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问女儿呀,
你望啥子(哟喂)?
(哎)我望槐花(噻)几时开(哟喂)。
那时乡村的夜晚特别静,静到深处了,渗出一股甜香。小妹就是在这甜香的歌里泡大的。后来人家总结说,怪就怪听这淫歌,水芹打小就风风骚骚的。像城里人说的,早期教育不好。
二
水英复读三年后,第四次参加高考仍然落榜了。
她一直是屠家距离非农业户口最近的一个啊。多年来,她寒窗苦读的身影是全村人激励后代的榜样。在她复读期间曾有邻居动过念头要给她说一门亲,但水英妈听出对方只是跟自己一样的农民之后,撇了撇嘴,以毫不掩饰的骄傲姿态宣称:“我们家水英”将来是要考上大学、拿非农户口的,“我们家水英”要“说”也只能“说”个城里人。说实话,广福家的家底和水英的模样本来就不占优势,这样的择婿条件一公布,更是没人登门了。所有人都知道,广福家的大女儿迟早有一天会吃上公粮,这个女子会给全家带来不凡的命运。
舆论导向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最后还上不了大学,真是没法向众人交待了。父母咬了咬牙,送水英去上了大学里自费的委培班。
大二那年,水英回家过寒假,就在离村口最多半里路的地方,水英一眼认出,迎面而来的正是推着自行车的小妹水芹。
水芹的自行车很漂亮。是蓝色的,像天空,像海。水英阴着脸,在那辆自行车渐渐走近,走近,又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的心被“漂亮”尖锐地刺了一下。那是水芹的武器。水英读大学,考不上也要读;水英“说”人家,拼死了也要“说”个城里人,这些痛苦而沉重的决定里面,到处都飘荡着水芹漂亮的阴魂,到处都是她用漂亮戳下的伤口。戳下倒算了,她还若无其事,眼睛都不斜睨一下,保持着一惯的傲慢姿态走过去了。水英背对着水芹,冲着空气中一个虚有的水芹絮絮叨叨地嚷起来:“要点脸吧屠水芹,你要点脸吧”就这么一句,反反复复,像一个积怨太多的老年人,陈年往事一如浓厚的乌云盖下来,反倒说不透彻了。
水芹在那一瞬间怔住了,顿了顿,依然昂了头推着自行车走了。她的背影不说话,她的自行车不说话。姐妹俩都没有回头,背后却长了眼睛,水英分明感觉到水芹的冷笑——她浑身都在冷笑!(原作者:王甜)“要点脸吧屠水芹,要点脸吧!”
水芹走远了。水芹不要脸。水芹不要。她缓缓地走着,村外的碎石小路一口口啃着她,没有人察觉她嘴角淌出的一汪隐秘的苦笑。水英,妈妈,爸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水芹想要的是什么,水芹不会和他们一样只要肤浅的满足,像清白的名声、光宗耀祖的成绩单、水英的大学文凭、妈妈一大把年纪非要生下的儿子
水芹的异性缘是娘胎里带的。从小到大都被男孩子围着,要想安心念书恐怕也难吧?别人来围,争着往前挤,偏偏“灰眼镜”不肯挤,只默默地站在一旁,跟棵植物样。
水芹注意到他,源于一次逛街。放学后女生们三五成群地在镇上闲逛,不约而同地在一丛新上市的纱巾前驻足,七彩斑斓还带着金丝线的纱巾勾引着女孩们伸手抚摸的欲望。水芹和同伴一人手里捏了一条,粉红的,火红的,都是各自喜欢的颜色。她们互相比比划划,把纱巾放到脖子上照镜子,水芹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她们后面的“灰眼镜”。
只一眼,她就知道了,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正痴痴地盯着自己。
她不缺这种眼光,一点不缺。可是从那以后,几乎天天都会遇上这双特殊的眼睛了,仿佛那天是“灰眼镜”的诞生日。他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在不起眼的地方,一会儿在水芹的上学路上,一会儿在课间休息的走廊里,一会儿在放学后的校门口,只是从不上前来和水芹说一句话。
有一次水芹斜睨他一眼,忽然发现他手心里攥着东西,粉粉的。是纱巾!水芹心里一阵狂跳。叠成一小块、藏在手心里的粉色纱巾,正是水芹看中的那条。到这时,纱巾并不只是纱巾了,它带上了许多说不出口的话,变得情意绵绵。
虽然水芹收过一些小打小闹的礼物,发夹啦,卡通橡皮啦,明星贴纸啦,但她对这条纱巾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而她也分明地知道,期待的东西并不只是一条纱巾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