我心情不错,因为许兰。我们一起下楼,在路口许兰再次问要不要她陪,我谢绝了许兰的好意,因为有些事必须自己面对,不能总是逃避。我们像情侣一样拥抱,这让我有些兴奋,她也察觉到了,脸有些红。看着许兰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忽的感到孤独,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无助而渺小。
或许我的宿命就是今天此刻注定要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已经是下午了,我走在街头,到市公安局只有半站路,到处都仿佛有人在盯着我看,我知道那是错觉,犯罪心理学中讲到过,罪犯往往因为恐惧而露出破绽,又或者在犯罪的边缘因为恐惧而犯罪。那么,我也在犯罪的边缘了吧?
到市公安局后有人指点我在大楼内怎么走,转了几圈后,看到楼梯扶手上铐了七八个染发的不良青年,全都一脸不在乎,似乎常来这个地方。我走过时其中一人向我要烟,我正犹豫间身后有人厉声呵斥。
“谁让你们坐啦?全起来蹲好了!别找不自在!”
我回头一看,这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警察,他的眼神很孤独,甚至忧郁,相貌英俊,又有种令人不解的神秘气质,再加上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健美而不臃肿的体型,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一定会爱上他。
只是刹那,我惊诧于自己怪异的念头。
“你是耿重宙吧?我是王敬,给你打电话的,跟我来。”
“那些人……”
“噢,一群小屁孩子,声称要重建青帮,一会少管所来人全拉走改造。哎,别记,这个可不能报道。”
“那个,我可是来自首了,能不能宽大处理啊?”
“没事,开玩笑的,是我们头要我这么说的,事实上这回叫你来是要开始全面报道月夜魔。这个星期又发现两具尸体,社会上已经开始传了,上边觉得再隐瞒下去得出乱子,所以同意舆论跟踪报道,就是你了。”
王敬的话让我久悬的心终于落下了,换了种心情,立即开始期待这次会面。
出乎意料的是,王敬并没有带我进某间办公室,而是直接到公安局后院的停车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担心,我是要带你去现场,这也是我们队长安排的。本来是不允许的,但考虑到你也当过警察,而且很优秀,规定什么能说一定都清楚,所以申报上边才答应的。上车,我们这就去。”
王敬有些迫不急待,警车起步时有些顿,握方向盘的手总是停不下来。以我的经验来看,王敬大概是第一次出现场。看相貌王敬也有二十七八了,如果真是第一次出现场的话,他肯定是高干子弟,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安排他接待我的意图就是让他远离现场,恐怕之后的跟踪报道都要和这个人打交道了。
警车出了大院,向泗水街驶去。
“现场在泗水街?”
“嗯,中午环卫工人发现的,在绿化带里。要是镇西不搞全市百日卫生日,大概要三四天腐烂后才会被发现。”
王敬神情亢奋,滔滔不绝,这更加确定我对他的猜想。
王敬说现场在泗水街,我记得泗水街有家同性恋酒吧,叫拉拉酒吧,是女性同性恋酒吧。我曾采访过酒吧老板,她的初衷是给单身的女同性恋们一个找心仪的不会产生误会的场所。听起来很纯洁,不过据我所知,拉拉酒吧现在已经沦为女同性恋卖淫聚集地,有很多嫖客去点女同性恋出台,品味一下女同风情。拉拉酒吧的姑娘们出台费很高,没有低于二千的,尽管如此,拉拉酒吧还是镇西情色业最兴旺的地方。
肉体买卖的场所是非多,难道月夜魔与女同性恋有什么关系?
车拐上拉拉酒吧后的绿化带,压坏了一片新种的花草。
拉拉酒吧外停了七八辆警车,地方派出所的警察在维持秩序,警戒带外挤满看热闹的市民,个个两眼放光,这形象总归不好,但我还是习惯性的想拍两张照片,但直到这时才发现什么采访设备都没带。下车后,我一眼就看到镇西晚报的记者也在其中,他们消息倒是快,不过这个新闻是我的独家报道。我本想向晚报记者借架相机用,但王敬拦住我,说不许拍照,报道时可以用警方审查后的内部档案照片。
这一回真是天上掉馅饼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这幸运来的也太过突然。
现场在拉拉酒吧后的绿化带,虽然地方不大,但却草深林密,正是个藏尸的好地方。我踩着警方划出的路线进入现场,根本就看不到尸体在哪里,正东张西望时,身旁的草丛中站起一个警察,我转头看时忽然觉得眼熟,正在这时那人冷笑一声,向我伸过手来。
“耿重宙,咱们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人竟然是唐风!我在鱼东市当警察时的同事,看样子他升官了,但为什么会出现在镇西市呢?许多已经遗忘的事情刹那间又涌上心头,我感到有些窒息,甚至莫名的恐惧。
“你好,想不到又见面了。”
我僵硬的伸过手去,唐风撰住紧握,捏的我都有些痛了。
“妈的,这回你不会逃了吧?”
唐风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我脑海里顿时闪过一道光,一片空白,我不明白唐风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种绝望的情绪,但只片刻后我就记了起来,是的,我记起来了,因为晕血及对死亡的恐惧,在我还是警察时的第一桩也是最后一桩案子中,我的搭档为了保护我而牺牲了。林晓露,我的搭档她的名字叫林晓露,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一切都忘却了,但经唐风一提却什么都回忆起来了。
七年过去了,原来我什么都不经遗忘。
身体在颤抖,而唐风则挂着蔑视的冷笑从我身边走过,吩咐王敬看好我,不许动现场的任何物品,但可以随意走动,不管记录了什么都要先由警方审查。唐风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但我仍站在原地,被蚊虫包围着。
“没事吧你?现场在这边。”
王敬在草丛中向我招手,我努力深呼吸,迈步向前。
“没事,我要告别过去,向前看。”
“啊?向钱看?”
王敬对我莫名其妙的话感到困惑,但我已经走到尸体旁。
这两天天气干燥,草丛中的泥土也十分干硬,因此查不出脚印,但可从被踩倒的草来分辨凶手行凶的路线。据王敬所说,发现尸体的环卫工人当时正在草丛中小便,突然察觉前面的草丛有些异常,于是走过去看是什么,结果就发现了案发现场。我从各个角度观察尸体,努力把每一个细节全部印在大脑里。
这是具无头女尸,就像南海路上女尸陈小亦一样,头颅摆在两乳间,浑身赤裸,左肋心脏部有电击斑,阴部微开,显然生前曾遭遇性侵犯,此外略有不同的是,肋骨处露出鞭痕,鞭伤应该在后背,从露出的部分看并不严重,更像是有性虐癖好的情侣间留下的伤痕,因为是在拉拉酒吧后,所以不排除是女同性恋间的性虐。这个女人也非常漂亮,长发,眼睛很大,一脸淫荡痴迷的表情,显然是在极度快感中被杀,又或者是在幻觉中被杀,这也与陈小亦的惊恐完全不同。我在想,难道凶手作案风格变了?还是这是一起模仿犯罪案?
女尸周围没有什么线索了,于是我走出草丛,一抬头看见王敬正扶着警车在呕吐,脸都绿了。这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时的表现,似乎反应比他还要大些。王敬见我出现了,忙擦擦嘴走过来。
“唐队说,天阁广场上有血迹,应该与案件有关,咱们去看看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这会说什么话都会引起王敬继续呕吐,所以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拉拉酒吧后就是一棵树也没有的天阁广场,绿化带把他们分隔开,我和王敬走到竖着小旗的地方,那里有连续向前的血迹。血滴间隔逐渐拉大,到广场中央时突然就消失了。我直起腰向上看,这个地方没有路灯,也没有其他较高的东西,这让我感到困惑不解。转头向广场望去,三名警察正在皱着眉头寻找线索,我想他们还没发觉这些血滴的异常吧?
我突然间想笑,因为回想起还是警察时,队长对我说过的话,‘从天赋上讲,你不输给任何人,甚至我也不如你,但你却输给你自己。什么时候有勇气战自己了,那你就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了。’可是我让队长失望了,我没能战胜自己。那是七年前的事,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了,我想我已经能面对自己的懦弱和胆怯,还有命运。我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不想当警察,而队长说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是个当警察的命。队长这么说时一脸沧桑。妈的,这是命里注定的。我一直不信,队长的童年最恨警察,但长大后却成了警察而且还是个队长。但他的失败不等于我的失败,我一直这么认为,从鱼东逃到镇西,从警察到记者,可最终却还是要和警察打交道,命运果真无处可逃。
既然如此,我不再逃避。
“王警官,过来一下。”
王敬走过来,我指着地上的血滴给他看。
“发现什么没有?”
王敬蹲下仔细看,然后一脸困惑的抬头看我。
“滴状血迹有它特点,0.1米以内的高度落下是完整的圆状,0.5米左右高度落下是锯齿状,1米以上高度落下不仅是锯齿状,而且圆点周围往往有逗点状或线状小血滴,如果血液是从运动着的物体上落下,则呈椭圆形,一端是星芒突起,突起的尖端指向就是运动方向。”
王敬又低头观察,然后有些明白了。
“你是说我们画的路线反了?凶手是从这里移尸到绿化带里?”
“嗯,就是这么回事。而且,由于人体血液比雨水黏稠,重力加速度也比雨水大些,所以从这里的滴状血迹来看,应该是从高空滴落,至少五十米以上。那么……”
我说着抬起头来,血滴上方空无一物。
“这些血是从哪里滴落的呢?总不会是凶手抱着尸体飞来的吧?”
这让我想起今年五月份曾报道过的一桩案件,有个下岗职工炒股亏损严重,因为是借的高利贷,所以总怀疑有人要害他,最后终于疯了,在夜市二十分钟内持刀连砍十七人,一人重伤不治,最后被愤怒的群众逼进死巷,在众目睽睽下竟一跃跳上三楼的遮雨棚架,警察赶来后又找来消防队,架云梯才把他弄下来。要说飞的话,这个疯子大概应该算吧。我盯着地上的血滴有些走神,那个疯子砍伤的人中还包括他的亲生女儿,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总有些人看不开,就算为了生活能更美好,也不必把钱看的比幸福还重要,这个道理是这么的简单,但看透的人却这么少,真不知人是智慧的还是愚蠢的。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世界不完美,能看透的杂念太少,所以刹那的幸福才值得珍视。
一转头发现王敬正用一种敬畏的目光在看我,不由得有些得意,进而有些尴尬。
我不当警察很多年,我不该遗忘的事情也假装遗忘了很多年,现在到了重新面对的时刻了,我能应付得来。我安慰着自己,转身寻找唐风的身影,心底却突然想起《观察者的幻象》一书中的一句话:‘去看,去生存,这欲望是美好的。’是啊,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又或者杀人和被杀的,他们的欲望都是美好的,因为那最纯洁的活着的本能。
七酒后的胡言乱语
“你怎么看?”
唐风忽然出现在身后,他还是那么神出鬼没,但愿他对案子不再仅凭直觉。
“嗯,我认为跟邪教有关。”
“我也这么觉得。”
唐风掏出烟弹出支来点上,眼睛顺着广场上的小旗向远方望去,像是看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他暂时收起了敌意,看来案子确实非常棘手,已经让他束手无策,他不说话实际上就等于向我显弱,想听我的意见。但在没看到案件相关卷宗前,我也毫无头绪。
“上边什么精神?”
“定个虐杀,挖出个性变态来就算齐活。”
“那再死人怎么办?”
“是啊,再死人怎么办?那时我们局长已经调省厅了,妈的,背黑锅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
唐风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不一定这么想。他是个善于经营的人,对破案并没什么特长,这么符合他粗鄙的外貌,但说到人际关系,特别是与领导间的关系,他却是个天才,认人极准,什么人能到什么官位只要接触过几天就能准确的说出来,而且总能想领导所想,又不露痕迹,阿谀奉承的本领已经不能用拍马屁形容。因此唐风总能在绝境中求胜,越是倒霉升迁的机会越大,非常邪门,就像是被人诅咒了一样。八年前他还和我一样是个无名小卒,而现在已经是市刑警大队队长。这个位置,多少人熬了十几年都没排上。仅以这一点来看,唐风并非无能之辈,是个仕途异类。
“想什么呢?”
“噢,没什么,我在想报道怎么写,你知道,到目前为止基本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分析案情。”
唐风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略一犹豫,立即有了决定。
“回头给你看看卷宗,我让人帮你整理一定,什么能发表什么不能发表,我想你清楚吧?对了,一会别急着走,咱们找地方聊聊。”
唐风说着把烟蒂丢在脚下,狠狠的碾碎,然后走开了。
王敬凑过来,一脸崇拜,看来唐风在他眼中地位很高。
“听说你以前也当过警察?”
“很多年的事了,我现在是记者。”
“您谦虚了,能让唐队点上名的都不是一般人物。”
“也许吧。”
我淡淡的说,转身向树荫下走去,留下王敬有些尴尬的站在烈日下。
似乎就在昨天,又仿佛隔了一世,我和唐风就如刚才那般对话,假装历练无数,是两个老警察。那是七年前,而今天,这样的对话已经不能再激起一丁点兴奋,甚至有些厌倦。我想了又想,那大概是从林晓露的死开始吧,我们都已经明白,这不再是游戏,而是血腥的现实世界。唐风的敌意依旧,他的恨也不无道理,我夺走了他的爱人,又将之拱手送与死神,确实是个混蛋,唐风没有杀我已经是很克制了。
望着远处唐风的背影,我突然感到落寞,他始终比我坚强。
下午三点多,警察们仍在现场忙碌,我有些无所事事,心里已将报道大纲拟定,就等回家敲出来了。王敬跟在我身后,不时和犯罪现场的女警说笑,看得出他在女警中很受欢迎,不过这也决定了他肯定会受到大多数男警的排斥。从违背异性法规这一点来看,王敬的情商不太高。
我正在胡思乱想时,唐风忽然又出现在面前。
“跟我走。小王,你帮郑队维持一下秩序。”
摆脱王敬后,唐风开车拉我到一处咖啡馆,在旧城区的一条街上。
咖啡喝了一半,唐风依旧在沉默,面色阴沉。
“你不会是请我来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没那功夫。给你卷宗,就在这看。还有,顺便谈一下王敬。”
“就是跟我的那个警察?看样子也不小了,怎么跟第一次出现场似的,不会是某位领导的公子吧?”
“没错,你猜的全对,帮我看着他点,这孙子一直坐办公室,从没出过现场,这回不知抽什么疯,非要出现场,要不是上边直接打电话下来,谁要这个小白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的意思是?”
“盯着他,我感觉这孙子有问题,表现太反常了。还有,他问什么都别告诉他。”
“你不是怕他抢你的位置吧?”
“就他?开什么玩笑。快点看卷宗,一会我还得拿回去。”
“这么急?有竞争对手了吧?”
“少废话,快点看。”
唐风被我识破,有些恼火。我猜他肯定是在和某人争一个位子,既然局长要升官走人,那副局长就可能转正,如此看来,唐风在窥伺副局长这个位子。
“放心,我不想卷入你们的事。”
“行了行了,我就是提醒你注意一下王敬,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就算有人和我争位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很平常的事有什么好惊奇的,我看你是当记者当八卦了。”
我有些愕然,这样的话出自唐风之口,实在是有些匪异所思。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反而觉得王敬有些可怜,一生都在权贵的阴影下,没有自我。
第二章:初涉纷争
卷宗很厚,我一页页的翻,还好在学校时练就了快速阅读的能力,不然看到明天也不一定能看完。即使这样唐风也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没带相机?连笔都没有?”
“我以为要倒霉了,所以除了手机外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带。”
“难道我们警察的形象就这么糟?怎么说你也是当过警察的人。”
“嗯,在其他人眼大概还要糟。我当过警察,所以知道你们对一些事情已经麻木了,而这在普通人眼中却是不可理解的。”
唐风有些诧异,右手托着下巴向窗外望去。
我没理他,继续专心阅读卷宗。出乎意料的是,已发现的受害者大部分是同性恋,另几个也 同性恋倾向。在拉拉酒吧后发现的尸体大概也不会例外,那么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死者身份。凶手把尸体搬运到这里,看来是在提示警方办案思路,真是嚣张至极。
“有什么发现?”
“很奇怪,凶手喜欢使用电击手法,而死者中有四名市体协的运动员,一个还是跆拳道五段,虽然跆拳道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让人近身使用电击器,所以凶手很可能不是以武力近身,这些人又都是同性恋,难道说凶手是女性?但看尸体创面很明显是一刀所致,有这样的臂力和腕力的人,女人又不太可能,真是奇怪。”
“你是说,凶手有两个人?”
“有这种可能,拉拉酒吧还有去那嫖娼的人全有嫌疑。还有,凶手也可能是一个爱上同性女性的男性,就像你们局里定的那样,是个变态分子。”
“嗯,这些我都想到了,说下细节。”
“细节?我有种感觉,凶手在找什么东西,也可能是想引起某人的注意,就像当年向里根开枪的那个年青人一样,只不过这一回的这个人做法更极端。还有,这凶手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人类,天阁广场上的血迹可以证明我的推论。”
“哼,又来你那套灵异理论,你这号人就活该入不了党。”
“那你怎么解释天阁广场上的血滴?”
“关于血滴,你的那个说法并不准确,鉴定学里的数据只列出五米以内的状态,你说五十米没有试验依据,而且不据操作性。五十米,不确定因素太多了。现场血滴应该有科学解释,只是你我还没想到。”
“你真这么觉得?”
“嗯,不过,感觉上是有些奇怪。”
“老唐,”
“什么?”
“那个,你还恨我吗?”
“废话,我恨不得一刀一刀剐了你!妈的,我怎么就是个警察呢?”
短暂的平和顿时被打破,唐风再也无法保持大度,收回卷宗出了咖啡馆,埋单后把我一人丢在门口,自己开车回了现场,我傻站了半天,因为没带钱,旧城区离我住的地方又很远,坐车也要半个多小时,所以最后还是打电话向钱宇求救。
旧城区这条街和天阁广场不一样,天阁广场是情色场所,而这里则属于文化街区,镇西不少文人都喜欢泡在这,经常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邀请舆论论友人捧场。当然,这友人是收费的。不久前我采访过的那个行为艺术家也泡在这,据说还要在这的一个小型喷泉前造一露天厕所,没有围墙只有几个坑,邀请了几位女行为艺术家共同排泄,行为主题叫‘爱的回归’。上回扰民事件引发的艺术大过法律的讨论还没结束,他又要搞出更大的新闻,真是艺术无止境啊!
我沿阳光大道向新平小区走,路两旁的芙蓉树开满灵动的火团般的花,但也有不少被临街店铺用开水烫死枯萎,因为挡了正门,拦了风水财路。国人又重拾风水学,却不知变通,这只会加速这门学问的消亡。我正在胡思乱想时,钱宇开着他的别克出现在我面前。这辆别克是海关罚没的走私车,钱宇托关系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从此告别了那辆济南轻骑。我记得当时自己还妒嫉了一个多月,现在也仍有点不服气。
车窗降下,钱宇的声音立即窜出来。
“行啊你,不动声色就泡上一妞,听声音就知道是一极品,上床没?”
“别瞎说,昨天刚认识,还没得急上床。”
“哈哈,瞧瞧你笑的,多浮荡啊!”
我嘴角挂着笑,上车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去哪?找地方给你压压惊,还是回家?”
“回家吧,我得赶稿子,这回发达了,真正的独家报道!”
“行,没问题!对了,主编叫我协助你。中午听说你给逮进去了,可吓了我一大跳。不管了,晚上住你那,你得给我压压惊!”
钱宇说笑着启动轿车,当别克掉头向新平小区驶去时,我的思绪猛的重又回到案件上,还有混乱的过去。我知道自己又在不自觉的逃避,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这几乎是一种本能了。
路上我给许兰打过电话,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惹的钱宇在一旁不停吹口哨,然后又给主编打电话,接电话的居然是丘虹,电话两端都有些尴尬,丘虹交待了几句,俨然副主编的势态,我心中暗笑张之芊要换桌子了。回到家我立即开始写稿子,钱宇逗了会猫,觉得无趣就动手做晚饭,一会又出去买酒,等我写完稿子时他居然已经弄了四五样菜,还有打了八个冰镇散啤。
酒过三巡,钱宇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他又有惊人言论要发表,但就是不问,只抱着二咪用鸡骨头逗它玩。钱宇知道我的脾气,也不生气,把上衣一脱就开始了。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种桃的和摘桃的。前者就是你我这样有技术有能力的人,但不会往上爬,天生贱命,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最好欺负了。另一种人是摘桃的,就是庄不非这号人,没什么水准,一肚子草料,但人家会爬,够无耻。升官升什么样的?就是他们这样报喜不报忧的,屁大点成就能说成给太阳装上了节能器!别笑,你说我说错了吗?上回你的那篇报道,结果怎么样?玩命的是你,得名誉的是他!不说那孙子,说我们家楼上的一五十多岁的邻居,机械工程师,那技术在镇西得排前三十名,他愣是连高工都评不上!而他们单位的头,一连图纸都看不懂的臭狗屎居然评上了。他的技术成果署名要把领导排第一位,他排第二位,领导的狗腿子排第三,奖金能拿上一千就不错了,要讲奉献,一百多万的技术提成全奉献领导了,还把他压的走也走不了,退也退不了。你说他没能力吗?再说咱们报社维修部的技术人员,有一个工程师吗?全是助工。而不是技术人员的庄不非评上工程师了,这都荒唐到什么地步了!所以我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种桃的和摘桃的。在这世道想活的舒坦关键要有张厚脸皮,没技术可以先学,学不会可以抢别人的成果,但如果没有甘为无耻之徒的决心,这辈子是别想发达了!”
我放下二咪,它立即叼着骨头跑到沙发后面啃去了,真怀疑它是不是只猫。
我喝了口啤酒,打断钱定的话。
“偏激了,偏激了,哪有这么黑暗?现在情况好多了,很多领导都开始进院校学习,别总往坏处想。”
“嗯,没错,是进院校了,我还听说去多少领导就少多少校花。学习、采花两不误,两手抓两手硬。你说我说错了吗?”
“我说啊,妈的!甭想了,干了这杯,还是好好种桃吧!”
钱宇哈哈大笑。
我倒不觉得他也是种桃的,钱宇比我门路多,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我的领导也说不准。吃完饭后我们坐在沙发里喝茶醒酒,电视里在演《母亲》,我抱着二咪的手有些抖,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换台,一转头看见钱宇在无声的哭泣,我这才想起,他和我一样,也是孤儿。不过,他的经历比我更加坎坷。
“你没事吧?”
我粗声粗气的问,钱宇摇摇头。
“没事,就是想起我爸了,我心里难受。他活着的时候总说有带药,而且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营养大餐,总叫我不用担心他的病。妈的我竟然就信了,居然没看出来他每次来学校时都比上一回更瘦。每回问起我妈,他总我妈的病好多了,能下床走动了,在家里养了几只鸡,现在有鸡蛋吃了。就是惦记我,希望我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再不用过他们这样的日子,能像个人一样活,不再被人瞅不起。可我那时还不明白他的话,只觉得有这么一个侏儒的爸才是世上最大的耻辱。耿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爸来看我时,学校里那些杂种羞辱他,我他妈的选择了旁观!后来我爸拾荒时被当地的流氓地痞殴打致死,警方竟然说是起意外!就是因为凶手里有市领导的儿子,我爸就白白死了。我去认尸时还想总算解脱了,不用再为有这么一个父亲这么一个穷困的家庭而没面子了,但你知道吗?耿哥,在认尸前他们告诉我说,我妈也死了,而且死了整整半年!从我勤工俭学那时起就已经没有妈了!我他妈的真不是人,居然半年没回家,只要回去看看,只要……”
钱宇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杯中的茶洒了一身。可是我一动不动,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可以劝的,心里压抑太久的痛苦还是要他释放出来的好。其实我也想哭,却没个人倾诉。
钱宇哭了会,又继续讲下去。
“当我看见我爸的尸体时,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我爸,太惨了,胳膊被人砍断,只连着一层皮,脚也是,脸肿的老高,可还是能看出来他痛的利害,五官都挤一起了。只有父亲那条腰带,那条已经毛边的腰带还是原样,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我用第一笔打工赚到的钱给他买的。当时我一下子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签了是什么的文件,然后领了父亲的遗物和三千块钱抚恤金后回了家,那个我曾发誓再也不回的家。家里很乱,我当时就想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妈了,也没有爸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拼命的哭,哭晕过去好几回,每次醒来都希望只是一个梦,爸妈都还在,不管这个家怎么穷怎么脏,只要有他们在就还是一个家。但我真的没有爸妈了,在同一天,而且不给我留任何的幻想。我打开父亲的遗物,找到贴有营养餐字样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片维生素,还有一小块发黑变质的火腿肉,边缘上有细小的牙印。这就是我爸的营养大餐,他节省下每一分钱供我读书,我却嫌他丑嫌他脏,嫌他没有文化不知道比尔盖茨,甚至别人羞辱他时我站在一旁不说话……耿哥,你说我还是人吗?”
钱宇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大哭着问,我拍拍他的肩,仍旧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心里却难受的很,父爱如山,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呢?
“后来我去找警察,要他们抓凶手,他们拿出一份文件给我看,上面有我的签名,还有手印,他们说我已经放弃了追究凶手的权利,承认这只是一起意外。我当时就怒了,这些骗子居然利用我伤心过度的时候骗我,我出去抢了把铁锤就冲进派出所,但结果给他们修理了,修理的很惨,不过没有关我,而是把我丢在大街上。我回家躺了两个多月才好过来,我想死,但我又不甘心,我要报仇!伤好了后我去学校,他们说我旷课节数太多,已经强制给我办了退学,结业证都没有。我向老师说明情况,向校长说明情况,向教育局说明情况,可他妈的没一个人听我说话,把我踢来踢去。就这么半年过去了,我明白想回学校是不可能了,可还要活下去,于是不得不拾荒度日,同时准备参加成人高考。耿哥,成人高考这个有多难你一定知道,我考了四回啊,每次都只差几分,直到我丧失参加成人高考的权力也没能考上,那时赚的钱全交教育局了,妈的,这变态的教育制度。我恨那些道貌岸然、虚伪做作、麻木不仁的老师,是他们把我逼向绝境,是他们把我的梦想一次又一次的砸个粉碎。后来我参加过服务行业,干过传销,卖过保险,开过信息公司,最后买了张假文凭混进报社。妈的,再后来我长大了,不再想着报仇,而是怎么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不过每次到学校采访我就想笑,这些白痴浪费大把时间在这干什么?文凭有个屁用,他们学的和工作根本是两回事,要文凭去买个就是了,还带网上查询功能,要知道大半高校还没这项功能,假的比真的更现代化,哈哈哈!”
钱宇一边笑一边泪流满面,当他发现梦想原来全都可以做假时,那种心情真的让人难以想像。他父母的死和曾经遭受的歧视,那些自以为是知识份子的势利眼,那种种折磨给他留下的伤疤,是整个社会逼着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没有错,他抗争过了,但失败了,因为他只想像个人一样的活下去。
我鼻子发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妈的,我不也一样像条狗一样的在活?
二被毒蛇咬死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刷牙时就听到楼下吵吵闹闹,不一会有人上楼,至少在五人以上。我有一种感觉,这些人是冲我来的,因为听到了楼下高老太刺耳的说话声。钱宇还在睡觉,这家伙昨晚喝的太多了,把我藏起来的药酒也喝了半瓶。
我匆忙漱口,洗了把脸,还没来得急擦干,敲门起便已响起。
“耿大记者已经醒了啊!”
门外站的是辖区民警小刘,小刘身后是高老太,高老太身后是楼上楼下赶来旁观猎奇的热心的邻居们。
“刚醒,有什么事吗?”
“嗯,是这样,有群众举报你嫖娼。当然我是不信的,不过你也知道程序,所以就过来看看。”
小刘一脸无奈,高老太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高老太的模样吓了我一跳,头皮一阵发麻,心里后悔不该招惹上这个瘟神。
“噢,那进来搜吧。”
我说着闪身让开路,小刘没动,高老太却一个健步窜进屋,正遇上穿着小内裤出来的钱宇,这让高老太吃了一惊。
“我听见有人说老耿嫖娼,难道嫖的是我?”
我拉着小刘进屋在沙发里坐下,好戏就要上演了,说到吵架,我还没见钱宇输过,高老太这回是自找没趣。
“钱大记者也在啊!”
“是啊,一直都在。要说老耿嫖我那是开玩笑。不过现在的情形,倒像是这位大妈嫖我……”
高老太眨眨眼睛,面部横肉抖动着,突然跳脚扑上去,破口大骂。
“你个小流氓,连我这么个老太太也调戏,我跟你拼啦!”
钱宇完全没有料到高老太如此凶猛,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慌忙躲闪高老太的进攻。我和小刘也傻了,都没想到有警察在场高老太也敢动手,等我们上前挡住高老太时,钱宇已经被踢了四五脚,连同我在拦挡过程中也被踢了几脚,高老太总算报了昨天一脚之恨。
警察小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把高老太带回派出所批评教育,连同高老的丈夫也跟着写保证书,不再给邻居添麻烦。本来我也应该跟着去,但赶着回报社编稿子,所以小刘只要我写了份材料,然后钱宇也签了字,他拿回去交差。热心的邻居们个个欢快的散去后,钱宇说我住的地方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笑着回他一句:正适合修心养性。说完后心中突然有所感悟,这些年我似乎一直很平和,但事实上却是心浮气燥,所以才会一事无成。
或许这里真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大概我潜意识里早已发觉了吧。
九点多回到报社,用了半小时整理出稿子,交了上去。这回基本不会删改,因为大半内容是用的唐风给我看的卷宗的对外公开部分,就是公安局应付媒体的官腔措词。拉拉酒吧后的案件一笔带过,只是说明本案被害人及其他案件的被害人都可能是同性恋者。钱宇在写他的社会新闻,无非是整理一下网上报料,然后打电话核实,再实地采访。现如今的市民参与新闻节目的热情非常高,所以钱宇从不愁没有新闻。这会他正在接电话,眉飞色舞,手指不停的转英雄牌钢笔,看样子是个大新闻。
今天是星期天,编辑部里只有几个人,主编庄不非在,丘虹也在,不时从主编室出来,意得志满,甚至乳头坚挺。张之芊还没回来,钱宇预计要下星期五才能回鱼东市,她奶奶去世了。我本来因为丘虹占了张之芊的位子而幸灾乐祸,但知道她奶奶去世后,却有些同情她。失去亲人的痛始终是令人悲伤的,对于我来说不管是谁都一样,因为我能体会他们心里的痛,感同身受。
主编室里有暧昧的响动,令人血液喷张,我点上支烟,深吸两口,一抬头看见张之芊画的禁烟图,犹豫了下,还是把烟掐灭。真不明白张之芊怎么想的,非要把禁烟图贴在我对面,似乎就是针对我一人。她为什么总是找我麻烦?莫非……我刚想到什么,钱宇突然兴奋的对我大喊。
“老耿!那行为艺术家今天就要表演那什么‘爱的回归’,刚打电话特邀你到现场观赏,还说只要我说32和飞,你就一定会去!”
“32?飞?什么时候开始?”
“你不会真要去吧?再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咱们走。”
路上钱宇一直问我32这个数和飞有什么特殊意义,我没回答他,因为总不能说在图书馆看到一本书里记录着月夜魔杀人统计吧?还有飞,真的有人能违背自然规律会飞吗?车过中心广场,我脑海中一闪,或许书中的记录就是那个行为艺术家写的,所有人都是他杀的,这个杰作的题目大概是‘残酷的性生活’吧?行为艺术家总有惊人之举。那我是否应该报警呢?我正在犹豫,手机突然响了,接听是警察王敬打来的,唐风要他二十四小时跟着我,名为监视,实为丢开包袱。我告诉王敬要去的地方,他正好在附近,于是约定在文化街见面。
前面就是阳光大道,我忽然忐忑不安,惧怕知道真相,又渴望知道真相。
车到旧城区文化街,小型广场上的喷泉旁已建起一个平台,远远看去有一人高,台上台下人影忙碌,都戴着口罩提着桶来回搬运,也不知都在干什么。我们一下车立即闻到粪便的臭气,令人做呕。走近了才发现那位行为艺术家竟然弄来大浴缸的粪便,招来蚊蝇无数,嗡嗡响仿佛走进了养蜂基地。我终于明白那些旁观的人为什么都远远的站着了。
今天艺术家穿的像模像样,很干净也很精神,我们握手时钱宇在一旁不停拍照,这让我有些不适,以往拍别人时可没有这种感觉,看来被人拍照也需要较好的心理素质。我拉着艺术家走到空气略好些的地方,强作镇定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车到旧城区文化街,小型广场上的喷泉池旁已建起一个平台,远远看去有一人高,台上台下人影忙碌,都戴着口罩提着桶来回搬运,也不知都在干什么。我们一下车立即闻到粪便的臭气,令人做呕。走近了才发现那位行为艺术家竟然弄来大浴缸的粪便,招来蚊蝇无数,嗡嗡响仿佛走进了养蜂基地。我终于明白那些旁观的市民和小商贩们为什么都远远的站着了。而且我也终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不肯离去,两位年轻的女行为艺术家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颇有些闭月羞花的味道,再加上体态丰腴凹凸有致,远观近看皆宜,这样的美人裸体出恭,不引起哄动也难。
今天艺术家穿的像模像样,很干净也很精神,我们握手时钱宇在一旁不停拍照,这让我有些不适,以往拍别人时可没有这种感觉,看来被人拍照也需要较好的心理素质。我拉着艺术家走到空气略好些的地方,强作镇定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图书馆的那些书,上面的事都是你写的?”
“是的。”
“那么,你是月夜魔?”
“不,我从不杀人,我只是个旁观者。杀人是不对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那真相是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马上就要开始了,结束后我们再谈。对了,这个给你。还有,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真名,我叫纳兰无术。”
艺术家纳兰无术拔下根头发递给我,笑容诡异而庄重。我接过这根连着新鲜毛囊的头发,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纳兰无术是什么意思。正这时王敬赶到了,我随手把头发夹进记事本封皮里,和钱宇迎上前。
“这位是行为艺术家纳兰无术,满族人,这位是我们报社负责社会新闻的钱宇。今天是私人邀请的参观,所以……”
王敬打断我的话,直接和纳兰无术还有钱宇打招呼。我注意到纳兰无术嘴角撇过一丝莫测的笑意。
“我明白,不会妨碍你的,再说这两位我也都认识,打过交道。我来时可听说钱大记者让一老太太修理了,真的假的?”
“真是好事不出门,糗事传千里啊。不过这俗话说的好,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淑女还有失贞时,我一个小记者,偶尔点背挨一老太太的穿心脚几下也不足为奇,是吧,哈哈哈!”
钱宇接过话和王敬说的开心,看样他们真的早就认识,而且很熟悉,说不定钱宇在公安局的内线就是王敬也说不定。
我正想再问纳兰无术几个问题,喷泉处的水晶钟突然响了,表演时间到。纳兰无术一脸兴奋的扭头望向苍蝇飞舞的中心,那是他的舞台。
“好了,我走了,希望你能找出真相。”
纳兰无术的话使我心中涌起一丝不祥,他的话太过像遗言了。我还想说什么,纳兰无术摆摆手,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但看上去仍是那样的诡异。
“我走了。”
纳兰无术说着走向喷泉池前搭起的台子,四周记者们的闪光灯不停,把我和钱宇还有王敬也拍了进去。钱宇也在拍,只有我一个人在发呆,愣愣的望着蝇舞深处的那几个人,他们真的在脱衣服。围观的市民举着一片望远镜,口哨声此起彼伏,只一会台上的三个人就变成三具白晃晃的影子。在各种猥亵的目光中,纳兰无术与两位女行为艺术家在制成椅子状的马桶上坐下,身后便是已生蛆虫的三大浴缸粪汤。
这也是艺术吗?如果这都算艺术的话,那还有什么不是艺术?又或者纳兰无术的本意就是要表达这个观点?只要活着,任何事物都是艺术。但这与他宣称的主题相左。
爱的回归?真是莫名其妙。
纳兰无术端坐在嗡嗡作响的苍蝇群中,已经有十几分钟,他身体微晃,像酒醉的人一般。旁观的市民被欲火折磨的有些骚动,想要上前,却又受不了冲天的恶臭,一个个面目狰狞,恨不得把望远镜插进眼眶,把脖子伸到近前。通过数码相机放大后的图象,我看到那两位女行为艺术家脸色紫涨,眉头紧皱,在极力忍耐。而纳兰无术却脸色绯红,唾液溢出嘴角,有苍蝇落在上面,爬来爬去,令人做呕。单看画面就已经让人受不了,真不知他们三个在里面是怎么想的。艺术果真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
“动啦!动啦!”
突然有人大喊,我寻声望去,只见纳兰无术摇摇晃晃的站起,似乎有些不稳,两位女行为艺术家也站起有些茫然。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我正在努力调焦距,忽然看到纳兰无术向后跌倒,落进粪汤中了。我心中的不安更深一层,一个念头朦胧的浮现。
“艺术啊!从纳兰的身上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只要一艺术,神经一准是出了毛病。”
钱宇不知从哪弄来条毛巾蒙在脸上,感慨的说。
“艺术啊!从纳兰的身上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只要一艺术,神经一准是出了毛病。”
钱宇不知从哪弄来条毛巾蒙在脸上,感慨的说。
“不对,出事了!”
为印证我的话正确,台上的两位女行为艺术家发出了骇人的惨叫。王敬还在发呆,我已经冲进苍蝇群里。当我跑到近前时,两位女行为艺术家立即惊慌失措的抓住我的手,不故苍蝇有可能飞进嘴里,大口的喘息,指着浴缸里微微蠕动的纳兰无术尖叫不止。我的手臂有意无意的触碰她们的乳房,可是毫无快感,有的只是厌恶。我甩开她们的满是汗渍的手,随便每人给了一耳光,终止了她们扑上来的冲动。而在转头时,我发现纳兰无术坐的椅子上有寒光一闪,像是根针头,与此同时纳兰无术已经完全浸没在粪汤中,只剩下两只手在无意识的试图抓扯住救命的稻草。我屏住呼吸盯着那一双沾满黄褐色浓稠液体的手,无论如何伸不出手去,又转头看椅子上的那点寒光,犹豫片刻竟鬼使神差的向椅子伸出手去。
正在这时,王敬跟了过来,也发觉情况不对,他略一犹豫立即有所行动。我以为王敬会把纳兰无术从粪便中捞出来,但是我想错了,王敬选择了把浴缸砸碎。黄褐色的液体顿时倾泄而出,蝇群嗡嗡的扑向扩散的粪便。我连连后退,退到了台子的另一边,两位女行为艺术家躲在我身后探头张望,钱宇举着相机冲进来,一脸莫名兴奋。我感到王敬的行为很不妥,不管纳兰无术是死是活,他都不应该破坏第一现场。社区保安也终于磨磨蹭蹭的出现了,王敬立即命令他们把已露出头部的纳兰无术转移到开阔的地方,还有给他清洗干净。社区保安们的脸憋的紫胀,但不得不听众王敬的命令。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到能够呼吸的地方,拼命的呕吐。我不认为纳兰无术可能幸存,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他的生命力真的比蟑螂还要强悍。
十几分钟后,王敬过来告诉我纳兰无术死了,从表面看死罪是窒息。
“你觉得他怎么死的?”
“虽然死因是窒息,但我总感觉他最后那几下像是喝醉了酒,没有有效自救能力。你怎么看?”
我本想看王敬是不是绣花枕头,却没想到他观察细致过人,而且还把球踢了回来。
纳兰无术在浴缸中的最后动作确实可疑,其实从他站起前就已显出异象,不过那会所有人的目光应该都集中在两位裸女身上,甚至我也是,从而忽视了这些细节,直到纳兰无术站起落进粪汤中,到王敬赶到看见他最后的挣扎,还有王敬砸碎浴缸救人,其实这一切处处都显得诡异。我隐隐感到,王敬也许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单纯,更不会像唐风说的那样一无是处,那唐风为什么不用他?难道是因为唐风看出他迟早有一天会发迹?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唐风的性格,更应该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才对,为什么会处处排挤王敬?这事决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王敬转头避开我的眼睛,而我头心则掠过一丝疑云。
“尸体冲洗干净了?咱们过去看看。”
我提议,王敬点头同意。
我让钱宇把胶卷取出给王敬,他在现场拍到很多第一手资料,我的数码相机没给他,等再拍些可疑之处后再把sd存储卡上交。
纳兰无术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但仍有股恶臭挥之不去,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双唇发紫,面部肌肉僵硬,这症状像是酒精中毒。我拍了十几张照片后,忽然发现纳兰无术的眼角渗出血水,然后鼻孔、耳朵都发现血迹,我忍着恶臭用笔尖拨开他的嘴,红褐色的液体顿时溢出。七窍出血,像是中了剧毒。我又拨开他的眼睑,发现纳兰无术本已经散大的瞳孔见光后忽然缩小,他居然还活着!
“快叫救护车!他还活着!”
我猛的站起大喊,王敬一愣,像是没听明白我说什么,钱宇已经掏出电话拨打120急救电话,好一会王敬才缓过神来似的跑到纳兰无术身前检查,但显然没摸到脉搏,又查看瞳孔,之后立即开始心脏按压,甚至人工呼吸。我连退三步,胃痉挛,酸液不停上涌,虽然没吐出来,但眼泪却已经溢出。
四周围观的人群更多了,真不明白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沾一身晦气。
我擦拭泪痕,端稳相机对准急救中的王敬拍摄,然后又想起马桶坐垫上的那点寒光,转身跑过去查看。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我用笔尖挑起坐垫,发现一个圆形压痕,圆心处有一个更深的印痕。我略一思考,立即想到注射器。会是谋杀还是自杀呢?我拍照后捏着鼻子在现场查看,没有发现注射器的踪迹。我闭上眼睛重新回忆,纳兰无术起身,然后倒在浴缸中,那应该还在身上或是浴缸里,不过浴缸碎了,地上的粪便又已经被保安冲洗干净,大概找不到什么东西。
回到纳兰无术身边时,王敬已经停止急救,在一旁呕吐,脸色腊黄。
“怎么样了?”
我问,王敬刚张嘴又吐了。钱宇告诉我说死透了,纳兰无术呼吸道里都是秽物,王敬这回算恶心到家了。过了会王敬向我招招手,示意到一旁说话。
“你叫人清理现场的?”
“恩,不过只清理地面的粪便,太臭了,简直要人命。”
“我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
“纳兰无术的死不是谋杀就是自杀,谋杀现场的第一守则是不破坏现场,那些粪便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线索。”
王敬有些发呆,好半天才突然醒悟过来,我在怀疑他,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那你呢?我可是亲眼看见你这个第一个冲进第一现场的人在碰坐垫,别告诉我你是头晕站不稳!”
王敬的反应过于激烈,有些超出自尊受挫的范畴,而且他提到了坐垫,这反而使他的嫌疑更大了。不过,我又不是警察,管这些干什么?我耸耸肩,没再说话,只是心中想到,与王敬还未可能的友谊宣告夭折。停了片刻,我看到王敬仍一脸忿怼,大概是觉得冤屈吧,单从给纳兰无术做人工呼吸讲,他的勇气就是我不可比的,再说我为什么要无端怀疑一个警察呢?
头有些痛,我试着转移话题。
“纳兰无术是中蛇毒死的,不是窒息而死。”
“有什么根据吗?死的这么难看,脸都皱成一团了……我觉得像是酒精中毒,而且在给他做人工呼吸时我闻到有酒味。”
“恩,从表面看确实像酒精中毒,也符合酒精中毒,但别忘了他还有七窍出血的现象,这不是酒精中毒能解释的。”
王敬神色顿时有些慌张,又喝了几口纯净水漱口。
“不用担心,以我经验看像是蛇毒。在口腔黏膜、胃黏膜无溃疡症状的情况下,大部分蛇毒口服是无害的,因为蛇毒是属于蛋白质毒素,易被酶或胃酸分解,不但无毒,而且会对人体产生壮阳的功效。但蛇毒从血液进入人体的话,就算是只破了一点皮肤,沾上蛇毒都会很麻烦。如果人为行凶,将蛇毒直接注射进血管,几分钟内就能致人死亡。说到注射,其实大部分药酒,特别是用剧毒蛇类新泡制的药酒,都可以作为杀人的最佳凶器,只要注射很少的量就能导致人体神经麻痹,甚至死亡。而验尸时却很容易与酒精中毒弄混,因为症状非常相似,不同之处只是谋杀和意外的分别。再说纳兰无术,大家都看到他在那里坐了十几分钟后才发作,到刚才才真正死亡,所以我觉得使他致使的是药酒,只是做为凶器的注射器不见了……”
王敬的脸色又有些难看,我觉得这个问题再说下去他该翻脸了,于是再次转移话题。
“对了,忘了告诉,纳兰无术和我说他是月夜魔的知情人。”
我把图书馆的事还有今天纳兰无术和我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告诉王敬,他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样的神情让我感到亲切,同时有一丝悲哀,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纳兰无术和月夜魔的关系就由你转告唐风吧,我就不再多说了。”
“嗯,不用你提醒。”
“对了,忘了告诉,纳兰无术和我说他是月夜魔的知情人。”
我把图书馆的事还有今天纳兰无术和我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告诉王敬,他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样的神情让我感到亲切,同时有一丝悲哀,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纳兰无术和月夜魔的关系就由你转告唐风吧,我就不再多说了。”
“嗯,不用你提醒。”
王敬的口气不善,我心中苦笑,友谊是不可能了,茅盾倒是建立了。
再转头时,纳兰无术的尸体已经盖上一块从附近酒吧借来的台布,只露出一双腿。我又想起他这次行为艺术的主题,爱的回归,仍不可理解。纳兰无术的死疑云重重,或许这正是他所渴望的吧?作为一个艺术家不甘于平凡的死亡方式,古怪不可理解。
三人无外财不富
纳兰无术的死可谓惊世骇俗,不到下午已经传遍整个镇西市。
出了影响如此恶劣的案子,唐风居然没有亲到现场,难道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滞住了他的脚步?也许是某领导下来视察工作吧?我的猜想从王敬那得不到证实,他只说唐风已经派人来接手,他的责任只是给我和钱宇做笔录。我注意到在说到纳兰无术与月夜魔的关系时,他停笔了。这个细节让我疑惑,本能的不安。
下午回到报社,传达室的老张突然探头出来叫住我。
“上午有个姓许的女娃打电话找你,我叫她打你手机,她说你手机关机了。”
“噢,知道了,谢谢!”
我面无表情的说,心中却一片温暖,是许兰啊,那般的牵挂。
“喂,是小丽呀~~~”
钱宇在一旁戏闹,我脸上一红,没理他,自顾自的拿出手机,发现没电了。电池是昨天刚换上的,尽管二十小时开机,但没有理由没电,看来是又坏了。国货应该支持,但质量总这样实在叫人郁闷。
回到办公室给许兰打电话,电话那头许兰的声音有些抖,她担心楼下的高老太会对我不利,还听说文化街的行为艺术表演死人了,我当时在现场,所以心里怕的很。我正在奇怪许兰怎么知道这些事,主编庄不非出来了,安慰了几句后挂断电话,庄不非已经在我桌前站了一小会,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大发雷霆,而且还一脸古怪的笑容。
“小耿,是你女朋友吧?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以后有时间带过来玩吧!”
“嗯,有机会的。”
我嘴上说,心里不停咒骂这个没安好心的老色狼。
“那个月夜魔的稿子,很好!要是你每回都这么写多好?你省力,我也省心。还有,上边发下话了,要报道一下今天发生在文化街的案子,我估计是要转移一下长胜门股民闹事的影响,注意导向,一切以安定为重。我给你一个版面,算特刊,补下周二被月夜魔顶了的专栏。你还有两个多小时,赶快写吧!”
