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露出来一丝丝让我二叔一时还琢磨不透的诡秘的笑。我妈眯着她的眼睛,说,我要叫她的脸搁在裤裆里过日子。
我二叔也怕我妈真的知道了些什么,要不也不会这么胸有成竹。我二叔得吓唬吓唬我妈,说,告诉你,知道什么,不许你到外边瞎咧咧,知道什么你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听见没有。我妈看我二叔那着急的神情,使她忘记了双膝的疼痛,在屋地上踱着高低不平的步子。我妈相信有了这个把柄在手可以蔑视所有蔑视过她的人,尤其是马斌。
我妈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哼,说我破鞋,我就怎么破,就是破得没了鞋帮,我还是曹家的鞋样子。我们曹家的树上有俩梨,我叫她马斌光着急,永远得不着梨。我二叔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说你在这儿穷叨叨个啥。我二叔这回真的相信我妈一定知道了什么事。
我二叔想到自己明天去看马艳丽的时候,抽空把信送到被服厂,一定要尽快地把老校长交代的事情办妥。要不然,怕我母亲一时的冲动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我二叔又吓唬我母亲不要到处乱说。妈说,我看男人都是一个味儿,你们哥儿俩也是吃着锅里的,惦记着盆里的。顺便你告诉马斌一声。她要是不叫我得好,我也不叫她得消停。
我妈还真不是吓唬我二叔,她还真是有了马斌的一些隐私。
马斌剪了我母亲的头发,我妈亲眼看她把头发扔进了学校的器材室。我妈太爱自己的头发了,就趁他们吃饭的时候,从后窗爬进去。
我妈到处寻找时,马斌醉醺醺地进来了。我妈急中生智,打开跳箱的盖子就钻了进去,在跳箱里意外地发现了她的头发。
马斌进来就靠在跳箱的跟前,拍打着跳箱和我爹说话,我把红英的大辫子给你了,你该心安了吧。然后,她就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出我妈订婚的那个夜晚,我爹和她趁我二叔睡着时的一夜情,说她有了我爹的种。我妈听到这里想,怪不得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怀上,敢情死鬼把种种在她那肚子里了。我妈暗暗恨爹和马斌的同时,也为掌握了马斌的丑闻而有了一种快感。
七 异姓的兄弟
马艳丽的这件事,把我家闹得天翻地覆。我奶奶一听害了怕,四处找人说和,那是见了人家就是拣拜年的说。最后,马家因为我家给的钱还行,就同意私了了。可是,不知是谁报了官。
那天下午,我二叔正在上课,来了两个警察,把我二叔带走了。我二叔被带到船上时,几乎全岛的人都来了。我二叔看到了马斌,她一脸的狞笑。我二叔用一种期待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可他失望地走了。
那时,正赶上“严打”运动,学校老师糟蹋女学生的案子,一律严办。我二叔被判为“强奸少女”罪,加上我二叔一直不认罪,被定为“抗拒从严”的典型,罪加一等,被判了十五年徒刑。我家还负责马艳丽的全部医疗费,还补偿了五百元钱。
经过我爹和我二叔的这两次事儿的打击,我奶奶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在我二叔被判刑后的两个月,她就急火攻心去世了。她是带着未了的心愿走的,因为她没有把我妈和我二叔团圆在一起。临终前,我奶奶对我妈说,红英你也走吧,这个家没指望了。我妈说,妈我不走。我有咱们曹家的种,我等二林子回来。我奶奶说,你受委屈了,红英,如果,你能等他回来,一定要报这个仇。
好事不出庄,坏事传千里。我二叔“强奸少女”的事,几天里传出好几种版本。传的最多的是,说我二叔把女孩一个个地叫到器材室,能猥亵的猥亵,好骗的就奸污,还专挑俊的
几天后,马斌也被另一条船接走了,岛上的人放了鞭炮。细心的人发现,在那条离去的船头的甲板上跪着一个人。有人说那人一定是马斌,她跪的是谁呢?
我二叔进了监狱,整个人都崩溃了。他不知道社会咋成了这样了,有理没处说,有冤无处诉。在里面他一天也不说一句话,所以都管他叫“哑巴”。
在狱中,新来的往往挨欺负,尤其是“强奸犯”,简直是万人恨。一天,一个老犯要我二叔的饭。我二叔不干,和他动起手。一帮老犯都上来凑热闹,一阵拳打脚踢。这时,只听有人大喊一声,住手。老犯都住了手。说话的人人高马大,上前拉起我二叔,他还是个孩子嘛,别过分了。从此我二叔就再也不受气了。
后来,我二叔知道,帮他的人叫李忠义,是老乡,因犯了“投机倒把”罪,被判了三年。俩人成了好朋友,几乎无话不谈。李忠义是个买卖精,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没少见世面。他一谈起做买卖的事,两眼放光。我二叔说,你干的这些都是“投机倒把”,政府不让干的。李忠义说所以我才到这儿了。李忠义笑笑说,想挣大钱就得冒风险。像我们那个生产队,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干一年,就是好收成也只不过领回四五百斤的口粮,不够我们半年吃的。不瞒你说,我进是进来了,你嫂子在家有这个。李忠义用指头做着数钱的样子,小声对我二叔说,两三万呢。等我出去,再干几年,就是给我个县长我都不干哪。我的奶奶,我二叔在心里真的好羡慕,那时在我二叔的眼里两三万可是天文数字呀。我二叔是个细心的人,没事就和李忠义唠这些做买卖的事,从中学了不少东西。我二叔还和他学了几套拳脚,闲来时他们就相互切磋。
三年过去了,李忠义就要出狱了,我二叔还真是舍不得。我二叔是个刚强的人,要和李大哥分开了,我二叔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李忠义劝我二叔,兄弟,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社会不会老这样,听大哥的话,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你会有出头的那一天的。你放心,大哥会常常来看你的。
李忠义走后,我二叔就掐着指头算日子,等着李忠义来看他。一个月过去了没来,三个月我二叔有些失望了。实在想得头痛,我二叔就想着李大哥的好,想着他津津乐道地给他讲的那些买卖的故事,充实我二叔寂寞的狱中生活。
半年后的一天,我二叔突然接到入狱以来的第一次会见家属的通知,他一时猜不出是谁,反正他既兴奋又不知所措。我二叔随着看守来到会见室时,眼前的李大哥已经叫我二叔都不敢认了。李忠义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大圈,衣着不整,精神头还不如在监狱里那时候了。我二叔心里有种预感,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李忠义难过地说,我媳妇跟人跑了,我找了三个多月,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所以,哥来晚了,你不怨哥吧?没有没有,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嫂子她别叫她嫂子,她不配做你嫂子,她把房子卖了。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说女人的心咋都这么狠呢。李大哥的一句话,我二叔有同感,眼前是马斌和红英的身影。我二叔好言相劝。
李忠义让我二叔放心。他说他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我二叔告诉了他我家的地址,说哥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到我们那个小岛上干点啥嘛。李忠义抱拳,强忍泪水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