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醒来时,夜幕已低垂。林清发现自己躺在一叶扁舟之上,船夫在后摇橹,白衣剑客盘腿坐在船头。水岸旁芦苇摇曳,水风吹得他衣衫猎猎,整个人仿佛比天上的月光更高不可攀。
林清凑到剑客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知道了对方名叫荆子予,再深入一些的东西,例如来自何方去往何地,追杀他的人又是谁,荆子予就全然闭口不谈了。
林清正觉无趣,忽然发觉身边的船只多了起来,他忍不住站起来向远方眺望。只见水天一线的尽头,仿佛有千万盏明灯闪烁,如同海中琼莱仙岛,美得耀眼夺目。追随着水风送来的柔软曲调,小船缓缓驶入了湖口。
湖口早已有数不尽的船只在等候,有些船上坐着衣衫华美的达官贵人,有些船上蹲着神情憔悴的穷人乞丐,剩下的船上尽数堆着或大或小的石块。林清回头看向自己的小舟,发现船上也有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船夫将几块做了记号的石头交给湖口看守的卫士,便得以前行了。虽然过关方式简单,可速度却极慢,因为有艘大船正堵在湖口外侧,船上挂着张牙舞爪的“蜀中”大旗。
蜀中剑派的掌门人虽年逾古稀,但一柄铁剑闯昆仑的传奇犹在。他拄剑而立,鹰隼般的目光从每一个过关人的面孔上扫去,仿佛在寻找什么。就在这时,林清忽觉船身轻晃,只见荆子予一跃而起,他脚尖点了三两下水面,旋即稳稳立在了蜀中剑派掌门人面前。
荆子予只说了一个字:滚。
蜀中门人哪容得掌门受此奇耻大辱,众人纷纷抽出佩剑,三五人齐齐攻向荆子予。一时间雪白剑光飞舞如花,煞是好看,但很快,荆子予的长剑如鬼魅般抵上了老掌门的胸膛。
拥有绝对武力的人,等于拥有了绝对话语权。
荆子予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是要蜀中剑派滚一滚而已。
可老人依旧摇头:“老夫在此地等了七日,很快就要等到那样东西了。”
“公羊王的人的确很快就到,可你却拦不住他们。”荆子予道。
林清摸不着头脑,看来蜀中剑派掌门堵上风月坊,不是为了寻仇掐架,而是为了等一样东西?没等林清把心里的话问出口,一转头,便看到让他想要一头栽到水里的人。
先前被他在破庙迷晕的马队数人,已坐着船到了湖口关卡处。马队首领见了林清,顿时怒目圆睁,只差拔刀相向了。
蜀中剑派见了马队,更是一副仇怨深重的模样,老掌门目眦欲裂,转头朝荆子予道:“把你的剑放下,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局面一时僵持。
林清忍不住开口道:“大家还是进去再说吧。”
十几人浩浩荡荡登上了风月湖特有的画舫。马队诸人与蜀中剑派分坐两边,端的是一触即发的架势。林清跟班似的坐在荆子予身边,终于弄明白这两家到底有何仇怨。
蜀中剑派十一郎进了风月坊这个销金窝后,一掷干金,很快便没了钱。碰巧的是,南扈立下赫赫战功的公羊王也在风月坊内玩乐,公羊王可是大大的有钱人,这十一人心生歹意,设局偷了公羊王手里的宝物。可谁曾想,伎俩却被识破,这十一人当即被赶出风月坊,但公羊王的宝贝却再也没找回来,而这被赶出风月坊的十一人,也惨死在了破庙之外。
事情落到此处,蜀中剑派便怀疑,是公羊王杀了自己的弟子。这么推理似乎也有道理。风月坊内严禁携带武器私自斗殴,若要报仇,除非公羊王离开风月坊。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消息从风月坊内传来,说是公羊王病重,他手底下的谋士已奔赴南扈为他求来了灵丹妙药,不日便会抵达风月坊。对蜀中剑派来说,抢了灵药便是夺了公羊王的性命,这才出现了方才的一幕。
那马队首领正是公羊王手下头号谋士鲜于九,鲜于九得知蜀中人竟是为抢手中药盒,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我家主人病重将死,主人只是身染怪疾,竟被传成性命垂危,岂非笑掉大牙。”
林清望着鲜于九的张狂笑容,眉头紧锁。两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着架,唯有荆子予发现林清的异常。
“怎么了?”他问。
林清低声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那包裹里的东西,绝对不是药。”
林清话音未落,鲜于九指向窗外一片水面,又开口道:“我家主人不是好好地在那里吃酒么,也不知你们谁造的谣!”
水面夹在两片壁立千仞的岩峰之下,水波粼粼,浩渺无边。整片水面上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小船。船上,公羊王正举着一坛水酒痛饮,水风送来了歌姬悠扬的歌声。就在此时,凉风乍起,乌云缓动,一束皎白月光轻柔地从天而降。
月光遍洒湖面,公羊王抬起了头,他整张脸都沐浴在惨淡的月光里。远处的喧嚣声渐渐隐去,湖水拍击堤岸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好像有清风吹来,风里有湖水的潮湿腥气,那风很大又很小,似乎可以吹散月光,又似乎令人毫无知觉。公羊王伸手抹了一把脸,他的动作很慢,不知在犹疑什么,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公羊王的面部脱落下来,那细小而毛茸茸的东西很快散入风中,消失不见。
月光愈来愈暗,阴影愈来愈浓,公羊王最后一次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
“主人!”
公羊王砰然卧倒船舱,整片水面回荡着鲜于九凄厉的叫声。
公羊王死在了风月坊空无一人的湖面上。
蜀中剑派的人很开心,兵不血刃,他们的仇敌就此身亡。而且事实证明,蜀中剑派七日内从未踏足风月坊一步,所以杀死公羊王的人,不可能是他们。
而最伤心的人,莫过于林清了。因为鲜于九认为,如果不是林清在破庙里迷晕他们,他们肯定能在公羊王死前赶回。
林清霎时百口莫辩。
鲜于九亲自将林清押上了公羊王的大船。或许是因为公羊王身死,或许是因为王府至宝丢失,船上从上到下,没人有空搭理林清。林清被关在船舱底部的小黑屋,整日只能听到船上人急促往来的脚步声,和身边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在无聊地睡了数个时辰后,他开口道:“我说,你不救我,就这么呆着,有意思么?”
黑暗中,有人盘腿而坐。过了许久,荆子予才缓缓睁眼。
林清像是无聊极了,自顾自开口:“这事太怪了,公羊王先是被骗了宝贝,然后骗他宝贝的人死了,他需要灵药,灵药却没能及时赶到”
“灵药没到,是因为你。”荆子予冷冷道。
林清快要郁闷到死:“那包裹里的,不是药。”
“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要看,你又不让我看。”林清无辜地摊了摊手,“就算公羊王不是被谋杀,蜀中十一侠肯定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有人要杀死他们呢?”
“为了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