我预想到纳兰无术的死会变成新闻,也幻想过由我来写,所以在回来的路上已在心中打底稿,但没料到的是真的由我写,而且这么急。其实这本是钱宇的新闻,我写似乎有些不妥。我疑惑的扭头看钱宇,他正和值班编辑说事,只是眼角余光不时瞥来,傻子也看得出他在等机会和主编谈。我避开钱宇询问的目光,心中有些不安,甚至惭愧。
“看什么呢?我说你怎么一天到晚总走神?快写吧,赶不出来可别怨我没跟你说清楚!”
“噢,没什么。”
我最烦庄不非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但也无可奈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平等很难维系,人与人间总会分出高低贵贱,或是我嚣张,或是你嚣张,没有例外。我是如此憎恨庄不非,正说明我潜意识中不也一样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吗?那我与庄不非又有什么区别?
我被自己瞬间的念头骇住,再次走神。
庄不非摇摇头走开了,钱宇立即过来问情况,我如实相告,他有些发呆,过了会又安慰我说不怨我,这事他早料到了,毕竟跟月夜魔有关,也算是我的独家报道。钱宇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过了会想到一个早该写的新闻,倒适合钱宇。
“晚上别急走,和我去做个采访。”
翻开散乱的稿件,昨天在忘在桌子上的香烟还在,一旁的烟灰缸中有支吸了两口就被掐灭的烟,大概是值班编辑点燃后发现是受了潮的假烟,于是才没拿走。不过笔筒里明显少了支派克笔,虽然已经用旧了,但他的这种做法让人恼火。这个值班编辑叫刘厚义,是从外面招进来的,据说是某领导的亲戚,辈分还不小,但素质极差,整天感觉良好对报社所有姿色稍好的女同事献殷勤,对所有男同事指手划脚,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皱眉盯着正在启动的电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弹出支烟点上,霉味依旧呛人。当记者当成我这样落魄的也少见,钱没赚到,良心还日夜受着煎熬。我又皱了会眉头,还是决定不再想这些事,专心赶稿子。我写的很顺,不到一小时就写完了,正遇上丘虹从校对室过来,就请她顺便送到主编那里。这个时候凡经过丘虹手的稿子,比其他人推荐的还容易过关。果然不到十分钟丘虹就出来说过了,可以开始排版。其实我估计没什么问题,所以早在排版了,丘虹出来正好请她带回去校对。等丘虹走后编辑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钱宇和值班编辑都不在,庄不非仍旧把自己关在主编室,世界一时安静下来。
窗外的蝉在嘶哑的叫喊,仿佛互相间有说不尽的话。我凝神静听了会,思绪又回来今天发生的案子上,纳兰无术的死实在太古怪了,他臀部有针眼,但种种迹象却表明他是自杀。我深吸一口烟,耳边似乎又响起他的话,每一句都话里有话。我突然想起纳兰无术给我的那根头发,他是在提示我什么吧?
一根头发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一根头发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突然想起一个在鱼东市时的中学同学,高萌萌,她那时的成绩很差,但谁都没想到她后来竟然能考上镇西医学院,而且顺利毕业当了外科医生。我记得有一回同学聚会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将来有什么事可以尽管找她,因为我是她中学时的暗恋对象,是永远的初恋。高萌萌当时喝多了,但她的眼睛却告诉我她没有开玩笑,可惜中学的我整天发呆,而且眼里只有孔凡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过曾有其他人喜欢我。
高萌萌就在镇西市,也许在把纳兰无术的头发上交前,可以先到高萌萌那化验一下。想到这我立即给高萌萌所在的科室打电话,没想到她居然已辞职,找出她的手机号打过去,她说她开了家诊所,在和平路74号。走出报社,空气都仿佛变得轻快了。我给钱宇打电话,告诉他晚上七点在天天渔港见面,又给豪都酒家的老板打电话,约好采访时间,并暗示该准备的都准备好,电话里唐经理心领神会的笑,笑的我感到一阵恶心。
在讥讽他人的时候,其实我也早已开始堕落了。
和平路74号是一个叫‘心心兽医’的宠物诊所,我看了又看,确定没有找错地方。我清楚的记得高萌萌是人科的外科医生,怎么会开起宠物诊所?而且开在居民区,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只隔一条马路,在楼群内侧,平时买冰镇的散装啤酒时还会路过,但从没注意到。真没想到高萌萌离我这么近,却仍旧和从前一样只是默默的陪着我,没有任何暗示。
站在宠物诊所门前,我有些犹豫了。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临街的窗上映出高萌萌的脸,不一会她就出现在门前。
“快进来吧,我又吃不了你。”
高萌萌比上一次见到她时开朗了许多,剪短了头发,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我几乎立即就被她感染了,放下心中杂乱的念头,跟随她进了屋。
“你不是外科医生吗?怎么突然当起了兽医?”
“我早改行了,看人脸色哪有看动物好啊,它们不会骂你,你也不用干昧良心的事,是不是啊小四?”
高萌萌抱起一只眼睛明亮的白肚黑身的小黑猫问,那只小黑猫眼睛盯着高萌萌认真的叫了声,高萌萌脸上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一时看的有些发呆,以前从没发现她的笑容竟如此的美。
“这次找我有什么事?总不会是专程来谈心的吧?”
“噢,对,我是想请你帮我鉴定一根头发,看看有什么特别。”
“唉,我就知道你最没良心了,妄我对你痴心一片啊!”
高萌萌眼角含笑的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向我伸过来手来。
“拿来。”
“啊,什么……”
“那根头发啊!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噢。”
我尴尬而慌乱的掏出笔计本,到高萌萌的办公桌前打开,小心翼翼的取出纳兰无术的头发,递过去。高萌萌剪下一小段,剩下的交还给我,我重又收好,坐在一旁等化验结果。高萌萌开的宠物诊所不大,设备简陋,但动物不少,更像是动物收容所,到处都是猫,它们无声的进出,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高萌萌还像初中时一样爱猫,人也还一样漂亮,虽然快三十了,但身材依旧如少女般曼妙。望着高萌萌的背影我心生感慨,许多曾发生过的事都一一想起,她那被我灰暗青春所遮蔽的真情显现,再次让我措手不及。
我有负于她,可我现在已经有爱人了,天意弄人。
“想什么呢?”
“噢,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在医院的工作,跑这开宠物诊所。给人看不更赚钱吗?”
“你呀,当记者当的利欲熏心了。有没有钱无所谓,能按自己的意愿做人才是最幸福的。要我为了一套六十年后不属于自己的房子,或是为了别人看得起自己就做违心的事,我不是那种人。再说我觉得现在就很幸福,这种选择不是很难吧?”
高萌萌平静的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艰难的抉择,人们总是轻易被名利驱使,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
“神仙啊!”
我由衷的说,高萌萌顿时笑出声来。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贫?说正经的,你从哪弄来的这根兽毛,我怎么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
高萌萌的话让我一愣,我记得很清楚,这根头发是纳兰无术从头上拔下来的,怎么可能是兽毛?一股阴寒之气从后背慢慢爬上来,刹那间就使我颈肩变得僵硬。
“你没事吧?”
高萌萌发现我的异常,关切的问,她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态,我心中一暖。
“没事没事,你怎么知道这是根兽毛的?”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说我也是考出证的兽医,虽然只有几个月。我这有专门研究兽毛的书籍,平时我又总接触动物,一摸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人毛。刚才我在显微镜下看了,你给我的这根毛毛小皮鳞片较厚,外缘呈粗锯齿状,表面花纹粗大,排列整齐,而且皮质较窄,色素颗粒大小不一,分布也不均匀。再从横截面上看,髓质发育良好,比人的宽,而且均匀。所以我可以百分之百的告诉你,这是根百分之百的兽毛!”
我呆在原地,眼前闪现着纳兰无术高深莫测的笑,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此刻仿佛猛兽的瞳仁,在回忆中向我冷笑。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笔记本还在,我想请高萌萌再确定一下那根毛,但却犹豫不决。紧贴身体的笔记本里那根毛好像在动,就像一颗心脏,带着蔑视自己的猎物的笑意,惬意的扭动着身躯。
“你真的没事?难道……这是根人毛?”
高萌萌几乎立即就猜到了关键所在,她也抖了下,差点把粘有毛发的玻璃片跌落。
“我再看看,其实人科的毛发类别也很多,说不定就有和兽毛相近的。”
高萌萌的口气不那么确定了,但在惊疑中添加了恐惧的意味。
一个人类怎么可能会长出兽类的毛发?但这根毛是兽毛确是事实,虽然高萌萌最终也没有鉴别出是什么动物。据她说像犬科动物的毛,与西欧的一种浑身雪白的猎犬接近,共有其特殊花纹图案。但高萌萌想不明白,她为了查明这根毛的属类使用琼脂免疫扩散法来验证,结果对抗人血清琼脂板发生沉淀反应,证明检材是人毛。即使人毛与兽毛有相似之处,但两种截然相反的特性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根毛上呢?
“我想,那个艺术家纳兰无术不能称之为人类,至少不是真正的人类。他可能接受过基因改造,或者别的什么科学试验,与狗的基因溶合,从本质上已经发生变异。”
高萌萌摘下眼镜按摩着太阳穴,脸上露出疲倦的表情。我对她的所下的结论并不满意,镇西市是在中国,而不是外国,更不是外星球,怎么可能发生那种科幻的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我又提不出辩驳的理由。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我突然想起和钱宇约好的事,忙看时间,已经六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约定的时间。我邀请高萌萌一同去,被她一口回绝,在我的意料中。
出了宠物诊所打的直奔天天渔港,出租车在已亮起的街灯下行驶,人像坐宽荧幕前看一场画面昏暗的电影。我昏昏沉沉,脑海中一片混乱。正在这时头顶传来雨滴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竟飘起了细雨,署气渐消,空气变得凉爽了。我摇下车窗深吸一口依旧浑浊的空气,终于把纳兰无术的头发之谜放到一边,开始筹备待会的事。
车到天天渔港时已经是七点十分,我匆忙上楼,找到预订的房间推门进去,看到钱宇正和豪都酒家的老板唐经理谈的火热。
“都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唐总刚给我讲黑道的流行语,‘想杀就杀,杀进牢房;想死就死,死到天堂。’哈哈哈,还挺押韵!”
我摇摇头,这两个人凑一起臭味相投,再来晚些说不定就叫小姐了。
认识唐经理是因为他的酒店服务员手指在工作时被绞肉机
我摇摇头,这两个人凑一起臭味相投,再来晚些说不定就叫小姐了。
认识唐经理是因为他的酒店服务员手指在工作时被绞肉机绞碎,当时我接到报料立即赶到现场,双方闹的不太友好,那个女服务员的哥哥也在豪都酒家,是个厨子,见自己亲妹妹手指没了,眼睛都红了,操刀立在门前,和唐经理的两个兄弟对峙。我估计再来晚些就该能拍到些血腥的照片了,但我的出现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本来这件事应该在周六见报,但因为发现陈小亦的尸体让我情绪波动较大,所以选择了个不会有纠纷的行为艺术家报道,想把豪都酒家的事拖后一周,等有精力了再写。
不过现在,我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钱宇,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我说也该明白其中的奥妙。
不过现在,我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钱宇,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我说也该明白其中的奥妙。
唐经理紧握住我的手,粘糊糊的惹人厌烦。
“耿大记者,可是把你等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这心七上八下,慌啊!”
唐经理越说越离谱,只是眯成一条缝的眼角闪烁着逼人的光芒,这个老狐狸。
“过了过了,我又不是你的蜜儿,说的这么亲热会让人怀疑你的品味啊!”
“哈哈哈,耿大记者真会开玩笑!”
落坐后服务员开始上菜,钱宇又叫了碟炸花生豆,他总是偏爱炸花生豆,大概是为了让自己不忘记曾经穷困时的落魄。
几口冰镇啤酒下肚,我有了说话的欲望,但我并不直奔主题,而是探讨这可能甲醛超标的啤酒,又说到红酒做假的问题,进而说起五粮液的亏损及股市的动荡,还有最近刚上市的宝钢权证,不知道又会让多少人倾家荡产。唐经理陪着我天南地北的聊,头头是道,好像今天来根本就是朋友聚会。倒是钱宇有些坐不住了,不时暗示我该说正题了。我心中暗暗叹息,要是能让唐经理乱了方寸,大概会敲出更多钱来吧!只可惜唐经理就像我所查出的一样精明,即使对一个小记者都不会掉以轻心,他的背景很复杂,确切的说豪都酒家并不是他开的,他只是个主管,同时还兼任其他三家酒店、两家洗浴中心、六家加油站、四家机械进出口公司的经理职位。一个人再有精力也不可能同时胜任这么多工作,所以除非是傻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唐经理背后还有一个老板,他只是个听差办事的。
我猜想唐经理肯同意出来就表明他的老板已经批准用钱摆平这件事,当然所花费的钱的多少就看我和钱宇的能力了。只惜钱宇沉不住气,过于毛躁。
“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咱们谈正事吧!”
我咳嗽一声,手指轻扣桌面,唐经理立即会意,推过一只鼓鼓的信封,满脸堆笑。
“一点小意思,希望最好是不要见报。”
我掀开信封一角瞅了眼,大概有一万,这个唐经理出手够大方。现在是旺季,本地食客多,砸了招牌损失可就大了,唐经理很有远见,比他的副总强多了。但我并没有立即收下,而是手按在信封上继续咳嗽,又挪了挪椅子。
“那个,其实现在这个报道已经不是我负责了,是这位钱宇在管。当然这个栏目还是我的,他写好稿子后我要细过一遍,不然出了问题谁脸上都不好看。”
唐经理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即恢复一脸谄笑。
我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战,心底对这个唐经理更惧一层。
“当然当然,早就给钱大记者也准备了一份,一点心意,权当是交个朋友!”
钱宇倒出钞票当摩挲,他对金钱的欲望从来都不懂得掩饰一下,早晚会坏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钱宇说着把信封塞进皮包,唐经理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我按着信封的手开始出汗,第六感告诉我不该招惹这个人。
“那是我的福气,真的,我就喜欢结交你们这样的记者,都是爽快人。”
“我跟你说,虽然那天的事我没亲眼见到,但也听耿哥说起过,你们店的问题太多了,不止手指被绞的事,还有卫生问题,我这可有报料,隔夜饭吃坏了十几个人,现在可是夏日经济的高潮期啊!不过看在孔方兄的面上,我就去挖挖别的酒店。但手指那事你得处理好了,不然我这可压不住。”
钱宇脸有些红,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那一万多块钱的作用。这件事真的不报道就一切太平了吗?一个姑娘的手指被绞掉两根,这辈子都要在自卑中度过,而且现在连医药费都是个问题,难道我们真的收了钱就什么都不报道了吗?我的良心又在做痛,也许还可以做些什么。
我插话进去。
“再说了,要是你们处理的好,我可以拿你们酒店当正面教材,比登广告强多了。”
“啊?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新闻的导向性全看记者怎么写了。”
“那行,就是您不说我也会处理好的,我也是有孩子的人,理解她爹,医药费我出。至于她哥,小伙子不错,干活也卖力,就继续留在酒店。不过,我还希望不要对这件事进行报道,希望耿大记者能够理解啊!”
唐经理信誓旦旦的说,这个人实在不简单,只一刹那就明白了我的意图,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我点头答应了他。钱宇却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用询问的眼神看我,我向他眨了眨眼睛,暗示他回头再说。唐经理见事情已经解决,过了会就推说公司有事要处理先走了,离开前结了账。
钱宇问我为什么说要给豪都酒家做正面报道,我解释说如果不报道,那个服务员的医药费就可能自己付,报道的话恐怕不止医药费,甚至还会继续让那个服务员在酒店工作,怎么都比回到农村当一个废人的好。钱宇望着我,好半天才说话。
“服了,耿哥,也就是你这么替别人着想,我今天算是彻底服了。”
账已经结了,但菜基本上没怎么动,于是我和钱宇继续吃喝。钱宇说起纳兰无术的死,我刚好嚼了几口猪肝,胃里痉挛性的向上反,差点把嚼烂的猪肝吐出来,喝了几大口啤酒才压下去。
“你有没有觉得纳兰无术的死很蹊跷?说实话虽然我采访过他,但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真名,他一向称自己是老子。不过我有总有种感觉,他告诉我们的这个名字大概也不是真的,很可能是让我们去查这个名字的主人。”
“嗯,我也有同感,纳兰无术的死可疑之处太多,他好像在引导我们向某处思考,而且现场看似自杀,但实际上谋杀的可能性更大些,就像有人知道他要说出真相,于是匆忙决定灭口。”
钱宇的话使我一愣,他的想法与我截然不同。
“有什么根据吗?”
“当时虽然我在和王敬说话,但事实上我一直在注意你们俩的谈话,纳兰无术说表演结束后要告诉你月夜魔的真相,如果他知道自己要死的话,那就会先告诉你,再从容的去死,这才符合艺术家的风格。”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艺术家的风格就是让人思考,如果把答案都说了还谈什么艺术?不过钱宇的话提醒了我,当时在现场的人还有王敬,他也应该听到片言只语,难道是他?我立即否定了这个假设,王敬来时正赶上纳兰无术表演,就算他有动机也根本没有做案时间,虽然他在处理案发现场时比较可疑。那现场还有谁比较可疑呢?我心头忽的一颤,目光转向钱宇,对,还有他。
钱宇在现场,在我下车后他找车位离开了一段时间,他自己也说了一直都在注意我和纳兰无术的谈话。我大脑中飞快的进行各种假设:王敬到之前,钱宇听到纳兰无术说表演结束后要告诉我月夜魔的真相,于是下毒手……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从我和纳兰无术开始谈话起钱宇就没有离开过,因此没有做案时间;换个角度,钱宇借停车的机会到表演的台子上做手脚,然后到我身边给我和纳兰无术拍照……这个假设有问题,缺乏动机,而且他是否到过台上只要询问一下当时在场的记者就能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钱宇和纳兰无术之间有矛盾,当纳兰无术声明要进行这次行为艺术表演时,钱宇提前一天到了现场,乘人不注意做了手脚,然后在今天利用我做无罪证明……这个假设太过阴暗,如果钱宇真是这种人,那我实在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再说钱宇虽然和纳兰无术认识,但从今天案发时的情况看,他们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
除非钱宇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被自己的想像吓着了,但一抬头看到钱宇半醉朦胧的眼睛,立即又否决了这些念头,我们是朋友啊,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自己的朋友呢?
来推销红酒的服务员终于出去了,钱宇立即关好门,拿出信封清点数目。我笑他一副没出息样,自己却也取出那叠钞票点了起来。整整一万五千元,比我预想的要多,看来唐经理的老板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暴光,这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钱宇眉开眼笑,谁会嫌钱多呢?更何况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有近三个月工资总和的收入。虽然是灰色的,但不管怎么样钞票都是花花绿绿的。
酒足饭饱后,我和钱宇走出天天渔港,已经是十一点半,酒店门前的出租车里都坐着小姐,钱宇知道不好此事,就没拉我上出租车。我们俩拐进天天渔港旁的小巷,在阴影中各洒了一泡尿,在墙上画图,溅的到处都是,仿佛回到了童年。
小便后酒醒了点,发觉小巷那头外的公路一片寂静,那是条通向居民区的公路,本来就很少有车,但却是回各自家最近的捷径。我们走到巷口,眼睛忽然被车灯刺到,有些睁不开,眯眼看去,一辆公交车从左边驶来,我感到有些奇怪,这个时间了怎么还会有公交车?钱宇也同样困惑,我们注视着那辆车,发现车上没开任何灯,漆黑一片,这让我们感到不安,却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不一会车开到了我们面前,突然刹车,车门打开了,黑暗中有个声音传来。
“要走吗?”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酒顿时醒了大半。我还在发愣时,钱宇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向前迈了一步,我忙紧抓住他的胳膊。
“不用,我们走回家。”
车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从我们面前缓缓离开,我注意到车上的乘客全部保持一个诡异的姿势,身体前倾,头低垂着,看起来就像屠宰厂里挂成排的死猪。我禁不住又打了个冷战,再转头时却找不到那辆公交车去哪里了。
“你看见了没?”
“嗯,我好像听见他问要走吗。”
“是真的……你还记得是几路车吗?”
“不知道,你记得车的颜色吗?”
我摇摇头,这时酒已经全醒了,手心里全是汗,止不住的抖。我想起这条路上流传的那辆鬼车,看来是让我们遇上了。
“你没事吧?”
“没事。”
虽然嘴上说没事,但心里却感觉糟透了,因为我想起关于鬼车的另一个传说,所有被鬼车邀请的人,都会死。我转头看钱宇,他脸色惨白,缠在手腕上的皮包在不停的抖。那只装满钞票的皮包此刻看去十分诡异,仿佛里面装的是碎尸案的证物。我立即感到自己身上也有这么一个罪恶的信封,顿时如坠冰窖。我告诉自己说你对得起你的良心,但仍无法摆脱罪恶感。
我要死了吗?妈的,可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四关于生死的选择
那是一处不知名的地方,看着像热带雨林,我爬上树顶震惊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天坑底部,向四周张望,四季在不同的地点依次独立存在,夏天的花秋天的叶冬天的枝还有春天的草,风从天空扑下,却只停留在秋的断层,浓重的色彩使得风都如染了淡蓝般,恍若仙境。我呆呆的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看准了一个方向,下树后开始向那边走。这个天坑太大了,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才到头,又用了快三个小时穿越三季来到绝壁前,让我绝望的是绝壁上附着冰层,冰层上还有薄薄的积雪,在没有登山工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机会爬出天坑。
这是一个梦,是的,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但如此真实的梦,叫人绝望。
我试图向上攀爬,手脚并用,居然真的上去了,但过了段时间后我开始后悔,因为手指已经冻僵,无力抓紧石缝,这样又怎能在绝壁站立的稳?上下不得,真的是走投无路。如刀锋般的风在耳边响,我向下张望,忽有诗性,于是吟道:苍苍茫茫兮大山雪封
,何去何从兮我心不知。其实并非不知,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死。已经爬到这么高,手指又冰僵了,根本不可能顺利爬出天坑,也不可能再下到坑底,就算不动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我会就力尽跌落下去,摔的粉身碎骨。但即使是知道在梦中,要我选择死也是艰难的。耳边的风忽的更加暴虐,猛烈的几乎要把我从峭壁上揭下抛向空中。心跳难以抑制,肌肉开始出现无力感,真的要死了吗?那似乎久已忘却的对死亡的恐怖突然笼罩住我,如漆黑一片中对面的狞笑。我一松手,顿时坠落。
“啊!”
恶梦中醒的的我依旧不敢大口喘息,深怕再回到那个濒死的梦境。
二咪在窗台的晨曦里转头眯眼看着我,神情忧郁。我心头一阵恍惚,仿佛听到了二咪的一声叹息。
我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梦,出了一身冷汗。抓起闹钟,才刚刚五点五十,我突然有股冲动,要给许兰打电话,结果她还没开机。我去小便后回到床上,昨天发生的所有事猛然挤进大脑,头痛不已。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是一个记者,居然也会相信世上有鬼,真是不可思议。我翻了个身,压到硬物,用手一摸便知是那一万五千元现金,我把钞票举到眼前,心里忽然想就算是罪恶的也让我堕落一回吧!扣除今年未交的购房贷款还剩下两千多,可以换部手机,这样许兰就不会再找不到我了。想到许兰我嘴角不自觉的浮出笑来,二咪不失时机的跑过来钻到我胳膊下撒娇,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
早上八点半出门前给许兰打电话,显示仍然关机,大概是忘了开机。
今天是星期一,编辑室里同事们都在忙碌自己的新闻,我心情很好,难得笑容满面的打招呼,奇怪的是他们却目光闪烁的避开,像是惧怕与我发生接触。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闷闷的坐下,我不明所以。钱宇不在,可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采访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打开电脑整理积压的新闻题材,并逐条归类。我翻看今天的报纸清样,行为艺术家之死列为头条,心中暗喜。编辑室里传真声、电脑声、电话声、低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我抬头望去,目光所及的人立即转向一旁,即使远远隔着也在回避,可究竟是为什么?
慢慢的我又恢复成以往那个沉默的人,心头莫名的悲凉。
坐了会倍感压抑,于是借口有一个新闻线索要调查,离开编辑室。走廊里的灯坏了,电工还没来修,从光明中一头扎进去让人浑身的皮肤都感到一凉,这真实的的黑暗啊,我叹息着向前走,突然小腹一阵绞痛,忙转向厕所。早上并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一袋奶,也没看生产日期,大概是过保质期了吧?二咪也跟我喝的一样的奶,不知道会不会拉稀。
大便完后起身刚要冲厕所,听到有人进来。
“也不知道他洗干净了没有,还想碰我,真是一点也不自觉。”
“可不,他还把手按在我的桌子上,待会得好好擦擦。”
“噢?你什么时候有洁癖了?”
“去你的,你不嫌脏跟过来洗什么手啊?”
“对了,上回那个女网友你还有她的号吗?我昨天喝高了把她手机误删了。”
“想上她啊你?瞅这一脸坏笑……”
我已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手掌间,泛白的关节紧绷仿佛随时会裂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骨头。我试图压制胸中的怒火,但却是徒劳,微颤的身体需要一个突破口暴发。往日所经历的事在眼前闪现,那些同事鄙视的眼神嘲讽的笑容还有有意无意的排挤,甚至漫长的童年被人叫做扫帚星的委屈此刻全都涌上心头。我猛的一拳砸向隔间的门,眼前立即出现一个洞,由于有插销的阻拦,隔间的门没有被砸开,我又猛的一脚踢去,一声巨响后隔间的门向前直飞去,重重的撞在墙壁,几片瓷砖落地,让我感到了力量的存在。外面的两个人没有料到厕所里有人,更没料到会是我,他们呆若木鸡的看着我从隔间走出,脸色苍白眼神惊悸双膝颤抖。我喘着粗气向他们走去,这两个人立即醒悟过来,惊恐万状的尖叫着逃了出去。我一愣,站在原地感到有些不对劲,我这是怎么了?
水龙头没关,仍在哗哗的淌水,我上前关好,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一脸的茫然无措。我这是怎么了?手指发麻,有些胀,血正从关节处涌出,顺着手指滴落。我回头看去有些震惊,这样骇人的破坏场面居然是我干的。我这是怎么了?
血还在流,久违的刺痛忽的沿手臂直窜进大脑,我打了个冷战。
走出厕所,老张正从传达室探头出来看,见到我只是点点头,依旧神情木然。走进喧闹的编辑室,眼前刚才还在说个不停的人们忽的都哑了,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他们在害怕,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我走到我的桌子前,翻找出创可贴,不经意的一回头发现他们仍旧保持我刚进屋的姿态,宛如一群木雕。我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他们立即如遭电击般鬼哭狼嚎向出口奔去,挤踏倒成一片。
“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主编庄不非终于走出了他的小天地,两眼布满血丝,看样是有一场好梦被搅了。
“他们欺人太甚。”
我皱了皱眉头,平静的回答。
庄不非张了张嘴,眼睛重又落在那群或倒或卧的人身上,庄不非一定是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但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么庄不非会怎么看我呢?会和他们一样把我当成疯子吗?
出乎意料的是庄不非竟站在我这边。
出乎意料的是庄不非竟站在我这边。
“你们这些人平时没事就知道说别人坏话,一个个跟长舌妇似的!你!你!你!整天跟女人混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哪还有点大老爷们的样?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还有你们几个女的,就好打听个谁跟谁好上了,谁把谁甩了,有这个精力多去做点有影响力的新闻!还有就是排外,我说你们也都是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材,怎么一个个鼠肚鸡肠的爱排外?真把自己元老啦?小耿都来两年多了,你们还把他当外人,都吃撑啦?扪心自问,这两年要不是小耿,咱们晨报早让晚报挤垮了!他不止做自己的分内活,就连美编的工作都经常兼着干,再看看你们,哪还有点记者样?这里是报社不是养老院,要再这么下去我早晚把你们全开了!”
地上的人们都站了起来,面带愧色。
我望着庄不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胸口堵的利害,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一张嘴眼泪却不争气的滴落下来。古人云三十而立,到知道遵守做人的道理年龄,并立德进身有位,人不立则无位。可是我已经快三十了却一事无成,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不是一个好警察,不是一个好记者,甚至不是好邻居,而且还在不停的逃避,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什么。从童年起的悲伤透过时空直击中我,无处可避。
“小耿,跟我来。”
庄不非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忽的有种跟在父亲身后的错觉。
主编办公室非常干净,窗户直到地面,一盆铁树在阳光下闪着翠绿的金光。我在平常坐的沙发里坐下,门在身后关上。庄不非给我倒了杯水,叹息着一言不发。我擦拭去泪痕,一抬眼正撞上庄不非悲悯的目光,竟有些不好意思。庄不非又叹了口气,递过手绢来,我擦去泪,发觉这是条女人用的手绢,一定是丘虹的。再抬眼时看清了庄不非的脸,这张脸已经有些苍老,鬓角斑白,此刻眼睛里满是沧桑,深的像海,让我无法看透。
“要学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能帮你一次,但下一次就不行了。”
庄不非只说了这一句话,没有预想中的教训,也没有预想中的感动,那么平淡那么自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溶入这生活中去了。
走出主编室我向所有同事道歉,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就像庄不非说的那样,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世界不会同情弱者,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学会伪装学会宽容。
我常常在想自己的悲剧是如何开始的,是从父母的死还是亲人指着我的鼻子怒喝扫帚星还是在深夜里被孤独啃食了灵魂的时刻?是如何发生的呢?是自觉远离人群独处时,还是渴望友情却遭遇背叛时,抑或是一个人走在长街上伫立在风里时。那么深的孤独使我渐渐掩埋了童年的快乐,让我迷失了自我,现在的我并不是本原的我,也不是我想让他人看到的我,那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我呢?彷徨困惑找不到出路,日复一日的守着残缺的家的影子,没有希望的日子。
是该挣脱出来了。
出了报社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像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天,从寄住在三姨的家里出走,漫无目的,心情却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平复。
我在想庄不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时常显得无能时常又显得精明过人,以今天处理我与同事间矛盾的方式看简直充满智慧。或者每一个能当上领导的人都不简单,今天如果不是庄不非站在我这边,我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或许就是成人版的马加爵。这个念头让我后怕不已,腿都有些软,于是在路边坐下看往来的行人,或喜或悲或怒或不屑一顾或木然如雕刻或无喜无悲超然世外,我仔细的观察,世间百态全都能从这一张张来去匆匆的脸上看到。
即使不与他人发生接触,我们每个人仍在不经意的影响着他人。
街的对面有一家手机卖场开业,我突然想起今天本来是要买手机的,于是站起。
我买了一款西门子的cx65型号手机,本来不想买带拍摄功能的,但找来找去似乎都带这个鸡肋般的功能,也只好做罢。装上MS卡开机后只一会就收到十几条短信,都是许兰发来的,我一直不接电话,她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心里暖暖的,鼻子有些酸,这就是幸福吧?所以第一个电话理所当然的打给了许兰,她在上班。
“许兰,是我。”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许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忙解释是手机坏了,昨晚有事出去很晚才回家,因为太晚了才没打电话,早上打电话显示关机。我解释了好半天又说了许多听来的笑话才把她逗笑,期间电话那头一直有歌声荡漾,是英文歌,圣洁如天使的吟唱,让人心中无思无想,感动只想皈依到天主的脚下。
“那是什么歌?”
“噢,是lilium,日本动画片‘妖精的旋律’的主题曲,这在日本可都是禁片呢,不过据看过的人说是难得的精品,那些血腥场面与真实世界相比已经很善良了,不过可能是对人性的描述太深,所以才被禁。主题曲的歌词是《圣经》里的话,很感动人!”
许兰说着在电话那端用低沉不再清亮的嗓音复述歌词,在歌声的背景音中每个单词都击中我内心世界那扇关闭以久的门,在不知不觉中被感动。
许兰说着在电话那端用低沉不再清亮的嗓音复述歌词,在歌声的背景音中每个单词都击中我内心世界那扇关闭以久的门,在不知不觉中被感动。
The mouth of the righteous speaketh wisdom
义人的口道出智慧
And his tongue talketh of judgment.
义人的舌诉出正道
Blessed is the man that endureth temptation
经历试炼的人是有福的
For when he is tried, he shall receive the crown of life
因为试炼过后,他必得生命冠冕
Our Lord, divine fire, please mercy on us
耶和华、圣火、怜恤
Oh how sacred, how serene
噢,何等神圣、何等安祥
How benign, how pleasant
何等慈爱、何等舒坦
Oh Lily of Chastity
噢,纯洁的百合
歌声在耳边久久回荡,我分不清天与地的边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自己是不幸的,所以需要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人。”
许兰突然说,我仍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没有听清楚。
“什么?”
“没什么,晚上我去你那好吗?不说了,领导过来了,就这么定啦!”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措手不及,同时也感到困惑,许兰如此的开放与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似有出入。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也许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由于仍有些腹泄,所以早早回了家。
已经是中午,二咪在沙发里扭来扭去,阳光照在它的眼睛里,闪着光。看样子二咪并没受变质牛奶的影响,我过去挠了挠它脖子下的毛,二咪舒坦的四肢都伸直了。中午简单做了一顿面条,嚼碎了给跳上桌子直嗅我嘴的二咪吃,到最后倒是二咪吃了小半碗面条,我只吃了几口便已经饱了。
吃过饭后我和二咪躺在窗边的躺椅里发呆,二咪在专心舔自己的尾巴,而我则心里乱糟糟,所有事情都乱了套,我感到周围的世界像是失控了,每个人心中的恶在被放大,甚至我自己也不例外。是从月夜魔开始,阴谋与谋杀不停上演,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在这绝望中还有希望的存在,那就是许兰。
《癌症楼》静静的在茶几上,下边还压了本书,一时兴起抽出来,是本阐释梦境意义的书。我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古怪的梦,于是翻书查找。书中说梦到天坑代表失去的欢乐和激情,表示梦者内心的孤独感。此外这类梦境也可能表示梦者愿望失落或失去了原先可以得到的目标。从心理学上研究,梦到天坑表示你希望重新找回自我和自我的生活。总体上,梦到天坑表明梦者在精神层面上的空虚。我摩挲着二咪细软的毛仔细的分析,似乎有一定道理。接着又查找其他关键词。梦到攀登表明潜意识里想要避开什么,但要获得成功总逃避是不行的,虽然梦者一心向上攀登想达到最高峰。这个说的就有些大而化之了,世上每个人不都是如此吗?在成功到来前的挣扎是痛苦的,挨过去才能迎接属于自己的成功。我又查找其他关键词:下坠,梦者潜意识里或者感到失去了某种依靠,或是担心自己没有能力维持幸福,换句话说就是失控了。
我心头一跳,隐约想到什么,像一团黑影在脑海边缘徘徊,我正要抓住它时门铃不合时宜的响了。来人竟是王敬,我这才想起昨天纳兰无术死后他就没再跟着我,而唐风的命令是我走到哪跟到哪。可我现在在自己的家里,王敬还跟来干什么?
王敬脸色阴沉,目光不善,像是要找碴儿。
“请问,我在自己家中也需要监视吗?”
“唐队说了,除非你死了躺在太平间里,其他时候都得跟着。”
王敬语气极其不善,我猜想唐风大概严厉的批评了他,因为擅离职守。
“好吧,请坐,你喝什么?”
“不用,我是执行公务,不能接受群众的一分一毫。你在看书啊?《释梦宝典》?看样你对梦很好奇啊?那能说一说梦里杀人意味着什么吗?”
“梦到杀人表明你试图摆脱他人对你的影响而采取了极端的行为。其实杀死他人就是杀死自我的一部分,因为无法控制住,所以才会采取扼杀的手段。”
“那就是说梦到杀人就意味着自我人格的不完善?”
“也可以这么说。”
王敬拿起书翻,看到我查的几个关键词,嘴角突然浮出一丝冷笑。
“这是你梦到的?”
“嗯,随便翻翻,都是娱乐性的东西。”
“是娱乐啊,我也看过些释梦的书籍,不过是东方的,中国传统经验主义。梦上树者,有喜事;梦林中行者,大吉;梦坠亡者,凶;梦四季同在者,不祥。你这个梦吉凶莫测啊!看你手上有伤,是不是已经应验了?”
现在我看出来了,王敬是针对我而来,不由得心中火起。我似乎并没有得罪他,难道就因为我和唐风相识就把火泄在我身上?
“我没有得罪你吧?用得着这样吗?”
“你没有得罪我,不过我查过你的背景,还有这两年你采访报道过的所有新闻,虽然上边说你没问题,但我还是疑问,为什么你总能比警方更早的出现在犯罪现场?是你在追逐罪恶还是罪恶在追逐你?又或者说你本身就是……”
“请你出去!这里是我家,我不想在自己家中听到别人诽谤我!”
王敬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门前突然转身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了我一眼。
我没想到警方怀疑的人居然会是我,或许只是王敬个人的猜测,但他的这种转变太过突然,简直没头没脑,让人难以适应。
第三章:魔鬼传说
一梦想还是不要实现的好
王敬就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我打电话给唐风,唐风口气也不善,原来王敬没有把纳兰无术与月夜魔的关系上报,而是自己擅自到图书馆调查取证。王敬大概是准备今天上报这条重要线索,但没想到我将此事做了仔细报道,让市领导先看到了,唐风反而一问三不知,自然怒火冲天,狠狠的批了王敬的个人主义作风,并作记过处分。看来并不是警方在怀疑我,而只是王敬个人的癔想。唐风认为王敬隐瞒了很多细节,没办法我又重新把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一回,唐风良久没有出声,以至于我以为新买的手机又出现电力不足的问题。
“那个,关于王敬,我想请你帮我盯着点,这小子最近不对劲,本来一直跟娘们们坐办公室,突然抽风要参加侦破。现在有重大线索隐瞒不报不说,而且我还发现他和陈小亦也就是你发现的那个死者认识,具体说是地下恋人关系。根据条例,我本来想让他退出这个案子,不过他不承认与陈小亦的关系,还找上级压我,妈的,什么东西!”
唐风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王敬的态度今天反常,原来我打破了他独立破案为恋人报仇的美梦。但唐风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莫名惊慌,出了一身冷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有大部分案件不在场的证明,而王敬则没有陈小亦案不在场的证明,甚至其他与月夜魔有关的案子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还有王敬有前科,档案遗失,不过我查过,是强奸,不对,现在叫顺奸了……”
我没有听清唐风后面的话,手臂禁不住的抖,大脑一片空白。唐风已经怀疑并调查过我了,而我却一无所知。
这没有什么,我对自己说,但注意力无始终无法集中。
“喂?喂?耿重宙!还喘气吗?”
“噢,还喘着呢,我会帮你留意王敬的,我办事你放心。”
挂断电话后我发了半天呆,难以想像我竟一直被人监视,也许就在对面楼某个窗户用高倍望远镜向这边投来一抹寒光,是片警还联防队员?又或者是唐风亲自上阵?他对我的恨真的不曾减弱半点,大概只有死能够解脱吧!
傍晚五点多许兰来了,她把一直站在门外的王敬拖了进来,气氛有些尴尬。
“王警官今天上午怎么查一半就走了?后来我又找着一本上面写字的书,给你们同事了。你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办?真羡慕你们警察,每一天的生活都惊险浪漫啊!”
许兰的话让神情木然的王敬脸色微红,而我也更感尴尬。
“那个王警官是来协助指导我们报社报道月夜魔的。”
“啊?这样也不错嘛,不如你们俩交个朋友吧!”
乐天的许兰还不知道我和王敬已存芥蒂,不反目成仇就谢天谢地了。我正犹豫该怎么告诉许兰这一点,王敬先开口了。
“好啊,我现在主要负责公共关系,多交个记者朋友对工作肯定有所帮助。”
王敬说着伸过手来,他既然已经这么说,我也只好陪他演下去。
“警民联手,共创社会主义新生活!”
许兰在一旁笑出声,连二咪也都在猫爬架上喵喵的叫了起来。我和王敬对视一眼,也觉刚才的对话可笑,于是也哈哈大笑,顿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许兰发现我手上的伤,顿时心伤的要哭了,我忙解释是怎么回事,许兰一脸难以置信,不停的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期间王敬一直坐在沙发里,二咪则坐沙发扶手上,两眼圆睁不太友好看着他。王敬并不知道,他抢了二咪的位置。
在不经意间,我忽然发现王敬看许兰的目光温柔,顿生敌意,而许兰毫无察觉,并提议一起出去吃饭。我本以为王敬会知趣些,但不料他竟答应了,我使我心中的配醋意更深了。既然王敬也去,那索性叫上钱宇,人多些不至于冷场。
地点选在阳光大道的一家清真菜馆,是我选的。
许兰和王敬走在傍晚的街头引起不小的哄动,一个是小巧玲珑目光勾人的美女,一个是身材高大阳光健康的帅哥,简直是天生绝配。当然,煞风景的是中间多出个碍眼的灯泡,我。迎面走来的两个少女唏嘘不已,我感到胸中莫名的怒火已熊熊燃起,只待一个突破口,就回到仿佛上午失去理智时的那一刻。
正在这时,许兰的小手握住我的大手,那两个即将擦肩而过的少女惊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我扭头看去,许兰的脸红的像苹果,眼睛闪烁努力避开四面八方投来不解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气,问自己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变得这么敏感易怒?要有信心,许兰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这样想着,并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我们走路,所以比钱宇晚到,他已经叫了几道素菜还有羊肉串和切牛肉。
落座后客套了几句话,互相介绍之后我就沉默了,许兰只是看我,这让钱宇和王敬很尴尬。钱宇没话找话,先赞扬了一番许兰的美貌,然后话题一转说他未来的老婆要是能像嫂子这般美丽,折寿十年也没有关系。许兰的脸顿时红透了,嘴里笑着说钱宇乱说,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我在桌下与她十指相连,这一刻我突然困惑起来,这幸福得来的太过突兀,如梦般不真实。
但几口啤酒下肚后,我已经想不起刚才有过怎样的念头了。
许兰吃素,钱宇和我吃肉并大口喝酒,王敬有些犹豫,最终选择吃素,但喝酒也很猛。酒入愁肠,没多久大家都有些醉意了。
“那个,说点什么吧?例如梦想啊什么的,钱宇你先说!”
许兰眯着双眼笑嘻嘻的提议,王敬在我和许兰说话时刚和钱宇低声交谈什么,听到许兰的话后抬起头目光迷离,像是回忆起什么。钱宇狠狠咬下一块羊肉,溅的满嘴油花,他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几下,喝了口啤酒清嗓子。
“梦想是什么?对咱们来说梦想就是吃饱喝足后做的梦,对穷人来说就是能像咱们一样在这喝酒吃肉,对有钱人来说就是找点能刺激自己的乐子,对死人来说就是能活过来。咳咳咳,不开玩笑了。总结一下,梦想就是你眼中他人的幸福生活。但是在你梦想他人的时候,你也在被人所梦想着。这就是我,钱宇总结出的梦想定律。而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有钱人,宝马一买就买两辆,一辆出门时用,一辆倒垃圾时用。”
许兰听前面时似有所感,轻轻的点头叹息,听到最后一句时笑出声了。
“嗯,你真逗,不过话还是有道理的,就像弱势群体总渴望像正常人一样生存,他们要的只不过平等。”
“但缺少零件了就再也不是正常人了。”
“但内心都是一样的啊!”
“但正常人都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世界,内心是眼睛看不到的。”
“停停,该我说我的梦想了。”
我忙止住许兰和钱宇的争论,两个人都喝了酒,这样吵下去可不是个事。他们两听我要说自己的梦想立即停下,王敬只冷笑一声。
我忙止住许兰和钱宇的争论,两个人都喝了酒,这样吵下去可不是个事。他们两听我要说自己的梦想立即停下,王敬只冷笑一声。
“我的梦想啊……”
我的双眼有些起雾了,许多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我梦想成为一名警察。”
我说,过了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我已经说完了。
“你不是当过警察吗?”
王敬忍不住好奇的问,钱宇脸色一变,知道这段回忆是我的禁忌,担忧我会翻脸。我转头对钱宇笑了笑,示意他没关系,然后在钱宇困惑的眼神中解答王敬的问题。
“但我从没当过一天梦想中的警察。事物是在变化的,你以为实现了梦想时,其实梦想已经发生质变。”
王敬有些发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该我啦!我的梦想是能像其他女人一样结婚,然后生一个孩子。”
许兰红着脸迎着大家的目光,坚定的说。我察觉到许兰的话似乎有些语病,什么叫像其他女人一样结婚,难道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但我的这个念头几乎立即被下一个念头压下去,许兰说结婚生子,她是在暗示我求婚吗?我立即感到浑身燥热,兴奋、紧张、期待,是现在吗?会不会太快了点?我问自己,正在犹豫间,王敬却不合时宜的开始讲述他的梦想。
“很久以前我的梦想是报杀父之仇,为此我努力学习考上警校,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又经过千辛万苦才当上刑警,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福尔莫斯那样的神探,追寻父亲被害遗留的线索破案,但现实却是整天都要面对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他们把我派到下边的反扒大队锻炼。那时候我甚至想快出桩命案吧,但就算有大案他们也不让我参与,理由是重案要案不能让新手上。我就一天又天的混日子,有回抓着一小偷,回来一审居然是个网上通辑的要犯,再审下去居然发现他就是当年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我亲手抓住了杀父仇人!我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事实上我很平静,甚至有点诧异,我的梦想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父亲怎么会被这样一个猥亵虚弱的人杀害?我像是被抽空了,再也没有一点动力。直到月夜魔的出现,我突然发现,其实我的梦想已经发生变化,我现在的梦想是当一个合格的刑警,而不是整天坐在办公里吹着空调无所事事!”
“就像王敬说的那样,梦想实现后人总是会感到失落,所以我觉得梦想应该定的难以实现些,最好还是不要实现的好,这样人就总有动力向前了。”
我说,一时间在坐的人都陷入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席间寂静无声。
外面夜色浓重,似乎起雾了,路灯下的绿化带里的草叶湿漉漉的闪着朦胧的光。外面的月色一定很好吧?我想不起什么时候曾与某人在月光下漫步,但那种与人漫步时的轻松和爱意却涌上来,弥漫渗入这夜色里了。
清真菜馆的老板阿凡提从许兰说她的梦想时就一直坐在对面的桌旁,到我说梦想不实现的好时他突然起身过来。
“朋友们,能让我坐下和你们一起谈谈梦想和人生吗?”
