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少女的步伐明显加快,那几个混混再也跟不上,不多时就已被甩在远处。那少女一路奔到河边,抱膝坐下后就没了动静。谢云扬觉得奇怪,走上前才发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泣。他于是走到她身边坐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你是谁?”少女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往旁边挪了挪。
“我叫谢云扬!”他嘻嘻笑着,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探问道,“你武功明明不弱,刚才怎么被追得到处跑呢?”
“我跟他们赌钱输了,他们追着要钱,我又没钱,只能跑。”少女撇着嘴,“都怪那该死的小偷,把我所有的钱都偷了!”
“这样啊”他拉长了声音,朝她眨眨眼,“那我带你再去赌钱,把输了的都赢回来怎么样?”
“可我没钱。”
“我借给你,赢了算你的,输了也不用还我。”
“你真仗义!”少女转悲为喜,抹了把眼泪,重新整整衣冠道,“我叫沈眉君!”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巴眨巴,俏丽的脸上带着几许调皮。谢云扬暗暗咋舌,都说人如其名,可这姑娘却偏偏相反,名字如此稳重,性子却又如此灵动调皮,不过还真是可爱!
于是两个人就去了赌坊,用半天的时间赚回了许多银子,还了那些混混的钱,还有许多富余。沈眉君拿着银子嚷着要去吃好吃的,他拿手敲敲她的头,揶揄:“还是先买身衣服给你换上吧,这样男孩子的打扮可难看了。”
沈眉君的脸瞬时红了,小声道:“真的很难看么”
“换上女儿家的装扮就好看啦!”
于是两人逛街买了衣服,又沿着街边小店吃了许多东西,最后抱了两坛酒到城外的一座亭子里,喝得酩酊大醉,一起躺在草地上嘻嘻哈哈地闹。醉中争相不用轻功徒手爬树,看谁爬得高,结果摔下来无数次。对于初见时的情形,谢云扬记得无比清楚,在后来数年的时光中,每每忆及此,总能让他在枯燥而孤寂的日子里会心而笑。他甚至会独自抱着酒坛子喝醉,然后独自爬树,再然后,双眼潮湿地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墓碑。
那天醒来时,两人都躺在树桠之间,清晨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唇微微勾着,仿佛梦里也在欢笑,脸蛋上还有未褪尽的酡红。谢云扬呆呆地看着。沈眉君说她是背着爹娘偷偷北上,想体验传说中的江湖。谢云扬说他在江湖中已摸爬滚打了很多年,可以带着她一起闯荡。那之后他们形影不离地游戏了三个月,走了很多地方,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沈眉君的小名叫“梅儿”,所以谢云扬花了所有的积蓄,找能工巧匠制作了一枚戒指,选翠玉做指环,以红色宝石做成梅瓣,再用白玉镂刻出流云样子,环绕衬托在梅瓣之下。流云上间或有细微嫣红的小点,仿佛梅影映于云心。他为其取名梅影戒。
将戒指送给沈眉君的时候,她笑得眼如弯月,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有次,他们喝醉了躺在屋顶,沈眉君醉眼迷蒙地说:“云郎,等我们玩累了的时候,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盖个茅屋,种上梅花,然后酿着酒,赏着梅。再养些小鸡小鸭,闲了就逗它们玩。你说好不好?”
“好啊。”谢云扬咕嘟喝了口酒,眼中笑意满满。
沈眉君又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递给他,“这是子夜优昙的种子,相传每十年才开花,花开时盛美异常。”
“哦,等它开花的时候,说不定我们都已经有小娃娃了。”他借着酒意调笑。
“云郎!”她本就醉红的脸愈发红了,坐起身背对着他,羞涩掩面,吃吃地笑。星辉漫天,夜风微凉,与心爱的女子喝着酒,说笑着,谢云扬只觉岁月静好。
相识的一年半无比欢愉,直到那天他们在酒楼里吃完饭要离开时,迎面碰上几个风尘仆仆的路人。谢云扬拉着沈眉君的手,想绕开他们,沈眉君却呆站着不动,耷拉着脑袋唤道:“娘!”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脸上满是疲惫,只冷冷地看了谢云扬一眼,问道:“梅儿,这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谢云扬!”沈眉君喜滋滋地回答。
谢云扬拱手正要行礼问好,却被打断。
“谢云扬?”沈夫人挑剔地看看他略有些皱的衣服,又转身将女儿的衣衫抚平,温言道,“梅儿,出门在外要好生照看自己,不要随便和外人说话。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名门闺秀了?”说着,唤身后的侍女,“合欢,带小姐去换衣服。”
“娘!”沈眉君抗议,“云郎他”
“去换衣服!”沈夫人肃容,不怒自威。原本牵着的手不知何时已放开,沈眉君被合欢拉着不情愿地走了几步,又从她手中挣脱,跑到谢云扬身边踮起脚尖道:“等我说服了母亲,就来找你。”说罢,嘴唇有意无意地从他耳际掠过,她的脸颊已然红了。
沈夫人寒着脸,拉着沈眉君拂袖而走。谢云扬站在那里,耳际的温热还在,她的呼吸依旧萦绕,含着淡淡的香气。既然如此,那就先等等吧,否则看沈夫人这样子恐怕会越搅越乱。
那时,他习惯于万事随缘,对很多事都不太上心。
谢云扬回到客栈后等了一整天,没有任何音信。
次日傍晚,他正坐立不安地在客栈大堂转悠时,有个女子闯入客栈,他认得那是昨天被沈夫人唤作合欢的女子。
“谢公子!”合欢直奔上前,微微有点气喘,欣喜道,“小姐说得没错,你果然在这里。”
“眉君呢?”他急切地问。
“小姐病了,让我来给你传个信儿。”合欢抓起桌上的茶杯润喉,续道,“昨天小姐跟夫人闹起来,结果旧病复发,现在正在调养呢。”她看了看左右,凑近了悄声道:“小姐怕你着急,让我来传句话,说她会跟夫人再商量,让你先等着别乱动,不然惹怒了夫人就不好了。”
“那眉君现在如何?”谢云扬大为着急。相识半年,他从不知道沈眉君有什么会复发的旧病,想着沈夫人那张寒冰般冷肃的脸,还有沈眉君那单纯直率的性子,生怕她出什么岔子。
“病得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合欢叹了口气,“好在这病以前发作过几次,夫人按照旧时方法医治,也不会有大碍。”
谢云扬松了口气,探问:“那眉君现在何处?”
“夫人在城里有位故交,他们在城外有座庄园正好空着,所以打扫出来给我们居住。”
“那庄园叫什么名字?”
“绿柳山庄。”合欢如实回答,又狐疑地看了看他,“谢公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了解一下而已,既然有个安稳的住所,我也放心了。”
“那就好。天色也不早了,公子且请休息,小姐再有吩咐时我自会来转达。”合欢看了看天色,告辞离去。
合欢离开后,谢云扬坐在大堂的窗边,对着外面穿梭不息的人流呆坐了很久。直到夜幕渐落,他心里实在担忧,于是打听了绿柳山庄的位置,疾奔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