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也是野猎的最佳季节。农闲了,庄稼人有的是消闲的时间。
杆子老了,一到冬季哮喘老毛病就复发,他不能出门了,身子骨已经弱不禁风了。野猎的队伍,轮到了老六子和老段统领。
老段仍然开着三轮摩托车,红姑、黑碇母子跳上偏斗,蹲坐在车厢,老段戴了墨镜,伏上车子,挂档,松闸,拧开手柄,一溜烟驶出了县城街道。老段特工队长的外号是铁定了,他依然如故,我行我素,一路油门不减,风驰电掣,一阵旋风似的就到张家堡了。一听到三轮摩托机器的轰鸣,老六子的茶炉就点火了。
大青狗早就生完了波斯狗崽,新娃领养的大青的儿子已经三个月了。生过狗崽的大青出脱得勇猛了。新娃把波斯狗崽已经调教得活蹦乱跳,他吹一声口哨,狗崽就知道是呼唤它了,撒开四脚跑回他身边。新娃上午喝玉米糁,也给狗崽喝一份,他下午吃面条,也给狗崽盛一碗。晚上新娃睡觉,狗崽就躺在他身旁。他要出门了,波斯狗崽就跟随在他屁股后面。新娃的二转子嫉妒了,借主人不在跟前的机会,它就欺凌波斯狗崽,狗崽恐惧得嗷嗷嘶叫。新娃发现了,他拿了皮鞭子,狠狠地抽了二转子一顿。每次野猎,波斯狗崽跑在新娃的前面,二转子跟在新娃的身后。一点不得马虎。
野猎的死党们早就等候在了那里。老六子的门前屋后,到处都是牵狗弄棒的猎手。新娃手拿巴掌大的烟袋,一边吸旱烟,一边给老六子看茶炉。波斯狗崽正偎依在母亲的身边。乱堂和他的土狗依然倚门而立,静静等待野猎开始。
冬季他们将野猎的范围扩大了,从顺阳河两岸一直延伸到金粟山下,上百里的渭北平原,都是他们野猎的战场。
老六子和老段安排了行程与队列,野猎的队伍就出发了。
顺阳河进入了枯水期,冬季里只剩了涓涓细流,河床里的沙砾和石头冷冷地横在那里,冷风打着呼哨从赵老峪口出来,寒气冻僵了草木,野猎者被厚厚的棉衣所包裹,心里却热乎乎地像着了火。
猎手们在顺阳河两岸布阵,齐楚楚拉开了三四里地的场面。老六子以尖利的呼哨声为行动号令,猎犬们紧随其主,十分警惕地搜索前行。
冬季野猎捷报频传,没走出五里远就捕猎了七八只兔子。红姑和黑碇母子仍然一路领先,它们就捕获了三只猎物。大青狗旗开得胜,率先截获了一只獾仔。老六子给大青狗奖励了一个大蒸馍,补充了能量的猎犬精神焕发。
新娃带着波斯狗崽狗崽,也跟着猎犬们奔跑了。不过,新娃的狗崽没跑出多远,它就没力气了,新娃过去把它抱在怀里,继续追赶野猎的队伍。
太阳游荡在了西天,顺阳河滩被映照得血红。荆棘和沙砾有了通透的色彩,朦胧的灰白色的气息在田野里徐徐升腾。
后晌追捕一只野兔,到了金粟山前,眼看野兔就要被猎犬们叼住了,野兔三拐两窜,甩开了对手,一头钻进山脚下的树林里。
树林茂密,一直蔓延上山顶。
猎手穷追不舍,猎犬们也准备冲进去搜捕。不料一声呼啸,忽然间,小树林里冲出来一头野猪。
野猪显然受惊了,它异常凶猛。呼呼的吼声震撼着猎手们的耳廓。老六子说是一头公猪,足足有三百多斤重。它径直朝野猎的队伍冲过来。
新娃走在最前面,抱着波斯狗崽,他成了凶猛的野猪攻击的首个目标。二转子就在新娃的一侧,它发现野猪要攻击主人了,它狂吠两声就扑了上去。
二转子和野猪搏斗在了一起。它张大血口就要咬住野猪的脖子,却不料被野猪凶猛地冲倒在地。两个回合没下来,二转子被野猪咬伤了脖子。猎犬们一齐围捕上去,野猪占了制高点,两只獠牙半尺长,白森森的如将要出鞘的剑刃,它喉咙唬唬地怒吼着,长长的獠牙疯狂地四面出击。猎犬们弓起了腰脊,滴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就是找不到下口厮杀的机会。