阿凡提的汉语并不是很好,口音很重,但我却听不出他是哪的人。
“请坐。”
许兰又向我这边挪了挪,阿凡提于是坐下。
“这顿我请了,能交到新朋友很高兴。”
阿凡提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支烟,眼望窗外,正巧有几个衣着暴露的性工作者路过,钱宇立即吹起流氓哨,阿凡提呵呵的笑了,但只一转眼就又沉重起来,目光都有些迷离了。
“不知道你听说过二十几年前在阿富汗发生的部落仇杀没有,我是幸存者。”
阿凡提深吸了一口烟,好半天才又补充。
“也是参与者。当时我们村的长老说邻村的人都是魔鬼,因为他们所信仰不是我们的真主,所读的不是我们所信的《古兰经》,所以应当消灭。我那时只有十六岁,正是热血青年,头脑简单相信一切可以相信的事情,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人,于是就和村里的其他男人带上枪和刀一起上路了。那时候虽然还小,但知道些事,两个村子百年来厮杀不断,是有世仇的,我叔叔就是回家的路上被他们杀死的。当晚我们摸进他们的村子,毫不留情的屠杀能见到的所有活的东西,但奇怪的是村里的男人大都不在。我用的是AK47,父亲把它给我时告诉我开枪时不能闭眼,一定要看着仇敌死去,不然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记不清那晚杀了多少人,都是些老人孩子还有女人,我觉得自己背离了真主,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恐惧。后来一切都结束了,大家都不说话,我想这种恐惧一定在所有人心里蔓延,这不是我们预想的。回村路上迎面遇上一伙人,他们全身是血,其实我们也是,我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死亡,立即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们杀死他们的父母儿女的同时,他们也在我们的村子里干着同样的事情。我们无声的扑向对方,不停的射击,不停的挥刀,到处是血和断手,但没有人呻吟,没有人,我们像一群已经死的人一样在攻击着对方……那是你们这些汉人无法理解的绝望。”
阿凡提的眼睛蒙着雾气,放在桌下的手有些抖。我很难想像他这样一个小矮个曾经杀过人,他的眼睛里全是悲伤。
“我把子弹全射了出去,也许打中了很多自己村的人,可我不知道在我打中他们前他们是否还活着。我吓坏了,抱着枪不停的后退,摔倒在沟里,怎么也爬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的死亡在眼前发生。我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杀死他在邻村的朋友,还挖出他的心脏,满脸是血的嚎啕大哭,他拼命的喊是红的是红的……可转眼间他就被人砍了头,他的身体就那么跪着,血不停的喷出来,最后慢慢的向前伏下,就像是在虔诚的祈祷。我缩回沟里摸到枪,紧紧的抱着,又忍不住探头向外张望,我看见杀人的人被另一把刀扎透,血流进沟里,我想爬出来,可脚下太湿滑,那全都是血。后来突然间就安静了,只剩下几个活着的人,大家都不说话,有人把我拉出沟,然后我们两个村子幸存下来的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各自回家。回到村子里看到的和我想像的一样,没有一个活人,到处是血,回到家看见妈妈和妹妹们都死了。我生平第一次思考人生,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主召唤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彼此仇恨和杀戮吗?后来我离开家乡,来到伟大的中国,这里的安宁常常让我产生幻觉,这里就是天堂,所以我留了下来,我不再去思考真主让我来到世上的目的,但有时又禁不住的去想,而且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想明白。”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陷入缄默。
我本以为自己非常不幸,但与阿凡提相比我是何等的幸运,虽然不受人欢迎,但不会有生命之忧。与那些或伟大或卑微的梦想相比较,活着是多么的幸福,只要还活着一切就都仍有可能,包括明白世间的真理。
已经半夜十一点,第一批来吃夜宵的出租车司机出现在清真菜馆门前,阿凡提道歉后忙自己的生意去了。我们四个人也都吃饱喝足,起身告辞。一走出门外立即感到热浪扑面而来,其实已经快八月底了,夜晚并不热,但由于一直在空调屋内,所以猛然到自然环境内竟有些不适应。
“对了,今天一天你都去哪了?电话都打不通。”
分别在即,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钱宇立即换上一脸神秘的表情。
“你不说我都给忘了,昨天不是撞鬼了吗?所以今天我去找一位大师给我看了看,说我最近比较衰,时运不济,能熬过去就会好起来。那位大师是个道士,道号尘起,你猜他俗家本名叫什么?”
“纳兰无术?”
我心中一动,随后脱口而出。纳兰无术,这个名字果真更像道士才对啊!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猜出来,要不怎么做我的大哥啊!还有,你猜我今天在纳兰无术那看见谁啦?”
“警察?”
我再次脱口而出,这一回钱宇真正惊呆了,他瞪大眼睛转着我转了两圈。
“你是不是跟踪我了?怎么连这都能猜出来?”
“你是说死的那个行为艺术家老子不是真正的纳兰无术?”
王敬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钱宇的双肩大声问。
其实我的心里一样震惊不已,案件扑朔迷离,唐风果然和我一样在怀疑纳兰无术的真实身份。既然他要把我们的目光引向真正的纳兰无术,那么真正的纳兰无术又会有怎样的秘密呢?
二原来大家都是孤儿
王敬脸色阴沉,酒像是醒了大半,显然他并不知道钱宇所说的案情进展。
夜色已深,钱宇和王敬打的走了,我和许兰则在长街漫步。寂静中只有我们的心跳和鞋根落地的响动,我悄悄伸过手去,与许兰握在了一起。空气湿漉漉的,看不到月亮,乌云笼罩了镇西市。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看样子要下了。这一刻就算天塌下来,就算世界的末日我也不愿与许兰分开,什么同事关系紧张,什么月夜魔都与我无关。
其实刚才分别时谈的事情已经超出正常讨论范畴,应列为警方的内部机密,不应该让外人知道,包括许兰和钱宇还有我。可是我仍十分好奇那个行为艺术家老子的身份,根据我采访过他所知,老子自称南方人,但有北方口音,身材高瘦,总一脸忧郁的表情。他知道图书馆的事,还有飞……他是在暗示我的猜测没有错吧?还是那晚他看到凶手行凶过程?然后又在图书馆偶尔看到那些字,于是想出了一个轰动的行为艺术。这样的话逻辑上还说的通,只是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我们是走回家的,开始话还很多,后来快到家时突然就都不说话了,握在一起的手也分开了,我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兴奋或是紧张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之前我和许兰互报了年龄,没想到她竟和我同岁,只小两个月,但怎么看都不到奔三十的人,皮肤保养的像少女一般。而且气质也宛如少女,大概是因为在图书馆工作,不常接触社会的原因吧。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许兰时她那娇羞柔弱惹人怜爱的模样,顿时欲火焚身。
前面就是我住的楼,许兰终于又恢复成那个害羞的女人。
“我……我还是回宿舍吧。”
许兰的声音很低,坏了的路灯下,她的手指绕在一起,纠缠不清。
“都到这了,先上来坐会,不行我再送你回宿舍,好吗?”
我上前握住许兰的手,生怕她会拒绝。许兰迎上我热切的目光,脸红的低到胸前,不敢抬起,任我牵着她的小手上楼,开门,进屋,拥抱。
二咪从漆黑的卧室走出,一身雪白的毛突然炸开,嗓子里发出不安的低吼。
许兰挣扎着推开我,整理好衣服红了脸站在一边,二咪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弓起身子蹭我的脚踝,俨然一副争宠得胜的模样。我有些生气,二咪总在关键时刻破坏好事,做为一只猫实在过分了。此刻我恨不得踢它一脚,但许兰在,这样做不太好。我抱起二咪挠它的下巴,二咪意外的没有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只圆睁双眼盯着我,那目光亮的有些糁人。我打了个冷战,感到有什么东西悄悄退出体内,这种感觉类似站在空调下让冷风从头吹到脚。
“喵!”
二咪叫了声,然后用头蹭我的胳膊,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那个,我还是回去吧。”
许兰在一旁说,我忙条件反射般的把门关上,许兰显得有些慌张,我嘿嘿笑着安慰她没事的,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真的?我听说男人坏起来都是禽兽呢!”
“没的事,我是个例外,真的。”
我对毛主席发誓并保证决不会强迫许兰,她说毛爷爷在北京呢,才没空理我。我忙又对太阳月亮的起誓,许兰这才笑着安下心不走了。
我真的不会强迫许兰吗?我在心底问自己,得到的回应是不自觉的嘿嘿坏笑。
由于是走路回来的,出了一身汗,衣服半粘在皮肤上,十分难受,于是让她先洗澡。许兰盯我看了半天,最后又研究了会卫生间的门锁,这才放心的进去洗澡。随着里面水声渐起,我开始在外面坐立不宁,心里像长了草一样痒的忍受不住。许兰清楚我的意图,我也清楚许兰是在欲擒故纵,这种暧昧的挑逗着实让人兴奋。
卧室的窗帘已拉上,床也铺好,我在等待佳人的到来。
“我洗好了,该你啦!”
我上前抱住穿着宽大浴衣的许兰,感受浴衣下她身体的曲线和微微的颤抖。
“不要这样,你先去洗澡嘛!”
许兰媚眼低声应求,她那娇羞的模样让我骨头发软。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卫生间脱衣洗澡,有意没把门关严实。本来期待许兰会过来,但没想到竟是二咪在门口向里张望,被我一把抓进来,二咪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跑,但为时已晚,被我按到水里成了落汤猫。二咪不满甚至愤怒的挥舞爪子,但我早有防备,给它戴上专用的爪套,于是二咪只剩下哀怨的惨叫了。把二咪洗干净后包裹成粽子,又蹂躏了会才丢出去,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把自己也洗干净,半裸着就直奔卧室。
意外的是许兰竟把卧室门从里面锁上了。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我在门外柔声轻唱,许兰在里面咯咯的笑。
“我宣布,卧室归我了,你是大灰狼,睡沙发!”
“你这不是虐待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吗?大灰狼要求睡床!”
“呵呵,我才不上当呢,太晚了,别闹了,明天还要上班,快去睡觉啦!,乖……”
任我怎么哄,许兰就是不开门,最后还把灯关了,我只好郁闷的躺到沙发上,睁圆了眼睛自叹自哎。二咪跳上沙发,钻到我胳膊下,专心致志的舔毛。它的毛还不干,潮乎乎的柔软。我亲了一下它的小脑袋,拉过睡衣盖上,只一闭眼就沉入梦乡。
我做梦了。
漫山的迎春花,黄的耀眼。晨曦明艳,但四周无人。有寒风刮的我脸痛,禁不住呵气护住鼻子。向前走,眼睛所到的极限也仍是迎春花。花海里花香浓郁,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某一天。这种感觉很模糊,但我记得确曾有过那么一天。我无所事事的走在花海里,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又仿佛我是为找一个人而到这里来。可那人是谁呢?紧贴着耳后的肌肤处突然有笑声,透着恶做剧得逞的快乐。
我猛然惊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有静电在体表窜过。睁开发现二咪正专注的盯着我,一双阴阳眼在黑暗中闪着两点光芒。心跳的利害,撑起身子突然发现卧室的门半掩着,早已熄灭的欲火顿时重又燃起,光着脚悄悄的推门进卧室,窗帘拉开了一半,月光直射进来,铺在床头,我震惊的发现许兰不在屋里!
许兰怎么会不在卧室里?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开灯仔细检查卧室,许兰确实不见了。
忙又退出卧室,到卫生间查看,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长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心底的欲念又起。蹑手蹑脚溜进卧室,关好灯在床上躺下,想了想又把毛毯拉过来盖到身上,蒙了头坏笑。只是不曾想,闭上眼睛没一会就又睡着了。
我又做梦了,似乎还是刚才的那个梦。
我又做梦了,似乎还是刚才的那个梦。
“你怎么才来呀?”
一个头发不长眼睛不大胖乎乎但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站在我面前,我的心跳陡然间加速,心底有个声音要呼喊出来,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是谁?为什么这般熟稔,她的眼睛像阳光一样直闯进我的内心深处。
“路上拣了只小猫,跑回家所以来晚了。”
我说,可又不像是我在说,但我记得我曾这么说过。
记忆有些混乱,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我要转学了,去三中,我不想去,可我妈说想升高中就要去那,那升学率高。到时候你要来看我啊!”
“嗯,一定去。”
我们走出花海,到了一处悬崖边,下方的还未发芽的山林像一群刚从地下钻出的枯骨,让我有些惊恐失色。可是她却仍笑盈盈的,向远方张开双臂,像是要如鸟儿般飞翔而去。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远的晨雾渐消,太阳跃出地平线,一切似乎充满生机。
“咦?你怎么来了?”
她突然问,我刚要回头却突然看见一双纤细的手臂推向她,她带着诧异不解的目光向悬崖外跌落,短发抚过眼角,她有些惊慌的轻轻的发出“哦”的一声,人影便消失了。我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直到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伸向悬崖外,可是我什么都不曾抓住。我猛的回身去看那人,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睁开双眼,心里仍痛的不能自已,可最后那一刻我究竟看见了谁?心中莫名的忧伤,浓的像这夜般化不开。许兰双手搂住我的胳膊,紧靠在我怀里,熟睡的像婴儿。二咪在卧室的窗台上仰望窗外的月亮,神情专注。我突然想起梦的女孩是谁了,是孔凡红。心中一紧,痛的更深了。难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像是刻意要遗忘这一切。
床头柜的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抱着许兰却感觉不到身体里有一丝一毫的欲望,只想这样抱着她静静的什么事也不做。心中的痛仍在蔓延,我轻吻许兰的眼睛,只想永远抱着她就这样睡下去,到世界的末日,不再醒来。
清晨五点半多,我被楼下的叫卖吵醒,知道他们今天有鲜牛奶卖了。
许兰早就醒了,正偎抱在我怀里仰望着我,一脸幸福。
“我看见你的鼻毛啦!”
“小坏蛋。”
许兰俏皮的笑,我忍不住把她抱紧吻下去。
二咪不在屋内,不知道跑哪去玩了,初升的阳光照在墙壁上,我看着妩媚动人的许兰,心中欲火再度燃起。这一次许兰没再拒绝,我仿佛进入天堂,又仿佛是在飞翔,那么深的欲望与忧伤交织,却分辩不清哪些是为了许兰,哪些是为了某个回忆中的人。
停下来后好半天,许兰才羞红了脸往我怀里钻。
“我会负责的,因为我爱你。”
我说,然后又与许兰吻在了一起。
“其实我是本地人,虽然口音改了不少。我也是孤儿,五岁那年父母被人杀害,在家里,当时我也在场,但却一点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这是选择性遗忘,也许真的是遗忘了的好。我只记得到处是血,天花板上也是,妈妈双手向外伸着,像是要挡住什么,可她的两只手臂都被人折断了,她满脸是血,我还记得自己抱着她的尸体哭时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就像立即要死掉一样。”
许兰的话让我想起自己的过去,母亲临终时紧抱我的那种绝望,从回忆中伸出手臂来抓扯我,要把我带回到过去。我的手有些颤,忙抱紧许兰,将恐惧压抑下去,继续听许兰讲她的过去。
“直到有人把我抱起来到院子里。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父亲似乎答应过要带我去动物园,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但只要是和父亲一起就会感到幸福。我记得我当时拼命的哭,然后看见他们把父亲抬了出来,虽然只露出一只手,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父亲的左手手指上有很多伤疤,父亲是左撇子,但小时爷爷总逼他用右手,切菜也是,结果就在左手上留下了许多伤疤。我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的好,但却是我活了下来,在亲戚们的白眼下。他们说我是扫帚星,克死了父母。”
许兰说到这里时的悲伤我完全能感受到,毕竟我也曾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
“父母的案子至今未破,他们是被谋杀的,警方说至少有四五个人参与做案,不然难以形成案发现场那样的情况。但奇怪的是邻居没听到嘈杂的吵闹声,现场也没有脚印,我的除外,父母就像是被看不见的妖怪活活撕碎的。当然最奇怪的是我活了下来,而且丝毫未损,只是丧失那时的记忆。他们都说我是不祥的人,可是我想念爸爸妈妈,我想他们,想他们对我笑,想他们告诉我有多爱我。我不想忘记他们,可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许兰的眼里全是泪,我轻轻吻去。每个人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所期望的只是那充满幸福可能的未来。
这一次,也许真的不再只是梦想。
三那对可怕的兽瞳
早晨送许兰到图书馆后才去上班,一路上眼里都含着化不去的幸福。
拿镇西日报时,传达室里老张有些诧异的看着我,我用从未有过的真诚向他打招呼,老张那张恒古不变的脸上竟然有了表情,只是那笑看上去有些皮笑肉不笑。我善意的一笑,转身走向编辑室。
编辑室里人不多,钱宇趴在桌子上两眼发直,这个时候居然能看到他实属不易,一般来说早上他报个道后就不见人影了。打过招呼后我把下周的稿子又整理一回,便又无事可做。再抬头时发现编辑室里只剩下我和钱宇,其他人都躲出去了。我摇头苦笑,看来昨天是把他们吓着了。
“耿哥,我听说昨天的事了,真看不出你人瘦,劲倒是大的吓人哪!那帮孙子活该,不过真没想到主编竟然会帮你。”
“对了,庄不非还没来?”
“是啊,他要来了我早交稿子走人了,昨晚和王敬分手后去K歌,两点多才回家,基本上没怎么睡,困哪!”
钱宇的眼睛充满血丝,眼圈发黑,确实没睡好觉。
“你真行,都奔三的人了还这么疯玩。对了,一会咱们去找那个纳兰无术谈谈,我感觉其中大有文章。”
“得,现在就去吧,你等会,我把稿子给丘虹,马上就回来。”
看样子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丘虹与庄不非关系的人,我还一直自以为聪明,其实在人情世故上我就是个几近弱智的傻瓜。
钱宇开着他的别克拉着我向郊外驶去,一路上不停的问昨晚是不是把许兰摆平了,我说没有,他立即就说那是今天早上摆平的。我问他怎么知道的,钱宇立即贼笑不止,说看我早上来时一脸的淫笑就知道还没缓过味来。我顿生遇人不淑的无奈。
“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
“嗯,没事,大概是王敬。”
其实在出市区前我就注意到有辆车在跟踪我们,联想到昨天王敬看我的眼神,我断定这辆车上的人肯定是王敬。果不其然,在郊外的天一观下车时,王敬跟了上来。
“一起进来?”
我问王敬,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钱宇耸耸肩,和我走进天一观,王敬依旧无语的跟在身后,如影随形。
天一观是镇西市仅有的三座道观中的一座,始建于元代,明末被毁,清乾隆年间重建,由刘墉执笔写匾,虽是道观,但在当时却是镇西莘莘学子苦读之所。曾有皇室于观内墙壁题字:天下一统,三分道学,七分仁心。文革破四旧时由于地处偏僻,所以完好保存下来。天一观在清朝重建时力图革新,结合今古中西,建筑风格独特,甚至有一座哥特式尖塔,可惜在九十年代被拆毁重建了一座道教传统三合塔。
现任观主就是纳兰无术,道号尘起。
现在是十点多,早课已经结束,纳兰无术应该在后室静坐。工作人员指点了路线,穿过正殿,我们三人到时纳兰无术已在门外相迎,单手行礼。
“无量天尊,贫道恭候以久,三位里边请。”
纳兰无术看上去五十左右,身穿一件半旧的青袍,头顶几缕枯发勉强挽成鬏儿,面有菜色,身形瘦弱矮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我有些发愣,这就是大师?钱宇一脸虔诚,王敬也意外的收起无礼的表情,目光低垂以示敬意。看来这个大师肯定是真有两下了,我忙跟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定这真纳兰无术是个世外高人也没准。
落坐互相介绍后,钱宇正要向纳兰无术表明来意却被他拦住。
“不必多说,贫道知道三位此行所为何事,早上已有警察来过,我想你们想要知道的不会有什么区别。来,先喝杯茶,定定神,且当故事一听。”
纳兰无术说着起身给我们三人沏茶,用的是砖红色小陶杯,上有异兽纹,茶壶却是紫沙器,房间一角放着桶矿泉水,电炉上铜皮水壶正冒着热气。这间静室里没有书架,只在床头摆了套《太上无极经》,上面落着薄薄的一层灰尘,看样子也很少翻。我眨眨眼睛,再次把目光转身纳兰无术,心想钱宇是不是认错人了。
“想必你们也是为那假扮贫道之人而来,不过贫道确实不知那人是谁,有何目的。早上那个唐队长问贫道知不知道月夜魔,贫道闭关半年,这几天才出关,自然不知,于是仔细问了下方知镇西这祥瑞之地竟出了如此凶残之人。关于你们所说的这个月夜魔,贫道倒是知道些往事。”
纳兰无术说着端起茶杯轻呡一口,青布道袍垂于胸前,半闭着眼睛,缝隙间精光四射。我吃了一惊,刹那间纳兰无术已经不再是那副猥琐模样,清瘦的面庞泛起光彩,再睁眼时目光如电,俨然一派宗师。
“贫道早年研修道法时正值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路边常有饿寒倒毙的难民,甚至有人以尸为食。人死后仍不得安宁,贫道心中大为不安,故每每出门必带农具以便掩埋尸身。国运不济,本也无可怨尤,直到那一日……”
纳兰无术的目光直透过时空像是又见到了那天的景象,似乎有些惊惧。而我则大吃一惊,就算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在形式上统一全国,结束军阀混战,当时纳兰无术二十岁,他今年也有九十七八。
果然是高人,我不再敢有一丁点轻视。
“贫道奉师命下山给县城的女观观主送封信,女观虽在县城内,但地处偏僻,基本很少有人前往。当时已是初春,但仍旧寒冷,我怀揣着信走的一头热汗,远远的便见女观上空群鸦鼓噪,将到门前时便闻到恶臭难当。那是尸臭,我们道观常给大户人家做法事,七七四十九天,到下葬时尸体无不尸水溢淌。贫道有些不解,女观通常是不会给人做法事的,怎么会有尸臭?上前扣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院中无人,但殿门大开,房顶乌鸦立了一片,见人也不惊飞,而殿内似有人跪拜。贫道当时年少气盛,不知畏惧,便直入殿内,惊见遍地尸首,或捧头于胸,或跪拜己头于前,污血浸地,直如修罗地狱。后院空无一人,女观主不知所踪。报官后共拼得尸首三十六具,此事曾引起镇西民众大规模外迁逃亡。”
纳兰无术说的这件事我曾在地方志中见过,只是寥寥几笔,直到解放后也没能破案,想不到今天居然能见到一个当事人。
“家师也甚为不安,请教了道德高深的前辈宿耄,得知此乃人魔现世。人魔每朝每代都有,并不是乱世才有,也不是所有人魔都为灾一方。当日那位前辈告诫我等,人性本无,善恶随心。人与魔只在一念之间,即使人魔杀人成狂,也只是于红尘中无奈求生罢了。”
离开天一观,直到车入市区我仍在想那句‘于红尘中无奈求生罢了’,既然都是求生,为何又要分善恶贵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相竞,又以天地为何呢?道可道,非常道,一个朦胧的念头诞生了,却又恍恍惚惚,转瞬间遗忘了。
回到报社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多,庄不非竟还没来上班,家里没人接电话,手机关机。丘虹拿了钥匙打开主编室行使主编权限,几个主任科长在外面翻白眼,但没一个人去干涉。庄不非与集团老总关系密切,因此虽然丘虹只是个校对,但竟也没人敢管她。
回到报社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多,庄不非竟还没来上班,家里没人接电话,手机关机。丘虹拿了钥匙打开主编室行使主编权限,几个主任科长在外面翻白眼,但没一个人去干涉。庄不非与集团老总关系密切,因此虽然丘虹只是个校对,但竟也没人敢管她。
我刚坐下便发现笔筒里又少了支英雄牌钢笔,那是刚进入报社时前主编李右送的,对我意义重大,我一直把它当做我的幸运之笔,只在签负责单时才用,同事多半也都知道,所以从不借用。可是现在它不见了,会是谁拿走的?我心底无名火起,忽然间就有些控制不住。昨天发生过的事我已经道歉,他们今天居然还来报复,欺人太甚!
“老耿,咱们吃饭去吧!老耿,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啊……”
钱宇关切的问,怒气刹那消散,仿佛从未存在。我有些疑惑,又感觉这很自然,心中矛盾不已。
“噢,没事,我正打算泡方便面。”
“吃什么方便面啊,再吃就成面条了。今天我请,别跟我客气,再客气就不是兄弟了。”
钱宇说着拉上我往外走,编辑室外的王敬立即跟上,还没出报社王敬的手机就响了,他接听后神色凝重,眼睛盯紧了我和钱宇,就像在看嫌疑犯,这让我感觉很不好。
“耿重宙,恐怕你哪也去不成了,刚接到电话,你们主编庄不非于中午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我调查过,昨天你与同事发生矛盾,后来庄不非在主编室批评了你,于是你怀恨在心……当然,现在你只是嫌犯。”
听完王敬的话后,我大脑一片空白,庄不非死了?我是嫌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庄主编死了?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唐风亲自去的现场,已经与‘月夜魔’并案,目前有做案动机的人只有耿重宙。”
“那,那也不对啊,我听说老耿昨天从主编室出来道歉时眼角还有泪,庄主编不可能是在骂他……”
我已经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默默转身回编辑室,心中仍旧不敢相信庄不非死了。我曾在心中诅咒庄不非不得好死,可当他真的死了时,心中却感到莫名的巨大的悲伤。佛经中有云:死生幻灭。但人非草木,又怎能以一句死生幻灭搪塞过去。
电脑桌上还摆着庄不非批过的稿件,上面的红叉依旧醒目,几近狂草的批语此刻看去竟有几份亲切,或许是因为写这字的主人已经不在了的原故吧。
我在发愣,王敬和钱宇在编辑室门口说话。几个同事似乎知道了主编的死,显得有些惊慌,经过我时纷纷绕开。丘虹脸色苍白的撰着什么东西走到我面前,死死的盯着我,却又一言不发,半晌忽泪如雨下的转身跑进主编室,门关的巨响都惊动王敬。当所有目光聚焦到我身上时,我分明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颤抖,那样无助。当主编室里传来丘虹撕心裂肺的哭声时,那些目光才渐渐散去,可是我的眼角却有泪珠悄悄滚落。
一直受我诅咒的庄不非,其实我早已经把他当做朋友甚至父亲了。
“呵,还假惺惺抹眼泪,真的假的,是不是眼药水啊?”
王敬的话顿时燃起我心中的怒火,要不是钱宇及时挡住,我已经与王敬发生冲突。
“你干嘛啊你,我哪点得罪你啦?非跟我过不去!你和唐风有什么事那是你们间的事,干嘛扯上我?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啊!”
“呵!还有脾气啊?真看不出来。我这是执行公务,不带私人恩怨。”
我几乎要气炸了,这与王敬与刚认识我时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从敬仰到仇视全都在短短四天内发生,变得实在太过突然。迎着王敬鄙视的目光,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复!可怎么报复呢,我突然想起唐风曾说王敬有前科的事,那是一桩强奸案,不太可能彻底清除干净,肯定还有档案存底。我想起在鱼东市的警校同学,有一个就分配到档案科,这几年一直在搞档案电子化,去年同学聚会时还和我说他连镇西市发来的十几年的警讯通报档案也一并做出来了,扫描仪就用坏了三台,结果最后署名时居然没有他的名字,为此他还愤愤不平了很久。警讯通报中强奸案很常见,一般不会保存很久,但鱼东市的警讯通报保存的时间很长,也许王敬会忽略这点。
王敬和钱宇在走廊里,编辑室内只有我一个人,我立即给老同学打电话,叫他查一下当年王敬强奸的是谁,结果还真在警讯通报里查到了,出人意料,竟然是陈小亦!
事情变得有趣了,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在看唐风给我的案件卷宗时发现死者多为同性恋,那陈小亦是同性恋的话怎么又会是王敬的地下情人呢?难道陈小亦是双性恋者?又或者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丘虹还在主编室里哭,那样的伤心。我一直以为丘虹对庄不非只是利用,没想到竟动了真情,或许我一直都错了吧!
值班电话铃声响起,刘厚义磨磨蹭蹭的进来接听,我一眼便看见他上衣口袋插的正是我的英雄牌钢笔,顿时怒火中烧,有些控制不住了,忙转过头去,克制自己。我想到纳兰无术的话:人与魔只在一念之间。背后,刘厚义接听完电话后热情洋溢的声音立即消失,紧接着是哼的一声,冰冷无情。我假装没有听到,又开始打电话追查陈小亦的背景。拉拉酒吧的老板果然认识陈小亦,而且还暗示我陈小亦是他们当红的小姐,因为她不止是漂亮的同性恋,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女王,她的出台费高达六千,不过被她看上眼的人则可以免费。
一个女王会被人强奸吗?我心底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是王敬的性取向有问题。
我给唐风打电话求证,唐风很惊讶我会这么想,支吾半晌才低声告诉我,王敬是同性恋。我则告诉唐风当年的强奸案女主角是陈小亦,唐风大吃一惊,紧接着我又说出我的想法,当年的事实是王敬被陈小亦强奸了。唐风在电话那头憋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我也想明白唐风为什么讨厌王敬了,在当今中国社会同性恋受歧视的命运不可改变。我忽然有些同情王敬,有一副好面孔,却只为男子悦。
“耿重宙你真是走狗屎运,本来还想把你关进去,结果你还真有不在场证明,还让你又勾搭上一个小妞。妈的,算了,你叫王敬接电话。”
我到门口喊王敬接电话,他有些诧异,钱宇则在昏暗的走廊里投来一个诡异的微笑,似乎他早就知道会这样。我站在编辑室门口,点上一支烟,看着王敬的脸色在接听完电话后变得紫胀,不知道唐风都跟他说了什么,心中有一丝报复得逞后的快慰。
“别以为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王敬咬牙切齿的说,看样唐风说了什么刺伤他自尊的话。
“我都知道了,关于你和陈小亦的事,一个女王,一个玻璃,倒是般配的很哪,哈哈哈!”
我继续落井下石,王敬的脸孔瞬间变得狰狞可怖,一双圆睁的眼睛如凶兽般骇人,我看到了恶浪涛天般的杀机,笑容顿时僵住,不自觉的后退碰翻了废纸篓,洒了一地的碎纸。钱宇慌忙跑过来拉住王敬,我看到他的目光依旧如兽般紧盯着我,一刻也不曾离开。
人在被逼走投无路时,都会显出兽性的一面吧!我忽然想一句话:因为自己不幸,所以需要更加不幸的人。我想不起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人都是这样的吧,因为自己不幸,所以要别人更加不幸,这样就显得自己不那么不幸了。
我竟也是这种人,避开王敬的目光,我忽然间感到羞愧无地自容。
四记忆无法确定
午饭最终没有吃成,我们去了市公安局的验尸房,我想再看一眼庄不非。
钱宇没去,他留在报社写稿子,因为庄不非的死,原本定下来的独家报道稿件需要做些修改。走前钱宇问我还回来吗,我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意识到他说什么,我告诉他不回来,走了几步后又觉得不妥,报社现在人心惶惶,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似乎不太好。我回身刚要说话,却见丘虹走出主编室,红肿的眼睛已经恢复坚定,并向那些回到编辑室却闲聊的同事分派任务,只是丘虹看我时仍目光如刀锋。
‘这个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我突然想起这句话,也许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心中茫然若失,隐隐刺痛,转身跟王敬离开了。
并不是第一次到验尸房,以前来过几回,都是看不认识的人,虽然惨不忍睹倒不至于感到恐惧,无非是切开的肉和内脏,只要不见血我是不怕的。可是这一回不同,下车时我竟抖的打不开车门,强行憋气反而抖的更利害了。
我在害怕什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会感到恐惧?是死亡吗?
“要不要我帮忙?”
王敬在车窗外挑衅,脸上露出蔑视的表情。
“不用!”
我斩钉截铁的说,并用左手握住右手打开车门。
通向验尸房的走廊飘浮着阴冷的弗尔马林味,还有掩盖不住的腐尸气息,我甚至闻到了新鲜尸体大肠内的粪便味,我甚至能想像到死者的头被摆在盘中放在一旁,瞪着自己的躯体被法医切开,那些内脏被掏出切片化验,每一处都是如此,然后又塞回去缝合。
王敬走在前面脚步不急不缓,又有些犹豫,他大概也不喜欢验尸房吧!从那里出来的尸体再没有一具是完好的,死无全尸。
胃里开始翻腾,涌到喉咙,我强行咽下去。
“前面就是了。”
王敬说,其实他不说我也看到门上的牌子,所以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验尸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法医端着一盘肝脏出来与我擦肩而过。我突然感到似乎在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一幕,仔细回忆却又像是在医院里发生的,我好像一直在仰望着他们,眼里淌满泪水。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父母被害的那一天,医生在进行抢救,我站在手术室外仰望着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哭的嗓子都发不声,头昏沉沉的,一个医生端着什么东西走出来,我拉住他的衣角要妈妈,盘子落地,那么鲜红的液体溅到我嘴里。
“你进来吗?”
王敬突然说,我这才发现他已经迈进验尸房,正盯着我看。我一声不响的跟上,门在身后自动关上,而我的腿则抖的有些抽筋。
一个法医正在屋内等我们,水池边的地面是湿的,废纸篓里有一次性手套,他刚验完尸。我扫了屋内一眼,门左侧是一面墙的冷藏柜,大概是二十几人的容量,那些死于月夜魔的人都应该在这里,而庄不非大概还躺在解剖台上,那白布下的也许就是他。
“既然都到这了,就看看吧。”
王敬的语气不再有怒意,反而有些悲伤感。我看了他一眼,向前迈步。法医已经掀开白布,所以我立即看到了,庄不非的头与身体分离,眼睛是红的,看来是活着时被割下头颅。这个时候我反而不抖了,内心一片空白,因为我看到庄不非竟然在笑,是的,他脸上的分明是在笑,而且是非常惬意舒坦的笑。实在太过诡异,我甚至忘记了恐惧。
在平静的说了些应该说的话后,转身离开时,因为腿抽筋所以不小心踢翻了只铁皮水桶,顿时散落一地内脏。我忙向法医道歉,并弯腰把脾脏捧回铁皮桶。王敬突然跑出验尸房,外面传来呕吐声。而我看着满手的血迹,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车上,开车的却是唐风。
“醒啦?不错不错,你小子行啊,这回只是晕菜,没有呕吐,你是没看见王敬那孙子吐的,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大肠里的黄金万两也从上边吐出来了,就没见过能吐出这么一大摊的,整个人都吐虚了,哈哈哈……等等,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敢吐我车上,我直接开门把你踢出去!”
我摆摆手,闭上眼睛做了三次深呼吸,呼吸终于恢复正常。
其实在决定到公安局看庄不非最后一面时,我曾预想自己会哭,甚至想到有可能怒吼替他报仇,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晕血而昏倒。就像当年父亲的追悼会上,父亲的同事要我哭几声,可是我却只是木然的盯着静静躺在花丛中的父亲,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这也许才是真实世界吧!那之后我常在想什么是长大成人?什么是生活的真相?现在我终于明白,真实的生活是无味的,甚至让人来不急落泪一切便就匆匆过去了。
“听说你上午也去天一观啦?我可是忙晕了,根据纳兰大师提供的史料,我把镇西最近发生的命案重新滤了一遍,符合条件的命案加上庄不非也有三十一起,还有三具尸体没找着。这案子也邪了,真没想到军阀混战时就发生过,难道这个凶手的孙子又在犯案?虽然精神病有遗传的可能,但杀人手法也能遗传吗?喂,别愣着了,说说你的看法!”
“首先,这个月凶手不会再行凶了,因为之前案件的规律表明,阴历二十号以后凶手就停止杀人,这个可你的卷宗里也提到了。然后是动机,动机是什么原先我们一元所知,但现在不同了,有真纳兰无术在就肯定能解开,我感觉纳兰大师隐瞒了什么重要线索。最后是规律,凶手杀人不可能是随机的,肯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规律。我是这么想的,死者在生活中可能都有同性恋的问题,原先我觉得凶手仇恨他们,现在的话,或许可以从宗教方面入手,看有什么邪教派有杀人成仙的教法。”
我恢复冷静,甚至条理清楚。唐风盯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像是专心开车根本没在听。我略一停顿,唐风便转过头。
“还有呢?”
“还有,我刚看了我们主编,他的死很怪诡,居然在笑,肯定是被人下了药,而且可能是大剂量的精神类处方药。再或者是催眠,不过我不太相信那玩意有多大用处,还是药的可能性比较大。”
唐风点点头,此时车已经驶入新闻大楼院内。
“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忙的要命,送你回来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还不下车,等我抱你下车啊?”
唐风说翻脸就翻脸,一点转折都没有,不过我并不生气,反而内心仍有愧疚。
唐风走后我转身进入新闻大楼,匆匆上楼,回到晨报社所在楼层。传达室老张面无表情目送我到编辑室,一进门惊见张之芊回来了,她神情憔悴,但目光却依旧犀利,袖子上绕黑布,黑布上有朵小白花。集团老总也在,正在训人,见我回来示意我先休息会。
原来集团老总在接到庄不非的死讯后立即赶到报社,发现竟然是校对在指挥工作,其他领导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飞,顿时怒发冲冠,直骂白养了群废物担不起一点事,还不如丘虹一个小小的校对有领导才能。集团老总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听出来了,丘虹这个副主编的位子是坐定了。那主编会是谁呢?我正在胡思乱想,集团老总下达了党组织决定,暂由张之芊任镇西晨报主编,丘虹任副主编。
所有人都没料到竟会这样,一时间编辑部内静谧无声。
“散会!希望大家汲取今天的教训,努力工作,把晨报发展壮大推向全国,而不局限于镇西!只有这样,庄主编在九泉之下才会瞑目!关于追悼会事宜就由张主编决定了。”
此刻我突然想起在酒桌上钱宇曾说过这么一句:‘罪犯和官员一样是不可侵犯的,前者有胆,后者有权。’集团老总最后的话冠冕堂皇而空洞无物,如果他手中没权的话,还会有人敬畏的在这听他说话吗?
集团老总走后,张之芊和丘虹进主编室也不知在聊什么,其他人则埋头工作,因为庄不非的死,头条要改,版面要改,还要送审,人们忙碌起来就不那么恐惧了。我盯着没打开的电脑显示器,心情低落呆坐不动。
“老耿,最新消息,原来张之芊是庄主编的堂妹!”
“啊?”
“消息绝对可靠,真没想到啊,他们瞒的简直天衣无缝!”
钱宇正打算进一步说下去,主编室的开了,丘虹红了眼睛出来,走到我面前时停下。
“张主编叫你进去。”
钱宇咳嗽两声,拿起修改好的稿件双手递给丘虹,我则走进主编室,听到钱宇在背后说稿子改好请副主编过目。所有人都有些悲伤,除了钱宇,尽管他当年曾受过些苦,生生死死人情冷暖都已经不在意了,但这样麻木也显得有些过分。
主编室的门刚关上,张之芊突然抱住我,泪如雨下。我有些慌乱,试图将她推开,但根本挣脱不出她的双臂,张之芊抱的太紧,以至于我都有些窒息。
“张主编,快放开,你这样不太好,要注意影响。”
“是我啊,阿芊,鱼东七中三班,就在你们班隔壁,你还说永远都爱我,要娶我,可一转眼就把我忘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好容易才找到你你个坏蛋却装假不认识我,难道你真的去做那个试验啦?我还替你流过一个孩子,你怎么能忍心把我忘掉?我恨你!我恨你!”
在张之芊压抑的哭声中我的头突然间剧痛如要从中间裂开,无数光在眼前闪耀,直扑过来,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抱住头向后倒下。张之芊冷不防被我带倒,丰腴的肉体压在我身上,柔若无骨。我大口呼吸,但仍是觉得喘不上气,张之芊伸手抚摸我的额头,她那双纤细的手腕在眼前闪动,我猛然间想起什么,关于一段回忆或是一个梦的片段。我粗暴的推开张之芊,逃也似的离开主编室,顾不上其他人惊奇的目光逃出报社,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张之芊还是自己,或者是一些可怕的回忆,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
下午四点多,我又回到报社,张之芊果然没走,她在等我。
我像什么都想了起来,又像什么都没想起来,每到关键时便头痛欲裂,可是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遗忘。张之芊是这一切答案的钥匙,所以我只能回到报社。
“你想起我了吗?”
张之芊满怀期待,我摇摇头,她的目光顿时一落。
“那么,你是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吧?你总是这样,好容易忘了又忍不住要死要活的去回想,你总是这样……”
我在主编室临街的窗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张之芊就坐在我对面,满脸的泪水。可是我仍不敢确定自己真的与她是中学同学,关于她的回忆只是一片空白。现在我终于明白张之芊为什么总找我麻烦,她在不停的暗示我,希望我能够认出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在讲述过去而我却怀疑这过去的真实性。
“你还记得吗?那年的运动会上你是最后一个到终点的人,比别人晚了近五分钟,老师劝你不用跑了,可是你却咬牙坚持,直到终点,你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但代价是半个多月不能正常走路。我们就是那时认识的,同住在一幢楼的我每天扶你上学。你想起来了吗?你总是笑我动不动就脸红,可是你自己也是一碰我的手就脸红,我还记得你那时最喜欢的事就是握住我的手,你说我的掌心有好闻的味道,然后就突然吻下去。你说你爱我会直到永远,还说长大了要娶我,我都记得,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记得。你想起来了吗?”
我没有想起自己曾如此多情,但又恍惚间记得有过这么一个阳光少年,但他会是我吗?我中学时的日记本上写满绝望的句子,再不就是自以为看透世事的颓废。常以心碎乐,常以无常欢,那样一个忧郁少年才是我的本质。
“孔凡红……你记得孔凡红这个人吗?”
我淡淡的问,张之芊忽然浑身一颤,本已干涸的泪痕再次被浸湿。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掉她,你宁可选择忘记我也不愿忘掉她!我究竟哪点不如她?你说啊!你说啊你!”
“那天早上……是你把孔凡红推下悬崖的?”
张之芊一愣,呆看着我,好半天才明白我其实什么都没回忆起来。
“她没死,现在在美国定居了。那天早上本来是我约了你,结果你却跑去找她,被我撞见,我把她推倒在草丛里,你打了我,然后我们吵架,她就站在一旁哭,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够温柔,我求她把你还给我,她说她会离开你,后来就转学了。你怎么可以觉得我会杀她?其实认识你之前我们还是好朋友的。”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报社,只记得长街漫漫,无数行人与我交错,我只向前走,也不知要到何处去,想要哭却又没有泪水,就那么孤单的向前走,一直不停。
五月光下你是那样美
正当我处于茫然之中时,手机铃声响起。因为新买不久,所以好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本以为是许兰,但打开一看却是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我是中国移动通信公司客服,您在网上投诉的问题我们已经查明,那八家包月收费是属于违规的,我们停止了他们的业务,多收的钱已经打入您手机话费的帐户上。就是这么个情况,本来应该二十二号就给您通知您的,但那天您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昨天上午也是,所以才拖到现在。您看您对这个处理结果还满意吗?”
我静静的听移动客服小姐说,不插一句话,直到最后才说了句满意。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活着,这不好不坏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就算明天我会死,世界会毁灭,今天我也还是会饿,而该干的事也还是要干下去。
既然当初我选择了通过某种方式遗忘过去,那今天又何必苦苦追忆?算了,能忘记就忘记,就让那痛苦的一切都过去吧!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亮着灯,许兰在家。
许兰做了丰盛的饭菜,我暂时抛开不愉快的情绪,和许兰共进晚餐,连二咪也在桌下吃的直舔舌头。我一直以为自己做菜很不错,但和许兰一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吃完饭后一起洗碗时我走神了,许兰看出什么来,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忽然间就感觉坚持不住,泪水溢出眼角。许兰拉着我回到卧室,听我说完今天的事后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的把我抱在怀里,任我像孩子般哭泣。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恍惚间分不清梦和现实。我看见父亲和母亲,他们站在床前看着我,那样淡淡的微笑,眼睛里全是慈爱,我伸出手去,却什么都不抓不住,只有母亲的味道萦绕。眼泪似决堤的洪水般倾泄,心底的压抑以久的悲痛却在一点点减轻。自从父母过世后这还是第一次梦到他们,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意识模模糊糊,不觉中像是在梦中又睡过去了,那样安心的睡在许兰的怀里。
“耿重宙,醒醒!”
我猛的睁眼,有些震惊的看见孔凡红在面前,她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眼睛那样明亮。我一把抱住孔凡红,把她拉倒在草地上,紧紧的抱住。孔凡红有些慌乱的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我的双臂。最后,她不再挣扎,安静的任我拥抱。我忘记了很多事,可不曾遗忘她的模样,我们是如何开始的?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又做恶梦了?没事的,我会陪着你,只要你愿意,不管多久我都陪着你。”
我用力的点头,眼泪却浸湿了孔凡红的肩膀。
“那个,我们是如何开始的?”
我放开孔凡红,问,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羞红了脸。
“什么如何开始的啊?坏蛋,昨天才刚说了喜欢人家,今天就不认帐啦!”
“可那些纸条呢?你没收到吗?”
“纸条?没有啊,你什么时候给我写过纸条?你不会塞到张之芊的书包里了吧?”
我刚想起身,孔凡红立即过来扶我。
“别乱动,你的脚还不好,就知道逞能,你要真瘸了我还不得一辈子扶着你走?”
孔凡红的话音刚落,我突然间感到头痛欲裂,一些画面强挤进大脑,我看见孔凡红和张之芊两个人背着同样的书包,一左一右的扶着我,她们都笑靥如花。我刚要看清楚些,画面又变了,秋天的枯叶旋转着飘落,孔凡红和我一前一后的走在林间小路,她忽然转过头对我微笑,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她眼睛里,闪着光,天使般迷人。
我有些喘不上气,抓紧孔凡红的手想要站起来,可是大脑却感到天旋地转,身体像在不停的下坠,坠落到无底的深渊。过了很久才不再晕眩,却发现自己身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刺耳的汽笛声在不远处响起,我的手则仍紧握着孔凡红的手。
“我走了,以后可能不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整天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还有,张之芊是真心喜欢你,你和她好吧,我不会怨你的。”
孔凡红的眼泪连成线的滚落,我却一句话也没有,直到所有画面都消失了,无边的黑暗把我裹在其中,只有张之芊的泪眼在虚空中望着我。我听到自己的一声叹息,那样忧伤。
是梦啊,我是在做梦,也许这梦里发生的就是过去曾经历的真相,其实我并没有爱过张之芊,一切都只是误会。可为什么我会感到心底有些痛?还有那双眼睛,久久不肯淡去。我努力的分辨,可是那些笑声或哭声或欢笑声却在渐渐远去。我慢慢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正的醒来了,因为我看到月光下,许兰在窗边练瑜珈,身上泛着微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她自己所发出的光。我又转头看,二咪不在卧室内,门关着,它大概在猫爬架上自己玩耍。
许兰在地板上铺着一块薄毯,没穿任何衣物,俯卧在薄毯上,四肢内缩蜷曲在身下,头向后仰,背部肌肉用力使肩胛骨内敛,上半身渐渐抬高,向着月亮,她在无声做深呼吸,头发散落下来,轻抚着她的脸颊。宁静中许兰的脊椎发出节节拉开的脆响,十几分钟后才慢慢一节一节的将脊椎恢复原状,她双臂缓慢抬起,牵引着上半身向后,这一回整个身体全都弓起形成一个倒过来的U。
我躺在床上安静的看着许兰,她就像猫一样扭来扭去,做出一个又一个古怪却又好看的姿势,她的身体柔软仿佛没有骨头,神情宁静祥和,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她脸上,如仙女般神圣,又像是已经天人合一,美丽的让人不敢接近。
又过了很久许兰才收功,一回头发现我正睁着眼睛看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用薄毯把自己裹起来。我起身把她抱上床,她的脸羞的通红。
又过了很久许兰才收功,一回头发现我正睁着眼睛看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用薄毯把自己裹起来。我起身把她抱上床,她的脸羞的通红。
“心情好了吧?”
“嗯,好了,谢谢你亲爱的。刚才练的是瑜珈吧?”
“嗯,是啊,不过不是那种美体塑形的,是真正的古瑜珈术,能成仙的。”
“哦?那我岂不是和一仙女发生过肉体接触?”
“你以为呢!”
“嘿嘿,那我得再来一回。”
我说着手已钻进薄毯上下其手,许兰娇喘地笑着扭来扭去,最后还是被我压在身下,她不再躲闪,只深情的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如星光。我深深的吻下去,许兰被我吻的动了情,浑身发烫,禁不住与我缠绕在一起,灵与肉结合交融,仿佛飞身天空的尽头。
做爱完后两个人都一身的汗,许兰去冲洗,我想一同进去却被她推出门外,于是裸着身子在没开灯的客厅的沙发里坐下。二咪客厅有月光的窗前站立,前爪搭在玻璃上,仰望窗外的月光。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看到月光缓慢的流向二咪,而二咪则像透明了一般,从内向外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该你啦!”
我正在发愣,许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只裹了条浴巾。我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又伸过手去,许兰笑着躲开了。我冲洗回来时许兰正在床上逗二咪玩,不过二咪显然兴趣不大,只懒洋洋的摆动着尾巴。
“我教你练瑜珈吧!”
“不要了吧,我要像你那样折过来,这腰就断了。”
“呵呵,不教你那个,只教瑜珈中的呼吸方法。”
“这个嘛,倒可以一学。”
许兰趴在我胸前详细的给我讲解,瑜珈中的呼吸术与中国气功相仿,甚至与道家追求成仙的修真术接近,但如果按这种呼吸方式,许兰刚才的那些动作就显得太难完成了,真不知她是怎么练的。
或许这根本就是道家的修炼方法?我心底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想什么呢?两眼贼光闪烁,不会是想和我用瑜珈的姿势干坏坏吧?”
