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凤美
1980年,父母经人介绍,相识并结婚。
如今,父母亲结婚已有三十七年,两人争争吵吵也有二十余年,平均一星期一小吵,一个月一大吵,吵架的次数有一千两百多。这些数据,是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算起。
两人吵架的导火索几乎都是父亲爱喝酒。父亲每次一拿起酒杯,就完全把别的事情抛之脑后,用他的话说,喝酒和做人都是一个道理,不能一心二用。因此,父亲每次喝酒必醉,醉了就会胡言乱语,分不清东南西北。
父亲每次喝酒后都会惹出一些事情来,母亲为此气急了,多次嚷嚷着要和父亲离婚。有一次,在同村人谭叔母亲的丧礼上,前去帮忙的父亲喝醉了,随口说把一小块自留地免费给谭叔安葬他的母亲,直到他们自己将来愿意把坟迁走为止。
酒后的话,本来谭叔也不当一回事。但有好事者在父亲酒醒后和父亲提起,父亲二话不說就拉着谭叔去找道公。
我们家的自留地,一直被风水先生视为宝地,母亲本来打算留给爷爷奶奶百年后使用,结果被父亲一句醉话易了主。母亲和父亲吵完一架后,收拾行李回外婆家小住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父亲当作没事发生一样,每天按时上工下工。倒是母亲自己沉不住气,她的双脚在一个傍晚随着夕阳斜照移到了我们家的灶前,把正在生火做饭的我吓了一跳,晚饭时,母亲说:“要不是心里放不下家里的猪和羊,我才不回来呢。”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瞟了父亲几眼。父亲说:“你再不回来,猪和羊都饿死了。”我看到酒杯挡住了父亲嘴边的笑。
村里人都知道父亲喝醉后就会很大方,常常请父亲到他们家里去喝几杯来换取他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家的竹子、菜地里的菜、工具等被一杯一杯酒换走,母亲看见了都不敢出声阻止,仿佛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印象中,父母亲吵得最激烈的一次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一年,父亲四处给人盖房子,屋主热情留他们吃饭,父亲喝了酒,坚持要自己骑自行车回家,结果在半道上摔倒了,头破血流,当场昏迷了过去。幸好同行的人将他送到了镇卫生院,头上密密麻麻地缝了十几针。
父亲住院的那几天,母亲领着我敲开了曾经在我父亲喝醉时得到“便宜”的人的家门,还没开口向他们借钱,他们就先向我们诉苦:“我们家今年手头紧,家里有老的小的,日子难啊。”
那几天,母亲的脸色很难看,在家里将父亲臭骂一顿。甚至有一次怒气冲冲地拿起父亲的酒壶,狠狠在地上摔了几下,然后嘴里恶狠狠地说:“我让你喝,喝,喝死活该!”那晚,母亲第一次没去医院陪父亲,而是和姐姐谈了一夜。
第二天,母亲眼睛红红的,姐姐也是。母亲拎着个袋子急匆匆出了门。我问姐姐:“妈去哪儿了,不要我们了么?”
姐姐说没事,妈是去接咱爸出院去了。
母亲用姐姐准备上大学的学费将父亲从医院赎了回来。
那一年,全校只有两个人考上大学。
那一年,姐姐就离家出去打工了,几年里只来过几封信,逢年过节都不回家一次。
姐姐离家的那几年,父亲谢绝了所有人的请酒,经常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闷酒。我心里怨恨父亲,常常夺下他的酒杯,让他还我姐姐。好几次,都被母亲拦下了,母亲说,他心里难受,随他吧。每当这时,母亲就默默坐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
后来,姐姐回来了,并且嫁到了邻村,父亲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但喝酒的频率越来越少,和母亲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还见到他们一前一后在村里散步,这使得我们有些不习惯。
不久前,我问母亲:“您和父亲争吵了一辈子,之间有爱情么?”
“1980年的那个夏天,在他吸走我腿上蛇的毒液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母亲看着远处逗弄外孙的父亲,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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