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子家是渭北平原上野猎的据点。渭北的猎手们都在这里聚会,然后再团队出发,在顺阳河两岸开阔的平原上,齐刷刷展开搜索网络,像渔民到了大洋深海中一样,把所有的大网撒下去,静静地前行,要把周边的猎物一网打尽。
老段一进老六子家门,老六子的茶水火炉就烧旺了。他们围了火炉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抽烟。老六子吸旱烟,老段吸纸烟。老六子的烟袋是核桃木的,二尺半长,上边细,下边大,是天然的一段核桃树枝做的,弯头处是连接核桃树主杆的部分,粗大,随弯掏出一个烟斗,结实耐用。老六子随身带着,早晚陪伴着他。他说核桃木烟袋可以抽旱烟,关键时候,也能防身,是一件不起眼的利器。老段吸“宝成”牌香烟,那时候的香烟没有过滤嘴,就赤身一支烟卷。老段有个铜质烟嘴,短小精致,他每次吸烟,把烟头插进铜质烟嘴,食指和中指夹着,很是悠闲。老段给老六子吸他的宝成烟,老六子说纸烟没劲儿,他吸不惯。老段也吸不了老六子的旱烟,他说旱烟叶子劲儿大,太冲,他一吸就上头。
老六子的波斯狗崽,已经出息成漂亮的大青狗了。它也是波斯血统,一副纯净素雅的模样。大青狗是女性,它看到老段的红姑和黑碇进来,竟然对黑碇十分钟情。黑碇是一只英气勃勃的波斯雄犬,大青狗上去就向黑碇示好,舔抵、偎依、围着它的身子转圈。
新娃和他的二转子也来了。他原来十分羡慕六叔的大青狗,一直眼巴巴地盼望着大青狗能早生幼崽。当他第一次看到老段的红姑和黑碇时,他简直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洒脱、英俊、纯净的波斯猎犬,他从老段这里开眼界了。他伏下身子,一只胳膊挽着红姑,另一只胳膊挽着黑碇,一张胖嘟嘟的圆脸,不停地在两只波斯猎犬的头上、脖颈上磨蹭。新娃的二转子在一旁打转,嫉妒得嗷嗷嘶叫,红姑和黑碇依然和新娃亲热,全然不把二转子看在眼里。二转子的杂毛长短不齐,它就像一个乡巴佬似的邋遢,被主人冷落一边,十分无奈。
乱堂很早就到老六子这里了,他是来看老段的。三轮摩托车停靠在大门口,他和他的土狗就倚门而立,一抬眼能看到老六子的堂屋,也能反复打量这辆新奇的摩托车。乱堂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辆铁家伙,一加油门就能一溜烟奔跑起来,比大汽车还跑得迅猛?他的土狗也许自知身份低微,没有进入老六子院子,那里是波斯猎犬的领地,它没有高贵的波斯血统,就默默地伏在街巷的一旁,和它的主人一样自惭形秽。
新娃爱抚完红姑和黑碇,就靠近老段坐下,围在火炉边。老六子给新娃倒了一杯热茶,新娃拿出了他的烟袋,给烟锅填满烟末,低头在火炉上吸燃,他和老六子一样抽起了旱烟。新娃脸色白皙,一双大花眼黑溜溜的,他言语不多,就喜欢听着大人们的言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拿着巴掌大的铜质烟袋抽旱烟,大棉袄外紧了一条宽皮带,老成持重得像一尊石佛,老段忍俊不禁,拍拍新娃的大脑袋,说:这位小兄弟有个性。
老六子喜欢新娃,他对老段说新娃不听车把式老爹使唤,是他的死党,一门心思盯在西狗身上。
镇上的杆子来了,他手中一段皮绳,牵着他的波斯猎犬。杆子一进门,把皮绳系上门墩石扣眼,抄着公鸭嗓子,吵闹着要吃饭,他饿了。
老六子隔墙喊了聋子媳妇。聋子媳妇闻声而动,招之即来,她上了老六子的灶房。吃饱喝足之后,一场渭北野猎,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