“噢?这倒是个好主意,哪天咱们试试吧?”
“想的美!不理你了!”
“哈哈,开玩笑,其实我是在想,要是有一个女人整整爱了我十六年,而我却把她给忘了,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你对她没感觉呗!而且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感觉。”
我顿感心中不安,既然对张之芊没感觉,那当时又为什么要说爱她?甚至和她发生关系?难道我真是在利用她发泄生理心理上的欲望吗?还是只是听从孔凡红的话与张之芊恋爱?我的过去究竟有多么阴暗?
“喂!你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乱搞?”
“没有没有,只是遇见个老熟人,聊了会过去的事。”
“其实吧,如果真有这么个人的话,那也是她在前我在后,我倒像个第三者了。你要真有外遇的话也没什么,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毕竟还没正式嫁给你。”
“怎么会,就算还没嫁可我早把你当自己老婆了,向毛主席发誓,我要是有二心,就让我挨刀子吃枪子,不得好死!”
“不许胡说!”
许兰的手压在我的唇上,竟有些抖。
我有些不明白,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她为什么这么当真。我们在床上相拥着睡去,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开始蒙蒙亮,已经是早晨五点十分了,楼下卖早点的又在压低声音叫卖。楼下高老太自从从派出所接受教育出来后就安静了,不再整天楼上楼下窜着找事骂街,就边楼下卖早点的都敢在她窗下吆喝两句。人人都认为高老太从良了,只有我觉得那是爆发前的寂静。
此刻许兰穿着我的宽大的睡衣趴在窗口向下张望,兴致勃勃的就像二咪小时候的模样,女人有时都像猫。
上厕所回来发现许兰在写日记,别人都是晚上写,她却早上写,极有个性。我想看一眼,许兰却掩住不让看,还说她正在写诗,不许捣乱。我立即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朗诵的神情,即兴做诗一首。
月亮上
住着一只兔子
它会叫
还会撒尿
我常常仰望天空
寻找那只兔子
兔子啊
请你不要撒尿
大爷我
今天洗了衣服要晒
还没朗诵完许兰已经笑软了腰,我乘机把日记抢到手,翻看。原来许兰真的在写诗,还是古体诗,不过只有一句:‘月光似水水如镜,相照相隔笑如花。’我轻轻的在心底读。许兰夺回日记本,靠在我怀里,幸福的嘴角微微上撇,我抱紧她,心底却仍在想她写的那句诗,空灵似天地相合,万物归一了。
第四章:诡谲妖人
一平凡的一天
早饭后本想送许兰上班,但才七点一刻就接到唐风的电话,有事找我,约好八点到市公安局碰头。
许兰收拾房间时我给二咪添了水和猫粮。二咪这两天吃的不多,倒是水喝的不少,每天回来都发现水干了。七点半时我们一起出门,下楼时遇到高老太,她熟练地翻着白眼装做没看见我们,在拐角处不经意地瞥见她恶毒的目光,顿感阴寒,也不知这老太太又在想什么害人的招数。
原想让许兰坐出租车上班,但她坚持乘坐公车,说将来结婚用钱的地方多,节省一分是一分。我深受感动,于是在车站不管不顾地拥吻许兰,她脸色微红目光含情,温柔的给我正了正衣领。正这时车来了,她飞快的在我脸颊上一吻,转身上车。
我还没到市公安局看到专程等在路边的唐风,他拉着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找这么个地方,你该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呸!没那闲功夫!今天约你来是有很重要的事,关于庄不非的。昨天我一直在和上级争论这个事,我不同意并案,因为庄不非的死有疑点。你先别说话,听我说。之前的卷宗你也看了,后来并案的与之前的案子现场吻合,死者的血都明显较少,不像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血液量,而庄不非案的现场到处是血,这是一个疑点;还有庄不非肋下没有电击斑,验血表明他是被药物麻醉,很常见的一精神类药物,而月夜魔的案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体内里含有一种很奇异的真菌,这种真菌界于生物与植物之间,有使人麻痹致幻的作用;还有一点,凡月夜魔的案件死者的头都是被一刀砍下,而庄不非则是分很多刀,确切的说应该是被割下来的,而且是死后割下来的,因为他的眼睛没有变红;最关键的一点是庄不非的性取向问题,我调查过,庄不非不是同性恋,更没有这方面的倾向,这就与月夜魔案的被害人不符。有这么多差异,我是不同意并案,但也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妈的!所以我决定暗中继续调查这桩模仿案。我知道你在镇西发展了些线人,到时候借我用用,没意见吧?好了,你不用表态,就这么定了。”
唐风一说我也立即注意到庄不非的死非常可疑,昨天因为太过突然头脑有些不清楚,今天想来其实在解剖室时就该注意到几点,一是庄不非的眼睛,二是肋下,三是颈部刀口参差不齐,还有在听到与月夜魔并案时就该想到,庄不非又不是同性恋,怎么会与月夜魔并案呢?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我认识的人?说吧,想让我监视谁?”
唐风冷笑一声,递过支香烟,我接过点上,居然是大中华!唐风的工资也不高,他怎么会抽的起这么贵的烟?大概是别人送的吧。
“你他妈的就不是个正常人,胆小起来跟孙子似的,分析案情时却是个冷血天才,还特招女人喜欢,别说其他人,我都妒嫉的要命!不扯了,说案子。杀害庄不非的凶手显然知道月夜魔案的一些未报道内幕,但细节上反而不并不清楚,因此可以断定不是警方内部的人。王敬除外,月夜魔案的卷宗和现场他接触的不多,与案人员我都命令过不许向他透露案情。这样的话,就只有你和你那个同事的嫌疑最大,他叫什么来着?噢,对,是钱宇!”
唐风怀疑的人居然是钱宇,我在镇西唯一的朋友!我感到头脑有些发热,握紧了拳头,隐忍不言。唐风继续他的推断。
“你我是信任的,你知道组织规律,不可能泄密,那个钱宇看起来就不那么可靠,太精明了,给我的感觉是那种唯利是图的犯罪潜在人群。经调查过你有不在场证明,我打电话向许兰求证过,案发时你确实和许兰在一起。而钱宇的不在场证明就有疑点,我到紫丁香练歌房调查过,坐台小姐说钱宇是两点多一点离开的,完全有机会到庄不非家行凶。还有,昨天我去找到真纳兰无术时,据他说钱宇和王敬在他刚结束闭关时就找过他,寻问关于月夜魔的事情。所以他们俩都比你我早知道月夜魔的历史问题,但是相信钱宇也没和你提过这事吧?王敬也没说,这两个人可疑的很,都知道男性死者被杀后的一些特点,都有模仿犯罪的嫌疑。但是王敬有不场证明,当时他在局里值班。所以,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钱宇,缺少的就是动机问题。喂,你知不知道钱宇和庄不非之间有什么矛盾?”
我紧握的拳头渐渐松了,唐风分析的完全合理,钱宇竟然真的有犯罪嫌疑。
“不知道,钱宇在报社人缘不错,和所有人都能说上话,和主编关系很好,常帮主编办些私人方面的事,主编有什么好事也都想着他。说钱宇杀主编,有些不太可能。”
“‘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越可能!’你忘了当年你对我说的话了?钱宇这个人不简单,他的档案不在你们报社,我叫人到市劳动就业中心查过,他的档案挂靠在水力资源部门,属于国家公务员。一个国家公务员怎么会跑到你们报社当小记者?”
唐风的话让我也大感意外,钱宇竟然是国家公务员,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看来钱宇也不那么完全信任我。我心底忽的感到一阵刺痛,忙安慰自己也许钱宇有苦衷。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这很正常。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又不是警察了。”
我问,唐风猛然间一愣,眼睛里竟有泪光涌动。唐风又想起林晓露了吧?当年我们三个人可是最被看好的警界新人,他们俩都很照顾我,要不是为救我,林晓露也不会死,那后来唐风也许会重新赢得林晓露的爱情,谱写一段警界佳话。
都是因为我而死,如果不是因为我在现场,父亲就不会冲在最前面,也就不会中弹;如果不是因为我在枪口下,母亲就不会抱紧我,也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我晕血而腿软了避不开对面射来的子弹,林晓露就不会从隐蔽处出来,也就不会被击中!都是因为我,我是如此的不祥,让一个一个关心我的人陷于绝境。
“妈的,居然我想宰了你,但你还是我的兄弟!行了,你去吧,小心监视钱宇,人要是变了那就算是最亲的人也要防着点。还有,关于纳兰无术,我总觉得他还隐瞒了些什么,晚上你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去找他谈谈。”
下车后我立即钻进一辆出租车,坐稳后告诉司机目的地,刚喘上一口气,眼泪忽的就滚落下来。唐风还拿我当兄弟,在我害死了他的爱人背叛了他的友情后。
到报社时已经八点半多,所有编辑都在参加张之芊的晨会。我迟到了,不过这不能怨我,昨天没接到通知。王敬如我所料的那样也在,坐在我的位置,正在吸烟,是硬壳将军。我记得唐风说过王敬是高干子弟,不会缺钱,怎么也吸这么便宜的烟呢?
到报社时已经八点半多,所有编辑都在参加张之芊的晨会。我迟到了,不过这不能怨我,昨天没接到通知。王敬如我所料的那样也在,坐在我的位置,正在吸烟,是硬壳将军。我记得唐风说过王敬是高干子弟,不会缺钱,怎么也吸这么便宜的烟呢?
张之芊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坐下,我搬了张椅子在人圈外坐下,向转头看我的钱宇打了个招呼。王敬的目光依旧冰冷,不过在我知道他是同性恋后,再看他的眼睛总觉得有股脂粉气。张之芊眼圈红肿,脸色很差,看来昨晚没睡好,其他同事包括钱宇也都气色不佳,只有我精神百倍,这让我感到有些尴尬。庄不非的死使我很伤心,张之芊则是双重打击,堂哥庄不非的死和我的无情,她现在还能主持晨会已经是非常坚强了。而其他同事大概更多的是因恐惧而没睡好吧?我这么想是因为刚进报社时传达室老张问我月夜魔是不是因为报社的报道而行凶,老张不是那种八卦的人,他一定是听到编辑们的议论,所以才会这么想。
那钱宇呢?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杀人而惊恐了一夜吧?
我努力把这个唐风灌输给我的念头挤出大脑,钱宇怎么可能会杀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晨报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靠大家坚持不懈的努力,希望你们不要受庄主编的意外的影响,做好本职工作,争创镇西第一流的媒体,保持三有一好的先进性。我就不多说了,希望党员能起到带头作用,尽快使工作步入正轨。散会!”
散会后张之芊竟没有对我有什么特别对待,只谈了几句关于工作方面的事,就像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倒是钱宇被叫进主编室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他出来后只说谈工作,然后就开始修改整理稿件,一上午都没离开。我也在写稿,按张之芊的要求写一篇安定人心的评论。
王敬一上午都坐在我身后,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来自背后阴冷的目光。同事们略感不安,但不一会就都习惯了,甚至感到安全了。我写完稿后开始看读者来信,同时偷听同事们说话。果然像我猜想的那样,他们以为庄不非的死是因为报道了月夜魔,这些无知荒谬的人。一个年轻的女同事还给王敬倒了杯水,红着脸端过去。我心中冷笑,如果她知道王敬是同性恋的话,大概就是白脸了吧?别看王敬一米八的大个,如果月夜魔真要来的话,恐怕没人能拦得住。
中午许兰打电话来,我们聊了会,再抬头时忽然发现钱宇不见了,他桌上的东西还在,也许是上厕所去了。可是一回头发现王敬竟也不在,心中顿时不好,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不好,就是本能的感觉要出大事。正要给唐风打电话,钱宇和王敬两个人一同回来了。
“老耿,收拾收拾,走,咱们一起吃饭去!”
我真的感觉自己有些不堪,疑神疑鬼,没有了平日的镇定和淡漠。
钱宇点了四菜一汤,叫了两瓶啤酒,王敬执行任务期间不能饮酒。我们是在‘就一桌’酒馆吃的饭,名字叫就一桌,但实际上有六桌,外面四桌,还有两个雅间,我们就在天字号雅间。由于王敬对我的敌对态度,所以只有我和钱宇在说话,王敬在一旁冷漠的盯着我。钱宇也看出不对,于是又开始说些黄段子试图调节气氛。
“前几天在练歌房唱歌,听一个小姐说她的心路历程,她是这样说的:第一个月是屈辱地,第二个月是麻木地,第三个月享受地,第四个月是他娘的累地,第五个月是见着公的就烦地,第六个月是见山是山见那话是那话地。”
我抿嘴一笑,钱宇这家伙就离不开女人。王敬仍表情冷漠,两三口吃完饭,然后死盯着我,看我的浑身不自在。这只要一冷场酒喝的就快,不一会就喝完了酒,于是又叫了两瓶啤酒。
“我再说一个段子,是去年的事,在临汾出差时路过一个山头,当时车坏了,我憋了泡屎忍不住跑上山找地方方便,结果发现一座道观,不过已经没人住了,对联也掉光了,有人用粉笔补写了一绝对,我到现在都没忘。我给你们说说啊,这上联是:‘进进出出,花楼姑娘小穴’,下联是:‘上上下下,庙堂男儿官帽’。横批:‘天地傲气’。”
这一次王敬没忍住笑了,我也笑了。
钱宇说这个段子时年轻的老板娘正进来问还要什么,钱宇说要老板娘坐陪,老板娘打着哈哈,笑骂钱宇没个正经。由于‘就一桌’就在报社旁边,所以我们和老板娘都很熟悉,而且据我观察钱宇和老板娘的关系十分暧昧,说不定这两人早就暗渡陈仓。
有女人在场,气氛顿时就热闹了,又叫了几瓶啤酒,王敬经不住钱宇劝酒,也喝了两瓶。本来只是吃顿饭,结果到最后我和钱宇都有些醉了。
上厕所时钱宇跟了进来,一脸神秘兮兮。
“耿哥,你和张主编是不是有一腿?”
“大概吧,问这个干嘛?你不想当组长吧?”
“看你说的,我稀罕那个组长?我告诉你说耿哥,是这么回事,今天早上我刚到报社就被张主编叫进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张主编问我你和许兰的事,还打听许兰的电话号码,我哪知道啊!再说她那模样就跟要吃人似的,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对了,她还叫我挑拨离间,要事成了副主编就是我的了。”
我一抖,尿意全无,张之芊有些过分了。
钱宇看出动气了,忙拦住我。
“耿哥耿哥,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你这要一去她就知道是我说的了,她还不整死我?我跟你说是想你防着她点,可不是叫你跟她理论。你跟一娘们说理,这不没事找事吗?”
我头脑有些清醒,这要真去找张之芊理论那还真害了钱宇,看来这事要缓一段时间再解决了。回到天字号雅间,老板娘已经离开,我们吃点了主食后就结账回报社。
也许是酒喝多了,头有些晕,趴在桌上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时钱宇不见了,王敬还在,看样子也刚醒没多久,两眼通红。外面起风了,天空中的云飘移的很快,台风将至。已经到下班时间,同事们大都还在工作,新主编新印象。我心中冷笑一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想起唐风嘱托的事,于是给钱宇打电话,他说他已经到家,还是躺床上睡爽。
回家路上突然想高萌萌,上回看她的宠物诊所屋顶似乎漏雨,台风要来了,不知道她那修了没有。我突然改变回家路线,这让王敬很被动,车打方向盘有些急,险些撞到行人。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高萌萌很高兴我能想着她,但她的猫似乎不太欢迎我,一个个对低吼不止。
“对了,忘告诉你,张之芊也在镇西……”
“我知道,是你们报社副主编,你以为我从不看报纸啊?要不是她在,我早上了。”
“噢,真没看出来。”
“没看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估计这雨一时半会还下不了,先修屋顶吧!”
找人来修好屋顶后已经是傍晚五点多,高萌萌想留我吃饭,我记着和唐风约好的事,便推辞了。
王敬见我回家也就独自离去。
许兰不在家,我突然担心她是看到我帮高萌萌修屋顶产生误会,忙给她打电话,原来许兰没来,她们职工宿舍要查归宿情况,听说要据此决定房间安排及收费标准。电话里许兰愤愤不平,长工资想不着她们这些小职员,有点福利还要剥一层是一剥。
早早吃过晚饭后就坐等唐风的电话。打开电脑上网,二咪跑过来跳到电脑桌上好奇的盯着屏幕。我常想二咪总这么近的看屏幕,会不会近视?我打开TOM网络日记,枯坐半天才有了写点什么的冲动。我以为自己是在分析月夜魔,等到写完后才发现,其实我是在写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心理的正常或不正常的可能性。
‘我周围的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时时刻刻处于社会强加的压力下。钱宇要隐瞒自己用假文凭的事,要不停奋斗实现他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梦想;张之芊爱着我却压抑自己人性,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如果说因爱成恨我一点也不会奇怪;唐风因为林晓露的死恨了我这么我年,可是到有危险的时刻仍在潜意识里把我当兄弟,爱与恨的界线其实并不那么清晰;王敬是个同性恋,有点小心眼,也许是因为受到的社会压力太大,人变得太过敏感;楼下的高老太因为长期的生活不如意而变得暴躁易怒,甚至心地恶毒,见不得别人幸福;值班编辑刘厚义靠裙带关系才能进入报社,心理脆弱,甚至有些自卑,这样的人更容易因为一件小事而变成魔鬼;而我,不解决童年的心理阴影就无法解决心理压抑的现状,自闭甚至暴力倾向都无法消除,同样对社会构成威胁。每个人都处在或大或小的压力下,人格分裂并不罕见,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处在正常与不正常间,在守法或犯罪的边缘徘徊,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月夜魔,或者说每一个正常人都有连环杀手的心理可能。’
我又想起纳兰无术说的那句‘于红尘中无奈求生罢了’,人性本无,善恶随心。也许这才是世界的本质吧!
晚上九点多唐风终于打来电话,他在楼下。
“上车,坐稳了,纳兰大师那事了。”
唐风脸色铁青的说。
二纳兰无术的困惑
在车上唐风告诉我本来七点就可以来,但等解剖结果所以晚了。
“妈的,真邪门了,法医说那行为艺术家的骨骼与正常人不太一样,牙齿也是,后来又检查他的血液和体液,得出的结论都是他不是正常人类。为了更明确鉴定结果,还请来位动物学家帮忙,最后发现他有犬科动物的特征,不论毛发还是骨骼。人怎么会和狗相似呢?再怎么返祖也不应该……”
唐风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行为艺术家老子在死前曾亲手交我的那根头发,冷汗顿时淌下,我居然忘了这么多天,现在交出去会不会被视为藏匿证物呢?
“那个,我这有一根头发,是那假纳兰无术死前给我的。”
唐风扭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难以置信。
“你居然藏匿证物!不过算了,这东西也不算什么,你一定找人鉴定过,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的想法啊,我感觉这个老子是想通过他的死表达什么。你想,他肯定知道自己与正常人不一样,还要不停的制造新闻,甚至死时还要闹出这么大动静,他是想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之前我就采访过他,给我的印象是这个人并不像他干出的事那样招摇,甚至有些腼腆,而且像是有很重的心理压力。到他死后我就一直在想,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最后的行为艺术叫‘爱的回归’,如果他把死当做一种回归的话,那他的人生观就太阴暗了,简直是生活在没有希望的困境中。后来我找人鉴定了那根头发,上面的鳞片很特殊,我的朋友说那是一种欧洲的犬科动物特有的。做为人却有动物的特征,我想这大概是他自卑的根源,也是他想要告诉我们的,人类社会中混居着一些非人类的人类。我想月夜魔应该和他是一类人,只不过一个不杀人,一个杀人成狂。”
唐风一直没有插嘴,皱着眉头专心开车。在我开始有些怀疑他是否走神没听到我的分析时,突然开口了。
“妈的,你能不能正经点?怎么什么事都能跟灵异啊鬼啊神啊的联系到一起?哪来这么些不正常的事?我就觉得法医说的对,这是返祖现象!我还见过长八指的三眼的,最后还不都是返祖?今天钱宇没什么特别吧?”
唐风在说这些话时手指一直不停轻扣方向盘,他心里是相信的,只是嘴上不服软。
“嗯,没有。对了,你说纳兰无术出事了,是怎么回事?”
“是大师,你这人就不懂尊重前辈,一点等级观念都没有,活该当不了官。天一观后院的静室起火,纳兰大师失踪了。本来我在局里忙的跟什么似的,想放你一回鸽子,明天再去也不迟,反正避开王敬就成。没想到天一观打电话来说大师失踪了,大师与市里领导关系都不错,我这回麻烦了。哎,我跟你说这事不许报道!”
“就咱们俩去?”
“放屁!我的人已经去了,我是专程接你的。在镇西要论对案件的敏感程度,你要是第二的话我还真不敢自称第一。”
“噢?唐大队长居然这么谦虚,有什么根据?”
“还拽起来?别忘了你当过两年警察,和我一样是从下边升到刑警队的,没事就爱往易发案件的地方钻,都成习惯了。王敬那笨蛋还以为你是罪恶化身,他就没那当警察的眼睛!”
车驶上山路,远远的就看见半山腰上火光冲天。
唐风眉头皱的更深了,猛踩油门,车在颠簸的山路上急驶,我不得不抓住一切可固定自己的东西。
然而下车后跑到天一观,从正面看去火势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大。几个四十七八的道士灰头土脸的在指挥工作人员和消防队员灭火,不时大叫别砸坏了法器。天一观的负责人被唐风拉出来,他一脸愤怒,在唐风亮明身份后才稍微客气了点。我乘机进入天一观四处勘查,这火起的十分古怪,大殿完好无损,只把后院观主静修的小屋烧的干净,院内靠近屋子的一颗树也被烧去大半,火势没有蔓延的迹象。我和消防队的人交流了一下看法,一致认定这是一起纵火案,使用了大量助燃剂。
“你怎么看?”
“有人在警告纳兰无术,想让他闭嘴。那里面没人,消防队的人冒险进去看去。”
唐风板着脸听地方派出所的人汇报案情,事发前和事发后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天一观像往常一样五点关门,五点半清点完全天款项并下班,工作人员走后天一观就剩下几个道士和两名保安。白天时曾有同个附近大学的学生爬墙头进入,但都被他们抓着了,罚了不少钱,学生证还押在保安处里。
据保安分析,应该是这几名大学生实施报复。
“放屁!学生证还在这他们敢放火?有没有脑子啊你们?”
唐风是急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发这么大脾气。
“无量天尊,让二位担忧了,贫道无事。”
纳兰无术突然从树后走出,我和唐风都瞪大了眼睛发呆,不明白他是从什么地方进入院内的。纳兰无术依旧一身旧道袍,枯发在大火映照下闪着金黄色的光,一派道骨仙风的神情,淡然一笑。
“二位请偏房说话。”
偏房在大殿左侧,大殿此刻成了交通要道,挤满人,阴影中太上真君南极大帝们静默无声,只狰狞的俯视微笑不语。缭绕在空气中的烟香气混入了灭火干粉的味道,一个二十几岁身穿道袍的工作人员皱眉立银制法器旁守护,对眼睛人来人往显得十分不耐烦。
纳兰无术带领我和唐风到偏房落坐,他把房门带上,点上蜡烛。因为大火使山上的线路被毁,要恢复照明要等到天亮,那时候才会有电力公司的人来为维修。
“二位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贫道吧?呵呵,其实贫道早已算出此劫,所以一早就遁离开天一观,到山上避劫去了。”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像在听神话。唐风的表情也差不多,但他多我虔诚多了。
“大师非常人可解,那个我们今天本来的目的是请教大师月夜魔的事情,上回听大师讲完后查了此事的历史,觉得大师似乎还有什么没明言,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哈哈哈,看来此劫贫道是避不过去了。也罢,心中无劫天劫又何防?贫道就全跟你们说了。”
原来月夜魔的历史可追溯到元代,相传元代时蒙古远征军到过一处蛮荒之地,也就是现在的欧洲,曾在那里与一些人魔相遇,这些人魔全都是兽面人身,蒙古大军与他们交战数日才清剿干净,并把他们巢穴里的男人全部杀死,女子全抢回军中行乐。后来蒙古大军回到中原,不久那些女人全都生儿育女,除眼睛颜色有些不同外,其他与常人无异。本来事情到这也就结束了,与其他远征军烧杀掠夺的经历没什么不同,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抢回异域女子的军士全都离奇暴亡,惨死之状与纳兰无术年轻时看到的以及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案件一模一样。这引起军中恐慌,当时镇守镇西的将军就命人建了天一观,请来全真教的道士抓鬼降妖,道士说是人魔附身做乱,将暴亡军士的儿女全部收入观中镇压,后全部斩杀,从此镇西才恢复生机。天一观做为镇压妖魔的圣地而被镇西历代官员供奉,直到清军入关满人称帝,天一观的道士因反抗清廷而被全部诛杀,再后来重建的天一观就变成了书院一类的地方。
不过,据纳兰无术讲,天一观的《天一录》上记载,元代人魔第一次做乱时并未将那些军士的儿女全部斩杀,逃脱了七八人。
“那人魔为什么要杀人呢?难道只是因为想杀人?”
我忍不住提问,纳兰无术嘴角浮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二位是否相信道家的修真术?”
“就是以成仙为目的的修真术?”
“正是。”
“说实话,不太相信,不过要我在成仙和上帝两者选一的话,我相信成仙。”
“那二位是否相信世上有妖魔?”
“这个?不太好说吧,哈哈,我们俩可都是接受的无神论教育。”
“嗯,其实妖魔们自己也不愿相信世上有妖魔的存在,所以他们终生以修炼成人为目标。据我所知,人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月夜魔正是如此。”
“啊?那他们修炼与杀人有关系吗?”
“当然,《天一录》上记载着蒙古大军剿杀人魔遭到反抗,那些人魔会妖法,后来抓到俘虏刑讯得知人魔们都修炼了大天罗刹,是种神秘的妖术,相传为西方极乐之地的更西方,一个叫梵羝冈的地方,大概就是现代人所说的意大利,那地方有一个神秘的部族,他们都是阴阳同体的妖人,全都会诡异的妖术,梵羝冈称他们为巫。后来因为他们信仰魔鬼而被追杀,几乎屠杀殆尽,不过剩下的人侥幸逃脱,根据前人的记载向东方极乐之地行进,结果却遇上了蒙古大军。他们所修炼的那个大天罗刹术就是以杀人取精魄来完成修炼。《天一录》上记载妖人们开始修炼大天罗刹术时就变成了人魔,必需杀三十六个人才以完成修炼,不然就达不到最高境界。而且凡修持大天罗刹术的人必需是阴阳同体,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所以就有了阴阳同体是为妖一说。据说自宫者也能修持大天罗刹,但只能达到小成,永远不能修炼到最高境界。”
“大天罗刹术?像道家的修真术一样吗?想成仙?”
“成仙?”
纳兰无术摇头一笑。
“我不是说了,妖魔们修炼不为成仙,只求成人,成为真正的人。”
“我不明白。”
“关于大天罗刹术,我记得一部欧洲教士写的传记中曾有记载,教庭发起过一次不为人知的战争,几千人对六十个修炼大天罗刹术的人魔,他们本来能全身而退,但为了保护一个即将修炼到最高境界的人魔而没逃走,结果全部被杀。但让教庭没想到的是,他们所保护的同伴竟然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男孩。据记载,这个男孩直到受火刑而死也没有显示出任何魔法。所以,我认为大天罗刹术的最终目的,是让妖人们变成真正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妖人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肮脏的,所以他们才会纷纷修炼大天罗刹术。他们是想变成人,从内到外都是正常的人。他们是妖,同时也是些恐怖而可怜的人。只是,这样的种族还是消亡的好,人的世界并不适合他们。”
“做人有什么好?多少人都想变成不死的妖……”
“是啊,贫道自知道人魔一事后,一直都在困惑,妖人们为什么想变成人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从内到外都变成人?还是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觉得,也许他们是希望得到其他人的认同,甚至是与正常人的爱情。”
“认同?爱情?贫道不可理解,浮生匆匆,何必执迷于情爱?使人不得解脱。”
我感到头有些隐隐作痛,纳兰无术讲的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与月夜魔关联不大,唯一有用的信息是得到一个数字,三十六,只要过了三十六,月夜魔就会消失,混入人群再也找不到了。我突然想到,那个行为艺术家大概也是纳兰无术所说的妖人吧!
正在这时,唐风的手机响了,他起身道歉后到院中接听,纳兰无术则上下打量我,微笑不语。我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怎么坐都不自在。
“那个,大师,您早年遇到的人魔做乱的那个女观,是在什么地方?”
我没话找话,纳兰无术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问的好!当年的女观就是现在的图书馆,由清末一个崇拜魔鬼的西方传教士修建,家师续写的《天一录》上记载,他们信奉撒德教。撒德教的教义非常有意思,他们认为魔鬼并不是罪恶的,正相反,魔鬼都是善良的,他们只是奉了上帝的旨意到人间把犯下七宗罪的人类消灭,所以撒德教信奉的魔鬼是流泪的。这倒是与大天罗刹术有相似之处。”
我心头一颤,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话,仔细回想猛的记起,在警校时有回请教官喝酒,他私下对我说过,对付罪恶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更加罪恶的手段解决,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外面接电话的唐风走来走去,后院的火已经熄灭,但仍旧吵闹,似乎丢了什么贵重法器。重开天一观时市里调拨不少文物来,再加上这原来的一砖一瓦全都是文物,这把火烧的铁定是明天的头条新闻。我禁不住职业思维快速运转。纳兰无术已经闭上双眼,捏了个静心诀,看去像活的雕塑。我掏出笔记本开始简要的记录,一会回去整理出来,当送钱宇一个人情。
“放你娘的屁!找不回来我毙了你!”
唐风怒气冲冲的大叫,我有些好奇,是什么让在下属眼中还算近人情的唐风变得如此暴躁?纳兰无术也睁开双眼,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共同转向走进屋的唐风。
唐风怒气冲冲的大叫,我有些好奇,是什么让在下属眼中还算近人情的唐风变得如此暴躁?纳兰无术也睁开双眼,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共同转向走进屋的唐风。
“大师,我有事要走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出家哪来的什么要求,让你的人都走吧,今晚不会再出事了。”
唐风拉着我离开天一观,虽然纳兰无术说没事了,但他还是不放心留下了七名警察在天一观四周巡逻。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开车下山在林间穿行,偶尔会看到山下的镇西市夜景,万家灯光,三条贯穿城市的公路流光溢彩,整座城市仿佛光与影幻化而成,美的有些不真实了。我来镇西好像时间也很长了,但还是第一次在山上看夜景,以前还真不知道镇西这般美国。如果身边的人不是唐风而是许兰,这车开的也不这样颠簸的话,那就可以良宵美景来形容了。
但是,那样的幸福生活与我仍很遥远。
“咱们的行为艺术家跑了。他妈的这群废物,连个死人都看不住!”
我一惊,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
“是调虎离山。”
“啊?什么调虎离山?等等,你是说这把火是为了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天一观?”
“嗯,我就奇怪这火烧的怎么这么有水平,只把静室和旁边的两间屋子烧了,其他地方全都没事,而且看样子纳兰无术一点也不惊慌,像是早就知道了。还有,你没发现纳兰无术今天的废话特别多吗?像是在拖延时间。”
“调虎离山有一定道理,但你说纳兰大师自己放火,这个就不敢苟同了,大师是什么人?这点小事都算不出来还能叫大师吗?”
唐风的回答让我瞪圆了眼睛,听他的意思是相信占卜这类迷信事物。
“我又不是小娘们,这么看我干什么?纳兰大师可是镇西周易研究会会长,周易这东西是古代朴素的经验科学,不是迷信。”
唐风辩解,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正在这时,唐风的手机又响了。
“什么?在哪?好,你立即带人去现场勘查,注意保护现场,我处理完局里的事就去!”
唐风挂断电话后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看得出又有大事发生了。
“我送你进市区,然后你自己回家吧!”
“出什么事了?”
“南郊一废弃工地又发现三具男性尸体,报案是一对情侣,巡警到现场后立即通知我们的人,据汇报与月夜魔案现场极为相似。如果是真的话,那就是说月夜魔不会再做案了,可我们还没抓到一丁点的破绽。”
唐风目光中闪烁着愤怒,他大概很久不遭遇这样的打击,听惯了神探神警的赞扬,再回到起点自尊一定不好受吧。可是真的已经满三十六具尸体了吗?不知为何我忽的想到了陈小亦,那个即使死后仍旧妖艳的女子。
三梦,逾越了虚幻
车还没到市区唐风就改变主意了,他决定先去南郊勘查现场,所以在机场路把我哄下车。我站在明亮的路灯下感到一丝无奈,已经十二点多,这个时间很难叫到出租车,步行回市区至少要一个小时。
打电话给钱宇,他果然还没睡,正在酒吧泡小姐。
钱宇开着他的别克出现在我视野内时,已经凌晨一点,我上车后发现后视镜上挂着一串别致的风铃,这可不像钱宇的作风。
“惦记上谁家姑娘了?”
“看你说的,我就不能正常恋爱一回?”
“可以可以。嗯,让我想想,这个时候还在酒吧,这姑娘来路正吗?”
“当然正,人家可是博士!”
钱宇有些急了,我便没再继续追问。钱宇一直都看不起现在的大学生,认为他们眼高手低,一无是处,而实际上他是在妒嫉,出于自卑的心理。
“不说这个了,咱们回报社,我刚给主编打电话了,她说这条新闻排今天的报纸上。”
“耿哥,我真服了你,这么拼命。”
想起张之芊,我感到一阵头痛。刚才打电话时她的口气不冷不热,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她越是这样我越感到不安。钱宇也陷入沉默,大概是在想明天怎么交待张之芊下达的命令。我突然想到,都快一点了张之芊也没睡,也不知在干什么,也许是失眠。如果人不长大就不会失眠了吧?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烦恼,世上没有完美的事。
寂静被一阵雨声打断,下雨了,而且是暴雨。
到报社后发现电梯又关了,于是走楼梯。每到一层都要跺下脚,然后声控灯亮起,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但不知为何,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像有一双眼睛从背后盯来。
“耿哥,你听到了吗?”
钱宇突然惊恐万状的抓住我的胳膊,躲在我身后望着前面通向楼道的门。我被他吓了一跳,可是仔细听去却什么也没听到。
“你听到什么了?”
我问,钱宇眨眨眼睛,缓过一口气来,摇摇头。
“不知道,像是有人在门后边,我听到呼吸了。”
“人有什么好怕的?你真是,可能是哪个值班的喝多了躺在那,走吧!”
“人怎么可能那样呼吸……”
钱宇还要说什么,却被我拉着向楼上走去。
新闻稿很快就写好,电话里给主编读了一遍,钱宇那边排版也弄好了,于是插入版面,印务的人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八月二十六日的晨纸会比其他报刊晚出一小时左右,但做为报道突发新闻,晨报这一回是走在全镇西的最前沿了。
本来我想就在报社休息一晚不回家了,但钱宇坚持要送我回家,还说这么大的雨把二咪一只猫留在家里有虐待动物的嫌疑。钱宇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清楚他在想什么,从听到怪声起他神经紧张,真不明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胆小,肯定是想睡我那里。最后经不住软磨硬泡,还是让他跟我回家了。到家一开门就看见二咪摇着尾巴喵喵的叫,但坚决不让我们两个被雨浇透的人碰,见我脱下湿衣服立即钻到沙发底下不出来了。
洗过澡后一躺下就睡着了,也没管钱宇睡哪。
洗过澡后一躺下就睡着了,也没管钱宇睡哪。
我做梦了。
梦里摇摇晃晃像仍坐在颠簸的车里,身边突然有人轻声叹息,转头一看竟然是高萌萌,她幽怨的看着我,突然说:“你忧郁的眼神不知勾走了多少女生的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感到莫名其妙,正要问清楚,眼前的人却笑了,我再仔细一看哪里是高萌萌,分明是许兰。许兰伸过手抚摸我的脸颊,眼睛里充满柔情,淡淡的笑着,不说一句话。我禁不住把她揽进怀中,紧紧不放开。正在时,张之芊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我怀里,她说:“我恨你!”我一惊,顿时放开手,身体却像失重了般向天空飘去,仿佛要溶入那无边的黑夜。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张之芊流着泪痛苦的眼神。
我一痛,心中某处像溶化了,禁不住伸过手去,却什么都触摸不到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风行云兮云行雨,池中龙兮龙羡鱼。”
笑声与叹息声交织,我在黑暗中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阵阵揪心的痛。
“你醒了吗?”
一个陌生的女人轻声问,像怕声音太大会使我受到惊吓。我缓缓睁开双眼,眼睛前是那么绚丽的世界,翠峰起伏,飞鸟成群,薄雾在绿意昂扬的林间飘荡,恍若仙境。
“我这是在哪?”
我问,但那个女声只呵呵的笑。我四处寻找她的在哪里,却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跟我来。”
那个婀娜的身影向林外的光明跑去,我慌忙起身追去,她却先我一步闪进那耀眼的光里。我遮着眼睛紧随其后,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等到适应这黑暗时才发现,我在一个楼道里,而且这楼道居然是倒过来的,我正站在屋顶!
心中惊恐莫名,小心避开吸顶灯,走向过道的窗户,垫起脚尖才看到外面,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我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呕吐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个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响声,我回身走去,发现门是虚掩的,于是轻轻推开攀越而入。这个房间有些眼熟,我努力的回忆,猛然间想起这是庄不非的家!声音从他的卧室传出,听起来就像是刀劈在骨肉上,肌肉断裂时发出叭叭的声音。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在头顶的地板留下一道裂缝。我压抑住呼吸,探头向卧室里仰望去,眼前颠倒的一幕映入眼帘,一个背对着我身穿雨衣的人提着庄不非向上的头,肩膀微颤,像是在狰狞而无声的狂笑。我看到庄不非的身体伏在床上,血正从颈肩处汩汩涌出,他的手脚还在痉挛性的抖动,那颗被砍下的头向上滴着血,但是他却在笑,笑的那样愉快那样安祥。
这就是那个模仿月夜魔行凶的人吧?我终于忍不住吐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凶手突然转身,但雨帽遮住了他的脸,我只看到他僵硬的保持着扭腰的姿势,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向我这里看过来。
黑暗中我们的目光相遇,但却在刹那猛然惊醒,没能看清那人的面貌,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有我熟悉的东西。
醒来时窗外仍旧灰蒙蒙的,风声雨声阵阵扑来,像不甘心被拒绝在外。二咪在枕边专心的舔自己的尾巴,我抓过闹钟看眼,居然已经早上九点半!大喊钱宇,却没有人回答,匆忙穿衣起身在屋里找个遍,却连钱宇的影子都没有。
“喂!你搞什么?上班也不叫我一声。”
“耿哥别发火,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下午来点个名就行。早上怎么叫你都不醒,这事他不赖我啊!”
“张主编那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切都好。”
打完电话后我才感觉出钱宇今天有些不对劲,听那语气,像是有点害怕我。
拉开窗帘终于见到这场罕见的暴雨,估计昨晚的风有八九级,街头的广告牌都刮倒了好几座。我突然想起高萌萌,她的心心宠物诊所后就是一个大型广告牌,不会出事吧?给二咪换过水和猫粮后立即出门,远远的就看见广告牌耸立无恙,这才放下心。
不过宠物诊所里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到处漏雨,高萌萌正披着雨衣不停的向外泼水。看来昨天下午铺的防雨毡根本就没起到多少作用,回头得找维修工算账。高萌萌看见就像见到了救星,抓着我的手焦急地不停问怎么办,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打电话给一个装修公司的老板,那边一听二话不说立即就来人了,他带来一个工程小组,冒着暴雨开工,不到半小时就对屋顶进行了临时防雨措施。我和他们约好天晴后来重新铺防雨毡,钱算我的。高萌萌刚想争着付,那老板豪爽的一笑,说给朋友办事不收钱。
工人们走后我和高萌萌坐下休息,外面整个天地间全是雨声,可是屋里却异常安静。为了防止野猫们乱跑,高萌萌把它们全关进了笼子,此刻都在专心的整理自己被水淋湿的毛发。
我在盯着一只与二咪相似的猫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给二咪找个伴。就在这时,高萌萌在背后突然说:“那时候,你忧郁的眼神不知勾走了多少女人的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一愣,回身发现高萌萌正幽怨的看着我,那目光深的像无边的黑夜。
我忽然间想起这句话高萌萌在梦里也曾说过,难道我还在梦里?又或者,梦逾越了虚幻?那庄不非会不会也是那样死的呢?我又回忆起那双眼睛,一股阴冷的气刹那将我包裹起来,无处可逃。
“你没事吧?”
高萌萌目光关切的问,我摇摇头,阴寒退去了。
“都快十一点半了,你留下吃饭吧,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像答应过要吃我做的饭。”
高萌萌的眼睛已经不见幽怨,变得寂静祥和。
高萌萌的眼睛已经不见幽怨,变得寂静祥和。
我刚想要答应,手机却响了,是许兰。许兰问这问那,我感觉出她有事想说,果然最后她突然问我是不是在别的女人家里。我打了个冷战,这女人的第六感也太敏感了。我忙解释是中学同学,高萌萌抢过电话和许兰打招呼,说了些感谢我的话。也不知许兰在那头的表情如何,反正我看高萌萌真诚的笑容却感到冷。
也许是我敏感了。
接完许兰的电话后手机电池耗尽自动关机,我想待会回家再换。高萌萌按住我不让走,自己到里屋开始做饭。也不知是她手艺好,还是我早饭没吃肚子饿的原因,闻着饭菜的香味我不停咽口水。但最终我还是没能吃成高萌萌做的午饭,王敬从暴雨中闯进宠物诊所,带进来一地的水渍。
王敬是奉唐风的命令带我去市公安局,上面要求结案了。
“这么多疑点怎么结案?”
“妈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一愣,第一次听到王敬说脏话,感到有些古怪。
上车后王敬丢过一份晨报,第一版的头条新闻被弄了一个圈,圈里是一个大红的问题。我看了下,是关于天一观失火的报道,似乎没什么问题。我有些不明白,王敬转头幸灾乐祸看了我一眼。
“唐队长发脾气了,你昨天是不是答应过他不登这件事?”
我顿时想起唐风在车上曾和我说过,这件事不能登报。头隐隐的痛,我怎么会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呢?
到市公安局时已经快一点了,台风袭击镇西,交通基本瘫痪,所有车都行驶缓慢。
新闻发布会在大会议室,王敬带着我急匆匆的推门进入,嘈杂的声浪顿时泄出。我眉头一皱,心跳加速。当了几年记者了仍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我算是个异类吧。镇西其他报纸的记者早就到了,晨报来的是钱宇和丘虹,钱宇负责拍照,丘虹则捏着小本准备提问。丘虹眼尖,一转头就发现了我,立即挤过来给我挂上一个记者采访胸牌,把本子塞给我。
“就等你了,发布会一会就要开始了,快熟悉一下问题。”
我接过匆匆扫了眼,发现没什么尖锐问题。台上唐风正襟危坐,一脸正气,他身边是他说过的那位即将调到省里的于局长。这个新闻发布会大概也是他的主意吧,也许是调令下来了,想在离职前再捞最后一点政绩。
“你干什么?”
丘虹看我在小本上写东西,不解的问。
“没事,再补两个问题。”
“安定为主,不许提尖锐的问题。”
丘虹看出我要找麻烦的苗头,立即以副主编的身份命令。我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今天既然让我赶上了,不让这位局长难堪一回,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王敬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他不在身边更好,没那么多顾虑了。
“喂喂喂……”
唐风在试话筒,台下渐渐安静下来,新闻发布会即将开始。
于局长看起来也不太老,五十左右,油光满面,但头顶显然秃了,只在边缘有一圈头发围起来。从台下看不出什么来,如果这个时候在台上方的向下看的话,大概是个标准的O,或者是C。我这样想,更确定要让他下不了台。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呵呵的笑声,就在耳边。我莫名其妙的一抖,回身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没人看我。丘虹在前面,不可能是她,而且这嘈杂的环境里我怎么可能听到如此清楚的笑声?我的些惊恐的四处张望。
“你真的没事?”
丘虹发现我的异常,扭头问。
“我没事。为什么开新闻发布会?难道抓着凶手了?”
“不知道,我也是刚接到电话赶过来,开始了,一会你不许提太尖锐的问题!”
丘虹再次提醒,我点点头,心有余悸的又回头扫了眼,未发现异常。
台上警方的新闻发言人在简明扼要的介绍案情,甚至提到了镇西晨报的跟踪报道,这引起周围同行们的妒嫉,一时间闪光灯纷纷掉转镜头,强光恍的我眼前一片光点。根据警方发言人所讲,最初推断凶手有两人,或两人以上,行凶目标为镇西的同性恋者,而且最初的几个案例表明凶犯每次杀人都不止一人,往往是三四人同时遇害。我眉头一皱,唐风给我看的卷宗似乎不是这样,但仔细一回忆顿时恍然大悟,唐风是把卷宗打乱了给我的,而且有些缺页。
“尽管拿我当兄弟,但还是留了一手啊!”
我望着台上表情严肃的唐风,心中忽然一阵悲凉。
“经过我们警方缜密侦查,最后将犯罪嫌疑人锁定在以拐卖人口为主要犯罪的陈某和周某。经查,陈某和周某长期以来以拐卖妇女到境外卖淫为目的,在阳光大道和西一条街附近以欺骗或强迫等手段,将外地来镇西务工的妇女卖给台湾省或秦国的蛇头。自六月份起陈某又与日本黑社会勾结,准备拐卖一批女同性恋者到日本,以满足某些日本人的变态欲望。但遭到强烈反抗,于是行凶杀人。现案件告破,除主犯周某在逃外,其他从犯均已落网。好了,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由于局长回答,时间为半小时,请开始。”
警方发言人的话音刚落,台下便举起无数的手臂,连我也不自觉的举了起来。
“由镇西晨报提前三个问题。”
唐风咳嗽一声,拿过麦克风说。他的好意使我们三个人再次成为全场焦点,那些妒嫉的目光像刀子般投来。丘虹迎着那些目光挺起胸,钱宇也红光满面,情绪被调动起来了。
而我却有些怯场,脑子里一片空白。
“据我所知,死者中有近半数的男性成年死者,请问于局长,现在拐卖人口的趋势开始转向男性了吗?”
台上台下陷入死寂中,所有人都没料到我会提这样一个问题。丘虹脸色苍白的扭头盯着我,我假装没看到,只盯着台上的于局长。
“哈哈哈,这位记者同志真幽默。”
于局长突然哈哈一笑,台上台下立即跟风似的笑做一团,紧接着于局长脸色一变,开始严肃的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
“这个案件是的男性死者多为易服癖,也就是说他们喜欢把自己打扮的像女性,而少数几个非易服癖的男性则都留有长发。凶手多在夜间做案,光线不明难以通过外貌辨明性别,这是他们遇害的主要原因。请提第二个问题。”
我正要再追问凶手为什么要砍掉受害者的头,丘虹突然在我前面站起,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台上于局长微笑地望着丘虹,一脸赞许。我站着发了会呆,被后面的记者按下。我料到丘虹不会让我胡来,但没想到她竟如此果断。
台上唐风对身后的漂亮的女警察低语什么,那个女警不时向我瞥上两眼,一脸不屑。我猜不同唐风都说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件事与我有关。
果然,不一会那位女警就出现在我面前,带来一股与丘虹完全不同的香水味。钱宇吸了吸鼻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又在想几天才能把这个女人弄上床。
“于局长请你散会后留下。”
“啊?不是唐风?”
