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了这些话,好像力气已经耗尽了,就停下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她,我就说:“婶,你别多想了,我看龙锁两口子还是挺有出息的,也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的。再说,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龙锁哥哥又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就是有什么事,我们都会互相帮忙的。”
其实龙锁只比我大两岁,桂芬比粉莲大三岁,我们结婚早,当时我的大女儿已经两岁多了。因为我多念了几年书比他见多识广些,又是他的“父母官”,因此平时相处,倒好像我是他的大哥哥。
龙锁妈咽气的那天已是暮秋,队里正忙着秋播种冬麦。那时还是土葬,龙锁请人用一副床板和一扇老屋房门为给妈妈拼凑了一口薄皮棺材,又跟队里预付了些钱、粮,才将老人入土为安。
妈妈死后,龙锁两口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因为操办丧事预付了队里一些钱、粮,当年分红时没分到一分钱还倒欠队里几十元,本来口粮就不够吃,每月还要被队里扣掉一些,家里又拿不出钱来买青菜胡萝卜之类的代食品,每至月底都要断几天炊,那时候大家都困难,在粮食方面谁也帮不了谁,就是临时跟人家借一点,下个月分了粮也是要还的,否则以后就不好意思再去借了。后来我跟队长商量了一下,暂时不扣他家之前预付的粮,结果还是坚持不到月底,主要是两个大口扯不住,又没钱买代食品。提起钱,他家那时可真的是一文不名,妈妈得了病时就将一条半大的猪子卖掉了,现在连几只母鸡都养不起来,有时家里买一盒火柴的二分钱都没有,烧饭时都是拿一个草把到我家灶膛里过火,有时风大,点着了的草把在路上被风吹熄了,要反复好几回。
那时候,队里好像总有干不完的农活,主要是社员出工不出力,大家都是混日头混工分,因此社员们天天都要上工,而且天天都要起早带晚,天没亮时,队长就挨家挨户地叫门,先是叫人起来烧早饭,接着就派工、喊工,以前龙锁妈妈还在时,都是将早饭煮好了再喊小两口起来吃现成的,现在几乎都是龙锁煮三顿,粉莲从小就被她妈宠着,睡惯了懒觉,又因为是老夫少妻,丈夫都要把婆娘当孩子似的宠着。
那年冬天,每个队要抽出六七个大劳力上大型河工挑河,我跟队长说:“不如安排龙锁去挑河吧,工地上每天有一斤几两米的补助,还能补到几角钱零花钱。”后来龙锁果真去了。我原以为这样安排能够解决他家的粮食困难,哪想到我是犯了一个错误,那年冬天,粉莲在家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
三
龙锁走后个把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桂芬悄悄地告诉我:“好像这几天粉莲有点儿不正常,龙锁刚走的那会儿,她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我还替她高兴,隔三差五地到娘家去混几天饭,家里的口粮就够吃了,不过这些天不往娘家跑了,老看到二侉子有事没事地往她家跑,有时捧个粥碗也要转过去搭几句寡话,不晓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听了开始并没在意,后来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果然看到了一个个子不高胖敦敦的黑影子熟练地撬开了她家的大门,反手又将门关上,人进了里就再也没什么大动静了。从那身材上看,是二侉子无疑。后来村子里也有人说,二侉子走了桃花运搭上了龙锁家的“痛”婆娘,两人正打得火热,夜夜不空房。据说这情况还是二侉子本人在外面“摆方子”(方言,显摆的意思)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已经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
二侉子也是我们队里的人,与我同龄,住在村子中间一处破败的大瓦房里,家里有一个三十大几岁的哥哥和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妹妹,因为他爸是富农,弟兄俩至今都没娶上媳妇。二侉子家姓陈,小名叫二小,小时候特别皮,十岁出了头时还光着屁股在巷子里跑,邻居们就都叫他二侉子。我们那里都把北方人叫“侉子”,将南方人叫“蛮子”,不过在地区划分上是很模糊的,我们家乡地处长江北边,有时也常被北方人叫蛮子,被南方人叫侉子。习惯认为,与儒雅文弱的南方人相比,北方人更剽悍豪爽一些。不过,这种称呼是含有贬义的,通常是指这个人既邋里邋遢又不拘小节。
这几年,二侉子倒是一点儿也不“侉”了,他有一套“相亲服”,穿起来仪表堂堂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年年都要相好几回亲,大都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谈几天就谈黄了。他本人的条件倒是挺不错的,中等个儿,胖胖的圆盘脸,人也机灵,干起活儿来从不卖奸,还是驾牛耕田的一把好手。让他觉得伤心的是,就连同是富农家庭出身的姑娘也都不肯嫁给他。其实也难怪,那时出身不好的人就是二等公民,干的都是些苦活脏活,工分给多给少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哪像那些贫下中农出身的人,有时还敢对干部发发牢骚。
自从粉莲嫁过来后,二侉子的那套专门用于相亲的服装,就成了常服,有时男劳力与妇女一起干活时,他也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分头也梳得服服帖帖的,与龙锁站在一起,就好像龙锁是他的大叔,有人说,他是穿给粉莲看的,他是在想她的心思。这次龙锁出去挑河,听说要到过了春节才能放工,客观上为二侉子攻城掠地创造了极好的机会。事实印证了龙锁妈妈的担忧——“烈女怕闲夫”,一来二去的,二侉子就得了手,而且两人都相见恨晚如鱼得水,轰轰烈烈得一发不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