老六子倒抽进一口凉气,遇到对手了。他正盘算着如何是好,猎杀野猪风险极大,面对它的挑战,退却只会招来灭顶之灾。
新娃当兵去了,在部队服役了五年,复员回村当了党委书记。在村上办企业,盖学校,沿公路建设居民点,搞渭北民俗特色旅游。他被选为了人大代表。当初的旱烟袋早扔了,他到部队就戒烟了。
乱堂也当兵了,他当了两年兵就回来了。后来乱堂当了村上治保主任,他喜欢发号施令,和人争吵,半年后被一个小青年打坏了胳膊。老段送给他的红姑的儿子,也被他邋遢地弄丢了。
聋子媳妇人到中年就死了,身后留下了四个未成年的儿女。
老六子老了,却雄心勃勃,他把散社后给生产队劳作了半生或一生的耕牛,一个接一个贩卖到县城的杀坊。几年下来,顺阳河两岸的耕牛几乎被他贩卖殆尽了。老六子后来被一头健壮的公牛顶坏了腰椎,瘫痪到炕上了。大青狗没人照料了,就满村野浪荡。到小六子开始管家,大青狗就饿死了。
小六子子承父业,继续了贩牛的事业。他把渭北各地的黄牛,贩卖到省城的屠宰场。后来黄牛不多了,他就贩驴、贩马、贩羊、贩猪。反正能赚钱的贩卖生意,他一个也不愿意放过。
老六子一死,他的狗友们群龙无首,关于野猎和波斯猎犬的话题,就渐渐地被人们淡忘。
突然,野猪纵身一跃,从头顶越过猎犬们的包围圈,顶着两只尖利的獠牙,直扑老六子胸口而来。也许这头野猪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它知道老六子是老猎手,多年来是他带领野猎者,猎杀了它许多同胞。它见证过多年的血腥屠杀,老六子是杀戮它同胞的元凶。它对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恨之入骨,它蓄谋已久,似乎誓死也要扞卫它的领地。
新娃率先反应过来了,他惊恐得失声嘶叫:六叔——
老六子刚想躲闪,野猪凶猛的前爪已经搭在他肩膀了,他蓦地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息。老六子急中生智,双手奋力挺起了核桃木烟杆,把气势汹汹的野猪架上头顶。就在野猪飞身袭击老六子的刹那间,老段挥起手镰,凌空劈去。当初新兵训练,他是格斗高手。镰刃径直刺入野猪前胸,老段猛力拉下,镰刃生生划过野猪肚皮,从前胸一直划开到后腿窝。一股热血喷涌而出,骤雨般地泼下来,老六子满脸、满身被血色染红。重伤后的野猪沉重地摔倒了,肠子肚子洒了一地。野猪还想挣扎,猛跑几步,笨拙的身子像半堵墙似的,轰然倒地。猎狗们趁机一齐扑上,把野猪的五脏六腑撕扯得七零八落。不一刻,疯狂的野猪就四脚蹬开,俯首毙命。
到底是山林霸主,野猪毙命之前,一口咬住了乱堂家土狗的后腿,像啃包谷杆似的,生生把土狗的后腿,拦腰咬断。
老六子瘫坐在地,脸色苍白。一对大环眼,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乱堂眼见土狗痛苦得嗷嗷尖叫,一把将土狗揽入怀中,他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老段上前安慰乱堂,大声说道:兄弟,甭难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明年春天,我给你留一只红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