漂亮的女警眉头微蹙,精致的红唇再次张开。
“是于局长请你留下,唐队长只是转述。”
我感到不解,目光越过女警投向唐风,正遇上他莫测的微笑。
那笑容让我心底发毛。
四人与兽的区别
新闻发布会在于局长解答了记者们提出的所谓群众最关心的问题后结束,记者们陆续离场,丘虹和钱宇本来想要留下,但被警方工作人员很客气的请离。
我端坐在前排,唐风和于局长在台上低声交谈,其他人则在收拾资料。我正在想揣测于局长的意图,唐风突然向我招手,叫我上台。
“首先我得严厉批评你,相信昨天唐风和你说过不许报道纳兰大师的事,你居然就第一时间报道,性质恶劣!不过算了,大师已经料到了。然后,我知道你以前当过警察,而且分析能力很强,所以不打算隐瞒什么。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案子还没破,但月夜魔对市民的影响很坏。你是记者,不用我说你民该知道,最近晚上一过九点街上基本就没有人了,这对我市的夜经济打击不小。结案也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话到这份上你该明白,我的压力也不小。所以请你保持缄默,我不希望在晨报上看到过激的言论。”
于局长的话与我预料的差不多,只是不曾想他如此坦白。
“我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该记着的记着,不该记着的全忘掉。”
于局长笑了,额头上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挂到唇边,他目光望向别处,抬手把那缕头发扶回原处。我保持严肃的表情,心中却禁不住的想笑。
就在这时,耳边的笑声突然再次响起,这一回我甚至感觉到耳后有轻微的呼吸。我猛的站起,把椅子碰倒,回身惊恐地四顾,没有人。远处两个女警惊诧的望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唐风和于局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可能也感觉到危险的信号,都站起警惕的观察四周。
“有什么情况?”
唐风的手按在枪套上,于局长也瞪圆了眼睛后退一步察看桌下,我打着颤的呼吸。
“我听到笑声。”
“笑声?”
“嗯,是个女的,就在耳朵后边。”
唐风和于局长对视一眼,然后疑惑的盯着我。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是今天才开始的。”
门口的警察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于局长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把唐风叫到一边说话。他们俩低声的交谈,还不时看我一眼,不用猜都能知道是在讨论我的精神情况。现在我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精神情况,难道真的出现幻听了?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要多注意休息,年轻人也要保养身体,不然到老了可是要后悔的。”
唐风送我离开,在电梯里他告诉我,今天于局长找我的本意是想要我重回警界,但正要说时却发现我的精神上有些问题,所以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
“重回警界?我真的可以重回警界?”
“现在是没希望了。”
唐风叹息着一笑,而我更是沮丧。
外面的雨还在下,不过小多了,街头已经有街人涉水而行。汽车驶过,如湖上的轻舟,后面拖着长长的水波,转瞬之间就雨打散了。
唐风站在门廊向外看,眉头不展。
“我就不送你了,回去休息吧!这个案子你别再插手,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还有你那个同事钱宇,不用监视了,不过你得防着他点,我调查过,庄不非死的那晚他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据你们的那个校对赵师傅提供的线索,钱宇和庄不非发生过激烈争吵,庄不非扬言要开除钱宇,他很可能因此……”
唐风的话还没说完,钱宇开着他的别克出现在眼前,丘虹放下车窗。
“你走不走?”
唐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钱宇,拍拍我的肩,说了句保重后转身离去。
我思维有些停顿,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的车。丘虹也许看出了什么,一直没和我说话,低头在整理记录,钱宇则在开车,目视前方专心致志。
回到新闻大厦时雨已经停了,阳光从匆匆而去的乌云中闪出,空气湿润清新,我下车抬头仰望,被阳光一刺眼中顿时光芒万丈,有片刻的晕眩。清醒过来时发现丘虹已经走远了,钱宇在停车,我站在路口等他。
“跟我说实话,庄不非是不是你杀的?”
钱宇怔怔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
“当然不是!耿哥,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你还不知道我?”
“可是你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有人听到过你和庄不非吵架。”
我盯紧了钱宇的眼睛,他再次露出慌乱,可是仍旧很快镇定下来。
“是赵师傅吧?那天我是和庄主编吵过。噢,就是菜市场杀人案第二天,你很不满庄主编把你的稿子改成那样,在厕所里骂他,当时他就在你隔壁,后来你回家了,庄主编把我叫过去问你还骂了些什么,我当时还不知道他都听见了,就替你说谎,结果庄主编就怒了,你知道他那暴脾气,脆了个杯,骂了我一通,还追出来说要开除我。我记得当时已经下班了,只有赵师傅和传达老张还在。老张不是那种爱说闲话的人,一定是赵师傅说漏的。”
我仍旧盯紧钱宇的眼睛,没再发现一丝惊慌,他的眼睛是真诚的。我终于长出一口气,拍拍钱宇的肩,心中有点感动。
我仍旧盯紧钱宇的眼睛,没再发现一丝惊慌,他的眼睛是真诚的。我终于长出一口气,拍拍钱宇的肩,心中有点感动。
“好兄弟,是我对不住你了,连累你被警方怀疑。我估计下午或者明天就会有警察来调查你,做好思想准备,你知道我指哪方面的,拘留所里的人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钱宇掏出烟盒弹出两支,递给我一支,居然是熊猫。虽然我们都刚捞到一笔外快,但他这么奢侈,真怀疑那一万来块钱够花几天。
“耿哥,我不认识几个警察,这事还得你帮忙,要多少钱你说话。”
“你小子,不用花钱,我和唐风说声就行了。对了,听说你的档案挂靠在水力资源部门?是怎么回事?”
钱宇正在掏ZIPPO的打火机,手一抖火机落向地面,我刚好在他身边,于是一猫腰接住了。
“怎么了?这么紧张,有什么事吗?”
“你调查我?”
钱宇的眼神有些复杂,我看到了只有在遭遇朋友背叛时才会有的表情,这让我甚感不安,忙进行解释。
“不是我,是唐风,他是警察,得按程序办案。我不过是偶尔听他说起,没有打听过你的事。”
钱宇将信将疑,接过自己的打火机,点上烟深吸一口却被呛到了,不停的咳嗽,脸涨的通红。我看到他避开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这让我深感内疚。
天空中已经看不到乌云,看来台风又与镇西玩了个擦边球。不来更好,虽然少了抗洪一线的重点新闻,但也能挖出些感人的事迹。
我打开编辑室的窗,外面潮湿的空气顿时涌入,将空调房间的那种霉味一扫而空。雨虽然停了,但风却似乎没小多少,只开了一会窗就引起同事们的反感。我关好窗后向靠窗的几位同事道歉,他们小心翼翼的陪笑说没什么。钱宇在身后冷笑一声,那几位同事立即熟练地向他翻白眼。
新闻发布会的稿子通过了,本来是要把我的名字放在最前面,但我坚决推让,所以丘虹排在第一,我第二,钱宇第三。丘虹口头上没说,但心里一定非常高兴,脸上都有了光彩。
下午起钱宇就一直神不守舍,这也难怪,换谁都一样,要是知道自己将被拘留还气定神闲,这样的人才有问题。唐风果然与我估计的一样,下午快四点时派人将钱宇带走,钱宇的所有物品拍照后一同带去,说是要进行精神分析。这让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唐风在搞什么新的刑侦手段。不过我并不担心,反正钱宇没杀人,花样再多也没用。反而是同事们惊愕不已,在钱宇被带走后毫无顾忌的议论身边居然有个这样的人,看着挺正常却能干出杀人的事。我刚想纠正他们只是有嫌疑,他们却先开口了,向我打听警方的消息,那天闹过的不愉快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芥蒂全无。这些人的变化也太快了,使我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下班前在单位给许兰打电话,她今晚还住宿舍,已经有两位姐妹因为夜不归宿被剥夺了住宿舍的权力。许兰愤愤的说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来这么一手了,因为空出来的房间全部出租经营,压榨最后一点油水。在听许兰说她的事情时,我心中突然感到异常安宁,这种感觉不正是我期盼以久的生活吗?有一个平凡的爱人,平凡的工作,每天都可以平凡的活着,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没有一个接一个贪婪的念头,更没有死亡没有阴影,一切都是平凡而宁静的。
眼中有泪水溢出,我慌忙拭去。
下班后步行回家,我在想这些天发生的事,从菜市场凶案到庄不非的死,从与许兰初次见面到与我相爱,每一件事都精确异常,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安照既定的步骤操纵这一切,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我忽然想起高萌萌,她那幽怨的眼神,也是无奈的命运吧!
就要到家时发现高萌萌站在路口,见到我立即微笑着招手。
“晚饭到我那吃吧!”
斜阳照在被雨衣冲刷干净的绿叶上,泛着湿漉漉的光亮,长街的人行道已经干透,只在柏油路两侧的排水槽仍有些浑浊的积水,但此刻被夕阳照的仿佛变清澈了,映出淡淡的人影。
我和高萌萌走在这样的路上,恍若回到少年时的某个傍晚。
“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当然不,我已经申请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你当过警察又是记者,肯定知道办这个要盖多少章,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我。所以,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给动物看病。”
我们回到诊所后,高萌萌的邻居才离开,那是一个五十多岁慈祥的老大妈,她看着我们笑的时候让我想起从前的班主任付老师。中学时读书不好,常被付老师叫到办公室,因此发现付老师喜欢站在窗边望着操场上自己的学生微笑。
人总是在到了回忆的年龄才发现青春的美好。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地理老师说过一句名言:学费是催人成长的手段,考试是曾经青春的回忆。哈哈,现在再进考场已经找不到上学那会的感觉了。”
“嗯,记得记得,我还记得后来的那个男英语老师说咱们这批学生毁了,一个爱因斯坦也出不了。”
“还有你呵,每次物理考试都能得出正确的答案,但过程全部是错的,物理老师每次考完试总结时都得郁闷半天,哈哈。”
“咱是谁?神童!”
“神经儿童!”
我们面对面坐在小圆桌旁边吃边聊过去的事,野猫们在桌下仰望,期待着什么。高萌萌做的罗松汤味道异常鲜美,她做的小半锅都被我吃了,仍然意犹未尽。我想起来,似乎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而且最近就没怎么正经吃过饭。
“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饭后洗碗时高萌萌突然说。
“什么?”
我转头看高萌萌,她的眼睛明亮干净,平和没有一丝波澜。
她微笑了,岔开话题。
“没什么,只是完成了一个心愿。不过,我有些担心,放不下这些小动物,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它们?”
“一两只还行,这么多,恐怕……”
“没关系的,我再找别人,你现在是记者,也没那么多时间。”
“没关系的,我再找别人,你现在是记者,也没那么多时间。”
我离开时心情不再沉闷,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穿过寂静的马路回到我所在的社区,心中泛起淡淡的忧伤。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庄不非,也许是因为张之芊,又或者是因为高萌萌,可是最后这一切都被许兰灿烂的笑容冲淡。
二咪依旧在门口等我,换过衣服后打开电视,人却回到卧室,打开电脑上网准备写日记,但一个字也没敲出来,只是对着屏幕发呆。
我想起自己的童年,似乎有一段时间总在想人为什么而活着,人与动物有什么区别。那时我已经学会离家出走,因为受不了亲戚们恶毒的目光,父母健在时他们总夸我有福相,但转眼间就都变了脸。我离家出走他们也没人找我,反而是我常喂点食物的一只野狗跟在身边,甚至与我一起睡桥洞一起偷食物。那段离家出走的时间不用费心考虑说话时要避开什么,也不用必需说些什么,拥有保持沉默的幸福。
与猫狗相比,人实在太难以捉摸了。
那时我想活着大概就是为了看街道慢慢消失,朋友慢慢离开,自己慢慢长大,现在却觉得活着就是为了看热闹,物是人非的每一天。所以我最适合当记者,热闹天天都有的看,而且还可以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二咪跳上电脑桌喝的杯中的水,我微笑着把它抱进怀里。
“你知道吗?人类以为自己知道一切,是天地间的主宰,所以人类总是处在苦难的中心。而你们则知道自己一无所知,所以你们吃饱了后就不再贪婪的念头。没有贪欲也就没有烦恼,我可真想象你一样的活着啊!”
二咪歪着头看我,困惑的叫了几声后跳开了。
我忽然想起那个死去的行为艺术家,他的出生就是个行为艺术,人与狗的结合,倒是很符合妖人这个称谓。还有他的最后一个行为艺术主题:爱的回归。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他是想通过自己的死劝阻同伴的杀戮行为!
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
半夜起床小便,发现二咪像人般端坐在窗台上,面南背北,前爪收于胸部,闭着眼睛庄严的像尊道观里星宿兽神的泥塑。
我感到好笑,二咪越来越人性化,太可爱了,不将来某一天是否能修炼成仙。这个念头刚刚淡去,我立即想到这其实是一种病态,中学时高萌萌曾经和我说过,这是胡萝卜素摄入量过多,或者是鹅肝吃多了。我家二咪还没见过鹅长什么样,更不知其肝味道如何,想必是胡萝卜素摄入量多了。二咪总跟我吃素,身材保持的不错,但长此以往恐怕不利健康,看来还得向高萌萌讨教一下猫食问题。
小便出来后见二咪仍在窗台上,只不过前爪高举过头,倒像是气功中采气的动作。我一愣,感到自己的这个念头古怪异常。
再上床时头痛病却又犯了,白天有事可做时还不觉得怎样,夜深人静时这头痛就像戴了孙猴子头箍,让人无法忍受。想起许兰教的那个呼吸术,于是忍着痛开始练习,十几分钟后头痛竟奇迹般的好了。又过了没一会,我无思无想的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神清气爽,什么梦都没做,感觉就像睡了一小会。睡眠质量之好让我感到意外,看来许兰教的这个能成仙的呼吸术是不错,值得经常练习。
七点四十出门,外面阳光普照,道路干净店铺整洁,一点也看不出昨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我走在路上心情不错,可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昨天听到的那个笑声。昨天被那笑声吓到了,现在仔细回忆突然间觉得那声音在什么地方听过,甚至有些熟悉。迎面走来的行人表情麻木,看不出喜悲。我心中变得惶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遗忘了。
到报社时发现张之芊又在进行晨会,她有些不悦的对我点名批评,一天迟到还可以理解,每天都迟到就说不过去了。我有些困惑,上班时间什么时候提前了?想看时间才发现没带手机,进而想起手机还没充电。近来记忆力下降的利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同事们都脸色阴沉,我有些不解,丘虹低声告诉我庄不非的追悼会明天上午开,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中一沉,被压抑的悲伤重又蔓上心头,想要安慰丘虹几句,一张嘴眼泪却几乎滚落。
因为丘虹也参与到月夜魔的报道,所以我的工作量明显降低,下午两点左右就无事可作了。丘虹新官上任,又想通过工作摆脱悲伤,所以大部分的活都让她包了。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不喜欢官样话,说什么‘在警方周密调查布控下,在案发后以最短的时间破获这一大案,使镇西市恢复平静’,但这样的话总是必要的。
在丘虹改稿子时,我一直在琢磨她与庄不非的关系到了哪一步,庄不非与妻子分居多年,总拖着不离,不知道是不是还念从前的一点情分。那丘虹算是什么?这三角恋真是复杂。而我呢?我爱许兰,可又被别的女人爱着,那她们又算什么呢?
头又开始痛了,点上支烟麻痹自己。
下午三点多离开报社,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工作,画编破天荒的没要我帮忙,所有人都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只有我似乎迷失了。
只有我似乎迷失了。
乘坐公交车去看许兰,在图书馆门口遇到三个黑袍修士,他们一脸惊诧的看着我,直到走过他们身边,我听到他们语速极快的议论着什么。心中有一丝疑惑,但并不在意,这些以色列来的犹太人总是神秘兮兮。
许兰在盘点,图书馆刚进了一批新书,文学艺术这层楼封了。我托许兰的同事叫她下来,许兰穿着一件灰色大褂,戴着白色套袖,扎了两个羊角辫,看起来就像五六十年代的劳动妇女。我禁不住微笑,许兰在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中红着脸兴奋的跑过来。
“哎呀,你怎么来了啊,才三点半,离下班还早着呢!”
“这不是想你了吗,就过来看看你,顺便闻闻你的味道。”
我说着凑上前做势要抱许兰,她忙后退一小步,但还是让我抱在怀里,使劲的闻她的体香。
“臭坏蛋,快放开,这是图书馆,别人都在看着呢!”
“让他们看吧,不收费。”
只有和许兰在一起时,我才会不去想那些理不清的思绪,她就像是我的镇定剂。
“晚上来我那吧!”
“不行,这个星期恐怕不能去你那了,下星期吧,我也想你。”
我们没说一会话就有人来叫许兰,是个四十左右面相凶恶的中年人,他很不友好。许兰低声告诉他是副馆长,就是他提出宿舍外租计划的,在这没人喜欢他。我本想晚上和许兰一起吃饭,再送她回宿舍,但许兰说晚上约好同屋的姐妹一起出去,要我不用等她了。明天是星期天,她休班,到时候过来找我。
“还有,不许你总关机!”
“嗯嗯,我今天忘带了而已,真的。”
许兰的同事再次来催促,在副馆长刚露头时许兰大声回应马上就过去,副馆长板着的脸孔这才消失。许兰垫起脚尖在我脸颊上一吻,飞快的跑开了,在阳光里划过一道彩虹,光与影在许兰白皙的脸上交错而过,发丝都闪着金光,美的惊心。
回家路上买了手机电池和充电器,到家后换上,坐了会总感到有什么事还没做,于是起身给二咪清理沙盆,打扫房间,把该洗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但那种有事未完成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逼迫的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二咪在窗台上盘成一团,享受着阳光。洗衣机还要十几分钟才停,心中烦躁,忍不住带上手机逃离自己的家。
一到楼外,烦躁顿时消失了。
步行穿过马路到对面社区的心心兽医,我想就二咪的饮食问题与高萌萌讨论一番。它现在快不是我的宠物了,许兰一来总要把二咪抱在怀里,还一再警告我不许欺负二咪。远远的就看见有人站在屋顶拆除临时的防雨层,高萌萌在屋里与人说话。
“你怎么来啦?先别过来,等一下,他们要把东西丢下来。”
高萌萌打开窗对我喊,屋顶的工人目测安全距离,叫我再后退几步,然后才开始把屋顶湿漉漉的杂物丢下来。虽然雨早就停了,但心心兽医屋顶仍存有积水,上面的杂物抛下来时难免污水四溅。我不停后退躲避污水,退到大型广告牌下时不觉中撞了一下摇晃的支架,蹭了一身铁锈。
“快闪开!”
耳边突然再次响起那个神秘的女声,只是似乎异常惊慌,我猛然回头,只有露天广告破败支架,再回头时撞上高萌萌惊恐的眼睛,屋顶的工人们也焦急的指着我上方大喊着什么。头顶悄无声息,我仰起头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向下扑来,我甚至来不急惊叫就被无边的黑暗笼罩住了。
我在朦胧之中想到,今天还没干完的事就是脑袋上挨一下子。
我像是睡了很久,嘴里发苦,舌头像是已经腐烂了,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向咽喉,可疑的液体凝滞不动。眼睛发涩,眼球与眼睑上似乎有无数细沙,磨的生痛。全身的肌肉酸胀,找不着手的感觉,像是已经脱离躯体。我试着挪动头部,额头向上的位置顿时传来剧痛,我倒吸一口冷气,但也由此可知我还活着。
“他醒了。”
“真的?奇迹啊!”
“要不要叫张主编她们?”
“不用,让她们多睡会吧!他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清醒。”
“噢,那我去叫孙主任去。”
一个朦胧的身影飘走了,剩下的一个向我靠来。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莫名的恐惧。
“能听到我说话吗?眼睛随着光源移动。”
眼睑被人拨开,一道光射进来,左右移动。
“不要急着睁眼,再睡会,你现在状况还不稳定。”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但是为了什么呢?像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完成,我仔细的回想每一件事,忽然觉得疑点重重。我和许兰、钱宇、王敬一起吃饭那晚,分手时钱宇说到行为艺术家不是真正的纳兰无术,王敬当时的表情显得很惊讶,钱宇也说没想到,可是后来唐风却告诉我他们俩早就认识纳兰无术。如果唐风没有说谎的话,那钱宇和王敬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演戏?他们在隐藏什么?
头痛欲裂,虽然没睁开眼睛,但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目光温柔甚至有一丝心痛,这感觉就像是来自母亲的关爱。我的呼吸渐渐平复,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团光,光中有两个朦胧的身影。
“他醒啦!他醒啦!”
“你怎么样?头还痛吗?”
“快叫去孙主任!”
“你吓死我了!”
“你要死了我可怎么样?”
“不许你死!我还想做人……”
“不许你死!我还想做人……”
耳边是两个女人七嘴八舌,我睁开眼睛努力适应屋内的光线,好一会才看清楚,是许兰和高萌萌,她们两个挤在床前,各不相让,两双红肿的眼睛一齐盯着我。我倒吸一口冷气,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受伤住院了,这样说来她们两个想不碰面都难。
但是,张之芊在哪?
这时我怎么会想起她呢?头部内外一起痛起来,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们干什么呢?高萌萌你也是,身为医生难道不知道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吗?都出去!”
我感激的眯眼看着这位救星,他戴着超薄的镜片,四十岁上下,身材精瘦,看起来文质彬彬,这让我生出些好感。两个女人离开病房前都回头望过来,我在许兰的眼睛里看到欣喜,高萌萌则只有关切。
“兄弟,你真行,三个女人都能摆平,厉害啊!不过,就你这身子骨……不知道挺多久。”
救星一开口就让我哭笑不得。
这位医生就是孙主任,是高萌萌的朋友。而这里是132医院,原为镇西市司法医院,后更名为中国人民警察镇西132医院,该院门诊及住院楼一座,建筑面积1456平方米。病房62间,设内科、外科、功能科等9个科室,共有医护人员21名,管理人员9名,设备57件,是经市卫生行政部门批准的一级乙等医院。专科特色:戒毒。
我是头部被重物击中,又不是有毒瘾,为什么会送到警察医院?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孙主任就又说了一件让我大吃一惊的事。
“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在你大脑中发现一颗子弹,已经被脑组织分泌的一种胶状物质包裹,我估计至少有二十年的历史。我就不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颗子弹明明贯穿了你的大脑,你应该早就死了才对,就是不死也该犯个癫痫什么的,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呢?”
“你说我头里有颗子弹?!”
“嗯,没错,而且弹体不小,估计是军用弹。”
我霎时想起父母双亡的那一天,母亲的遗体被拉开时那人惊愕的目光,还有父亲的同事不让我在追悼会上看父母最后一眼的原因,难道,当时母亲的头部被击穿了?
“我为什么没死?”
我有些激动的问。是啊,我为什么会没死呢?如果那时死了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了,现在当晨报记者的就是另一个人,高萌萌、张之芊还有许兰,她们就会爱上别的人,幸福因此而不再遥远。可为什么偏偏活下来的人是我?
孙主任搬过张凳子在床前坐下,一脸兴奋的盯着我。
“嗯,这个问题问的啊……你别激动,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躺好了,听我慢慢说。你刚送来时浑身发热,那热度正常人根本受不了,高萌萌担心是脑出血,结果拍出片子一看居然有颗子弹!我们几个医生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你的发热情况是因为这颗子弹引起的。子弹的位置在脑上腺,噢,就是传说中能激发特异功能的那个松果体。这颗子弹射的角度刁钻,正好挤占了松果体的位置,被松果体和奇怪的胶状物质包裹。通常情况下呢,松果体主要是调节神经的分泌和生殖系统的功能,而这种调节具有很强的生物节律性,并与光线的强度有关。但是你这个情况很特殊,松果体被击碎却仍能正常分泌激素,而过了这么多年,震一下居然就开始罢工,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孙主任忽然停下,目光在我头上扫来扫去,似解剖刀挥舞不停,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让我再次不寒而栗。
“我这么讲你能听明白吗?”
“能能,您讲吧!”
“噢。医学上讲呢,松果体细胞会交替性地分泌褪黑激素和5-羟色胺,有明显的昼夜节律,白昼分泌5-羟色胺,黑夜分泌褪黑激素,褪黑激素可能抑制促性腺激素及其释放激素的合成与分泌,对生殖起抑制作用。另外,松果体细胞还分泌8-精催产素、5-甲氧色醇、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和抗促性腺因子等。这些激素的具体作用还不太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项就是调节体温。我想可能是因为重击使松果体包裹内的子弹受到震荡,而使激素分泌异常,导致体温高热。因此我们做出针对性治疗,你的体温果然降了。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孙主任一脸得意,可我却感到愤怒,他根本就没听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我没问这个,我问的是为什么我脑子里有颗子弹却没死!”
孙主任有些惊讶于我的愤怒,皱皱眉头,口气随即有些冷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种情况是必死的,但你却活着。人脑的研究至今仍处于起步阶段,要有答案至少还要再过二三十年。”
我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做为医生难免希望听到患者的感激之辞。而我却对治愈我的医生发火,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了,脑子里有颗子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道歉,孙主任长出一口气,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躺好。
“不要想了,每件事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我听高萌萌说起过你的事,那你活着的理由嘛,就是你父母的遗愿。好好活着吧,别让死人担忧。”
孙主任离开病房,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一切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真的是这样吗?那罪恶的存在难道是为了让人类感到幸福的珍贵?
头又开始痛了,但我禁不住思绪如在狂风中飞舞。
那月夜魔存在的理由呢?是为了将死亡带到人们中间?还是像纳兰无术说的那样,他们只是在为了像人一样活着而疯狂杀戮。因自己的不幸而决定他人的死,这样的理由太过凶残。又或者这是一种进化,人类繁衍生息淘汰弱者,一种本能的理由。
也许这就是无情的现实。
第五章:人心叵测
一敢于前行却不敢面对过去
我恢复的很快,第二天晚上就已经能下床走动。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昏迷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庄不非的追悼会如期举行,只不过追悼会后遗体并没有立即火化,仍运到公安局冷藏。二十九日钱宇被放了出来,因为证据不足。丘虹在我昏迷后就全面接手了月夜魔的独家报道,但苦于与警方没有内部关系,钱宇一回报社她立即果断行事,力排众议让钱宇负责与警方联络。而月夜魔的案子也似乎真的结束了,镇西市的夜经济重新启动,不管是阳光大道的文化街还是泗水街的色情场所全都恢复往日的繁华。
但是我知道,唐风一定还在全力追查月夜魔的真凶。
高萌萌每晚都要回诊所,许兰留下陪我,张之芊则是深夜才会来。今晚天刚黑没多久,我正和许兰聊天时张之芊就来了。气氛有些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同时面对这两个女人,倒是她们像相识以久,甚至很默契的给我削果皮换衣服。只是这等齐人之福享受起来浑身发毛,总觉得阴森森使人不安。
夜里许兰先睡着了,她熬了几夜,体力严重透支,见到我醒来后就支撑不住了。张之芊同样熬了几天,她白天还要回报社工作,真不知她怎么能坚持到现在。
“今天真的是星期三?”
“嗯,是啊,你星期六受的伤,到现在已经五天,可不是星期三了。”
“你瘦了,对不起。”
“没什么,是我愿意的。”
张之芊坐床沿欠身和我说话,领口半垂,我只需目光下移就可一饱春光。这让我紧张的很,身体有些僵硬。张之芊身上的味道很淡,她从不喷香水一类的东西,只在脸上抹点保养皮肤的乳霜。张之芊是干性皮肤,中学时冬天曾冻伤过,她的第一瓶乳霜就是我送的,那还是一九九零年的事,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只用乳霜。
这一次醒来后我每时每刻都能想起过去的事,一些我经历过却被遗忘了的事。包括张之芊,我想起在孔凡红走后我真的和她好过,那时以为是地久天长的爱情转眼间就破灭了,并没有什么具体理由,像是突然间厌倦了一切。我回忆起分手时张之芊的眼睛,那么深的绝望,但却没有恨意,她只是追问为什么。如果我能有一个理由的话我一定会告诉她,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在逃避。后来造神运动中催眠术再次兴起,我去做了一次深度催眠,试图抹消关于张之芊的一切回忆。
我是如此的自私,可张之芊却仍一往情深,令我羞愧无地自容。
张之芊小心翼翼的避开敏感话题,但不一会就趴在我身上睡过去,她太累了。
外面的夜漆黑无比,看不到一点星光。132警察医院靠近郊区,周围是大片农田,过去一直是作为尸体解剖教学用的基地,后来渐渐给活人看起病来,主要是警务人员的家属,再后来上马大型医疗器械,直到作为乙等医院独立出来。用孙主任的话说就是真实的为警务人员解决后顾之忧,市区内的医院收费普遍较高,而132医院收费收只有他们的一半,当然只对警务人员家属。因为高萌萌的原因,我在这里也享受到了半价的待遇。
我把张之芊的腿也扶上来,自己却下床走动,躺了这些天,腰都快要断掉了。
今晚是孙主任值班,他正在和几个护士说话,见我离开病房忙跟过来。
“你怎么一有空就到处乱跑啊?不知道大脑还有颗子弹吗?”
“当记者当惯了,再说这颗子弹又不是昨天才射进来的。”
“一般人听说自己大脑里有颗子弹就是没病也能吓出病,你倒好,真是想的开啊!”
“不想得开还能怎么办?反正都在里面了。对了孙主任,最近我常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甚至二十几年前的事也能想起来,会不会和这次的伤有关?”
“噢?有这个可能,像是短暂性失忆症,你刚醒那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恢复的很好,这是一种脑部受伤后的综合征,就像你现在的状况。没事的,过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回到病房仍旧睡不着,只觉得烦躁,处处都不对劲。这也许是因为伤口在复原,那种胀麻酸痒的感觉让人想要撞墙。
夜静的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电机震动声,我伏在窗口向外张望,极远处有一点灯光,像是农田里临时搭起的棚子,即能照亮灯下的一小片地方,仿佛有无形的墙把光包裹其中。四野寂静,没有风,看不到麦田里如浪般涌动的壮观场面,那般诗意的画面在黑夜里回归到死一般的本相。天空里没有月亮,几点星光亮的如探照灯,朦胧中能看到有动物在飞行,似乎不是蝙蝠,要比那大许多,使人联想到一些恐怖的东西。
我收回目光,轻轻的转身,只仰望了一会天空脖子就已经痛的忍受不住了。
喝了一口水,在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钱宇,他从拘留所出来到现在也没来探望过我,就算工作再忙也能挤出点个人时间,可是他却连这点时间也不愿留给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在回避我。我心中隐痛,这份友谊已经累卵。
张之芊在睡梦中低声哭泣,我给她盖好薄毯,心中愧疚,她最美的青春全让我毁了,生活在阴郁中不能自拔,我欠她太多,只怕今生都难以还清。再一转头看见许兰,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幸福的神态使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该如何选择呢?我难以决定,不论选择谁都会伤害到另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个高萌萌。
头痛欲裂,我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出来下,说点事。”
唐风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一脸疲惫,显然几天没睡好了。我立即起身随他下楼,到外面的小花园找了个石椅坐下。
唐风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一脸疲惫,显然几天没睡好了。我立即起身随他下楼,到外面的小花园找了个石椅坐下。
“我叫人重新做了尸检,就在这做的,情况很糟。所有尸体体内的霉菌重新做了鉴定,包括生长周期,这种霉菌的生长周期为三周左右,结果有两具尸体体内的霉菌孢子是第二代。法医断定这不是月夜魔做的,这两具尸体也不是同一人所杀,手法风格不同。两具尸体的头都不是一刀砍下来的,其中一具用了三刀,但看起来像是一刀,另一具则很明显是很多刀。法医根据颈肩处的刀口模拟试验了好几回才确定,也就是说月夜魔极有可能还会再次做案。”
我没料到案情竟会如此复杂,一时陷入沉默,等唐风停下后好一会才问。
“这两具尸体都是谁?”
唐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点上一支熊猫烟,目光中有些疑惑。
“是陈小亦和庄不非。”
“啊?怎么会是他们俩?”
“就是他们俩!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三桩案件了,月夜魔,杀害陈小亦的凶手和杀害庄不非的凶手。妈的!窝囊!到现在为止都还一点线索也没有!”
“也不是,如果陈小亦案独立出来的话,王敬有嫌疑,他和陈小亦有矛盾冲突,又有机会接触到案件细节,如果有心犯案的话甚至能弄到霉菌,条件具备。不过还有终点,上回出现场时他差点吐了,后来见到庄不非的尸体时吐了,那绝不是装出来的。如果他是凶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反应?还有庄不非案怎么会出现霉菌?我原以为是药物的……而且钱宇虽然有嫌疑,但他不太可能接触到这些案件细节啊?”
“停停停!你怎么可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人民警察?”
唐风打断我的推理,但脸上却分明露出认同的表情。
我一笑,没再讲下去,但心中却接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庄不非案倒像是王敬做的,一个内心懦弱的人不可能利索的砍下人头,砍很多刀是必然的事情。那陈小亦案与庄不非案,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像唐风说的那样,只能是怀疑。唯一可知的是,两案的嫌疑人互相认识。
唐风深吸一口烟,在路灯下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他们交换作案?”
“我什么都没说,我现在是伤员,担不起责任啊!”
唐风笑骂几句后,面露忧色。
“王敬不好动啊,他上边有人,阻力太大,你不介意我先动钱宇吧?”
“不介意,其实我希望自己错一回,真的很希望自己错一回。”
我的目光避开唐风的眼睛向黑夜遁去,但那黑夜却乘机潜入我的内心,漆黑一片。
“那个,我听说有三个女人追你,真的假的?”
唐风本想缓解一下气氛,但我却更郁闷了。唐风干笑几声,借故离开了,走前再次提醒我一件事情。
“那个,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所以明天报纸上不会出现什么吧?”
我笑了,唐风变得越来越谨慎了。
唐风走后我独自一人在小花园里呆了会,夜空中那几点星光此刻已经深深的印进心底,连同小花园里的柳树、梧桐、月季,还有环形的游廊,还有那几根盘龙柱,也都印进了脑海,在路灯下它们全都鲜亮如同有了生命。
回病房后发现张之芊不见了,以为她出去方便了,但坐了会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出于职业敏感探头一看,竟看到张之芊疯了似的想冲进一间病房,正与护士争吵。我忙过去看出了什么事,却被护士长一把抓住。
“看!你看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莫名其妙,张之芊却哭的满脸是泪的扑到我怀里,抖的利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害怕……”
拦在病房门口的护士还想批评张之芊,但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开了。护士长也摇摇头,把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全都劝开,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张之芊。
“没事了,我只是出去走了走,躺了几天腰都要断了。”
“最近我总梦到你出事了,我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咱们回去吧!”
“嗯,但是刚才我还做梦……”
“梦都是反的,我不会有事的。”
张之芊这才不再说话,跟我回病房。
许兰还没醒,躺在一旁的床上半伸着手像是抓着什么,嘴角微微撇着,笑靥如花。
我在床边坐下,张之芊则坐回到椅子上,红了脸不敢抬头。
张之芊不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谈过去还是谈工作?这两者都有些尴尬,一个是我在逃避的,一个是应该回避的。自从和唐风接上头后,现在我知道的太多,伤后又不知道报道进度和深度,言多必失。
就在我为不知该说什么时好,张之芊开口了。
“我给你当情人吧,哪怕是周末情人也行。”
“我不值得你这么付出,真的,我不值得。”
“你值得,再说我愿意。”
我看着一脸期待的张之芊,再次无语。
究竟是什么让张之芊等了我这么多年?哪怕我忘记她的存在也不放弃,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是爱吗?可在我的回忆中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恋发生,还是其他什么?比如一些动情的细节,可我真的有这么好吗?能令女人们对我痴迷?
我困惑的险些笑出声了,我还没有自我陶醉到那种地步。
“不值得的,真的,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的幸福就是你!”
张之芊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嘴唇有些颤。
我心中叹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完全是我的责任,爱一个逃避一个,不知悔改,伤人伤己。
“张之芊,你不要这样,我知道自己太自私,犯过很多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也知道我没有理由没有资格拒绝你,但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而且恢复记忆前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不再伤害爱我的人,我要向许兰求婚,现在我爱的人是她,不是你,对不起,我不能再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那我呢?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是要听你说一句对不起?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地位?我就不是无辜的人了吗?”
张之芊的眼圈红了,泪水打着漩溢出眼角,从她刚擦干的脸庞滑落。我心中痛的异常,可却仍一横心,决定今天把事情解决,不能再拖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对不起,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那为什么孔凡红死后你要那样对我?为什么?”
“什么?孔凡红死了?”
我如被雷劈中,胸腔里一阵揪心的痛,大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像一段尘封的记忆,我似乎听到自己的绝望的哭喊,还有阳光直射进眼睛里却不知道刺痛的木然,心碎了痛。令人压抑的悲伤猛然间溢出,刹那间将我淹没了。
张之芊意识到说漏了嘴,试图岔开话题。
“你说过咱们的孩子起名时要带一个红字,我都同意了……”
可是我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这次受伤后一直以为所有记忆都恢复了,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我自己骗了自己整整十五年,我全都想了起来,原来孔凡红在到达美国的当年,就在一场抢劫中遇害了。十五年前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所以选择性遗忘了关于她离开镇西后的一切记忆,甚至选择与张之芊恋爱,麻痹自己。直到有一天被亲威咒骂才突然间想明白,其实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克死了父母,克死了喜欢的人,如果再和张之芊在一起的话,恐怕连她也要克死,所以选择了分手。
原来,我确曾爱过张之芊的,只是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不幸。
“对不起,我都想起来了,可是,那都过去了,对不起,我不想再面对和她有关的人,我不想,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我确曾爱过张之芊的,只是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不幸。
“对不起,我都想起来了,可是,那都过去了,对不起,我不想再面对和她有关的人,我不想,对不起,对不起……”
我咬牙想要忍住泪,但却使泪水更快的滚落。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日光灯的镇流器发出叭叭的声响,那么的压抑,仿佛世界的末日。可是我却分明听到张之芊心碎的声音,在她的胸口,碎裂如粉沙般不可收拾。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张之芊满眼泪水恨恨的说,可是转眼间,那些恨消失了,她站起身来,摇晃了几下才站稳。我想要去扶住她,却被她伸手拨开。
张之芊流着泪直直的看着我,忽的凄然一笑。
“还能有下辈子吗?”
张之芊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问自己。我没有答案,她也没有答案,只怕坠入轮回千百世也不会有答案。
我的手指深深嵌入枕头,关节像要裂开了,但却仍旧无法缓解心中的痛和愧疚。我避开张之芊的目光,看向他处,可每一个地方都似乎有张之芊的影子,和那双绝望的泪眼。
张之芊走了。
走廊里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护士在一旁低声的劝慰。几间病房的门打开了,有人站在门口张望,脸上挂着木然的表情,但心中却滥起一抹悲思。走廊深处男护工推着运尸车走来,吱吱呀呀。不知哪间病房里的呼吸器在响,混着病人气管嘶嘶的喘息。还有我把脸深埋进枕头无声的哭泣时,那种发不出声窒息的呐喊。
突然间,有人温柔的抱住我,抬起头一看,是许兰。
许兰的悲悯的看着我,圣洁如母亲。
“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永远。”
我把头埋进许兰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睡吧,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睡吧……”
许兰的声音在耳边响着,让我感到安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到父母都还健在,母亲在做饭,我在写作业,这时门开了,父亲走进来,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微笑,霎时间我泪如雨下。父亲摩挲我的头,问我为什么哭,我哽咽着答不上来,只是痛彻心肺。父亲说咱们做游戏吧,说着叫我闭上眼睛,片刻后说好了。我睁开眼睛发现父亲站在门边,四处张望,却找不出物品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时母亲走出厨房,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菜,抿嘴微笑看着我,和父亲一起坐在餐桌旁,他们都不再说话。
“你找到了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我摇摇头,然后醒悟到这声音居然是那个在我脑海里怪异的声音!
从梦中惊醒的刹那,我看见父母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向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走去。
坐起来时发现天已经亮了,许兰正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我,微微的笑着。我擦去眼角的泪,突然间想到,父亲根本没有移动任何东西,他只是改变了站的位置。
阳光洒在床前,明亮干净。
我心中有一种道不清的觉醒,所有没有生命的物体都是恒久的,只有人会改变,此一刻是爱,下一刻是恨,无定时光。
二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
今天是星期四,算起来我在医院都六天了,CT、心脑电图、核磁共振,凡是能做的都做了一遍,虽然有高萌萌的关系能减半,但这笔住院费可不是小数目。
早上许兰上班,高萌萌来了会后就接电话走了,这些天二咪一直住在她那。张之芊的手机关机,我有些担心她。孙主任查房见我愁眉不展,就坐下开导我。
“皱什么眉头啊?有三个女人爱你,尽享齐人之福,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哪!”
“你来试试!”
“免了,哈哈,我老婆会阉了我的。”
“那你还说。”
“不好选择吧?就高萌萌吧,我和她共过事,这个女人好。说真的,要不是当时我已经有老婆了,肯定追她。”
“我也知道啊,可是还有两个怎么办?”
“哈哈哈,你问我,我问谁去?”
孙主任大笑,我平白的一阵心悸,汗毛都立了起来,因为我听到那个神秘的女声很轻的哼了一声。
心中慌乱,忙岔开话题。
“孙主任,我这个住院费……一共有多少?”
“噢,闹半天你在担心钱的问题啊!没事,不用担心,咱们自己人好说话,算上今天一共六天,给个床位费和维护费加起来八百左右就可以。”
“啊?这么少?”
“这话说的,我还觉得多呢,你要转内科就是我说了算了,免费都行。”
“不会吧?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七八回,我算着怎么都得交个三千多。”
“都算维护费里了,运行一次的成本还不到五十,骗骗病人的人已经良心不安了,要连朋友也骗的话那还是人吗?”
我无语,市区内的医院核磁共振收费最低的也在四五百,还打出便民服务的招牌,难道说都是假的?过去我也知道些医疗收费的黑幕,但没想到竟黑到这种地步。
孙主任走后我闲极无聊的翻看当天的报纸,晨报、晚报、日报看了个遍。
‘台风“泰利”登陆中国东南沿海造成重大损失’,‘巴格达万人大践踏死伤841人’,‘镇西市发现五例霍乱疑似病例’,‘一民工嗜赌成性,狂喝两斤白干险丧命’,‘市公安局局长于长根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近期严打成果’,‘市图书馆副馆长殒命情人床’。
看到最后这条新闻标题时我心中一动,想到这不就是那天亲自来叫许兰回去盘点的人吗?居然就这么死了,而且是死在情人床上,我当时还为许兰担忧。于是细看这则新闻,发现有疑点,副馆长是心脏病复发死的,而他的情人疯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看了什么?
正在这时,钱宇和几个同事来探望我了。
我心中有些感动,钱宇终究还是在意这份友谊的。
同事们都变得非常友好,那些笑容是真诚的,毫不掺假。我有些困惑,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对我的态度?同事们陆续离开回去上班,钱宇留下陪我聊天。原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里,报社变得混乱一团,那些我默默做了的事现在突然间没人做了,所有人都很不适应,然后才想起平时是我做了那些本应是他们的工作,所以都很惭愧。
“耿哥,知道吗?你这回是翻身了,主编副主编都罩着你,他们就算没有良心发现也会来抛媚眼的。”
“你这话说的就不动听,怎么能叫抛媚眼?明明是投怀送抱!”
“噢,对对,是投怀送抱,哈哈哈,来,让兄弟我先抱一个。”
钱宇说着做势要抱我,我笑着给了他一拳,然后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几天你小子到哪去了?连个面都不露一个。”
“你没看新闻?晚报那个民工喝酒的,我去采访他了。”
我仔细回忆,一下子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则新闻,那个民工与人打赌喝下了两斤白干,那是前天晚报上的新闻。可却仍不明白这与他不来看我有什么关系。
钱宇咧咧嘴笑了,貌似忠厚。
“是这么回事,我当时看这则新闻时心里就不好受,晚报用的那些词全都是歧视性的,就根本没有站在民工的角度去想他为什么这么玩命,所以我就去医院采访那位民工。果然,这里有隐情。那位民工叫马皑,他老婆患病多年一直卧床不起,家里很穷,但生了个有志气的女儿,今天考上大学了,但不够贫困标准,得自己交学费,马皑四处借钱终于交了学费,但下半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老婆的药钱也没着落,所以在打工之余有一机会就和工友打赌,都是些玩命的赌。他是给逼的,就像这回,赎金就一百块钱,整整两斤白干,胃穿孔,酒精中毒。唉……”
我张嘴想说晚报那些记者都是冷血动物,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在我看这则新闻时不也是麻木不仁的吗?又有什么资格说晚报的记者们冷血?
“我就想着资助马皑,但又想到资助了一个马皑还有另一个马皑,像他这样的农民工在城里多的是,不如成立一个基金,专门救助这样的家庭,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农村的,最主要的是让他们的孩子都能上得起学,孩子才是中国的未来啊!我这两天一直在忙这事,所以,耿哥,没来看你,对不住了。”
血热了起来,我像是又回到年少时,心中涌起那种为天下苍生谋福的勇气,而这都是钱宇带来的。我一直认为钱宇的眼睛里只有钱,因为他那悲惨的过去,可是现在我要再次重新认识他。
想起一句佛偈:善念一起,修罗成佛。
“兄弟,这个事做的好,等我出院了也帮你一起办。真是没想到,最有心的居然是你。”
“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我爸死后我一直在恨这个世界,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人都生活在现在和未来,总惦记着过去有什么用?发生的事也改变不了。想想我浪费的那些钱和干的那些事,我这心里羞愧啊!”
钱宇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送走钱宇后,护士端来了药,我感到一阵头痛,问能不能不吃,护士眯眼盯了我眼,问刚才头痛了吧,我说有点,护士一瞪眼,说那还不吃药,我只好乖乖吃药。吃药的后果就是犯困,外面阳光明媚,我却只想上床。
小睡一会后我又清醒过来,我在想钱宇的事,他经历了那么些不幸,却依旧能保留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实在出乎意料。如果这个基金真能成立起来,那钱宇在贫困户眼中就是英雄了。我居然会有一个英雄做朋友,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笑了,随即想到,也许能成为自己的人就是英雄,如果人人都能成为自己,不为外物所诱,那英雄的时代就到来了。
小睡一会后我又清醒过来,我在想钱宇的事,他经历了那么些不幸,却依旧能保留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实在出乎意料。如果这个基金真能成立起来,那钱宇在贫困户眼中就是英雄了。我居然会有一个英雄做朋友,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笑了,随即想到,也许能成为自己的人就是英雄,如果人人都能成为自己,不为外物所诱,那英雄的时代就到来了。
下午高萌萌打电话说要到鱼东市出诊,给一只难产的猫接生,不能来看我了。许兰也打电话来说馆里因为前几天下雨,地下藏书全湿了,正在开会研究处理方案,这个新副馆长比前一个还严格,大概九点多才能过来陪我。钱宇则根本就没见影,创建一个基金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都在忙碌,只有我被困在病房里无所事事。
晚饭后我把报纸又翻了一遍,无聊至极,于是盘起腿学许兰跌跏打坐,想练习一下那个古瑜珈呼吸术,结果好容易把脚架上去,才一会的功夫就痛的眼泪都出来了。只好放弃,按平常的坐姿闭目吐纳,不一会竟入静了。
心念不起,自性不动,如与天地同体,这种入静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我想起在警校时同学写的一句诗:‘月照柴门花隐径,风来风去是为空’。当时只觉意境幽深,现在看来大有南宗禅味,但又有点落入空的执念,虽见空性却未必到达真空非空的境界。想来那时都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想创一翻事业,只是口头上的空,现在经历过大起大落,少了些许幻想多了几份务实,年少时的那些禅思道悟都随年龄增长淡去。
只是没料到此刻竟能体验到静的极致,心中莫名喜悦。
远处,田垄间有山羊在叫;近处,住院楼外不时有人说笑着走过;走廊里,一个男人在拐角处的查询处向护士打听路,我清楚的听到他问的人竟然是我!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一睁开眼睛,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刚才真的有人在向护士打听我住几号病房?好奇心起,下床到门口向外张望,看见走廊里有些发暗的灯光下,一个目露凶光的人向我走来。这个人穿着件半身的短风衣,双眉上挑,眼睛直直盯着我,行动间衣摆有些异常突起,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我看着那张脸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他是楼下高老太的儿子夏岗!
