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一丝狠劲儿的笑容:“彤史还空着?那真是昨晚的内监该死了。补上一笔吧,昨夜,幸暮梓宫,前蒙太后。”说着,筷子尖还冲我一点:“不,既然有了宠幸,就封为蒙妃吧。”抬头冲摄政王一笑:“叔父以为如何。”
摄政王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笑容:“皇帝,不得胡闹。”
六
这宫里的事,他说的还真不算。
次日,摄政王着人送来了许多礼盒,说是对前日君王不敬的赔礼。我略翻了翻,好大的手面,好大的口气,敢替君王赔礼,封我为妃的事儿也就当做是君王醉酒的醉话儿,不了了之了。
大兴朝的彤史上,更是永远都不可能有我这么一笔。
除了摄政王的这份大礼以外,我更收到另外一份秘密礼物。包裹拆开看倒极是清爽,一瓶鹤顶红,一条白绫,一把匕首。
我不由得就是一晒,这些前蒙降臣,不觉得自个儿丢人,倒嫌起我给他们丢人来了。
我向来是个好心气儿的太后,将白绫用匕首割烂了,又将毒药倒进了庭院前边的大鱼缸子里。心里却寻摸着宫里不能呆了,早晚得出事,不是死在大兴朝的手里,就是死在自个人的手里。
因为提着这份心思,晚上睡得就格外浅些。谁想着那天晚上刚入夜,就觉得院子里有动静。披上衣服出去瞧了,正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正撞在那大鱼缸上,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要撩水喝。
我一怔,忙上去死拉活拉把那人拉下来,说道:“你不要命啦,没看见缸里的鱼都翻白儿了么?”
他喃喃道:“你下了毒?你也想害我?”
我心里一晒,毒药往鱼缸里面倒都有人巴巴赶来喝,也太凑趣了些。待得手撩起那人的额发,才一怔,恨不得顷刻将他丢回鱼缸里。
他却在我怀里哆哆嗦嗦的打起摆子来,身子时冷时热的。我纠结徘徊了一会,把他拖拽到假山石下边。他足足熬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缓过来,神智恢复先打量了一下周围,说句:“是这儿?”眼神又定格在我身上:“是你?”
我嘿嘿嘿的笑起来:“你这是被人下毒了吧。看着小模样,莫非是销魂散。”
说起来,销魂散还是大蒙的皇宫秘药。只是政权更迭,连这些药物也随着许多秘辛一起传给了下家。
他撑着山石站起来,眉眼倔的厉害:“不消太后操心,朕只是饭后无事,出来溜溜。”
我在他背后叹口气:“看来你这皇帝当的辛苦。这销魂散时不时的发作,你熬到今天已经不易。你又有什么事惹那黑疙瘩生气啦?”
他身子一僵,欲语还休了一阵,终究还是迈开步子。我在他身后幽幽说道:“你若是再为我采一枝曦春,我就为你解毒。”
七
好吧,我承认,哀家是鬼迷心窍了。
我应该利用这机会逼他保我出宫,再赠送我一大马车的金子。我最终,还是只要了一枝曦春。他将花递到我手里,顺势将我的手握紧了。那花条子嫩得很,纠葛在我们俩的手指间,暧昧难言。
我静静的任他握了会,最后还是握着曦春花挣开了。
我将缀着明珠的红绒锦盒递给他,他打开一看,眸色讶然,幽幽说道:“我就说这销魂散解药奇缺,敢情你这是解百毒的万妙丹,传言中还是大蒙嘉慕帝册你为后的时候连同凤冠一起赐你的,就这么舍得给我。”
我眸子一低:“只是一枚丸药罢了,你若是不用,还我就是。”
他一笑:“那你可愿将那曦春花还我?”
我握花的手紧了紧:“满园春色,你何苦来抢我这一枝?”
他突然凑过来,握住我拿花的手,轻轻的抱住了我:“前几日我那样欺负你,都是和你斗气罢了。你别怪我,咱们总有时日的。”
我触动情肠,卸去了浑身的防备,亦低语道:“宫里太苦啦。无论是大蒙还是大兴,什么时候有过好时日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是我深宫多年从未体验过的温暖。正喁喁私语间,突然觉得后心一凉,继而酥麻的感觉急速的窜上来。我软在他怀里,回头正看见一个黑影迅疾的攀上墙头,消失不见了。
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高声喊着抓刺客,一边紧紧的抱住了我。我这才有机会好好的看看他的眉眼,他本也应是扬鞭立马高歌快意的年华,却也深陷在这深宫中,权谋阴诈,不得解脱。
身后不觉得痛,只觉麻痒难耐。我渐渐听不到他呼喊我的声音,只冲他微微一笑:“那天晚上,我真是想着要跟你到那都是小花的草原看看来着。只是,我身为前蒙太后,恐累了你。不想你居然是大兴朝的皇上,这桩事儿就更是不成了。”
八
大兴元年。被软禁在暮梓宫中的前蒙太后病逝。
一晃已经是隆冬,我穿着一袭狐围,蹦蹦跳跳的出来踩雪。自从被报了病逝,被偷偷从宫中送出来安置在这乡下庄园里,已经多半年了。前蒙太后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如今追蝶赶鸟,心无大志的二八女娇娘。
丫鬟从前院走过来,遥遥的就唤着我:“姑娘,韩郁大夫来了。”
我挑了挑眉头,这韩郁是前蒙的太医,医术很是了得,朝代更迭以后,亦在为大兴的皇室效力。不知道是受了我父亲的托付还是他,将垂死的我愣是救了回来。自此以后半月一次的平安脉从未断过,一直请到今日。
走到前厅,见过礼,请脉问状,诸般程序走了一遍。韩郁将问脉用的竹丝腕枕收起来,露出一个笑容:“恭喜姑娘了,这般奇毒直到今日始才清的干净。”
我谢了谢他,又问道:“大夫,这几日外边出什么事了。我隔着院墙看好多人家都挑了白番,快过年了还一丝儿喜庆气都没有。”
韩郁露出一丝讶色:“姑娘竟还是不知道?皇帝驾崩了,前半月暮梓宫失了火,皇上恰在里面赏月,就折在里面没逃出来。新皇年后就要登基了,正是之前的摄政王。”
我猛地站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忙用手扣着桌边,才堪堪站稳。韩郁皱着眉头看着我:“姑娘还是歇着吧,这毒厉害的很,若不是您复用了万妙丹,一百个韩郁也就不回来您。”
万妙丹。他竟然是给我吃了
我用手捂着心口,开口道:“韩大夫,有件事情我求你给我交个底。到底是谁请您给我医治,又把我安置在这里的?”
韩郁的脸色微变了变,良久以后说道:“姑娘既已知道,还何必再问。”见我眼光直直的盯着他,一点转圜也没有,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正是那暮梓宫赏月之人。”
这深宫,害苦了我,也终究害死了他。
自从我知道他是大兴朝的皇帝,就已经知道两人之间再无可能,却还总是盼望着,能够彼此平安。
哪怕就在这宫中看着同一轮明月,了此残生也就是了。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他花了那样多的心思将我送出这深宫,自己却陷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