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牙弟,你怎么没有去‘看戏’呀?‘老妖”问,语气间有点讨好。他对当地人总是有点讨好,这个谨小慎微的家伙。
“看戏”在此时自然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真看台上的戏,另一层是在台下赌钱。
红牙弟没有吱声,他不愿意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怎么不去看戏?”
“我让他们去看戏,自己留下来看家。”
“哦。”红牙弟有口无心地回答,心里却嘀咕:阿二五叔的家,怎么轮到一个客人来看?转念之间,红牙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要不,你进来坐坐?”“老妖”继续奉行他那与人为善的人生信条,“我这里还有一瓶加饭酒,我们一起嘬一杯?”
红牙弟讨厌这个温州仔,可他的心里忽然起了—个恶念,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答道:“好呀!”
“老妖”起身,说:“我去给你拿酒。”他转身往里走,那条狗也起身跟在后面。
“你住在哪里?”红牙弟问,跟在狗的后面。
“那边。”“老妖”指点了一下,“穿过天井就是。”
天井旁有个石架。这石架用条石砌成,当地人家家的房前屋后都有,洗衣服、洗脸、择菜,很方便。
石架上搁着一个铁锤,还散落着一些粉碎了的螺壳,散发出浓烈的腥味。人们捡回海螺,往往要用铁锤敲碎螺壳,剥取螺肉。所以,铁锤是海边人家必备的工具。
红牙弟把铁锤抄在手中,藏在身后,待“老妖”从门外把手伸到屋里,拉亮电灯,一脚跨进房门时,他一跃超过那条狗,一锤砸在了“老妖”的后脑勺上。
“老妖”闷哼一声,立马仆倒在地。
“老妖”仆倒的同时,那狗却缠了上来。红牙弟挥锤往那畜牲的头上砸去,那畜牲却极是机敏,闪在了一旁。它看了看“老妖”的尸身,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它见红牙弟执锤追杀过来,就转身跳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赶走了那畜牲,红牙弟忽然冷静下来。他环视了一下房间,立即就注意到了桌子底下的那个柳条箱子。他冲过去,见箱子上了锁,就用铁锤砸断箱扣。箱子里有个布裢褡,装着满满的一袋钱。红牙弟一阵狂喜,把那裢褡揣在怀里。
红牙弟告诫自己:不能从大门出去。要是被谁撞上,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好在阿二五叔家的后门是一片菜地,连着后山,可以从山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现场。
红牙弟打开窗户,跳上窗台。他回头看了一眼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老妖”,然后,跳了出去。
六
胡茂腾警官下达命令的时候,首先接受命令的居然是那条狗。
胡警官的话音刚落,那狗似乎就明白了什么。它小心翼翼地看看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转身走出警所。
刘必贵警士是十分乐意接手每一宗凶杀案的,他以为,除暴安良,为民除害是警察们责无旁贷的义务。至于民事纠纷案件,那是令人头疼的事,他是能避则避的。
刘警士出生在一个中等水平的小地主家庭,父母是节衣缩食供他上学的。从学校毕业出来,他的原意可不是当警士。无奈时世艰难,他空有满腔凌云之志,却是无可施展,甚至连一份职业都找不到。还是他在政府当小官吏的娘舅,夤缘送礼,才为他谋了一份警察的差事。这虽然与他的初衷大相径庭,但好歹也算吃上皇粮了,总比收拾书包回乡跟老父亲种田强。
刘警士一直把这里当做暂时的栖身之地,他始终相信,终究会有一天,他刘必贵会一鸣惊人,成为万众景仰的英雄。可是他所期盼的那一天却迟迟没能来到。如此偃蹇数载,蹉跎了许多岁月,刘警士已是壮志消磨,无可如何了。
大金凶杀案发生后,刘警士在勘察现场时就发现那条狗的异常。但由于当时人很多,那狗刚上场表演就被人赶走了。刘警士跟胡警官提及此事,却遭到了胡警官的嘲笑。
“狗会破案?天方夜谭!”胡警官说。
“草包!”刘警士心中暗骂。
好在胡警官虽然不相信狗真能破案,但他相信刘必贵。这小伙子脑子好用,在侦破中往往有上佳的表现。他常常语出惊人,提出一些在胡茂腾辈看来不可思议的设想,而这些设想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后大都被证实是完全正确或很接近事实的。久而久之,胡茂腾就非常倚重这个傲气十足、眼高于顶的刘必贵了。
刘警士接到命令,匆匆整装出发。他一跨出警所大门,就发现那条狗蹲踞在一旁等他们,见到他们,那畜牲就起身前行一段路,又停下来等。如此走走停停,不大一会,就到了大金村。
那狗一直把刘警士他们引到红牙弟的房子前,然后从短墙处跳进院子。
刘警士可不愿意学着那畜牲翻墙。院门虽然是上锁着的,但农家的院子大抵并不十分牢固地密闭。刘警士弄开院门,那畜牲正围着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转,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柿子树的根部从地面看上去似乎毫无异样,但刘警士却发现此处的落叶干草特别多,他把这些落叶干草扫到一旁,就发现底下的泥土是新的。
刘警士出去唤来两个村民,让他们将柿子树的根部掘开。没掘多深,就掘到了一个陶瓷罐和一把短柄铁锤。
在陶瓷罐里,放着一个布裢褡,里边装着满满的一袋钱。
七
红牙弟怎么也没想到,杀人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他原以为,杀人和宰鸡宰鸭没有什么区别,一刀下去,见了红,也就没事了。
可是,那一夜的那一锤
红牙弟怀揣钱袋,跳下窗台,一路潜行,往北向山上逃去。他老是觉得身后有响动,似乎是什么活物一直跟着他。但他不敢回头深究,转了一个很大的圈,从南城门进村,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家中。他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还希望自己在获得这笔钱以后可以在下半夜豪赌一场,现在想起来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那边刚死了人遭了劫,这边就抱着一大堆钱去张扬,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这钱的来路吗?况且,他现在心乱如麻,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老妖”仆倒在血泊中的惨相——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呀——哪里还有心思去赌钱?
这钱暂时还不能用,红牙弟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最近一段时间,谁都知道他已经山穷水尽,四处躲债了,这钱一暴露出去,自己就死定了。想到这里,红牙弟觉得这个布裢褡不再是一个钱袋子,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了。
红牙弟决定立即动手,处理这个布裢褡。
他打开房间的门,让灯光照到柿子树下,并用锄头挖了起来。
准确地说,他的动作不能算是“挖”,因为他不敢高举锄头,以免发出声响,而是轻轻地把锄头放在地上,使劲往下按,往前拉,慢慢把土抠出来。每抠一下,就停一停,侧耳细听一下.,再继续抠。好在已经是下半夜,再加上又是狂欢的夜晚,并无人来打扰。如此累了一身臭汗,总算抠出一个两尺来深,两尺见圆的坑。他在屋里寻一个酒瓮,把布裢褡塞进瓮里,连同慌乱中带回的那柄铁锤,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