夏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听邻居讲他过去从事运输行业,家庭还算美满,前几年撞死人关了进去,出来后发现老婆早就跟人跑了,儿子不认他这个爸,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他妈又跟别的男人结了婚,受了刺激精神有点问题,街道出钱治过一段时间,好了后就破罐破摔了,整天闲逛,也不找工作,饿了就到邻居家借点吃的,再不就回他妈家吃饭。开物业会时谈到他,大家都说是名字起坏了,但谁又能预见到几十年后会诞生‘下岗’这么个词?我白天有时候也回家睡午觉,所以偶尔会在过道里遇见他,他总是灰着脸半垂着头避开别人的眼睛。
但是,夏岗怎么会来探望我?而且他这副模样可不像有什么好事。
“喂!那个人,你还没登记!”
护士在夏岗身后叫,他根本不理,径直向我走来,在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伸到到敞开的短风衣里,一扬手,一把砍刀出现在他手中。我感到一阵惊悚,颈部似有凉风掠过,这把刀居然和菜市场凶案的那把刀一模一样。夏岗是来杀我的!
“耿重宙?”
“嗯……”
夏岗问,我无意识的应了声,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夏岗将刀高高的举起,我睁大眼睛盯着刀锋处的半月齿,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紧接着刀锋化做一道白光向我扑来,我条件反射般抬手去挡,只觉一阵钻心的剧痛,左前臂被砍入一半,血顺着刀体涌出,只片刻就把夏岗的衣袖染红。夏岗的眼珠因亢奋向外突出,我的血不知怎么溅到他脸上,流进他嘴里,那一口沾了血黄红相间牙齿就在我眼前,如梦魇般使人窒息。我感到一阵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啊?杀人啦!杀人啦!”
护士惊恐的大喊,我终于清醒过来,忍痛拔出手臂撞开夏岗向外逃去。在撞开夏岗的瞬间我看到,他的刀嵌门框上方,即使不挡也根本砍不到我。我想咒骂自己愚蠢,但更想活下去。
“你别跑!”
夏岗在身后怒吼,我一哆嗦,差点就停住了,但活下去的念头更强烈,跌跌撞撞向前逃。
现在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大部分病人都还没睡,正处于闷的发慌阶段,听到外面的叫喊都探头出来观望,几个大胆的跑出病房,见到一身是血的我都本能的避开,却阻挡了我身后夏岗的路。
我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惨叫,心中被恐怖压的喘不上气,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左前臂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甚至怀疑夏岗那一刀已经把它砍断,只剩一层皮相连。血还在向外涌,我本能的捏住肘关节处的血管。虽然我处在奔跑中,但仍能感觉到自己在剧烈战栗。
“你站住!”
夏岗的声音在身后如影随形,看样他是不杀死我不算完。眼泪模糊了双眼,我想到了死,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声音,想到了父亲中弹后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不觉中我已经逃出住院楼,前面就是小花园,两名保安正从停车场向这边奔来。我迎着他们跑去,感到生的希望。
“出什么事了?”
一个保安大声问,我一停下立即感到力气全被抽走了,险些摔倒。另一个保安扶住我,查找伤口。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我回头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夏岗浑身是血如恶魔般追出住院楼,几个护士在门口丢下东西四散奔逃。
“我杀了你!”
夏岗嚎叫着冲过来,一头撞进小花园里几盏坏了的路灯下的阴影。我瘫软在保安的胳膊下,再也没有逃跑的气力,泪眼中全是夏岗的刀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突然间,一道黑影掠过夏岗上方,嚎叫声顿时变了调,但他仍向我冲来,却只剩下半颗头颅!
夏岗终于倒下了,在我身前五步的距离,他的半颗头滚到我脚下,脑浆溅了一路。两名保安惨叫着丢下我逃开了,我跌坐在地,急促的呼吸。夏岗的半颗头是侧面对着我,我挪动位置,把眼泪挤出眼眶,盯着那半张表情凝固了的脸,即使只有半张脸,也还是能看出夏岗处于疯狂中的神态。
妈的,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僵坐在地上颤抖着哭了。
妈的,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僵坐在地上颤抖着哭了。
“你瞅瞅你这点出息!妈的,亏你还当过警察!苦练了几年擒拿格斗是干什么吃的?让人追的满世界逃,胳膊都差点给砍掉了,你他妈的真长脸啊!以后别跟人说认识我,我丢不起这个人!耿重宙,我就奇怪了,你怕什么?死有什么啊?头掉了碗大个疤,你他妈也算是男人?”
接到报告唐风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在了解完案情后痛斥我的懦弱。
“以前就知道你晕血,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废物。妈的,真不知道晓露看上你什么了!”
我心中一阵刺痛,想要反驳,可唐风却不给我机会。
“那个夏岗多重啊,才一百斤出头!风稍微大点都能刮倒,九级的风就能把他送太平洋去!你倒好,一百三十多斤都是喂猪的啊?”
“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
我突然打断唐风的话,抬眼盯着他问。唐风一愣,立即闭上了嘴。
夏岗的死太过诡异,加上我现场一共有三个人,但谁也没看清那道黑影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像切西瓜般轻而易举的切开了夏岗的头。
有如此恐怖力量和速度的,会是什么呢?
“你是说,是月夜魔?”
我没有回答,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如果杀夏岗的真是月夜魔,那我就理由解释自己异常惊恐的表现,完全可以栽赃到月夜魔身上。当刑警久了的人都会有强烈的第六感,那种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唐风是老警察了,如果我解释说是因为月夜魔而惊恐的话,他应该能理解。但是事实却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月夜魔都救了我,而我不仅毫无感激之情,还心存恶念。
究竟是为自己的懦弱辩解,还是保持沉默接受唐风或其他人的唾弃呢?许兰又会怎么看我?一个逃跑的懦夫?
心中的天平向虚伪一边沉去。
“虽然没看清楚,但那份力量,你觉得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难道你就没想到过其他案子里整齐的切口?其实从下午起我感觉月夜魔在附近,只是不明白他有什么目的。现在仔细回想,我觉得他可能在通过医院来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很可能是性生理上有问题的人,那种天生异常的人。”
唐风眉头紧锁,起身在病房里走了几圈,回过身来。
“你怎么下午时不早告诉我?现在死了两个,重伤了七八个……”
“早说你会信吗?”
唐风没有说话,即使我真的早有预感,唐风也不会理睬,他从不信没有证据的事。看样子他不会再为这件事而羞辱我了,可我的心里却仍感到羞愧,甚至无地自容。
“那个……你查过没,夏岗为什么要杀我?”
唐风正要说时,孙主任过来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待会就要手术了,麻药开始起作用了吧?高萌萌刚打来电话,说南线塞车,赶回来怎么也得明天上午。对了,你手机可以开机了,隔壁那个心脏病的吓死了。外面怎么乱糟糟的,护士都哪去了?”
孙主任说着转身又出去找护士。因为今晚的凶案,所有大夫都在进行手术,我手臂几乎断掉居然也算是轻伤,排到我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我忽然想到,许兰居然还没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忙找出手机,一开机立即收到十几条短信,原来许兰还在图书馆加班。打电话和她聊了几句,没告诉受伤的事,许兰说今晚就不过来了。
唐风一直在思考什么,等到我停下来才重新抬起头。
“我一直在想,那个姓高的老太太和你究竟有什么深恨大仇?来的路上我让人去调查夏岗,结果发现他母亲自杀了,就在昨天晚上,初步判断她自杀的目的是唆使夏岗杀你。据你的邻居讲这个老太太不止一次和人说要灭了你,她老伴也说这老太太最近常叫夏岗宰了你,不过据说她想宰的人不少,所以没人当真,夏岗也是从不吭声。我估计这老太太是急了,她的遗书上说是因为你的羞辱而自杀,叫儿子给她报仇。最毒的就是老太太把遗产全给了再婚的老伴,她儿子没饭吃了,自然就和你玩命……”
我已经听不到唐风在说什么了,大脑里乱糟糟的,高老太因我而自杀?我都干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夏岗半张脸上那阴毒的目光在记忆中重又盯住我,甚至与高老太恶毒的眼睛重叠,失去理性的疯狂,这大概正是高老太所期望的吧?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可能是因为仇恨,可能是因为肉欲,可能是因为贪婪,也可能是因为嫉妒,甚至可能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它们驱使人变成魔鬼,做出灭绝人性的事情。
那我呢?我心中又住着一个怎样的魔鬼?
“局麻还是全麻?”
护士在给我做术前准备时问,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全麻。”
三二咪的女友是条狗
手术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
我一直在想高老太和夏岗,他们不是好邻居,但也不是坏人。可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们失去理智非置我于死地不可?我听说很久前高老太不是这样,那时的她刀子嘴豆腐心,快人快语,又愿意助人为乐,曾很受欢迎。后来夏岗撞了人,并不是全责,但目击者收了钱一口咬定是夏岗全责,于是入狱赔钱。夏岗的父亲不服,上访回来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打了顿,上访信又石沉大海,老人家拖了几个月后死了,夏家从此衰败。夏岗的老婆虽徐娘半老但仍颇有几份姿色,本就觉高人一等,现在丈夫不在家更受不了穷耐不住寂寞,就跟人跑了,过了几天把儿子也接走了。夏岗的儿子开始还叫奶奶,没多久就喊她老太婆了。高老太从那后越来越刻薄,再婚后也没一点改变。夏岗没出事前也算家庭美满,妻儿父母,该有的都有,整天一副乐呵呵的表情,甚至在狱中也保持乐观,直到出狱后面对无情的现实,他疯了。
他们是坏人吗?我在想高老太默默忍受家庭巨变,却不愿儿子知道真相时的煎熬,夏岗疯了后眼中光怪陆离不真实的世界,他们本就该承受这些痛苦吗?
经过一夜混乱的思考,我现在觉得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因为其他事与其他人发生冲突,可能没有现在这么疯狂,但却必不可免,因为他们心中压抑了太多痛苦,以及对这个世界不满的愤怒。
善与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医院里挤满各路记者,晚报、晨报、日报、市电视台、区电视台,甚至公安内部电台也来采访,昨晚伤亡惨重,132医院立即成为媒体聚焦的中心。大家都在不停的提问:为什么一个人就能造成如此重大伤亡?医院里的保安措施在突发事件面前为何成了摆设?医生护士是救人的,但谁又来救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孙主任给我安排了一间静室,是领导住院的贵宾房。
我站在窗前向楼下望去,平时就显得拥挤的停车场此刻更是车满为患,两路记者正在为进出问题争执。一群麻雀从田间飞起,老农民在追着跳着,心痛的吆喝着什么。远处的麦田如金色的波浪起伏不停,似乎起风了,但开着窗却感觉不到一丝风,像是面对着一面与天地宽般的电影屏幕。
人站在这样的画面前,像看客,更像过客。
经历了昨晚的事,我还活着,我在这里,虽然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就都不见了,但我分明感觉到世界仍在这里,那空气,那光影的变换,那存在的触觉,我在一切中,一切也在我之中。
“呵呵,是这样的。”
那个神秘的声音再次出现,我心头一跳,但却不再感到惊恐,只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像是引起共鸣的两只音叉。我忽然间想通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存在的意义。
我在这里,我还活着,那就应该做出些还活着的事情。
头上的绷带还没拆线,胳膊又吊了起来,还好吃饭上厕所都不需要护士,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午后,我坐在病房里看书,《百年孤独》,满眼文字飞舞,但一个字也没进入脑海中。我还在为那些死伤的人心痛,没有脸迈出病房一步,后悔当时只知道逃跑。那些人虽不是我打伤杀害,但也都是因为我而遭此大难,内疚是肯定的,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重压感,无处不在,让人窒息。还有那道神秘的黑影,真的像我临时想到的那样,是月夜魔吗?又或者潜意识里早就认定那就是月夜魔?
已难以分清。
“你怎么起来了?躺下躺下,流了那么多血,你真当自己是造血机器啊?”
孙主任走进病房,他带了几个青苹果来。
“下边都炸了锅了,电视台记者和日报记者打起来了,那一地的牙啊,哈哈,真是热闹。对了,你们晨报的记者想采访你,是个姓钱的,我给挡下了,探访行,采访没门,我跟他们说你还没醒。这么解决行吧?不过也拦不了多久,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这个孙主任虽然说话大咧咧,但办事却细心周到,做朋友真是没的说。现在我已经调整好心态,接受采访应该没问题了。
“姓钱的还没走吧?过会叫他上来吧!”
“那我现在就叫他上来。”
孙主任边说连看床头的记录,然后转身要走。
“对了,孙主任,我最近总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别人却都听不见,会不会跟脑袋里的那颗子弹有关?”
“噢?幻听?”
我把第一次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的时间地点,直到刚才听到那声音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孙主任,他皱着眉头不语。
“按说幻听不可能出现你这种情况,但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应该归属精神科,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医师,没法给你一个专业的答案,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就是幻听。我接诊过不少病人,有人说自己身上某一器官会说话,精神也无异常,可能是心理压力过大所致,应该和大脑中的那颗子弹无关。”
孙主任虽然没有直说,但我听出弦外之音,他在暗示我,我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敢肯定。
钱宇带了一个新人来,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叫李金嫒,颇有几份姿色,看钱宇的眼神充满崇拜,只不过钱宇对她态度有些冷淡。
“耿哥,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那两个保安说有鬼,真的假的?”
钱宇关切的问,李金嫒立即在一旁打开录音笔,却被钱宇拦住。
“待会再录,现在是个人时间。”
“哪来的什么鬼啊,我估计是个武林高手,就像练了《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当时只看见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就被小竹林挡住了。说真的,这段你打算怎么处理?走科学路线还是政治路线?我想半天了,不管怎么写都不容易过。”
我本来想过钱宇会来探望,自己会怎样难堪或悲伤,但没想到会如此平静,甚至麻木的开玩笑。心中暗叹,自己变了。或者是人们变得越来越难以感动,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分子罢了。
我本来想过钱宇会来探望,自己会怎样难堪或悲伤,但没想到会如此平静,甚至麻木的开玩笑。心中暗叹,自己变了。或者是人们变得越来越难以感动,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分子罢了。
钱宇拿起孙主任带来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大口咬下去。李金嫒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我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她。
“放松,别紧张,就当聊天好了。”
钱宇几口就把一个苹果吃完,然后擦擦手,到门口向走廊探头张望,回来坐下时已经点上两支烟,我不客气的接过一支。
“是鬼的话还好点,走科学路线进行批驳,现在照你这么说问题就复杂了,这人真是一武林高手的话,那见报后市政府肯定得对武术界下手,已经阉割成体操了,不知道再阉割会变成什么样,幼儿保健操?”
我顿时被烟呛着了,不停的咳嗽。
李金嫒在旁边笑了,眼睛没有离开钱宇片刻,笑的很好看,脸色绯红。
“别笑了,耿哥,帮我想个主意。你倒好,往医院一住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们在外面都忙死了。”
我也想忙,但即使现在出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心中忽然有些悲哀。
我们又聊了会昨晚的事情,护士来说我该休息了,钱宇立即起身要走,李金嫒有些诧异,这大概与她想像的采访完全不同吧。
“采访的最高境界就是聊天。”
钱宇做出解释,李金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高萌萌急冲冲的进病房时钱宇还没走,正伸拿抓向最后一个苹果。
“你没事吧?”
高萌萌眼圈发红,显得很憔悴,显然一夜没睡。
钱宇在高萌萌身后伸大拇指,眼睛里有笑意,我明白他意思,但他却完全不知道我的感受。钱宇走时带上了房门,他有时细心的让人生气。
“我没事,只是胳膊上挨了一刀。那只猫生完小猫了?”
“嗯,五只小猫,都活着。”
高萌萌努力保持平静的口气,但眼角却有泪水滚落。
“对不起。”
我想起身,但被高萌萌轻轻按住,她的小手放在我胸口,隔了一层衣裳仍柔若无骨。我们在同一时间停住,保持这个尴尬的姿势。高萌萌憔悴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中有些慌乱,片刻后恢复正常,她扶着我躺好,又给我盖好薄毯。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要不是为了我的诊所,你怎么会受伤?要不是在这近郊的医院,保安措施不会这么差,你就不会受伤了。所以,你别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事了,对了,二咪在你那还好吧?”
“好着呢,快把我那当成自己家了。不过,还是不让人碰,天天妙鲜包侍候着也不行,许兰就可以抱它……”
高萌萌还在继续说,我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夏岗怎么知道我在132医院的?
据高萌萌所说,我受伤后立即就被送到了132医院,这几天除了许兰和高萌萌一起去把二咪接到宠物诊所外,再没人到过我家,而且当天许兰和高萌萌也没和任何人说话,邻居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住在哪所医院,所以夏岗不可能知道我在132医院,除非有人特意告诉他。这个念头太过疯狂,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么会有人要这样做呢?也许有更合理的解释,夏岗可能是打电话问我的同事,有人告诉他的。
这件事回头问一下钱宇就知道了。
“你的伤,很痛吧?”
高萌萌见我一直沉默不语以为扯到了伤口,心痛的问,双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打开,许兰站在门口,目光复杂。我和高萌萌的姿势仍旧暧昧,忽被人撞见都异常尴尬,慌忙分开。高萌萌站起整理衣领,脸色羞红。本来没什么事情,但现在却像有什么事情一样。
“许兰,你来了。”
高萌萌说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见许兰还没进屋忙又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下午不上班?”
我问,许兰这才慢慢进屋,目光中掩不住的醋意。
“哎呀,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再晚个一两小时就好了。”
许兰这么一说,高萌萌更加坐立不安了,忙解释。
“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我也刚来。”
许兰转向我,眼睛里有戏谑的成份,我立即明白她已经不吃醋了,现在是在进行小小的恶作剧,大概算是对我的惩罚。
“我们是清白的。”
“呵呵,关着门啊,再过会就不知道是不是了。”
“我去看一下病历……”
高萌萌再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病房,许兰胜利似的抿嘴一笑。
“你真是,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我对许兰说,我现在越来越拿她没办法了。
许兰一转身脸上立即写满心痛,到床前抱住我。
“坏蛋,都不告诉我昨晚的事,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要不是警察来调查,我要到晚上才能知道。还痛不痛?再没其他地方受伤吧?别动,让我看一下。”
因为外伤还要换药,所以做的夹板,伤口处的血浸透绸带,触目惊心。许兰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了碰,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呢?真的不痛了吗?”
“不痛了,就是还有点头晕。对了,你刚才说警察又去图书馆了?这回是为了什么事?调查你们副馆长的死?”
许兰伏在我胸口磨蹭,然后努力闻我的味道,就像小动物一样。
许兰伏在我胸口磨蹭,然后努力闻我的味道,就像小动物一样。
“不是,他们在找所有带字的书,就跟疯了似的,特别是你借过的书。那本《癌症楼》快到期了,我今天才去你那拿回来,就给他们带走了。坏蛋,你干什么在书上写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惊,这回的调查目标直指向我,难道他们开始怀疑我了吗?
“晚上想你想的睡不着,就随便写的。”
“油腔滑调,大坏蛋!”
许兰脸上挂着泪,也不拭去,笑容灿烂圣洁。我捧起她的脸,正想吻去那几滴泪水,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早饭午饭都没吃,现在开始饿了。许兰小声的笑着把头埋进我怀里,任性的蹭着,就像小动物要把自己的味道涂抹在属于自己的物体上一样。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饺子。”
许兰来之前我一直心神不宁,吃不下饭,像是在担心什么事情,细想又觉得自己是在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羞愧。
现在虽然吃饭时间早过了,但医院的食堂总是有饭菜出售,小米粥、白米粥、疙瘩汤,还有速冻饺子一类食品,做起来也不麻烦,就是味道有点差。
许兰离开病房后我立即给钱宇打电话,问昨天有没有人打听在哪所医院,钱宇让我等会,他也要打电话回报社问,因为他现在很少有时间在报社悠闲的喝茶聊天了。
过了会钱宇打回电话来。
“没有,绝对没有,昨天新闻大厦的通信电缆被挖管道的铲断了,晚上七八点才恢复,大家都用手机联络,没人打听你住哪里。怎么了耿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噢,没有,随便问问。”
钱宇的声音竟有些发颤,我不加思索的遮掩过去后才发觉,自己对钱宇竟有所防备。挂断电话后有些发呆,自己是不是有点杯弓蛇影?我明白朋友间信任的可贵,但心底却在对钱宇不自觉的戒备,这究竟是为什么?刚才钱宇问我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那声音里透着不安与惶恐,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我真的会发现什么秘密吧!
关于夏岗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暂时不再去想,我不相信会有人利用夏岗对我进行谋杀,我又没得罪过谁,除了高老太。也许是某个知道我行踪的人无意中透露给夏岗的。我当过警察又是个记者,坚信一点:想要找到某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找到。
在我胡思乱想时,许兰和高萌萌回来了,两个人并肩说笑,她们什么时候成的好朋友?我有些莫名其妙。
“在聊什么呢?”
“高萌萌说,你的那只色猫最后还是把那只小狗强奸了。”
“啊?你说二咪强奸了一只狗?”
“是啊,不信你问她!”
我转头看向高萌萌,她的脸色不知为何仍有些红,这有点不像她的个性。
“高萌萌,二咪真的强奸了一只狗?”
“也不能这么说了,它们是自由恋爱。我把二咪接过来的第一天它们就挺投缘,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说来也怪,那只小母狗和别的猫都打架,就是见了二咪爬地上不动,二咪走哪它跟哪。刚才帮我看店的阿姨打电话说,二咪和它发生了超友谊关系。”
在高萌萌说到超友谊关系时,许兰的手在我背后腰间,高萌萌的视线之外狠狠的掐了一把。我痛的倒吸一口冷气,高萌萌忙问怎么了,我解释说不小心碰到伤口。许兰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起身打开饭盒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过来,我刚想自己动手却被许兰拦住。
“我喂你吧!”
许兰的脸也有些羞红,但目光坚定。这分明是在向高萌萌示威,她才是我的正牌女友。高萌萌尴尬异常,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了。关于医药费你就不用操心,我都和孙主任说好了。”
高萌萌说着向门外走去,我刚想起身送她,却瞥见许兰杀死人的目光,便只说出一句路上小心。许兰的脸上再次露出胜利后得意的笑容,我却只有苦笑。之后许兰仍执意要喂我,我也只能被动享受这无边的温柔。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张之芊,心底蓦地一痛。
吃过饭后许兰忽然变得沉默了,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相对无语。我想出去走走,但又觉得没脸见人,思前想后,又翻开那本《百年孤独》。许兰见我一只手不方便,就接过了书。
“我给你读吧,看到哪了?”
我指给许兰,她恬淡笑容中有些许疲惫,抬手把落下的鬓发撩上耳后,轻咳一声开始诵读。许兰的手指纤细,小巧的让人想要亲吻。
……
“这不是发疯,”奥雷连诺说。“这是战争。别再叫我奥雷连诺;从现在起,我是奥雷连诺上校了。”
……
我闭上眼睛,平时只是些混乱的文字经许兰一读都变成了生动的人物,爱恨情仇的故事慢慢展开。
时间过的飞快,我似乎只闭目倾听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寂静的走廊里护士低声交谈,窗外的黑夜有车声驶过,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空荡荡的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种即使身处闹市仍倍感孤独的错觉铺天盖地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晚饭后许兰继续坐在床沿给我读书,我安静的听着,心情渐渐在这宁静的假象中放松。许兰所读的故事已经不再重要,我像是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知何时许兰停止了诵读,我睁开眼时看到她正望向窗外发呆,我刚要开口时许兰忽的转过头。
“你说,二咪为什么会喜欢一只脏狗?”
我一愣,立即反问。
“脏狗?不可以吗?”
许兰面带困惑的重又转头向窗外,用一种陌生的语调对我说。
“那样真的可以吗?”
我突然之间感到一阵阴冷,由灵魂中蔓延而来。
并不是恐惧,而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如冰川崩塌。我刚想开口,许兰已经腻上身来,轻轻架起我的胳膊钻进怀里,心安理得。
“我睡了,你不许乱动。”
一切刹那恢复原状,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有刹那的恍惚,再然后只剩下苦笑了。
四不可知的事仍会发生
夜色深沉,黑暗逼近到窗前,仿佛伸出手去就会消失。
我最后一次扭头向身侧的窗口,有风徐徐,医院通用的质地不佳的厚布窗帘微微抖动,后有一团黑影,隐藏着什么般让人不安。我咽了口唾沫,尽量不惊醒怀里的许兰,用晚上剥下的香柚皮丢过去,却仍无法确定后面没有让人恐怖的东西。正在这时,护士查房来了。
“睡着了?”
护士一边查看床头的记录本一边微笑着问,许兰在我怀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我轻轻的摩挲她的肩膀,她这才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护士,帮我把窗关上吧,有点热。”
“好的。”
护士走向窗边,我的眼睛盯紧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异常,护士把窗帘也拉上了,还把地上的柚子皮收拾干净。让人不安的黑暗终于被隔绝在了窗外,屋内是一片光明。
“要关灯吗?”
“不用,谢谢你。”
护士笑了笑,转身关好门,走廊里响起空旷的脚步声和低声的交谈。
现在屋内只剩下我和许兰,我试图活动一下腰,但立即发现浑身酸麻,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我的身躯,左前臂的伤口处发胀,由于许兰压在胸前,血液循环受到一定阻碍。我欠身一点点把许兰放到枕头上,让她和我并卧。这个动作并不复杂,但也让我出了一头的汗,好在最后躺好时没有惊醒许兰,我长出一口气,看着许兰脸上压出的印痕,轻吻,然后睡去。
我做了一个奇怪而血腥的梦。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从门外望进去院中有葡萄架,几串青葡萄垂在半空。没有风,地上有影,炙热的日光似实体般重压下来,使人如在水底。眼前的世界静的出奇,听不到一丁点声音,我犹豫着,有些胆怯,不敢向前迈步担心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
这是梦啊,真的是梦啊!
正在这时,眼角突然瞥见什么,扭头看去,不远的路旁杂草丛中走出一条土黄色野狗,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立在坚实的土路上,它也发现了我,于是抬头看过来,目光渐渐变得犀利,两排尖牙露出嘴边,像是有什么东西使它兴奋起来了。
我心跳的利害,扭头迈过膝盖高的门槛进入小院,抬头的瞬间看到黑影一闪,有人比我先先了屋,而且是从门上方。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似乎在担心什么。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声惨叫,我莫名一抖,眼前闪过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心中剧痛。我跑到门口看见一只断手,顿时失声大叫。
“妈妈!”
我的声音居然是个小女孩!瞬间的诧异立即被无边的悲伤淹没,我看见墙角坐着一个失去双手的女人,她不给自己止血反而惊恐的仰望屋顶。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怪诞的场面,有个男人像蝙蝠般倒挂在天花板上,上半身扭转向下盯着我,他的眼睛是红的,像血一般,一只手里还握着把奇形怪状的弯刀,刀身镂空,上面浸满鲜血,看不出是什么图案。我感到自己在发抖,却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朝天花板上的人大喊,他盯着我,我也盯着他。我应该感到害怕,应该逃跑,可为什么还要留在这?我像是被困住了,被困在另一个躯壳的记忆里。
“王,我来救您,如异宝拭去浮尘重获荣耀。”
那个声音阴森的说,声音中透着野兽般的气息。就在这时,里屋突然冲出一个男人,向天花板上的人投去一张方凳,试图挡在我身前。
“快逃!”
“爸爸!”
我大喊,但只刹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天花板上的人轻巧的避开攻击迅捷扑下来,刚一落地又飞速跃起倒挂到天花板上,而被我喊做爸爸的那个人则已经被斩作两段,贴着胸口的上段跌落在我脚前,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我,脸上的肌肉还在抽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血浸湿了我的鞋,我感到阵阵晕眩,但同时又感觉心里怒火中烧。
“你为什么要杀人?!”
“代天父行不忍之事,天父赐我以永生。”
“我杀了你!!”
我猛然跃起如那人般倒挂在天花板上,却感觉如在平地上一般自如,我扑上前疯狂撕咬,那个男人只是后退,退无可退之时才落下地面,只一晃便逃出门外,我也落下地面正要追出去,眼角却瞥见墙角的那个被我称作母亲的人。
“妈妈,你痛吗?”
我拣起门口的断手向她走去,她本已经微弱的呼吸顿时又急促起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举起失去双手的断臂拦在身前,身体僵硬,呼吸越来越快。
“妈妈,妈妈!”
我走过去时她已经停止呼吸,双臂却没有放下,满脸惊恐。
“妈妈,是我啊,你怎么了?”
我抱着僵硬的尸体哭泣,浑身上下沾满鲜血,那些红色的液体流到门口,被日光一照泛起妖异的光芒,我舔了舔嘴唇边的血,努力的吸气,甜腥的味道直冲脑门,我感到心中一阵焦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恐慌莫名。我停止哭泣,有些犹豫的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父母的血在舌上化开,刹那间浑身上下充满了奇异的力量,我感觉心中有一个念头:飞!但一抬头却看见母亲惊恐的眼睛,心中剧痛,那奇异的力量也无法阻止这痛的蔓延。
再闭上眼睛时忽然沉入大地,不停的下沉,那无边的黑暗笼罩住我,世界消失了,但我却并不绝望,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我醒了。
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帘没拉开,阳光照在上面亮的耀眼。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病房外偶尔有人经过,足音远远近近。我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落。
警校时学过心理分析,知道梦到小孩表示梦者内心深处的儿童天性,而这个儿童是女孩则表明性格中柔弱善良的部分;那个像蝙蝠一样的男人大概是性格中恶的象征吧,而那把刀就应该是果断刚毅的象征;鲜血是生命的象征,暴力行为造成的流血是无法压抑破坏力的征兆;手象征力量和创造性,而断手则表明失去了这些。综合一下分析,善与恶相互压制,虽然最终善良获得胜利,但却也失去了阴柔的忍耐力和创造性。这与我目前的处境相似,不过相似的部分只是暂时失去力量,要说我性格中女性成份会突然转变得强硬那显然不太可能。
我躺在床上顺理成章的分析,窗外突然有汽车喇叭刺耳的鸣响,思路一顿,身体如踏空般一沉,我忽然感到有些困惑,这个梦可以这么解释吗?
孙主任查房,一进门就看见我正坐起。
“咦?你醒啦?我看看怎么样了,还有血肿反应啊……对了,高萌萌叫我转告你,她今天就不来了。兄弟,是不是搞不定了?要不要我帮你开点伟哥?按平价收费,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去你的,留着自己用吧!给我来几箱杜蕾斯、杰士邦还差不多!”
“不要狡辩了,一个正常男人一年也用不了一箱避孕套。我明白地,病人最害怕医生讲真话了,不过是不举了嘛!待会我叫个护士来看看,是不是不举了……”
“哈哈,你可真坏!对了,昨天日报和电视台的记者打架最后谁赢了?”
“年轻人又开始转移话题……哈哈哈,当然是电视台记者了,四五个人打日报的两个人,你说谁会赢?今天日报记者都不敢来了。不聊了,我还得继续查房,用不用我叫护士来帮你洗脸?”
“不用不用,你忙吧,我自己来。”
孙主任走后我起床了,吃过早饭天已近中午,查询台的护士不时探头看我,她们出事时不当班,所以都想看看我这个‘逃亡者’的风采。我脸上火辣辣的,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中午时许兰打电话来说今晚又要加班,我十分好奇,图书馆这样清闲的地方怎么也会天天加班呢?许兰解释说副馆长光荣了,新上任的总要烧三把火,搞的全馆上下鸡犬不宁,都乱了套了。
“好吧,那你晚上回宿舍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那个真正的月夜魔还没抓着,晚上没事别出门。”
“嗯,我记住了,你也要按时吃饭,乖!”
挂断电话后过了会,我突然想起家里的那几盆花和猫草,大概几天没浇水快干死了吧!于是我打许兰的手机,结果关机了,只好打到到图书馆,又转到文学部分机,接电话的是个女的,问明情况叫人去找许兰后与我聊了几句,无非是想从我这知道些许兰的小秘密。这个女人似乎是许兰的好友,因为她知道不少我的事。
“对了,前天你们加班到几点?”
“前天啊,十一半点多吧,许兰这个没义气家伙八点多就跑了,不是去看你了吗?留下我一个人盘点整层的书,不过后来翻然悔悟又回来给我们送夜宵……”
我的心一沉,听筒离开了耳朵。
“喂?喂?你还在吗?许兰来了!”
“噢,还在。”
许兰接过了电话,旁观响起几个女人的嘻闹声。
“什么事啊?这么急?”
“噢,我想起家里的花没浇水,你哪天有空帮我看看。”
“嗯,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没有。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啦,早上忘看还剩几格电了。不说了,她们都看着呢!”
许兰旁边立即响起一片哄笑声,有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扭捏的说:不要嘛,人家都害羞了。许兰捂着话筒对旁边叫:讨厌!不理你们啦!
许兰在欢笑声中挂断电话,我仍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好半天才醒悟到那边已经挂断。
也许有其他解释,许兰来的路上塞车,或者在和另一个男人约会,又或者是惦记着看《大长今》的结局回了家,再或者突然间心情低落在街上闲逛……但是,前天晚上八点半夏岗被阻杀时,许兰按平常时间应该刚好到达医院!这意味着什么?让人不敢想像!
我的手心发凉,耳畔嗡嗡作响,心慌气短。
一下午我都在不安中度过,钱宇打电话来说张之芊疯了似的找他麻烦,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因为我的原故,心中的不安又加了层愧疚,说不清是对张之芊还是钱宇。给张之芊打电话,她反而不接听。一时间又想到许兰,她怎么会在夏岗被杀时行踪不明?她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加班?心情烦躁,思绪种种乱如麻草,压抑得人坐立不安。
九月初的镇西天气炎热没有一丝一毫转凉的迹象,公路旁的防风林墨绿,极远的主题公园内则是一片红黄的彩叶。从窗口望出去,天是蓝的,中间是红黄的淡影,大地却是绿与金色的,美的无法言说,油画般不真实。
我站在窗边,《百年孤独》在床上,手机还剩下最后一格电,又该换电池了。
我还在犹豫不决,我对自己说许兰不可能是月夜魔,她那样软弱善良,无害的连二咪都敢和她亲近。心底另一个声音则在冷笑着说那又怎样?恶人不会因为恶而在脸上刻下印痕,世间事,一切皆有可能。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惊出我一身冷汗,拿起时发现竟是许兰。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惊出我一身冷汗,拿起时发现竟是许兰。
“手机快没电了吧?忘告诉你了,充电器给你塞包里了,叫护士帮你找下,我挂了。”
“等下,那个……”
“什么事啊,快说,她们又要聚过来了。”
“这个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告诉我,前天晚上,就是夏岗被杀那晚,你和我说加班,但……”
“哎呀,被发现了!宙哥哥,我错了。那天晚上我去你那里做鸡汤来着,想做给你吃的,结果收拾房间洗衣服忘了时间,一锅汤都干了,鸡也糊了,再后来好容易才把厨房收拾干净,又重新做了夜宵,已经快十点半了,我想着这个时候你该睡了就没去。是不是胡可可说的?哎,哈哈哈,别闹……讨厌,好吃的都封不住你的嘴!”
许兰身边又响女人们的笑声,原来中午和我说话的女人叫胡可可,此刻她凑到电话旁大声说我要揭发,许兰跑回家是为了看《大长今》最后两集!
我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竟禁不住想要哭一场。
“那就好,那就好……”
“她们终于走了,我得挂了,一会副馆长该过来了。对了,你床下有件衣服上怎么有血?而且还不少,害我洗了那么长时间,要不是因为这个,鸡汤就干不了。”
“啊?血衣?”
“不说了不说了,一说他就来了,晚上给你短信。”
还不等我再问什么,许兰已经挂断电话。
可是,我还想问什么呢?我不记得自己有件衣服丢在床下,而且还是血衣,这怎么可能?心中困惑,同时又在为许兰有不在场证明感到高兴,这百转千回的念头压在心上,叫人不知所措。可是最后,在一群麻雀飞过天空时,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为什么是对不起呢?我疑惑着这刹那的思绪,也许是因为无端的怀疑吧!但在这念头之下仍有不可知的念头隐藏,使人不安。
也许不该把自己困在病房里,是该出去走走了。
傍晚六点多时,我正在小花园散步,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吵闹地奔向门诊楼,是些农民模样的人,我一时好奇心起,跟了过去。地上有斑斑血迹,在将落的夕阳照耀下泛着不真实的油亮色,我喉头一阵焦渴,紧接着感到晕眩站立不稳。这两种感觉几乎是同时出现,我心中的疑惑重出升起,但随即就被眼前正发生的事冲淡了。
“大夫!救命啊!”
那群人抬头个伤者乱哄哄的挤进门诊楼,刚看见一个护士就扯着嗓子开始喊,把那个护士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躲。
我避开地上的血迹快步跟上,不知为何,总感觉这其中会有重大新闻题材。
“乡巴佬,吵什么吵什么?不知道这是医院吗?”
一个着便装的男人鄙夷地喝斥这些农民,为首的人一愣,垂在腰间的手一抖,眼睛里凶光一闪,但只是瞬间就又恢复急切的模样,此刻救人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情。这个农民的反应间我想像到伤者是因为城里人而受的伤,但能救他的人也正是城里人,所以最终才会放弃自尊求人帮助。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也感到愤怒了。
“都闭上嘴!不知道看病得先挂号吗?一点素质也没有!”
“你在这干什么?让开!快送手术室!”
值班医生带着抬担架的护工赶来,对那名便装男人叱问,有人在一旁议论电视台记者就这点素质,那个男人板着脸不情愿的让开,原来他并不是医生。
我仔细观察这个所谓的电视台记者,一身名牌,脚上是双运动鞋,戴了三枚戒指,头发油亮,脸色发灰,并不是健康的颜色,而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凶光,凶光之后空洞无物,一看便知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太子党。
正这时孙主任走来,一眼看到我有些惊讶。
“咦?你怎么下来了?”
自从夏岗死后,132医院就成了媒体聚焦的中心,而引起这一事件的关键人物我当然也成为记者追逐的目标,出于对我的病情考虑,孙主任将我安排在四楼的贵宾房,三楼楼梯口有专人把守,无关人等根本上不去。不过,楼上的人下来倒没过问的。
“太闷了,出来走走。”
孙主任把我拉到一旁,还好我过去不是什么知名人物,认识我的人不多,不然此刻肯定会被仍守在医院的记者们包围。
“你可真行,万一出点事我怎么跟高萌萌交待?快回去!”
“没事,他们现在有新闻了,不会盯着我。”
伤者是个五十六岁的老农民,已经被放到担架上,黝黑的脸上满是血,透过人群我看到他的一只眼睛陷了进去,眼半闭着,有白色的东西连在眼角,下边挂着瘪了的眼球,不停的抖动。有闪光灯照在伤者惨白的脸上,他嘴角溢出浑浊地胃液,护士正跟在一边清理。
我突然间想起死去的父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门诊楼内乱成一团,记者们围着那些农民各自为战,进行现场采访。孙主任不得不上前制止,离开前再次叫我立即回四楼,我答应着,心里却并不以为然。我也找了个农民打听情况。
伤者是这附近三原村的村民,今年刚四十九,叫衣永叹,和老伴住在村头,一儿一女,老伴长年卧病,一年到头的辛苦全都交了医药费,而且至今尚有六七万的债没还清,女儿前些年出嫁后就再没回来,儿子进城打工,只有过年那几天在家。衣永叹在家种了几分地,养了三头羊,还顺便给邻居们放羊,一共十几头羊,是三原村出名的老好人。
事情发生在前天上午,有四个城里的年青人开辆面包车到三原村,花七百向衣永叹买了头羊,衣永叹卖羊从没卖过这么高的价钱,心里高兴,到132医院外的小饭馆买肉包子,准备回去给老伴上营养,但饭馆的人告诉他是假钞,七张都是。衣永叹当然就晕倒在地,醒了后回去找,当然找不到人,衣永叹就守在村口,坐了两天两夜,直到今天傍晚,还真让他找着那四个年青人。衣永叹和他们理论,结果被打了,衣永叹拼死抓住其中一人的腿不放,眼球都被踢出来了,要不几个路过的村民发现,衣永叹就要横死当场。三个歹徒跑了,剩下一个被愤怒的村民暴打一顿,直到歹徒晕死过去衣永叹还紧紧抓着他的脚踝不放。
“老衣太苦了,他们两口子都一年多没自己做顿肉吃,他老婆要洗肾,花费太大,我们村里人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老衣这样了,他们家更没活路了。”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眼睛湿润,心中不停的在问为什么会有这样事,这些苦难究竟是因为什么?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眼睛湿润,心中不停的在问为什么会有这样事,这些苦难究竟是因为什么?
孙主任出场很快就控制住局面,记者们都在拍摄记录或者已经开始向报社发现场画面。我避开人群,在安静的地方给报社打电话,接电话的竟是刘厚义,他今天值班,听到消息后说会立即调在附近的同事过来。我在楼梯上回望下边乱糟糟的人们,心中感到悲哀,以同类的苦难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大概是人类所独有的吧!
回到病房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是记者,但我首先是一人人,如果我只把这件事成一条通讯的话,那我将良心不安,日夜难寐。
我忽然想到钱宇,他正在搞的扶贫基金,或者衣永叹有救了。
“钱宇,是我,耿重宙。”
“耿哥啊,我知道,是那个老农民的事,我正在往你那赶,估计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我不是说新闻的事,我是想,也许你搞的那个基金可以救他,至少可以帮他渡过难关。”
“嗯,我明白,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以和玩命打赌的马皑一起救助,也算是给咱们的基金做一下宣传。这两天关于马皑的新闻闹翻天了,咱们晨报算是把晚报得罪了,他们说是没素质,咱们说是贫困,这事闹的。丘副主编说既然得罪了,就要把这事闹下去,新闻是什么?眼球!哈哈,她那口气跟庄主编一模一样!对了,我买了一堆做宣传用的东西,家里放不下了,打算放你那几天,先打个招呼。”
“行,没问题。不过,许兰可能在我那,你要看见家里亮着灯可别以为进了贼。”
“哈哈,这么快就交钥匙,看来你们的进展还真快啊!”
挂断电话后我猛间心头一跳,感到心中剧烈地恐慌,许兰说家中床下有件血衣,而有我那钥匙的除了许兰外,就是钱宇了。我刚买下房子时穷的吃饭钱都没,钱宇就过来合租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也有我家的钥匙。
既然不是许兰,那就只能是钱宇!
一件血衣,不管是什么案子的证物,如果被警方发现我都脱不了嫌疑,钱宇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嫁祸于我吗?可刚才他的声音没有一丁点不自然,而且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难道除了他还有别人拥有我家的钥匙?那会是谁呢?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半小时转眼间就过去了,钱宇却还没有出现。
护士送来晚饭,按孙主任的要求我还得继续吃清淡的饭菜,但是心中有事,根本吃不下去。想起高萌萌,打电话聊了几句,二咪已经不再理睬那只小狗,高萌萌在电话那头半开玩笑的说真是太惨了,紧接着又一语双关的说真是个负心汉哪。我听的脸上发热,忙转移话题,又聊了会就挂断电话。
钱宇突然打电话来,说车在路上抛锚了,前不着村后着店,往来的车辆没一个停下来帮忙的,打电话叫了拖车,估计还要再等半小时才能赶到。我想问血衣的事,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孙主任带了一叠报纸,一进门就喊累,他已经连加三天班。
“非常时期啊,真比非典还非常。”
孙主任面带倦容,目光有些散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去年我做过一期医生过劳死的调查,医生们所承受的压力较其他岗位大,甚至比一线刑警还重,尽管如此病人对医院的不满意程度还在不断增加,医患矛盾难以调解。
人人都在加班,这个社会在大步前进,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了。
“刚才在下边又替病人家属签字,那个病人眼球保不住了,重度脑震荡,颅骨骨折,我估计左侧听力算完了……你说现在的小青年下手怎么就这么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我听一起来的人说抓着的那个还不到二十,要不是警察及时把他带走了,还真能叫这些农民打死。”
孙主任像是在自言自语,呆坐了会重重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护士跑进来,一脸焦急。
“孙主任,刚才手术完的那个病人醒了,电视台记者非要进去采访,我拦不住……”
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孙主任腾的站起,一脸震怒。
“你就让他们进去啦?”
孙主任说着来不急和我打招呼就向外走,我心底再次出现那种强烈预感,即兴奋又恐惧,像是有大新闻要发生了。
护士跟在孙主任身后,我则悄悄跟在护士身后。
病人已经送到住院部,在二楼。病房外的走廊里挤满人,有农民有记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有不少是还穿着制服的警察。夏岗事件前132警察医院也有身着制服的警察来看家属,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多。警服对犯罪分子有震慑作用,对警察自身也有保护作用。
我挤进人群,碰到个认识的日报记者,他一把就抓住我的手腕往人群外拖,我忙凑到他面前低声许诺给他一个独家报道,他这才放手,然后和我一起起劲的往人群里钻。
电视台的女记者正在对衣永叹采访,我看到过的那个太子党居然是摄影,孙主任在一旁阻拦,被他伸手推到一边。孙主任脸色铁青,像是忍不住将要暴发了。病床上衣永叹泪流满面,正在哭诉事情经过,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一只眼睛。
我虽然不是医生,但凭本能也觉得刚摘除眼球的人不该哭,对伤口不太好。
“七张都是假的,他们告诉我都是一个号肯定是假的,我不懂啊,以前都是别人帮助我,我没想过他们会骗我啊,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一百的了,我就是想给老伴买几个肉包子啊,她都几个月没吃肉了,我心痛啊,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不懂啊!”
病房外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记者们都忘了拍照。
我的眼睛里再次涌起泪光,这样一个朴实的农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停!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要看镜头!再不看记者!你看医生干什么?”
电视台的女记者没有说话,摄像喊停了。
“停!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要看镜头!再不看记者!你看医生干什么?”
电视台的女记者没有说话,摄像喊停了。
旁边的日报记者小声告诉我这个摄像是军区某领导的公子,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不好惹,他今天来就是准备请这位‘太子爷’吃饭,算是赔礼道歉。我心中不平,日报记者这样有背景的人都要服软,看来这位‘太子爷’确是名声在外,跋扈惯了。本来我还在奇怪孙主任怎么不直接把他赶出去,现在我明白他的顾虑了。
说话间孙主任再次上前制止,‘太子爷’怒发冲冠,回身猛一脚将孙主任踹倒在地,护士吓的尖叫起来。
“妈的!一个个都有没有素质?没看见我在采访吗!”
我只觉得胸中火起,挤出人群冲过去一脚将‘太子爷’踢倒,摄像机摔到病床下,这一回换电视台的女记者尖叫了。
“他你妈的敢打老子!”
“打的就是你个没教养的东西!”
‘太子爷’跳起扑过来,我侧身让拳头,右手抓住胳膊往怀里一带,膝盖猛顶向他的肋间,咔嚓一声,像是断了几根肋骨,‘太子爷’惨叫一声倒地。我这两下完全把警校学到的擒拿格斗特点发挥出来了,实在是难得。等到‘太子爷’倒地后我开始后怕了,手都有点抖。这与平常的我实在有些不同,像是不经大脑的条件反射般,更何况还是单手制服对方,就算是唐风也这么利索吧!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电视台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到他们都冲进来时‘太子爷’已经在地上痛的滚来滚去了。
“小心!”
孙主任突然大喊,我扭头去看,连人影都没看到便眼前一黑,被人击倒。
“整死丫的!”
‘太子爷’兽般嘶哑地吼叫,我护住头,但仍感到有人踢的我不停倒吸冷气,浑身上下似乎在经受雨点般攻击,痛楚不停传递到大脑,我已听不清病房里的声音。伤口裂开了,血溅到嘴边,是温热的。
孙主任大概也动了手,我听到他变调了怒吼。
最后一刻,世界安静了,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身体仍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被人踢打还是痉挛性战栗,我只知道自己还活着,但心底却有一个念头浮上来,我要死了。这死亡的意境如此宁静,甚至有些温馨,我像是浮了起来,周围的空间变得异常的空旷,有光浮在我周围,像水一样流动,可不再呼吸,不再有烦恼。
我要死了,但却感到解脱般的放松,如果还能行的话,我想我笑了。
就在这时,那个神秘的女声再次出现,却只是一声叹息。再然后,我想到我的预感从没有出错,确实有大新闻,只不过我就是新闻。从父母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像磁石般吸引着罪恶在身边发生,我确实是不祥之人,可这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吗?心中涌起无边的悲哀。
我昏迷了。
第六章:水落石出
一渐入癫狂
醒来时口干舌燥,嗓子里火烧般难受,我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眼睛涩得睁不开,好容易撑开道缝却发现房间昏黑,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许兰伏在床边,紧紧撰着我的手,她睡着了。
此刻是夜晚,也不知是昏迷后的第几个夜晚。
张之芊居然没在,我心中痛的利害。可是我明明已经和她分手了,为什么还总在盼着她能继续关心我的一切?也许男人都像我这样不知足吧!
再昏睡去时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最近似乎总在做些奇怪的,而且每次都是许兰在的时候才会做,从回忆起本以为遗忘了的过去,到庄不非被杀,再然后是那个倒挂在屋顶蝙蝠般的人,每一个梦都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这些梦与许兰有什么必然关系吗?我昏昏沉沉站在梦境中的那条小路上,有些茫然。
“王,我们站在这里,便如世人站在天父的国降临前的瞬间,经受最终的试炼。不要动摇您的信心,天父的眷顾将带我们归去。”
我回过头,看到那个杀死我梦中父母的人,那张年青的面孔有几份熟悉,似曾相识。此刻他目光暗淡,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你累了吗?”
“王,就要到了。”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头一跳,那不是图书馆吗?我隐约想到什么,而下一个瞬间已身处一间密室,空荡荡,只有一个包金的柜子。
“王,请珍视天父的教诲。”
我回头看去,却只看见半躬的腰和即将关上的门。
柜子是皂荚木造,包金的纹饰已经发暗,但裸露出的木胎却依旧坚固,没有任何朽坏迹象。打开柜门,我看到里面放着三样东西,一张羊皮卷和两块古板,没有分层,里面的包金也有些灰暗。我拿起羊皮卷,上面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但心中却莫名激动,甚至感动,我像是懂得了一切。
我匍匐在地,双手高举羊皮卷,口中竟说出异族的语言。
“天父啊,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所有荣耀和权能都归于您!”
“天父啊,您使那无罪的,替我们成为罪,好叫我们在他里面成为您的义。”
我猛然惊醒,惊恐万状,那个柜子难道是传说中已经遗失的约柜?
“天父啊,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所有荣耀和权能都归于您!”
“天父啊,您使那无罪的,替我们成为罪,好叫我们在他里面成为您的义。”
我猛然惊醒,惊恐万状,那个柜子难道是传说中已经遗失的约柜?
约柜是《圣经》中提到的宗教圣物,里面存放着出自上帝之手记下的《十诫》,相传它拥有神圣而巨大的能量,古希伯来人则认为约柜是上帝的武器,他们带着约柜上战场,希望得到上帝的保佑。但是公元前六世纪,约柜在耶稣降生前就神秘消失了。千百年来西方教廷从没放弃寻找,从巴比伦遗址到埃塞俄比亚的小村子,有宗教人士认为如能寻回约柜,传说中天父的国将再次降临人间。
我突然间明白那些以色列人为什么要在图书馆对面建一所教堂了,他们是来寻宝的!
“你醒了?以后不要逞强了,行吗?”
我吃力的转头,不知碰到哪根神经,大脑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许兰一脸憔悴的看着我,正用湿毛巾轻柔的给我擦脸。
现在是白天了,这里是医院的病房,但却不是我原来住的那间贵宾房。我有些恍惚,想不起刚才梦到了些什么,只记得包金的约柜和醒前瞬间的惊恐。许兰起身把湿毛巾放到床头柜上,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什么,一个隐约的身影和声音在心底闪过,最终却没有浮现出本来面目。
“我……我还活着?”
“不许你死,就是不许!”
许兰背对着我一颤,再转身时两行泪水已然滚落,逆光之下闪耀。我心中蓦地一痛,想抬手给她拭去那泪,但立即发现浑身上下都痛的令人窒息。我这才发现自己被包的像木乃伊,看来那天一时痛快后的代价还是很大的。
我突然间想笑,但真的笑出声来却是痛苦异常。
“呵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医生说你肋骨断了三根,不能笑的。还笑,不许笑了。”
“痛,很痛,但是痛快!”
“真拿你没办法,老顽固。”
许兰按响床头的呼叫器,不一会孙主任来了。
孙主任一只眼睛青肿,医生的白帽子半顶在头上,下边是厚厚的一圈纱布,嘴角红肿,半露着一口白牙,夹着记录本匆匆推门进来。这形象让人忍俊不禁,但除了我外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就该神经衰弱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手机都快打爆了,一天两块电池都不够用!”
许兰起身向孙主任打招呼,然后让到一边,孙主任一边给我检查一边说话。
“你这回算是成名人了,这几天不管是电视还报纸上全是你,镇西第一有良知的记者!真是的,我为了救你也挨了打,怎么就没人报道我个第一有良知的医生呢?”
“我昏迷了几天?”
“别动,你真当自己是超人啊?你躺七天了。说实话原来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重度脑震荡加脾破裂,还有你脑子里的问题,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醒。”
“那个,衣永叹怎么样了?”
孙主任忽然间沉默,脸上的喜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我意识到什么,但还存有一份侥幸。
然而生活从不存在侥幸。
衣永叹死了,是自杀。
那天我昏迷后132医院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群殴事件,医生农民和日报还有刚赶到的晨报记者,与电视台记者及晚报记者互相殴斗,发展到最后在医院的病人家属也都莫名其妙的参与进去。电视台一方被逼到天台上,‘太子爷’打电话搬来救兵,竟是十几个特种兵,一番混战终于将‘太子爷’救了出去。
衣永叹在殴斗中受了点轻伤,医院方把他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让人到他家里叫他老婆出去避几天,但没想到他老婆竟已经上吊自杀。原来衣永叹受伤被抬走后,有人告诉他老婆衣永叹被人打死了。这对于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农村妇女来说无异于世界末日,结果她一时想不开竟没求证一下便自杀了。孙主任本来不想告诉衣永叹这个噩耗,但他不知怎么的从同村邻居那知道了,乘人不注意跳了楼。他儿子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竟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他知道老婆的事后就像死了一样,眼神都散了,不吃不喝坐了一晚上,最后他的同村一时没看住就……可怜哪,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这也是一辈子啊!”
怎么会这样?事情明明朝好的一面在发展,钱宇也说要用募集来的基金来救助衣永叹一家,说不定还能找到合适的肾源移植,病好后他老婆也能下地种点菜,老衣一家会渐渐好起来,女儿也会回家,儿子也不用漂泊在外辛苦打工,他们会有肉吃,而且是经常吃,不会再因为贫困而面黄肌瘦,不会再有几个月都没见过百元大钞的日子。可是现在,衣永叹夫妇都自杀了,一个家庭被毁了,怎么会这样?
都是我的错,一时的冲动毁了本会幸福的一家人。
“如果我当时不踢那脚,如果我不跟着你下楼,说不定……”
“你不要自责了,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再说,衣永叹这辈子活的太累了,死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可是我……我觉得是我毁了他们,我是个不祥之人。”
这时许兰突然开口,打乱了我自弃的念头。
“不是的!即使没有你,你觉得衣永叹一家就会好起来吗?你知道他老婆看病借的钱有多少吗?再加上医院垫付的共计三十多万!就算有钱宇的基金帮助,他要还清债务也不是件容易事。衣永叹你也见过,他的身体也不行了,还不到五十,看上去就像六七十岁,完全是靠要让妻子活下去的信念在支撑。与其让他这样痛苦的活着,不如解脱的好。”
真的是这样吗?我试图按许兰的说法安慰自己,但愧疚却丝毫不曾减弱。
我正要说什么,心中却莫名一颤,疑团升起。
“你见过衣永叹?”
“没有,我听护士说的。”
许兰目光闪烁,避开我的眼睛,她在说谎。
我的目光却仍盯着许兰不放。
今天是二零零五年九月十一日,阴历八月初八,星期六。此刻是下午三点,上午谈话后我感到十分疲惫,于是重又睡去,什么怪梦也没做,再醒来时就是现在了。
许兰没有离开,她今天休息,据说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已经烧完,大家又都可以过太平日子了。真是这样吗?副馆长被杀一案还没有破获,表面上平静难以掩饰大家心底的恐惧。在我昏迷前就想到了,不然新官上任怎么可能任由工作人员聚集在一起?许兰这时能暂离那里,与其说三把火烧完了,不如说大家心中的恐惧已经无法抑制,开始纷纷逃离,新任副馆长大概是管不住了吧。
下午醒来后我试图下床活动,但酸痛无力感却使我坐起来都困难,孙主任说我还要这样躺个四五天才行,我在想真不如不醒过来的好。
饮食都由许兰喂,护士在一旁指导。许兰心情很好,她显然从没给人喂过饭,觉得很有趣,护士只在一旁抿嘴笑。我尴尬异常,但心中仍在想许兰可能见过衣永叹的事,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饭后许兰去洗手时,我询问了护士。
“这个啊?我好像听说你女朋友去见过衣永叹,还说了会话。”
“都说什么了?”
“不太清楚,当时不是我值班。好了,还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这时许兰推门进来,脸上阴晴不定。
护士离开后我问二咪怎么样了,许兰说还在高萌萌那,天天有妙鲜包吃,就快成肉球了。二咪跟着我总吃素,到高萌萌那算开了荤,天天都是开斋节,这样下去可不行,再回家吃不下素食岂不要吃穷我?
“二咪这家伙,一点猫格都没有,怎么可以暴饮暴食?妄我对它一番栽培。”
“呵呵,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事,问吧!”
我有些发愣,许兰的话直击我心,仿佛我所思即她所思一般。
但既然许兰这么坦诚,那我还顾虑什么?
“我知道你见过衣永叹,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只问他所受的这些苦究竟是因为什么。”
许兰说着在床沿坐下,右手撑住倾斜半伏向我的身体,领口下垂,春色无边。我有一刹那恍惚,这个动作似乎有人在我面前做过,细细回忆却又空白一片。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异常喜欢女人的这个姿势,特别是丰满的女性。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到刚才的思路上。
“就这个?”
“嗯,就这个。”
“那他怎么说的?”
许兰收腹,坐直了身体,轻叹一口气。
“他反问我这是为什么?”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因为他是农民,他问我是农民有罪吗?我说没罪,但注定要承受苦难。”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那么可怜,你怎么忍心?”
我有些生气,许兰的话对衣永叹这样朴实的农民来说实在有些过分,在那种情况下无疑是落井下石的作法,会让衣永叹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许兰忽的站起,嘴唇发抖,像在强忍心中的悲伤。
“我说错了吗?生为弱势群体的一员,连这都想不明白的话,活着还有什么希望?难道他没看到其他农民都想进城吗?甚至可以不住在城里,只想得到一个城市户口,你以为他们要的只是一口饭吗?他们是想得到尊重,想像人一样的活!而不想被城里人当做异类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不是蝼蚁!不想等城里人高兴时给的那点施舍!再说你能救一个衣永叹,但你能救成千上万个衣永叹吗?他已经没有路了,你们为什么还要逼他向前走,把你们自私的念头强加到他身上,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你想知道我都对他说了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我对衣永叹说:‘不要再为别人活,你已经自由了。’”
许兰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她的话也出乎我的预料,我有些呆呆的看着她,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了。
“没错,衣永叹是死了,可他至少不用再受这些无谓的苦!不用再忍受没有希望的煎熬!不用再为不能治好妻子的病而内疚的整晚睡不着觉!不用再一想到儿女就心里痛的拿头去撞墙!他是死了,可是他已经从这些事里解脱出来,他自由了!”
许兰泪流满面的说,我忽然间觉得她是对的,衣永叹受的那些苦毫无因由,如果真有一个上帝存在,他也会感到悲悯,虽然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他的所为。我忽然想到一句话:‘代天父行不忍之事,天父赐我以永生。’许兰所做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我心中一惊,猛的回忆起什么,一些支离破碎画面,有大片的殷红的血弥漫而来,满地的尸体和待屠的人,却没有人挣扎,每一张脸都那么平和安宁,甚至圣洁。
再回过神来许兰已经又在床沿坐下,背对着我,无声的抽泣。
“对不起……”
“不,应该我说对不起,不要再说了,他只是个陌生人,而且已经死了,但我们还活着,还要活下去。”
我说着吃力的把许兰抱进怀里,肋间剧痛,但我强忍着,仿佛刻意要让这肉体上的痛楚压抑住什么。
眼睛发酸,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
我说着吃力的把许兰抱进怀里,肋间剧痛,但我强忍着,仿佛刻意要让这肉体上的痛楚压抑住什么。
眼睛发酸,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
因为之前病情一直不稳定,所以孙主任暂时替我保管手机,并限制探访,除了许兰和高萌萌外,其他人都不许进入特护病房。至于张之芊,她一直没来过,不过每天都要打十几个电话,让孙主任不胜其烦,好几次求她来看我,但张之芊却始终保持沉默。孙主任说起这些事时,我完全能体会张之芊复杂的心情,担忧、心痛、彷徨、幽怨甚至有一点点绝望。我的心底竟也有这样的疼,可是我怎么会对张之芊的痛感同身受呢?
但是张之芊知道我醒来后,却再也没有来过电话。
忽然想到高萌萌,她也没来探望我,看来上回许兰吃醋的表现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心中苦笑,有种受到限制自由的感觉,也许是单身习惯了,有些不适应有人爱有人管的生活吧!
夜幕降临后我昏昏欲睡,但又不敢睡去,唐风打来电话说晚上要探望我,我也想见他,好从他那里知道关于月夜魔的最新消息。白天时许兰给我读报纸,晨报与晚报的人性良知和职业道德的争论仍在继续,不过已近尾声,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称,并不是舆论能完全左右。晚报的记者们有些气急败坏,为转移话题公开影射晨报社包庇犯罪分子,这个犯罪分子指的是我,并用大标题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耿重宙,追逐罪恶的人’。内容是我这几年报道过的刑事类新闻,牵强附会,含沙射影,已经不顾颜面。
晨报与晚报同属报业集团,如今却闹的势同水火,大概让集团老总们头痛了吧!
还有镇西日报,他们虽然没有表态,似乎要把与镇西电视一台的矛盾大而化之,但我想‘太子爷’肯定不会算完,平静下的暗流才是最为凶险的。
时间过的飞快,已经十点多,许兰还在给我读《百年孤独》,读到口干舌燥时就喝口水,而我则乘机温存一下,许兰羞红脸的模样实在让人怜爱。尽管我现在行动不方便,但身体的某个部位显然恢复的十分良好。但是原始的欲望也抵挡不住困倦的进攻,不觉中我竟睡着了。
我在不停作梦,稀奇古怪,毫无逻辑性。
我梦到我是个神仙,与许兰住在一座山上,而这座山悬浮在天空中,有一天我们正坐在窗边说话,忽然看到一个神仙衣袂飘飘的从外面飞过,许兰就半认真的讥笑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飞啊,我一着急就跳出窗外,并准备回头对许兰说:看,我已经会飞了!然而回过头来看到的却不是许兰,而是张之芊!她伸手来想要抓住我,一脸惊恐的大叫:不要!我正疑惑间,身体开始向下坠,风在耳边呼啸,而下方则是一片火海中的城市,仿佛地狱,我心跳的几乎跃出胸腔,拼命叫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诡异的世界。
梦忽然醒来,毫无征兆。
天已大亮,我活动了下身体,发觉竟出了一身的汗,不知道伤口会不会因此而发炎。经过一夜恢复,我的身体已基本活动自如,不需要护士帮我大小便,总算解除尴尬的窘境。许兰不在,大概是上班去了。今天是星期一,人们重又投入繁忙的工作中,我本也中其中一员,但现在却躺在这里,恍惚间有些失落。
不知唐风昨晚来过没有,我没料到自己会睡着,不过唐风这么守时的人,约定的时间没来大概是出什么事情了吧!不管怎么样,过会打个电话一切就都清楚了。
护士送来今天的报纸,晨报、晚报、日报、法制报,厚厚的一叠。饭后我开始翻看晨报,版面布局不太合理,但很有新意,颇有朝气。看来我不在报社也照样能运转的很好,心中的失落更深一层。接下来翻看晚报,头版标题是‘隐瞒案件真相,人民的公安局长打算干什么?’我心中一惊,低头细看,看完后感到心惊肉跳,晚报竟然刊登出月夜魔案的真相,甚至许多案件细节连我也是头回知道。且不说晚报记者从哪里得到的内情,难道他们不知道做这样的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我再也坐不住,向护士要来手机给唐风打电话,然而他竟关机,我想他大概是在开会,市总局这回要翻天了。又给钱宇打电话,响了八声他才接听。
“耿哥,什么事?咱们报社这回乱套了,上边下来人查你问题,张总编在顶着。晚报那边疯了,你看晚报了吧?妈的,真是群疯狗!不说了,我这是在厕所,他们还在开会,我得回去了,等有空了我去看你!”
不等我说话钱宇就挂断了电话,我拿着手机有些发呆,想不到‘太子爷’手段如此毒辣,连报业集团都能左右,丢工作大概是难免了。房子要还款,还要存钱结婚,医药费也许不打折了,住院这么多天,最少也要折腾进去一两万。上回收的那笔封口费转眼就要全搭进去,也许还不够,三金要自己交了,伤好后得再找份工作,也不知道现在谁还敢招聘我,难道要搬离这座城市?可房子怎么办?许兰怎么办?
心乱如麻,再无半点困意。
二黑暗的另一面总是光明
时间在惶恐不安中飞逝,下午两点多时钱宇又打来电话,说张之芊与报业集团老总谈妥了,决定力挺我。力挺我的意思呢就是把我当新闻人物报道,打造镇西的‘最难忘记的人’。而晚报方面则由集团出面调解,晨报唱白脸,晚报唱黑脸,日报则充当公正的一方,把一个与罪恶做斗争的人民记者‘耿重宙’刻画出来,让‘耿重宙’在人民心中活起来。
“耿哥,你这回是因祸得福了,真是运气到了城墙都挡不住啊!”
钱宇在电话那头极其兴奋的说,仅听语气都能想像到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但我却感到心底有一种悲哀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人的渺小,又或者命运的无常。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想不起原来打算问钱宇的问题,心中没有狂喜,也没有失落,空荡荡的像是灵魂脱离了肉体。
这也许就是大悲大喜的落差吧,人性在这落差面前显得何其脆弱。
孙主任今天休息,给我换药的护士也换了一批,132警察医院的大院里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停车场上不见了记者们的专车,除了空气中偶尔擦过的紧张气味外,人们似乎已经遗忘了这里曾发生过的血案。
生活在不停向前,不时停下回顾过去的人越来越少了。
五点多时,唐风出人意料的来探望我,他是独自一人来的,我在窗边看着他停车,然后在西垂的日光中拖着疲惫的身影走向住院楼。我想到上午唐风一直关机,也许晚报刊登的新闻已经使月夜魔案的与案干警都翻了船,他大概和我一样,成为处在中心的边缘人了吧!
自从出事后我的病房外就增加了两名保安,不论我到哪里他们都跟着,不允许下楼,只能在走廊里活动。不过,我现在的身体难以支撑到楼下,而且就算在走廊里活动,两名保安也从不上前搀扶。
我到走廊里迎接唐风,他难得的露出笑容,快步上前握住我的双手。
“你可算醒啦!”
“唐大队长,你握着我的手让我想起《列宁在十月》,咳咳,‘叫一声约瑟夫孤的好兄弟,有件事朕同你细说端的,打冬宫咱还要从长计议,切不可闹意气误了战机,冬宫内到处有许多裸体……’”
“‘三日前本将军已传话下去,打冬宫不准毁坏文物古迹,开枪不能朝着壁上的裸体,那都是尼古拉留给咱们无产阶级的!’”
我和唐风对唱完这段文革味的戏后大笑起来,心中顿生清爽,郁闷一扫而空。旁边的护士和两名保安也都笑了,他们可能从没听过这出戏,如果我没和唐风追过同一个女人,大概也不会一起去看这出戏。
而此刻唱这几句戏文,我想唐风也同样明白那笑声背后的无奈。
“走,屋里说话。”
唐风扶着我回到屋里,我迫不及待的问外面局势如何,唐风叹了口气,起身关好门,我立即明白唐风将要说的事情可能是保密的。
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因为晚报报道了案件真相,又有某些人第一时间将报纸送到省里,省领导极为震怒,立即组成工作组进驻镇西,原公安局局长于长根撤职,待案件侦破后再决定处理结果,原参与案件的刑警继续加紧侦破力度,而唐风由正变副,交待完案件卷宗后就放了大假,并且不得离开镇西市。
“你绝对想不到现在谁在负责这个案子,是王敬!我这回算阴沟里翻船了,看走了眼!不说这个了,本来案子已经有些眉目,可以分成三个案子,月夜魔连环杀人案,陈小亦案,庄不非案。经查月夜魔的被害人都曾信仰过基督教,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都退了教,这些人都有自杀倾向,最叫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血型都是比较罕见的,我叫人鉴定了他们的DNA,结果发现有几个还是国际基因库登录的!”
“难道,月夜魔真的像纳兰无术说的那样是在修炼邪术,想变成人?”
“没准就是这么回事,本来我已经查到些线索了,本市有一个地下邪教的存在,结果现在……”
“对了,庄不非的死你们查到些什么?”
“没查到什么,钱宇确实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找到他提到过的那晚陪唱的小姐,还是个头牌,那小姐说钱宇付的全活的钱,不过只脱了衣服什么也没干,也没出台。那小姐还特意摸了几把,结果发现钱宇压根就没勃起!他不会和王敬一样是玻璃吧?”
“玻璃?王敬?”
我若有所思,如果钱宇真是同性恋,那他和王敬的关系再亲密些的话,交换作案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我心中一惊,自己又在怀疑朋友了。
“要说线索嘛,也不是一点没有,庄不非家的屋顶有些细小的洞,散布的面积很大,像有人拿尖锐的东西扎的一样。今天的碰头会上,王敬还说是某种动物留下的,真是可笑,有什么动物能倒着走路吗?”
我一下子想起那个在庄不非家屋顶爬行的梦,不禁惊恐万状,难道那些事真的曾发生过?难道我就是月夜魔?这也太过诡异了!
我一下子想起那个在庄不非家屋顶爬行的梦,不禁惊恐万状,难道那些事真的曾发生过?难道我就是月夜魔?这也太过诡异了!
唐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仍在自顾自的继续说。
“一说王敬我就来气,来路上我就想是谁泄的密,后来打电话找熟人问了下,居然是王敬,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再怎么说他和陈小亦案也有些牵扯,让他来接手办这个案子有些草率,真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因为他是烈士家属就应该照顾吗?你耿重宙也是烈士家属,给你办个刑侦顾问都办不下来,这死的英雄确实不如活的狗熊啊!”
“啊?等等!你说给我办刑侦顾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打算办下来再和你说,结果报上去没批,是我们局长,前任局长报上去的,因为月夜魔的案子太过棘手,所以想聘用些刑侦能力强的非警务人员。如果能批的话,你就是镇西第一个刑侦顾问。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批下来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我发现你比从前冲动,冲动是魔鬼啊,别案子还没破你把小命搭进去了,那就不值了。”
原来我差点就能再回警界,虽然是以不同的身份。心中一热,眼泪立即溢出眼眶。唐风递过张面巾纸,苦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他和我一样不会安慰人。
“对了,我听说你们后来又去图书馆,重点查我借过的图书,有什么线索吗?”
我擦去泪痕,转移话题。唐风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掏出香烟弹出两去,我摇摇头,他便只点燃一支。
“你知不知道,那些书上的字迹经对比初步鉴定,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那个笔迹是你的。”
“啊?我的?这怎么可能?”
“别紧张,我当时也认为不可能,所以请专家重新鉴定,结果和我想的一样,是伪造的。这个人的模仿能力几乎乱真,但他忽略了一点,你的字笔力轻浮,而他的笔力力透纸背。专家将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人的笔迹都比较了下,发现与那个冒牌纳兰无术有百分之二十的相同点,虽然他承认是他写的,但专家的观点认为也不是他。这就很有趣了,写这些字的人显然想把你扯进案子,那个行为艺术家也显然是在掩护某人,试图扰乱警方视线。不管哪一个,似乎都跟你有关。”
唐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被他看有浑身发毛,如坐针毡。
“你是这样想的吗?”
“起初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可能与你有仇,想诬陷你,而那个行为艺术家似乎与凶手很熟,想在阻止他。这么想似乎很合理,但有很多问题说不通,后来我就专注于寻找这个模仿者。你在这座城市连朋友都没几个,认识交往的人几乎还都是鱼东市的。要说在这里认识的嘛,大概就是钱宇和许兰了,这两个人都是你的朋友。我调查过,钱宇和这个行为艺术家关系一般,仅限于工作。至于许兰,行为艺术家每周至少会在图书馆出现三四回,而在许兰调到图书馆后则再也没有去过。这是偶尔还是必然?许兰调到图书馆前一直在商业学院的图书馆工作,背景干净,而且还是你的恋人,除了童年父母被杀的案子比较蹊跷外,我觉得她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钱宇的嫌疑变大了,他和你很认识,熟悉你的笔迹,要模仿的话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钱宇也常到图书馆,而且经常借你刚还的书!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唐风还在推理,我则感到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所认识的人里面,力透纸背的人竟只有许兰一人!是的,只有她,但这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护士长闯了进来。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没看见墙上贴的禁烟标志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病人着想啊,喂!刚说你不许吸烟,你怎么就又随地丢垃圾?难道我们打扫卫生就不费力了吗?”
唐风面红耳赤,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办法,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更别说遇上这么伶牙俐齿的女人。当年如果唐风不这么笨嘴笨舌的话,林晓露也不会郁闷的天天和我说话,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走廊里忽然响起女性的尖叫,然后是追逐嬉戏的打闹声,也不知外面咨询台的护士们在干什么。正在训斥唐风的护士长皱皱眉头,放过他,转身出去查看,唐风这才出一口气。
“这女人真利害!咱们说到哪了?”
“钱宇的笔迹。”
“噢,后来专家鉴定了钱宇的笔迹,结果与书上留下的也不符合,那也就剩下最后一个重点嫌疑人,许兰!”
我的心悬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撰紧床单,伤口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刺痛。
“但是,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我就给缴械了,王敬今天开会时对专案组成员说,要做好保密工作,我居然成了被保密对象!”
唐风愤愤不平的说,而我则意志一松,心跳徒然加速,竟有些晕眩。
正在这时,唐风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三十二和弦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唐风起身到到窗边接电话,语气不善,打电话的人很可能是王敬。我轻挪身体,小心翼翼的躺下,此刻伤口的疼痛格外剧烈,像有刀直插进来一般。
“什么?……真的是她?……已经逮捕啦?……这么说你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她?……我在耿重宙这里……什么?……不要欺人太甚!……行!算你狠,我服从命令!”
在唐风刚开始接电话我就意识到什么,那么不安的心跳,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而急促变化,肋下的伤口感觉不到痛了,取而代之的麻木,仿佛那里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却又有固体支撑着内脏。我听到自己的呼吸,空气在气管中前行,无数的纤毛逆行运动,最终进入肺部,如同一些沙子在肺泡间摩擦。
唐风转过身来,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液,盯着他。
“许兰被捕了,王敬说她就是月夜魔。”
“许兰被捕了,王敬说她就是月夜魔。”
“你胡说,她不是的,好不是的……”
我喃喃的说着,脑海中却仿佛滚过隆隆雷声,那致命的电光将一切都扫灭干净,空白一片。
“你没事吧?”
唐风有些担忧的问,我呆呆的转过头,茫然的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血液也似乎凝滞不动,冰冷的感觉从四肢向躯干传递,凝在胸口。
“没事吧耿重宙?说句话!”
我嚅动嘴唇,但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唐风有些不安,起身打开门向外张望并呼喊护士。医生护士出现在我面前,我呆呆的看着他们,目光里尽是茫然,看着他们扶着我躺好,唐风在一边问情况如何,却被医生不耐烦的赶出病房。
他们在交流意见,似有不安,而我却渐渐沉入自己的世界。
“唉,其实你早该发现的。”
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如透过层层迷雾照来的电光,我立即分辨出那是许兰的声音,紧接着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画面重在眼前闪现,许兰紧咬嘴唇躲闪来自背后的羞辱,所有人都在假装没有看到,这使得那个流氓更加肆无忌惮,许兰脸胀的通红,但是她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她的眼睛里只有怜悯,那样深仿佛站在人类的顶端俯瞰,神圣纯洁,而没有愤怒。
我猛的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感到困惑不解。
病房里有些昏暗,外面天已经黑了,唐风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黑暗侵蚀进来,把他的面部刻画棱角分明,阴暗与光明的交界处,一只眼睛闪着星点的寒光,面部肌肉突起,狰狞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我打了冷战,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觉四肢冰冷无力。
“你醒啦?真看不出你小子还这么专情。”
唐风走过来轻按住我,我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我昏多长时间了?”
“时间不短了,快五个小时了。”
“那个……许兰,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王敬那孙子命令我看守住你,晚些时候他要过来亲自来审问。”
“你这算不算泄密?”
“哼,泄密又怎么样?大不了下放到派出所,谁怕谁?”
我摇摇头,重又闭上眼睛,胸口仍似乎压着什么重物,使呼吸不得顺畅。
“关于月夜魔,我想图书馆发现的那些字迹,看来已经证明是许兰写的了,不过仅凭这个还不能肯定,王敬还能查到什么证据?”
唐风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一下子想到那些梦,其实梦里能够在屋顶倒着行走的人不是我,而是许兰,那个被称作王的小女孩也应该是她吧!我又想到那两个被杀的人,还有许兰曾经给我讲过至今未破获的父母离奇的死亡案件,而那个蝙蝠般的男人,我突然想到那张年轻的面孔不正是已死去的行为艺术家老子吗?许兰真的月夜魔!我感到一阵绝望。
这些事与人都一一对上了,但我仍不明白,为什么会与我有关呢?
“妈的,王敬这孙子在电话里确凿无疑的说许兰就是月夜魔,难道他见过月夜魔不成?”
唐风恨恨的说,语气中有嫉妒有不屑。
我忽的又想起另一个梦,庄不非被杀的那个恐怖的梦。我想到唐风提到过庄不非卧室的屋顶有细小的洞,也许许兰当时真的在场,因而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那她让我知道这一切就肯定是想告诉我凶手是谁。那凶手会是谁呢?我努力回忆,似乎又进入到梦境中,那个杀人凶手转过头来的瞬间,那双眼睛,那张面孔,天啊!居然是王敬!
“他见过!”
“什么?”
唐风不解的问,我不从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唐风的手。
“王敬见过月夜魔,就在庄主编被害的那晚,因为他就是凶手!”
“等等,我有些不明白,月夜魔怎么会在现场?还有王敬为什么要杀庄不非?”
“是啊,为什么呢?”
“还有,你怎么知道是王敬杀的庄不非?有什么理由?”
“你相不相心灵遥感?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是事实上,许兰通过不知名的方法把她见过的一些事直接移植到我记忆里了,庄主编被害那晚许兰在现场,就像他和你说过的那样,有什么动物在屋顶,其实是指许兰在屋顶。王敬急着逮捕许兰,大概就是怕她会说出什么吧!”
“那王敬为什么要杀庄不非呢?没有道理,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对了,要说许兰是月夜魔可能还真有些证据,那晚在小花园救你的就是月夜魔。后来我调查许兰的字迹时随便查那晚她的不在场证明,结果她是先去的你家,你的邻居可以证明,后来不到八点时出的门,估计是做了饭菜到医院看你,坐车到医院刚好应该遇到你被追杀,然后你邻居在九点多又听到她回来了,再然后十点半多又出了门。从八点到九这一个多小时,许兰行踪不明,你也当过警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曾以为光明的事转眼变成了黑暗,或许那黑暗的另一面本来就是光明,只是我身陷其中,被那光明掩住了双眼。
“只不过,我不明白许兰把你牵扯进来有什么目的。”
是啊,许兰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是像我最初想的那样,她希望有一个人阻止杀戮?还是希望通过我了解警方动向?再或者跟纳兰无术提到过的那个大天罗刹术的修炼有关?我突然想到现在的许兰和最初见到的许兰已经有很大的差异,最明显的就是胸部变大,越来越有女人味。那么许兰是想通过我来证明自己已经变成女人了吗?
我心底闪过种种杂乱的念头,但只是刹那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道彩虹,一道拥有生命般灿烂的彩虹,它来自许兰的眼睛,纯洁没有一丝杂质,直照进我灵魂的深处。
“不,许兰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我相遇,相爱,她只是想保护我不受到伤害,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所做的一样,没有目的。”
我确信无疑的说。
三魔鬼之德
夜里张之芊来了,一脸焦躁不安。
我本以为钱宇会来,至少也该打个电话,但钱宇什么都没做,想必我现在的身份已经离阶下囚不远,是划清界线的时候了,即使从前的挚交也要清醒头脑,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不觉得钱宇做错了什么,换我大概也会这样,等局势定下来再做选择,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人,所以英雄永远都是少数。
我对张之芊选择这时刻来探望我感到惊诧,甚至感动。
“你们聊吧,我到外面走走。”
唐风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张之芊显得有些诧异。
“你不怕他潜逃?或者,有人告密,你会因此而倒霉的。”
“首先,他伤的这么重根本逃不掉;其次,他没有逃跑的理由;然后,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所为,我自觉还像个大丈夫,哈哈!”
唐风一语双关的说,然后离开了病房。我明白他的意思,许兰被捕,他要我自重。但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与许兰划清界线,那我和平庸的大多数人又有什么不同?想到这我突然感到一阵迷茫,我可以原谅钱宇的划清界线,为什么就不能原谅自己呢?
“我希望你和许兰划清界线。”
张之芊开门见山,目光急切。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仍感到有些难以接受,心底隐隐约约的认为张之芊是在吃醋。这个念头就像浇了水的魔种般疯长,不可阻挡。
“对不起,我不能。”
张之芊凝视着我,想要把我看透,好一会才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那你和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许兰的事?”
“不知道,不过,也不太好说……”
张之芊刚缓和的情绪又紧张起来,于是我立即解释是怎么一回事,把从第一次幻听到许兰的声音,还有那些怪异的梦都告诉了张之芊,她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等我停下来时站起在屋里走来走去。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那也没什么,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物不能算证据,警察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逮捕你。”
张之芊脸上露出暖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来之前集团老总给我打电话,要我证实一下你和许兰的关系,如果力挺你的话是否可行。他们有些担心,不过我相信你,过去相信,以后也相信。”
我面对张之芊火热的眼睛,心中有些惭愧,甚至隐隐作痛。我在想是不是对她的态度好些,再好些,不能像现在这样冰冷,对她太不公平了。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则在冷笑,男人怎么可以如此犹豫不决,放手了就是放手了,再紧紧撰着才是对她的最大的不公平。
张之芊到窗边打电话时,病房的门忽然开了,高萌萌一脸错愕的站在门口,她显然没料到除了她还会有别的女人在。张之芊善意的一笑,离开了病房,在她与高萌萌交错而过的刹那,我看到她们对视的目光中那即无奈又不甘的复杂心情,这让我也有些慌乱了。
“想不到张之芊会来,听说你们晨报正和晚报还有电视台打的不可开交,这要是让他们知道,那张之芊可就麻烦了。”
我心中一惊,刚才只想自己的感受,没替张之芊考虑,高萌萌的话是对的,不管晚报还是电视台,甚至警方,他们中任何一方知道张之芊这个时候来探望过我,都会对她构成巨大的威胁。
“快帮我叫她走,告诉她别让人看见。”
我的话音刚落,张之芊就推门进来了,她眼圈发红,径直走到床前,忽的扑到我怀里,断的肋骨处立即剧痛不止,她慌忙又站起,在不知所措中泪水似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我心中也开始痛起来,原本坚如磐石的决心也有所松动。
“快走吧,只要你没事,就算我进去了,你也能来看我。”
“乌鸦嘴!不许说这种话。”
“好了,走吧,以后的日子还久着呢。”
我不觉中也学起唐风一言双关的说话风格,这让张之芊泪光中涌起了希望。
高萌萌尴尬而落寞的站在一旁,像没有生命的物体,只是那双眼睛即使背对着也能让人感觉到,宿命般无法避开。
夜更深了。
张之芊离开后高萌萌忽然叹起气来,发自内心深处。
我觉得自己有罪,像个泪流满面真心忏悔的魔鬼,但却无法停止伤害他人伤害自己,也许我本就是个总在犹豫不决的人。常见书上写性格决定命运,过去并不以为然,此刻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正确,其实我总在抗争的命运就是自己难以捉摸的性格,在我真正看清自己的那一天到来前,我永远都要受制于自己的心魔。
“我给你按摩一下,有利于伤口恢复。”
高萌萌不等我回答就开始了,她的手轻柔的在伤口周围按摩,麻痒不已。
我安静的躺着,心里却思绪如潮,一时想到张之芊应该到市区了吧,一时又想到唐风在什么地方,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王敬上面有人,唐风上边也有,他是不是躲起来搬救兵了呢?一时又想到王敬,难道他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许兰就是月夜魔?王敬给我的印象并不是那种能兴起大风浪的人,也许我真的走眼了。一时又想到许兰,此刻她还好吗?一个人被关在特制的牢房,再坚强的人也会感到惶恐吧?
“在想什么?”
“很多事,不过,没什么。”
“不要想了,顺其自然,你从前总是这么跟和我的。”
我笑了笑,但却无法保持平静,也许人越长大越脆弱,只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吧!
我笑了笑,但却无法保持平静,也许人越长大越脆弱,只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吧!
经过一夜焦躁不安的等待,新的一天终于又开始了。
唐风是早晨离开的,接替他的是个二十一二的年青警察,长相彪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对唐风却极为尊敬。唐风离开前要他照顾我点,唐风的意思我明白,但这个年青人是不是也明白就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整晚没睡觉,早饭后我躺在床上有些困倦,绷了一夜的神经开始有些崩溃,睡意渐浓,什么都阻挡不住。
我知道王敬今天会来,只是不知道他会选择什么时刻来。
张之芊一早就打来电话,劝我与许兰划清界线,我坚决的回绝了她,她只是叹息,说集团老总们意见不和,今早开会决定等局势定下来再做报道。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即使我与许兰划清界线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们不可能拿集团利益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做赌注,更何况还有‘太子爷’从中做梗。
“你好好养伤,我只想告诉你, 我不会放手的!”
我又想到张之芊说这话时的语气,那么决绝,仿佛直面生死却义无反顾。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泪莫名其妙的就滚落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王敬没在上午我意志最脆弱的时刻出现,而是选择下午在我小憩后恢复体力的时来做笔录。在王敬赶到之前,唐风打来电话,说许兰什么都承认了,甚至高老太的儿子夏岗也是她杀的。在电话里,唐风还强调,许兰连陈小亦和庄不非案也都一并承担。唐风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这让我怒火中烧。
王敬就是在这个时刻走进病房的,一脸得意扬扬,大声的冷笑,像是要让这一层楼的人全都听到似的。唐风在电话那头听见王敬的声音,立即挂断,连声再见也不说。
“这不是镇西最有正义感的大记者,耿重宙吗?哎呀,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交不起钱,医院虐待你了啊?”
我斜眼瞅着王敬,心里不停诅咒他的祖上。
“真不友好呀,算了,咱们办正事。”
王敬说着脸色阴沉下来,示意随行的警察准备做笔录。
“我猜已经有人把昨天的事都告诉你了吧?这可是违反保密法,公然泄密!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今天来呢,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你的权力我就不用说了吧,你也当过警察,明白程序。咱们都别废话了,现在我就开始提问了。”
“你想问我和许兰的主从犯关系,对吧?或者行凶地点都在哪里,对吧?再或者其他一些我不知道的什么鸟事,对吧?”
“都知道了还这么激动,怪不得人们总说得了病的人脾气大呢!”
“放你娘的屁!”
“别激动,哈哈,其实我今天来是劝你和许兰划清界线的。没想到吧,再告诉你一件更没想到的事情,是许兰要我来的。”
“你……你……你胡说!”
我惊疑不定,但转瞬间就明白许兰的心意,她不想拖累我,只是现在这种局面,即使没有她我也很难全身而退。正在镇西第一人民医院就医的‘太子爷’早放出话来,只要我走出132医院半步,就立即灭掉我。
“好了,不说闲话了。第一个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许兰就是月夜魔?还有,庄不非明明是你杀的,为什么要栽赃嫁祸于人?”
我反问,王敬一愣,眼睛里闪过惊恐,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他冷笑着转头摆手,示意停止刚刚开始的笔录。
“我杀的庄不非?你有什么证据吗?算起来你也是个老警察了,说话可要讲证据啊!”
“我通过许兰的眼睛,亲眼看见的!”
王敬浑身不易察觉的一颤,紧盯着我的目光有些片刻慌乱。
“莫非,你说的是心灵感应?我不是在听神话吧?还是你脑子出了毛病?噢,对了,你脑子是出了毛病,现在看来不止是气质性病变,已经发展到精神也出现问题了,真可怜哪!去看精神科吧,说不定还有的救!”
王敬的反应很大,我意识到触到他的软肋,渐渐平静了。
“对了,我看见庄不非死前在笑,你离他的头那么近,应该看的比我清楚吧?”
王敬猛的站起,脸色铁青,但片刻后他竟又坐下来了,嘴角浮起令人不安的笑意。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看在你伤的这么重的份上,就不追究了。对了,你也听纳兰大师说过人魔的事,知道妖人是雌雄同体,当然,那都是传说,即使有也很少,谁也没亲眼见过,人要长两副性器官小便时还不乱了套。不过呢,昨天请来的法医给许兰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你别说,她还真有两副性器官!不过有一副隐性的,在体内。法医说那是显性基因缺陷造成的,像她这样的人占人口的百万分之一。说起来你真赚了,不动声色的就男女通吃,就是不知道她在床上表现如何?哈哈哈!”
“我杀了你!”
我因为愤怒和耻辱,从床上猛扑向王敬,却被他轻易按住。
“怎么?想袭警?”
“我……我……”
我正要咒骂王敬,脑海中突然响起许兰的声音,那声音透出无限悲悯,仿佛控制了我身体我的意识,使我的声音与她相合,如同一人。
“我从天父的教诲,得知黑暗的另一面是光明,凡行一切恶便可生一切善。”
“什么?”
王敬如惧怕被毒蛇叮咬般跳开,我突如其来的平静和似有深意的话使他满脸惊恐。而我同样感到惊恐,感到身不由己,就连面部表情也都不在是自己的了。
“使那阳光下善恶并行,使那众多善人也知恶的存在,好叫他们变得强大,将天父的名的传的更远。”
王敬抖若筛糠,脸因恐惧而有些扭曲,他指着我大喊大叫。
“你……你不是耿重宙,月夜魔……你……你是许兰!”
我如布偶般笑了,自己都能感觉到那笑的诡异,甚至还有些妖艳。王敬向后跌倒,小便失禁,连滚带爬的向门逃去。
“万军之耶和华,吾之天父的意,人不可测。”
“万军之耶和华,吾之天父的意,人不可测。”
王敬拼命的推门,却怎么都推不开,因为门是向内拉的。
我脑中许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只是笑声,而王敬听到这妖异的笑声则如见了魔鬼般,更是用头去撞门,如果他能把门撞出一个洞,我猜他一定会从那个洞钻出去逃走。人恐惧到极点时,大概都会丧失智慧吧!
与王敬同来的警察同样有些惊恐,却只是被王敬的模样吓到了,他很快冷静下来,放下纸笔跑过去阻止王敬。
“王队,门是向里开的!”
王敬从颠狂中清醒过来,立即抓住把手向里拉,但仍打不开门,因为他忘记了旋转。那名警察试图帮他打开门,却被王敬粗暴的推倒在地,我看到了他的脸,那张略带脂粉气的英俊的面孔此刻已经五官错位,狰狞似魔鬼,他呼吸急促,嗓音沙哑变调仿佛是在低声吼叫。王敬怎会如此恐惧许兰?我忽然打了个冷战,仿佛听到一声叹息,许兰的声音不再响起,可是心底却有莫名的悲伤。巨大的恐怖的压力霎时消失了,我如从空中跌落,在病床上猛的一沉。
刚才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吗?我有些恍惚,耳畔似乎还有许兰的笑声,但却又仿佛从未存在。
病房外有护士在开门,但由于王敬握的太紧,使外面的人也无法轻易打开。
“里面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人内出血了?”
我听到护士焦急的询问,想要回答,却感到浑身上下脱力般疲乏,就连张嘴说话都困难。王敬还在疯狂的拉门,那躬着腰的背影不再像人,而是兽,全无理智。
“呵呵!”
我有气无力的冷笑一声,王敬忽然停了下来,他慢慢的转过身来,两眼通红的盯着我,那双眼睛里有无法阻挡的杀人的欲望。
“我……我……我要宰了你!”
王敬拔出手枪,动作迅速的打开保险,子弹上膛,枪口对着我缓慢的抬起。同来的警察吓坏了,他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只是不停后退,唯恐王敬杀的兴起连他也一起枪杀。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有些喘不上气,伤口全都剧痛不止,可是我还是想笑。就要死了吧?死也并不那么可怕啊,只不过是结束一个早该结束的结束,不再被命运左右。
“我不怕你,我要宰了……”
王敬的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撞开,将举枪欲射的王敬撞的向前扑倒。
但是,枪声还是响了。
我感到身体一颤,似乎有什么部位被击穿了,没有痛楚,却真实的感觉到生命在飞快的流失,我咬牙紧闭双眼,迎接这死亡的一刻。没有传说中光明的天空或幽长的隧道,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那么深的孤独,仿佛要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切断。我死了吗?为什么没进天堂或地狱?也许我是个天堂地狱都不肯收的人,注意孤独一生。
就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我看到一张女人的脸,有些模糊,又有些熟悉,带着我喜欢的味道在虚空中紧紧抱住我。
“我像是穿越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你,我的爱人,请不要离开。”
梦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似乎我一直都生活在梦里,而这一回的梦让我看清了自己,那交错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关联,一些被尘封以久的记忆。
那是一间破旧的小屋,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剪裁整齐的塑料布封堵,屋里除一张床外就是些锅碗瓢盆,床单虽然旧却很干净,我透过明亮的玻璃看见张之芊在外面晾晒洗好的衣物, 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那么逼人,让我的眼睛如被阳光直刺。过了会,张之芊走进屋来,我像是穿越了整个时空重又面对她,僵硬的表情,目光闪烁。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张之芊说着伸过手来摸我的额头,却被我抬手挡开,她错愕的看着我,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中一阵刺痛,想要停止这个梦,但一切仍在继续。
“咱们分手吧,我不想连累你,我是个不祥的人,算命的说我命太硬,我的亲人都被我克死了,孔凡红被我克死了,我不想连你也……”
“就是死我也要和你一起!”
我忧郁的看着张之芊,上前把她抱在怀里。
“算命的说,如果我三十五岁还活着的话,就不会再克亲人了。如果那个时候我还……”
“嗯,我等你,我会一直等着你!”
但是刹那间我就失去了她,仿佛灵魂出壳,穿过屋顶向天空深处飘去。
我不想放手,却身不由己。
“他醒啦!他醒啦!”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张脸孔就是张之芊,她两眼红肿,面色憔悴,头发有些散乱,也不知在床前呆了多少久。我努力的眨眼睛,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醒了。张之芊再次出现在眼前,她的鼻子头红红的,让我想起中学的她,只要哭过鼻子头就总是红的,那时我就总叫她小鼻子头。
张之芊的脸不似梦里那般青春了,有了岁月的痕迹。
“小鼻子头,你怎么啦?”
张之芊一愣,既而泪流满面。
“你终于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有些懵懂,又有些怜爱的看着她,时间都凝固了。
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中弹,王敬在跌倒时的那一枪击中的是床头,而不是我,虽然我有中弹的身体反应。
“精神性中弹,你当时一定有想死的心情。”
孙主任笑着解答,他的笑有些莫测高深,让我感觉不舒服。
四燃烧的城市
我没中弹,但仍昏迷了五天。
今天是九月十八日,阴历八月十五,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秋节。
又到中秋节,每年的中秋节我都是落寞的一人,本以为今年会有些不同,因为与许兰相恋,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许兰在看守所过的好不好,中秋节有没有好些的饭菜。每个人都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眼睛里闪烁着惊恐。他们对许兰,确切的说是对月夜魔讳莫如深。
“你顾好你自己吧!看你操的这份闲心,年轻人哪!”
孙主任一脸沧桑的对我说,他话里有话,但我不急于去问,他和钱宇是同类人,心里存不住事,忍不了多久。果然,在我感到累了准备躺休息会的时候,他开始讲了。
“喂,我告诉你件事,那个‘太子爷’这几天经常来,还说只要你一醒就立即通知他,他要当面向你陪礼道歉。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啊?向我当面陪礼道歉?”
“是啊,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大靠山?给我也介绍下,你不知道,我现在处境也不妙啊!那孙子说要向你道歉,可没说放过我。”
“你看我这一脸倒霉相,像有靠山的样吗?”
孙主任盯着我看了会,摇摇头,然后假惺惺的长叹一声。
“唉,没想到我孙过书牛了一辈子,最后居然连一个倒霉蛋都不如……”
“去你的!哈哈!”
这个孙主任实在会调解病人情绪,我原来低沉的心竟开朗起来。
“今天是中秋节,你想吃什么?我去叫人买。”
“不用了。要是有人来陪我就好了。那个……”
我刚要想要问张之芊会不会来,忽然又想到高萌萌,她在镇西和我一样没有亲戚朋友,反而是张之芊在这里还有亲人,那我该问谁好呢?我略一犹豫,心下悚然,我竟完全没有想到许兰,她在我心中的位置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一切都只是许兰用神秘手段灌输给我的?那相遇刹那的怦然心动,那午夜醒来时幸福的呢喃,那拥抱时能毁灭一切的爱恋,那相对而坐不说话也能知道彼此心情的眼睛,难道都是假的?
“噢,我明白我明白,这两天她们俩都是一起来一起走,好的跟亲姐妹似的。兄弟,你真有福气啊,多少男人的梦想啊!”
孙主任猜到了我的念头的开始,却没猜到那个结尾。
我有些恍惚,茫然中感到阵阵刺痛。
“没有的事,我哪里像花花公子了。”
孙主任见我神情漠然,便岔开话题,又坐了会就走了。
我是上午十点多醒来的,中午时护士来说有人探望,我还在想会不会是钱宇,当‘太子爷’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几天不见,‘太子爷’已经不见暴戾的眼神,躬着腰一脸假笑,头发剃光了,上面居然还有六个香疤,头皮红肿,看样子是刚皈依不久。
‘太子爷’皈依佛祖?不过也没准,这人世间的事,再荒谬也合理。香港黑帮没有不拜关公的,大陆煤矿主没有不参佛的,人坏事做多了就总会找个心理依靠。
“您醒了,呵呵,我今天是特地来向您道歉的,那天的事都是我的错,真的,回去后想了很久,真的,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那个衣……衣什么大叔的那么可怜,我居然一点也不体谅……”
“行了行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我从最初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对他的态度感到极度厌恶,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有这样的转变。孙主任说过‘太子爷’的父亲出名的护短,就算‘太子爷’杀了人他也会尽力保出来,我昏迷前还听人说他要让我走哪都混不下去。那么,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皈依佛门了,佛号‘唯见’,师父说为善者当先放下恶,可我一想到曾经对您做过的那些事,心里就不安哪,我告诉自己说一定要当面向您道歉,只要您原谅了我,我才能真正皈依我佛,做一个新时代的佛门弟子,将我佛如来的精神发扬光大……”
‘太子爷’说的唾沫星子飞舞,说到激动处还一手指天一手划地,大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架势。我盯着‘太子爷’红肿的头顶,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好在胃里没什么食物,不然一定会喷出来。
“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不用,你继续。”
“噢,您没事就好,可吓坏我了。那个,我都是佛祖的人了,大姐那就请您说一声,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以后我‘唯见’只干好事不干坏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啊?等等等等,什么大姐?”
“许兰啊,难道您还不知道?大姐已经出来了,我就知道那种地方根本困不住大姐,像大姐这样的……神人,就算我爸手下的特种兵也不是对手,我……”
“你说许兰逃出来了?”
“是啊!我早说大姐……”
“行了,我会和她说的,你走吧!”
“我……”
“走吧走吧,你是不是希望我保持沉默?”
“不会,那我先走了,您一定别忘了说啊!”
许兰逃走了,原来大家不愿与我过多接触真的是因为恐惧,这其中大概还有诸多谣言,我在他们心目中也是个恐怖的怪物吧!这样一想,我立即察觉到孙主任人格的伟大,换做是我,也许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回避吧!就像对待残疾人的求助,虽然同情,却本能的躲开。这样的伤害看似无足轻重,但落到自己身上才会感到深深的绝望。
许兰逃走了,原来大家不愿与我过多接触真的是因为恐惧,这其中大概还有诸多谣言,我在他们心目中也是个恐怖的怪物吧!这样一想,我立即察觉到孙主任人格的伟大,换做是我,也许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回避吧!就像对待残疾人的求助,虽然同情,却本能的躲开。这样的伤害看似无足轻重,但落到自己身上才会感到深深的绝望。
那么,已经落到现在的地位,而在内心深处同样也歧视过大多数残疾人的我,是否有资格要求得到平等的待遇呢?
黑夜以极快的速度降临,没有人再来探望,我像是被隔绝在人世之外。
值班护士送来丰盛的晚餐,但却来去匆匆,寂静的走廊里传来护士低声交谈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似乎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中秋节留下值班的都是年轻护士,老护士按照惯例回家团圆。孙主任大概也回家过节了,从下午起就再没出现。
我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支起的简易餐桌上摆满佳肴,但我却毫无食欲。
九点多时张之芊打来电话,说报社在组织晚会,她有节目来不了。张之芊的声音有些异样,沙哑中带着哭腔。
“祝你中秋节快乐,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会永远祝福你的。”
我刚要问张之芊怎么了,她却已经挂断。就在我感到心情郁闷时,手机铃声又响起了,我以为是张之芊又打来了,所以没仔细看号就开始述说心中的苦闷。
“张之芊,你不要这样,我心里很难受,真的,在记忆恢复以前我总以为你和我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只是偶尔在一个单位工作,甚至还对你有些敌意,因为你总找我的麻烦。但是现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很矛盾。说实话我仍然喜欢你,但这种喜欢已经有些……不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在我遇到许兰之后,生活发生了改变,很多事都不同了,既然在记忆恢复后。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要一想起你我这心里就不好受,我知道女人的青春都是短暂的,可你却为我……记忆恢复前,每次和许兰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感到心底有些痛,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你。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你能忘掉我,真的,我不是个好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付出。生活在不停向前,阿芊,忘了我,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吧!”
电话那端的人一直保持沉默,但呼吸却有些哽咽。我闭上双眼长叹,这些话早在心里郁积,今天终于说出口却丝毫没有感到一丁点轻松,反而更觉不安。我这是怎么了?心头像压了一块重石,不停向下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听筒里终于有声音了。
“我是高萌萌,不是张之芊。不过这些话……我想你也应该对我说的。你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你这样对张之芊有些不公平,她为了你……没什么了,我想你是对的。”
我呆呆的坐在病床上,大脑一时有些停止运转,怎么会是高萌萌呢?心中忽然有千言万语,可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好了,不耽误你时间了,祝你中秋快乐!”
我在发呆,也不知手机何时进入的屏幕保护,转头间看到还未拉上窗帘的窗外,遥远的地方有五彩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这死寂的夜空难得的灿烂起来。中秋节了,是合家团圆的幸福时刻啊!我突然间想笑,于是嘴角上提挤出一抹微笑,但泪水却不经意间滑落,咸涩如组成那汹涌巨浪的一滴海水。
钱宇这个时候大概也在参与报社组织的晚会吧,他的笛子吹的很不错,他从前跟我说过,他父亲有一段时间拾不到值钱的废品时就靠吹笛子讨些钱生活。钱宇是个念旧的人,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全都铭记在心,虽然他现在有钱了,但自己的房间却简单朴素,床头那只贴有营养大餐的破铁盒从不会改变位置,那是他父亲留他唯一的遗物。
“晚会结束后,钱宇也许会来看我吧!”
我这样想时,心中忽然闪过一张漂亮的脸孔,是那个新来的大学生李金媛,谁都看得出这个小姑娘在暗恋钱宇,也不知道她们的关系现在怎么样了。想到男女关系,我忽然又想起唐风曾提过钱宇不在庄不非案发现场的证据,还有上回见到钱宇和李金媛在一起厌烦的表情,难道钱宇是同性恋?还是他有勃起障碍?
一时间思维有些混乱。我感到不解,醒来后感觉自己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总在不停跳跃,无法安定下来。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又在不自觉的逃避吧!
快十点时丘虹居然来了。
“没想到吧!张姐告诉我,她说接到老同学的电话了,知道你一个人在这,可怜哪,都没人陪,所以我就来了。干嘛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欢迎本姑娘?有美女陪你过节还不愿意?”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的丘虹直皱眉头。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瞅你这德行,真不知道哪点好了,张姐怎么会看上你的?真是一朵鲜花插黄金万两上了。”
“喂,你是来陪我过节的还是打算来气死我的?怎么说我也是个病号啊!”
“不过是受了点伤,还有理了哪你!”
丘虹虽然这么说,却在床前坐下,把床头柜上医院送来的月饼推开,拿出她带来的月饼。盒子并不起眼,干干净净甚至有些简单,但上面却有‘月佳’的商标,是鱼东市做月饼的老字号。
我心头一热,这一定是张之芊叫丘虹送来的,她还记得我喜欢吃‘月佳’的月饼。虽然镇西市到鱼东市不过两小时的路程,但这份真情却是难以言说。
“吃吧,月饼又不是拿来看的。咦?你眼圈怎么红了?是不是进沙子了?”
“喂喂,我记得你以前是多淑女的一姑娘啊,现在怎么这样?”
“哈哈哈,不逗你了。快点吃吧,待会我陪你看月亮。”
丘虹一边说一边拿出笔计本写东西,然后递给我看,纸上写着:‘有人监听,张姐要你一切小心,不要跟许兰联系。’我猛然打了个冷战,从个人的情感纠葛中惊醒,我几乎都要忘了,现在我还是罪案的嫌疑人之一。
丘虹一边说一边拿出笔计本写东西,然后递给我看,纸上写着:‘有人监听,张姐要你一切小心,不要跟许兰联系。’我猛然打了个冷战,从个人的情感纠葛中惊醒,我几乎都要忘了,现在我还是罪案的嫌疑人之一。
“那你来来一块尝尝,‘月佳’的月饼味道不错。”
“不了,来之前吃过了。”
我边说边在纸上问丘虹,张之芊那是不是也有人监视,丘虹摇摇头,在纸上写:‘只有你这,是钱宇说的。’我一愣,钱宇说的?他怎么会知道有人在监视我?钱宇在公安的内线是王敬,但王敬可能告诉他这个消息吗?如果真是王敬告诉他的,那王敬又有什么目的呢?
吃过月饼后,丘虹借了架轮椅,到楼下赏月。
警卫跟在身后不远处,本来按规定我是不能下楼的,但今天是中秋,而我的病房里看不到月亮,所以在值班医生的批准下才能出来。
只是,在两外警卫的身后,在我周围,有些行迹可疑的病号转来转去。
“月是中秋圆啊!”
“我听张姐说你中学那会也能写几首酸诗,还打算考中文,后来怎么考了警校?”
“那会年青嘛,满脑子大道理,以为实现理想的第一步是考大学上中文系。现在老了,知道光有大道理没用,这日子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构成的。学中文不行,古人不是说了吗,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换现在话说,就是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念中文,这叫因果报应!”
“你这打击面也太大了。平时看你也不太爱说话,但只要开口就肯定一语惊人,挺适合当演员。”
“真的?”
“真的,现在不是流行这么一句话吗,想当作家你得学会不害臊,想当演员你得学会精神分裂,这都是职业条件。”
“哈哈哈,你比我还会得罪人!”
一旁的灌木丛里传出压抑的笑声,我扭头看去,一团黑影伏在灌木丛里,看来真的有人在监视我。回头时和丘虹对视,她目光里有些莫名的兴奋,这让我有些疑惑。
“今天是中秋,你也一个人过啊?”
“我不是镇西人,毕业后托关系才进入报业集团,分配到晨报,然后……”
丘虹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我仰头看去,她望着明月的眼睛闪着光,似有泪水在眼眶里打漩。丘虹想起庄不非了,看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老男人。
“那个,你看会是谁干的?”
“钱宇!”
丘虹目光里闪过一道杀气,我悚然一惊。
“为什么?”
“主编那会正在调查他,你和他是好朋友,大概知道他的文凭是假的吧?其实就连他的档案也都是假的。主编死前还和我说过,他查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是关于钱宇的,还需要再证实一下,结果还没来得急调查就去了。我一直想说,但不非他生前说钱宇是你的朋友,睁一眼闭眼了就算了。不过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说了。”
我抓紧轮椅扶手,眉头紧皱。丘虹在向监视我的警察提供信息吧!
“那你今天说出来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那个意思。而且,钱宇在到咱们报社前曾在水利局工作过,不非和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水利局的人明知道他用假文凭还照样证明他的档案是真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就算这是真的,可以当作动机,但是钱宇有不在场证明。”
“张姐怀疑钱宇有同伙。不非死后张姐就一直在调查他,你大概还不知道,钱宇是同性恋。他大学时家里穷,穿的也很不像样,所以没有女人缘,后来就和一个外校的同性恋好上了,听说还是个警校生。张姐怀疑这个人就是凶手,她已经查出这个人是谁,而且查出他有作案时间,甚至找到一个目击证人,就差再让警方确认一下了。”
我心中惶恐的利害,没想到张之芊会去调查钱宇,更没想到她的调查会证实之前我的怀疑。张之芊所说的那个同性恋,大概指的就是王敬吧!那丘虹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的目的,她是想打草惊蛇,让王敬忍不住自己跳出来。
可是这样的话,那张之芊的处境就极度危险了。
明月皎皎,偶尔有薄云掠过,也不知是那明月穿行在云间,还是那薄云穿行在明月之上。132医院的小花园,几丛翠竹微微晃动,把那一地的碎影搅得似有无数只手在抓扯,仿佛地下正有什么东西在试图爬上地面。四下无声,世界诡异而寂静。
“‘人生充满无数的荒谬,这些荒谬甚至毫不害臊地不需要真实的外表,因为它本身就是真实的。’”
“什么意思?”
“皮蓝德娄借一个幽灵之口说的,他的意思是世界充满悲惨,希望只能由人们自己寻找。”
“你是说,你不反对张姐这么做?”
“反对,太危险了,但我不会阻止,因为逃避不解决问题。”
“看来最了解你的人还是张姐。”
最了解我的人是张之芊吗?也许吧,尽管连我自己都不曾了解自己。
“那么,帮我转告张之芊,要她一切小心,不要勉强。”
“还有别的话吗?”
我犹豫片刻,摇摇头。丘虹有些失望的看着我,我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帮我告诉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欠她的下辈子一定都还上。”
“会有下辈子吗?”
本来有些亢奋的丘虹忽然有些出神的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意识到她又想起庄不非,而我的心里也是一痛,欠张之芊的这辈子都不能还清,就算有下辈子,难道就真的能还得清吗?
月光似冰水,洒在身上心里,渗入骨髓,那寒意直侵入灵魂。
今晚是阴历八月十五,月夜魔行凶的日子。
根据警方卷宗,月夜魔每个月的阴历十五必定会出现作案,而被害人的血液则都被抽干。现在我知道月夜魔很可能就是许兰,而她是在练一种残忍的邪术,大天罗刹术。那么今晚,许兰会再杀人吗?
虽然有种种证据表明许兰就是月夜魔,但我始终无法把那双干净的眼睛与杀人凶手联系到一起,也许许兰有什么苦衷吧!
夜里丘虹离开后,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关了灯,头痛的利害,却睡不着,感觉身体在不停向下坠。病房外有很轻的脚步声,警方还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大概是拿我当鱼饵,想逮住许兰。我这样想时心底隐约有些不安,不是对自身的安全,而是其他人,例如独自一人回家丘虹,再或者掌握重要线索的张之芊。如果庄不非真是因为知道了钱宇的秘密而被杀的话,那张之芊的处境无疑也极度危险。当然,还有不知藏身何处的许兰。
想到许兰,我内心矛盾重重。我爱许兰,这毫无疑问,但是许兰却是个杀人凶手,于国法难容。还有王敬曾羞辱我们的那些话,许兰真的是阴阳人吗?可不论外表还是内在气质,许兰都是一个女人,那么柔弱善良。但是事实的另一面却是无情的现实,唐风说许兰被捕后什么都招了,那警方一定是掌握证据。还有纳兰无术曾说过,妖人变人魔,他们修炼的最终目的是变成人类,可是妖人和人类有区别吗?我宁愿许兰是妖人,宁愿放弃在镇西市的一切,只要平静的生活。
但这似乎也是奢望。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许兰既然从未把警察放在心上,为什么还让自己被捕受辱?这个念头在心里像着魔似的折磨着我,最终我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唐风,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明月西垂。
“有事吗?我在执行任务。”
“我想知道一件事,许兰是怎么被捕的。”
电话那头唐风忽然陷入沉默,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这个啊,是王敬带人去的,听说王敬对许兰说了些话,好像是和你有关系,然后许兰就束手就擒了。”
我的心一阵莫名刺痛,感到浑身燥热,竟下床站了起来。
“王敬都说了什么?”
“我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说你的病不太稳定,有可能脑死亡什么的。”
“无耻之尤!连魔鬼都不如!”
唐风长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究竟魔鬼可怕还是人类可怕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那个,我们报社的主编副主编掌握了些重要线索,我觉得你可以了解一下。”
“呵呵,我早知道了,包括今天丘虹去探望你都是我安排的。你放心,我们三个行动小组在保护张之芊,不会出事的。”
唐风的话让我大感意外,紧接着我立即想到,刚才躲在灌木丛后监听的人是王敬!
正在这时,电话里传来别一个人的声音。
“队长,那边好像有动静。”
“妈的你小声点,怕别人听不见怎么着?我看看,喂,我先挂了,回头再说。”
还不等我再说什么唐风便已经挂断电话,我顿时感到浑身无力,身后连退几步跌倒在地,头撞在铁制的病房支架上,发出一声闷响。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灯亮了,两名警卫冲进来,看到我倒在地上有些发愣,不一会护士也跑进病房。
“木头啊你们?快扶病人上床!”
那两名警卫过来把我抬上床,护士的白衣服在眼前晃动,浓重的消毒水里飘来一股清香,我努力的分辨着,似乎是一种味道很淡的女士香水。
“快去叫张医生!病人心跳紊乱瞳孔散大!”
“快去叫张医生!病人心跳紊乱瞳孔散大!”
我又要昏迷了吗?我有些不甘心,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离开警界,我想要保护张之芊,因为我不敢想像她要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我猛然惊醒自己还是爱张之芊的,就如同我爱许兰一样,虽然我最终选择了许兰。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似乎意识清醒的陷入一个无声的世界,甚至没有光,我像是虚无的存在。我感到困惑不解,又有些怪异的兴奋,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壳吧!
“队长,那是什么东西?”
“月夜魔!是月夜魔!二组二组,月夜魔向你那去了,带上一号立即撤退!立即撤退!”
突然有人在我耳边大喊,打破了这寂静,世界突兀的在眼前出现,我看见唐风正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冲出楼道,向对面的楼跑去,而这时对面楼上传出激烈的枪声。我大声问唐风怎么回事,但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伸过手去却什么也摸不到!
我死了?心中一阵惊恐,但还不急深思但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名警察被人从三楼的窗户丢出来,落在地上时才看清楚,只是具残骸,双臂没了,而且只有腰部以上,内脏洒了一地,人却还没有死,张大了嘴拼命呼吸。
“妈的我命令你们不要抵抗!立即撤退!”
唐风对着对讲机怒吼,而其他警察则举枪四处观察,也不敢进入楼梯间了。对讲机里悄无声息,唐风愤怒至极,他拔出手枪子弹上腔,率先冲进楼梯间,其他警察也都立即跟上。我紧随其后,刚到二楼就碰到正下楼的警察,双方曾点走火。原来二组的对讲机在与月夜魔的激战中坏了,并损失一名警员。
“张之芊怎么样了?”
我在唐风耳边大声喊,他眉头一皱,似乎听到了。
“人员都在吧?”
“所有人都在,快撤快撤!”
说话的竟然是于局长,原来他是二组组长。唐风还要询问情况,于局长却迫不及待的向楼外跑去。唐风无奈,叫全副武装的一组进楼搜查,其他人先撤出。唐风带了两个人刚出楼外,忽然听到什么似的回头,刚才那破碎的扇窗户里跳出一道纤细的黑影,像蜘蛛般贴在墙壁上,飞快的防盗网间掠过,身后水泥墙面纷纷脱落。
“啊?!开枪!开枪!”
于局长站在一处杂物堆后惊恐的大叫,并向一个举枪射击,那道黑影却灵巧的在墙壁上闪来闪去,没有一刻停留。
那就是许兰?她竟真的能在墙壁上行走?我震惊不已。虽然许兰在飞快接近于局长,但我有种感觉,她另有目标!
“妈的!白痴!”
唐风的声音和急促的枪声从背后传来,就在我转身的刹那,枪声突然全部都停了下来。唐风两眼通红的盯着前方,我回头看去,月光下站着一个人,躲在于局长身后,露出的半张脸上遍布鳞片,被月光一照泛着淡蓝色妖艳的光芒,那是张诡异的面具。我呆立不动,忽的感到一阵惊恐,这才是月夜魔的本来面目吧!
“别开枪!都别开枪!”
于局长抖若筛糠,他的枪还在,但握枪的手腕却被人抓在手中。唐风略一犹豫,抬手就是一枪。于局长绝望的惊叫,但随着枪声过后,立即就有结果了。子弹穿过于局长的左肩击中了月夜魔,那张恐怖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不等唐风再开第二枪,忽的不见了身影,而一下刻于局长肥胖的身躯像玩具般被抛过来。唐风闪躲开并继续射击,却再没击中,而月夜魔重又变成一道黑影跳上墙壁消失了。
“检查一下,都谁受伤啦!”
唐风大吼,一回身却看到于局长的头歪向一边,仅连着层皮,一腔子的鲜血喷出几米远,人已经死了。
“妈的!妈的!他妈的月夜魔!”
我望着红了眼的唐风,有些不知所措,一边是老战友,一边是爱人,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却互相厮杀,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队长队长!目标逃了!小郑受伤了!”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呼叫声,唐风打开询问情况。
“伤的重不重?看清疑犯是谁没有?”
“伤的不重,疑犯是钱宇,重复,疑犯是钱宇,他还和月夜魔说了几句话!”
真的是钱宇?怎么会这样呢?我呆住了,苦苦探查的真相难道就是这个吗?难道钱宇真的是杀害庄不非的同谋?他还和月夜魔交谈,这怎么可能?难道那些人的死钱宇也有份?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隐瞒真相?新闻大奖?出人头地?难道为了名利真可以沦为魔鬼?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误会?钱宇只是偶尔路过这里?他可能认出了许兰,说两句话也是正常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
五真相的角度
三个月后。
十二月了,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我依旧活着,而且出了院,还在镇西晨报工作。作为月夜魔案警方唯一掌控的嫌疑人,晨报社本不应继续聘用,但有人对集团老总发了话,是人才就应给予特殊照顾。发话的是‘太子爷’的父亲,这让人感到意料,却在情理之中。
关于那晚的事情,我一直不知道是真实发生过的还只是我的幻觉,每回和唐风谈起此事他都三缄其口,甚至喝醉了也不能套出一句话。只是那晚确有两名公安牺牲,其中就有于局长。于局长的追悼会办的很隆重,据说省里都下来人参加了,安葬当天,街道两旁有人打出‘人民公安民为天,死而后已名千古’的挽联,只是这挽联在吵杂的旁观人群中显得十分刺眼。据说那天于局长的安葬队伍碰到一家娶亲队伍,两队人互不相让,哀乐喜乐同时演奏,哭声与笑声同升天际,倒也有些不凡的味道。
报社编辑大换血,丘虹辞职了,新来的主编对刘厚义大感兴趣,因为这孙子能给他招妓女,马屁拍的又不露痕迹。我原以为冷漠的同事们显露出血性的一面,都不甘受这种人领导,纷纷辞职,而新主编也忙于安插自己的亲信,毫无挽留的意思。现在刘厚义是副主编,仍那么贪财好色,已经与新来的两个女编辑有染,而这两名编辑都是主编带来的人,四个人成天眉来眼去,编辑部的淫靡气味令人窒息。那个暗恋钱宇的小姑娘李金媛留下了,我现在也只和她能说上两句话了,这人际关系比从前还要糟。
钱宇和王敬都在逃,全国联网通缉,但是三个月过去了却没能查到任何踪迹,他们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
“妈的我就不信,真要查能查不到,还不是因为王敬他爷爷的关系,都在拖着。”
唐风说这话时我们俩还有高萌萌正走在郊区的山路上,准备去天一观拜访纳兰无术。唐风已不是警察,因为那晚向于局长开枪,虽不致命,但向自己人特别还是领导开枪已经犯了大错误,而且还是有意识射击,往严重里说算是谋杀。好在唐风上边也有人,最终事情调查结束时只是离开警察队伍,免去了牢狱之灾。
唐风现在开了家私人事务所,也就是变相的私人侦探,但他从未放弃对月夜魔案的调查,他说做人要有始有终,不查真相他寝食难安。不过这些大义凛然的话貌似是讲给高萌萌听的,而高萌萌则总在微笑,那么迷人的微笑,像是回到了青春年少时。
“你们俩慢点走,真不把伤员当人啊!”
我报怨着,在石板铺成的山路上站住,转身俯瞰山间,皑皑白雪中立着稀疏光秃的树影,寒风掠过,卷起细碎的雪花弥漫似白雾。
“喂,你没事吧?都说不用跟来了,还非要来。”
“唉,我也寝食难安啊!”
“又学我!你要是没伤的话,我真想一脚把你踢下去!”
“我又不是有意当灯泡,都是医生说要多运动多呼吸新鲜空气,不信你问高萌萌。”
“好啦好啦,你们俩个大男人整天也说不够。”
转过一片半焦的松林,天一观已在眼前。
这次来天一观是向新任镇西宗教协会会长,纳兰无术咨询撒德教的事情,因为有证据表明妖人所信奉的正是撒德教,清末那名法国传教士就是修炼大天罗刹术的人魔。
我想纳兰无术一定知道此事,但不明白他为何隐瞒真相。
“无量天尊,三位里边请,茶刚刚泡好!”
纳兰无术仍旧那副不健康的老样子,但还穿着一身单衣,走过明暗相间的院落,修长的身影在厚厚的积雪中的小路上,让人看着都觉得寒冷,却又有种直入灵魂的明悟。
我们是突然拜访,事先没有打过电话,但纳兰无术却能先知先觉,也算奇人异事了。
“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不必开口,贫道知道三位此行目的。”
道童沏好茶后躬身退出,我们分宾主落坐。纳兰无术的静室重新修整过,上次的火灾虽大,但只把屋内的陈设烧毁了,房屋结构没有受到严重的损坏。
高萌萌第一次到道士修行的地方,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唐先生亲带队伍取缔了撒德教,想必也知道撒德教教义,‘代天父行不忍之事,虽杀戮无数,但仍纯洁如百合。’以贫道个人看法,撒德教宣扬的与基督教并无不同,都信奉上帝,《圣经》中不也有‘善与恶便如昼夜,日升月落,月升日落,永无止境。’这样的句子吗?莫要急,待贫道先将妖人所信奉的大天罗刹术本原说明。那大天罗刹术虽是外来异术,但妖人却并非洋人所独有,我中华大地地杰物灵,有仙灵之师自然也有妖魔之物,这妖人便是其中之一。《天一录》有记载,远在两汉之时便有外道圣一教,教众多为阴阳人,自称天师门人,所到之处凡见小恶便行杀戮之事,言:‘民不畏死不知良善’。这现撒德教教义暗合,所以元明之时便有西来妖人入圣一教,也就是贫道曾提过的元代人魔作乱之事。而那撒德教,其实就是西方的圣一教。”
虽然我早已料到撒德教与妖人的关系,但却没想到纳兰无术会这么爽快的说出来。
“耿先生一定在奇怪贫道为何要隐瞒实情,其实你早该想到了,那人魔能与你心意相通,贫道若是知无不言,此刻大概已经做地下亡魂了。”
“啊?恕在下愚钝,那你们过去是如何剿灭人魔的?”
纳兰无术略一犹豫,起身到祖师画像前行礼,之后才重又坐下讲述真相。
“妖人虽然凶残,但人魔事实上却颇有些仁义之心,若不为修炼成人,他们是从不主动杀生的。我历代师祖均以其家人要挟,使其自废武功而剿灭之。事虽不齿,但为天下苍生计,也是值得的。”
我恍惚间有些明白了,许兰的父母因何死,她的信徒为避免重蹈覆辙而先下杀手,但却没想到许兰会爱上我,仍旧与那些被剿灭的人魔一样束手就擒。可是那个假纳兰无术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曾是撒德教教堂的镇西图书馆,许兰到那里工作总不会是巧合吧!
“大师,您也知道,曾经有人假冒大师之名四处行颠倒之事,后又自杀身亡,不知大师对此有何见解?”
唐风突然文绉绉的说话,这让我有些不适应,不过他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知道的。
“这个嘛,凡修炼大天罗刹术的人魔,若不饮血修持精进为人,则会五内具糜。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不饮血的人魔,即便不自杀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的目的嘛,也许是在警告贫道不要多管闲事。其实就算他不警告贫道,贫道也不会插手此事,现在是社会主义法制社会,由不得贫道再行那些颠倒之事了。”
纳兰无术面有自嘲的笑意,似乎已经看透这颠倒的世界。
纳兰无术面有自嘲的笑意,似乎已经看透这颠倒的世界。
唐风若有所思,高萌萌则安静的坐在一旁,我看着他们突然像是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仿佛再也追赶不上他们了。
“大师,我记得您曾说过,您年青时见到过人魔犯案,那是不是说人魔都会很慎重的选择最后一关的修炼地点?”
我一开口立即意识到自己居然称纳兰无术为大师了,这在过去根本就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何知道纳兰无术是个贪生而又圆滑的道士后,自己反而尊重起他来呢?
纳兰无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好一会才开口。
“那是自然,贫道明白耿先生的意思,那许兰回到原撒德教教堂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唐风霍然站起,神情激动。
“那只要守住图书馆就一定能抓到月夜魔了吧?”
“喏。”
纳兰无术点点头。
高萌萌看我脸色不善,在一旁轻轻拉唐风的衣角,唐风呆了下,这才看到我的复杂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重新又坐下了。
纳兰无术仍是那副莫测高深的模样,似乎看懂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离开天一观时,外面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山景如画,美不胜收。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转身问出来送行的纳兰无术。
“大师,人魔是不是都很漂亮?”
“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漂亮的话,仔细观察就会从她身上发现自己的影子。按西人的观点,这是人格的视觉补充,按咱们老祖宗的话说,是道。”
“道?”
“没错,就是道,道法自然,自然孕育万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就是美的意境。”
我如醍醐灌顶,顿悟到纳兰无术的本意,他一眼便看出我和许兰都是总处在犹豫中的人,我在进与退间犹豫,而许兰在杀与不杀间犹豫,这大概就是我们互相吸引的原因吧!
回市区的路上雪下大了,唐风的车开的很慢,小心的避让那些在雪地里抛锚的车辆。
高萌萌问我什么时候接二咪回家,这几个月二咪经常乘我开门之机溜掉,跑去高萌萌的宠物诊所找那只小母狗。那是只黑色小土狗,总跟在二咪身后亦步亦趋,看来是强奸出感情了。好在二咪还认识我,虽然它喜欢围着高萌萌叫个不停。
在宠物诊所下车,抱了二咪准备离开时,高萌萌忽然问了句。
“明天去看张之芊吗?”
我心中一痛,痛的几乎要再吐一口血出来。
“嗯,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的签证不是批下来了吗?快准备一下吧。”
回到家里,强行给二咪洗了澡,一个人做了很正式的饭菜,打开电视机和电脑,在里里外外的喧闹声中,独自吃晚饭。二咪吃了几口猫粮后跳上窗台,凝视着外边的夜景,它在期待下一次与小母狗的相会吧!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电脑屏幕上QQ好友的讯息不时跳出,是一些杂志编辑在向我约稿或追稿,已经占满整个屏幕,我不想去理。客厅里电视机仍开着,似乎在播放周星驰的《喜剧之王》,我听到周星驰犹豫而又决绝的在喊:‘我养你!’
眼泪莫名其妙的淌出,既而无法抑制,胸口堵的难受,我坐起身来,却发现泪水遍布脸孔,而且越擦越多。我忽然间回忆起,曾经年少时我也那样的对张之芊大喊过:“我养你!”她为了这个诺言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甚至整个青春,而我却轻易遗忘了这一切,哪怕恢复了记忆也不曾兑现诺言。可是现在,追悔莫及。我坐在床边不停的用袖子擦拭泪水,起先只是低声抽泣,但不知何时已哭的喘不过气来。二咪跳上床,轻声的叫着,它的眼睛纯洁无暇。我拉过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像个孩子般无助。
午夜梦回,见到许兰,她泪流满面的对我说,一些人的痛苦毫无意义,而天父又不能消灭无罪之人,所以魔鬼才会代替天父行此不义之事。我大叫着不,没谁有权力夺走他人的生命,就算是神也不能。
惊醒时天已大亮,客厅里电视正在重播东方夜谭,也不知在对谁进行访谈。我匆忙起床,来不及吃早饭就出门了,虽然新主编不会说什么,但我不想人误会我和‘太子爷’有任何关系。
中午时到的132医院,孙主任正在和一个药代表谈事,见到我立即撇下药代表过来和我说话。
“今天来的这么早啊,还没吃饭吧?陪我一起吃吧!”
“吃过了来的。”
“其实你不用总来,她要是醒了我第一个通知你。再说,她也不是因为你才成这样的……”
“但是,我心里难受!”
是的,我心里难受,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悔恨,因为张之芊重伤变成植物人了。那自责,哪怕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吐血昏倒也不曾减少丝毫。
张之芊是在三个月前的那晚重伤的,当时钱宇接了王敬的电话后潜入张之芊的住所,他没有发现自己已在警方的监视下,更没发现在他头顶上潜行的月夜魔。本来警方制订的计划很周详,但没有把月夜魔可能出现计算在里面,所以当他们发现月夜魔时,于局长带领的二组出现了混乱,没能完成保护张之芊的任务,让钱宇得了手。
事后唐风告诉我,是月夜魔阻止了钱宇的最后一击,而当月夜魔靠近昏迷中的张之芊时,二组的一名警员开了枪,结果被月夜魔凶残的杀害。而且,钱宇逃走时被楼后的三组拦截,又是月夜魔出现破坏了警方的计划。那么,月夜魔劫持于局长的目的就是吸引警方注意力,以便给钱宇创造成功脱逃的机会。
许兰究竟在想些什么?让人猜不透。
张之芊的病房里阳光很好,桌上摆着鲜花,不知道是谁来探望过。
“小鼻子头,我来看你了,买了九朵玫瑰。我记得从前,咱们还都是学生那会,你说过想要一枝玫瑰。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冬天,冷的街上都没个人。我也想送,但那会穷啊,一朵玫瑰要三四十,没钱,吃饭都成问题,还总靠你接济。我心里难受啊,你还安慰我说以后会好起来的。后来我做了催眠治疗,抑郁症是好了,但也把你给忘了。呵呵,我怎么就会把你给忘了呢?真是混蛋哪!”
张之芊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白皙的面庞消瘦的让人心痛。我把九朵玫瑰一一插进杯里,放在床头柜上,泪水却在不知不觉中滚落。
“现在我也很穷,但是有钱买花了,而且还记起过去的一切。真的,这一回全都想起来了。我说过我养你的,那不是说大话,我真的想养你,因为我爱你,真的爱你,过去爱现在也爱。我不是在骗你,真的,其实刚应聘那会我根本没打算在镇西买房,但到报社见到你后就改了主意,哪怕没肉吃也要买房子,因为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养你,没有房子怎么能算个家呢?就算失去了记忆,但我还记得要有个家的承诺。现在我终于有房子了,而且还有钱买花了,你醒一下吧,看看这花有多好看,是九朵,卖花的小姑娘说九朵代表长长久久,我也想长长久久,你就醒一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用力的吸着鼻涕,把眼角的泪擦干净,忽然发现张之芊的眼睛也有一滴晶莹的泪花,我霎时呆住了,好半天才惊喜跳起来大叫医生。病房的门在我叫第一声时便被推开了,护士边拭眼角边走进来。
“护士护士,她哭了,她哭了!是不是要醒啦?”
“嗯,可能吧,有情感反应了。她现在什么都能听到,就是动不了,你多提以前的事,能增加苏醒的机会。”
“嗯,谢谢您护士姐姐!”
护士红着眼圈一笑,转身离开了。
我准备离开医院时被孙主任叫住了,他问我昨天怎么没回来复诊,要不是脑科主治大夫刚才和他说,他都不知道。我回想了半天,却想不起医生曾告诉我要复诊。孙主任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拉我去做检查。
我患上阿茲海默氏症了。
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眼泪抑制不住的流淌,明天、后天、大后天,或者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把现在的一切都遗忘吧?那些爱和恨,不甘和忏悔。可是我不想就这样遗忘,不想看着熟悉的人却形同陌路,不想张之芊醒来或许兰回来时,我却像个白痴一样毫无反应!但是,这样的不甘在那一刻到来时,大概也会被遗忘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受这些无谓的苦难呢?为什么?
第二天快下班时唐风打来电话,说收到线报,许兰就藏身在图书馆里。唐风的声音中透着兴奋,他说今晚要单独行动,问我去不去。我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他。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阴历也是十五,月圆之夜。
我们在图书馆外的花园碰头,对面的犹太教堂里亮着灯,几个黑衣修士立在门口目光阴沉的望着这边。图书馆副馆长接待了我们,他说最近馆内总听到怪声,吓的学生们都不敢来借书,向警方反应情况,警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迫不得已,副馆长这才请的唐风。
“这事找我就算找对人了,怎么说我也是天一观挂名的居士,哈哈!”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唐风还是个居士。副馆长带领我们进入阅览室,那些诡异的声音都是从这里发出的。唐风四处敲敲打打,然后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面露惊讶之色。
“有妖气!”
“啊?唐大师,你不是开玩笑吧!”
“有拿这个开玩笑的吗?你先行离开,待我降妖后再回来!”
副馆长居然真信唐风的话,匆忙离开。望着远去的背影,唐风憋着笑意躲到一边直拍大腿。唐风是个严肃的人, 现在居然会开这样的玩笑,看来爱情确实能改变人。
“行了,别笑了,你说许兰躲在这里,那现在怎么找?”
“山人自有妙计!”
唐风说着拿出一份手绘的房屋结构图。
“昨天有人匿名送来这个,说这个楼是蝶式双螺旋结构,有一个楼中楼,许兰就躲在里面。今天我让助手来研究过,有可能是真的。”
我忽然有些恍惚,回忆起曾做过的一个梦,在那个梦里许兰就是从这个阅览室进入图书馆的秘室,然后见到约柜。那些犹太人整天进出图书馆,大概就是在找他们的圣物约柜吧!我一边回忆一边在墙壁上摸索机关,似乎按到了什么。唐风突然惊奇的叫了声,把我从恍惚中唤醒。
“这有一道门!”
原来整面墙都是活动的,我和唐风侧着身子进入秘道,里面居然有电灯,看来果然经常有人进出。就要见到许兰了吧?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里全是汗。
通道里没有风,却很阴冷。我们找到楼梯向上,正要上楼时,弯道处有修长的人影一闪,唐风眼角瞥到后立即习惯性的拔枪,却摸了个空,但他仍毫不犹豫的挺身上前。我略一犹豫,随即跟上,但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唐风用外套在转角处一晃,紧跟着冲过去。我大喊小心,但还是晚了,袭击来自头顶,却并不是许兰,而是王敬!
王敬赤着的手和脚上套着类似猫爪子一样的东西,走在冰冷的地面上嗒嗒的响,他俊美的脸上挂着嘲笑的表情,眩耀似的举起一只手,五只尖利的爪子灵巧的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妈的,你也就这点料!”
“是啊是啊,你死的一定会比其他人有料,哈哈哈!”
唐风没有死,他挣扎着试图站起,但伤势过重,总也坐不住。唐风的后背被锋利的爪子拉开四道血口,厚厚的冬衣都未能挡住这一击。王敬歇斯底里的狂笑,而我站在不远处,感到血液都凉了。
“我宰了他后再收拾你,看那个贱人还能把东西藏多久!”
王敬说着回身不停的踢刚扶着墙坐起的唐风,唐风嘴角溢血,晕死过去。我心头一跳,血液像是又开始流动了,我猛的扑向王敬,希望能阻止他。但王敬背后像是长了双眼睛,只一侧身就让我扑了个空,然后我感觉后腰一凉,身体便不再能自如活动,我想我的伤势大概不会比唐风轻多少吧!
“你这么急啊,那我先收拾了你再宰他,都是死。你看,我很公平吧,谁先谁后都一样。”
“住手!”
钱宇的声音在王敬身后响起,我倒吸着气努力撑起翻了个身,看到钱宇正将枪口对准王敬。我看不到王敬的神情,但仅听他的声音就能感觉他震怒后的疯狂。
“你居然用枪指着我?我就知道你和他有一腿!还有那个婊子李金媛!我今天不止要宰了他,还要去把那个婊子也宰了!看你们还怎么背着我勾搭!”
“不要逼我!耿重宙是我的朋友,至于李金媛,我根本不喜欢她,你是知道的,我是同性恋,对异性不会有反应。你放了他们,不要再杀人了。”
“没有反应?你当我没看见啊,那天你和那个小婊子在宿舍干的事我都看见啦!你根本就不是同性恋,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没一个好人,都去死!”
王敬说着身影一晃,已跳上墙壁,钱宇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枪声响了,但王敬却并没有中弹,他站在钱宇身前,手中握着把奇形怪状的弯刀。钱宇痛苦的倒在地上,而握枪的右手则落在我面前。
太快了,这么近的距离,用肉眼根本无法看清!
“我真后悔,当初不该答应你去杀陈小亦,不然你也不会开始喝血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闭嘴!他们都该死!他们的血都应该属于我!”
“你根本什么都拿不走,真的,我终于想明白许兰的话了,清醒着承受痛苦远比假装坚强更需要勇气,不要再装了,咱们都不是坚强的人。”
“闭嘴!闭嘴!闭嘴!你不要扯上我,假惺惺的装什么真诚,庄不非说要揭发你时你怎么整晚睡不着缠着我去杀他?我现在就把姓耿的宰了,看你还说什么!”
王敬说着向我走来,那锋利的爪子上有血滴下,我努力向后靠,身体禁不住的抖。王敬走到我面前,忽然很妩媚的一笑,柔声的说:乖,不痛。然后目光突变,挥刀劈下。但就在这千钧一发时,王敬突然改变动作,弯腰侧步转身,再停下来时,我看见王敬的刀已经穿透从背后袭来的钱宇,血雾从刀身的镂空中喷出,溅射在我脸上嘴里,我想要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要停了。
钱宇错愕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微笑,王敬拔出刀时,他轻声叹息,身体软软的倒下了。
“哼!别以为我会难过!”
王敬说着用沾满血的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泪痕,面孔顿时变得狰狞可怖了。
“现在你还不能死,我要用你换宝藏!”
王敬说着轻而易举的提起我,也不去理睬唐风的死活,转身上楼。
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一间较大的房间。我被丢在角落里,王敬坐在灯下喝白酒,他的手有些抖。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至少能呼吸了。
“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这样做?我是两性人你知不知道?对,应该叫妖人!妈的你们人类自以为高贵就叫我们妖人,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上帝派遣我们来消灭你们这些渣滓的!”
“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
“没有贵贱之分?放屁!你们人类从来就没把我们这些畸形儿当做是人!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没被做成标本,你以为你很善良,狗屁!我的同类一出生就被人道毁灭,运气好些活下来的整天都被你们当笑话看。你们偶尔施舍一下,不就是为了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吗?妈的凭什么我生来就是弱势群体,要被你们嘲笑?”
“不,我没有嘲笑你。”
“你没笑你更可恨!我知道你在心里面笑!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死!一个不留!”
王敬的情绪有些失控,他抓起刀向我走来,先把我踢倒,然后正要挥刀时,许兰出现了。
“住手!”
许兰和王敬戴着同样的金属爪,目光凛然。
“噢,我尊贵的女王,您终于出现了,东西在哪里?快交出来,不然我宰了他!”
“你身后的墙,抓着那幅画挂勾,向外拉。”
“居然是这样!哈哈哈,约柜是我的啦!我才是上帝选择的人,我才是群魔之王!”
王敬已经陷入癫狂中,他在大笑中突然出其不意的扑向许兰,但许兰早有准备,向后一闪,两个人都跳出了我的视线范围,我只能看到地上快速闪动的影,还有金属碰撞时的脆响。胜负只片刻就见分晓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许兰,王敬则永远的死掉了。
“你还好吗?”
许兰淡淡的笑着问,她的手伸过来轻抚过我的脸,叹息一声,倒在了我身上,我看见王敬的那柄刀斜插在她背上,血正不停涌出。
“不要……不要死,不要死,我爱你,别离开我。”
“我知道你爱你,我也爱你,可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啊……”
许兰的声音弱了下去,她的目光充满不舍和留恋,光华暗淡了。
我努力的抱住许兰,想要放声痛哭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只有泪水在不停的流淌,那么深的悲伤压抑使人窒息。哭到没有泪水时,我开始想究竟是月夜魔可怕还是人心更为可怕?我感到迷惑,或许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腰部伤口处的血渐渐止住了,我不会因此而死掉,但心痛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我捧起许兰的头,她的眼睛盯着我,那么的绝望的温柔,她是爱我的。我的目光越过许兰,努力挪动身体,终于看到了王敬,他的头颅滚在一旁。我忽的想笑,终于想通了,其实我们所追踪的月夜魔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影子,那些道貌岸然下丑陋的本我。
此刻外面已经夜色漆黑了吧,但黎明仍会到来,只是有很多人却永远不会再醒。
我们都输了,从一开始。
我吃力的将脖子放到许兰背后的刀锋上,又最后看了一眼许兰秀发,她的美仍如第一次相见时那般纯洁,只是染了血污。我还是不能相信她就是月夜魔,虽然那是残酷的真相。我想到在警校时教官说过的话,‘即使目的最纯洁的罪恶也是有罪的’,我曾认为这是真理,可是现在却发现,真理从来都需要鲜血的灌溉。
月夜魔真的死了吗?不,没有,至少此刻还没有,她还活在我心里,或者每一个在善恶间犹豫的人的心中。
算了,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把脖子紧压在刀锋上,用力一划,耳畔似乎听到滚雷般的刀鸣,仿佛无数的嘲笑遮天盖日而来,那样突兀的闯入,又瞬间消失。
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