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拄着拐杖,寿星公似的红润面容上现出一丝得意,她转过身子,将林清二人迎进了屋。
老婆婆的屋子极小,只摆了张八仙桌,而椽柱屋梁虽则腐朽破旧,却连半丝蛛网也无。她取出两副碗筷添在桌上,桌上每副碗筷前都摆了一个白色瓷盒,瓷盒四周刻有灵芝祥云福寿万年的图案,看起来十分眼熟。
老婆婆的目光和蔼慈善,林清架不住,客套道:“多谢婆婆收留我俩吃饭。”
“也不过多添两双碗筷而已。”老人突然看向身旁的白瓷盒,“夫君,你说是不是。”
那白瓷盒原是骨灰盒子!
林清面色一变,他看向老婆婆,说:“家里其他人呢?”
老人拍了拍腿:“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老人笑呵呵起身,牵起林清的手,推开房内一道暗门。那门内不过方寸之地,却一层又一层堆满了雪白的瓷盒。数人高的骨灰盒被门缝透进的光线轻轻一照,竟现出灰白又阴暗的光芒来,令人头皮乍麻。
这家里从没死过人,这家里,都是死人。
荆子予并不清楚林清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见林清似乎弄明白了什么事情告辞出门,也跟着走了。
下山路上,林清面色阴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益虫天生不喜异类,所以蓄蛊人家洁净无尘,绝无半丝蛛网飞虫。除了那位老婆婆家里,蛊村里每户人家都有小虫。莫非世人口口相传的恐怖蛊乡,其实,只是一个寻常村落?”
“我不信。”
“难不成有真假两座蛊乡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想”林清说。
“屠村。”荆子予道。
公羊王为何会怀疑自己中蛊?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会怕这夜半敲门的恶鬼。联想到老人家里的骨灰盒,真正的蛊村极有可能被公羊王赶尽杀绝!
无论如何,林清都要去真正的蛊村看一看。若公羊王曾去过真正的蛊村,并将一村人屠杀殆尽,那么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林清四处打听,终于得知,公羊王的军队在今年开春时节,曾进驻碧山。
碧山是座大山,通体皆绿,山顶仿佛是一把能刺穿苍穹的利剑。在剑锋所指的方向,有一片隐匿的巨大山谷,山谷中仿佛还回荡着痛苦的呐喊和嘶嚎,林清望着山谷中仿佛被人铲掉一层地皮似的焦黑土地,平素温和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怒意。
“那里。”荆子予伸出手指,将林清的视线带向了更远的远方。
荆子予手指之处,在那片黄土之上、苍天之下,有无数苦力在深挖着整条山脉。消瘦的挑夫挑出一袋袋泥土,监工手里的长鞭划出扭曲的弧度,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驻有一队军队,最令人震惊的是,在那军队的营帐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有些石块大如屋宇,而有些石块则小似鹅蛋。
林清望着山谷中令人震撼的情景,久久不能言语。蛊乡底下埋着的东西,不仅足以让公羊王屠村灭口,更足以令整个南扈疯狂。
因为山谷里埋的不是他物,而是一条完整的翡翠矿脉!
南扈被各大家族瓜分已久,归根结底的原因便是翡翠。在风月坊出现以前,重要的翡翠矿脉都被大家族掌控,而风月坊出现后,迅速整合了各种交易资源,一跃成为了南扈乃至全天下最大的翡翠交易平台。在一番争斗过后,各大家族也同风月坊妥协,与之建立了翡翠产出联盟,联盟内规定,任何新发现的翡翠矿脉需经联盟统一竞价拍卖,方可正式开采,而采出原石需经风月坊统一拍卖。
纵然规定如此,但贩售翡翠的利润何止千万倍,难保有人为了这样庞大的财富不择手段,公羊王杀人屠村偷挖矿脉便是最好的佐证。
有荆子予在,潜入公羊王手下的军营并非难事。天色已晚,林清躲在一块巨石之后,偷偷观察军营动向,他问荆子予:“那个鲜于九让我们来蛊村查东西,难道就不怕我们发现公羊王偷挖矿脉?”
“不怕。”荆子予突然开口,“他是故意的。”
“什么?”
“这些石头,不是公羊王的。”荆子予指着石头上的标记,对林清说,“雪花记号。这批石头,是霜烟桥的。”
霜烟桥的名字很好听,名字好听的女人理应是个美人,而在南扈这片混乱的土地上,再没有一个像霜烟桥这么美又这么能干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有数不清的英雄愿意匍匐在霜烟桥脚下,为她出生入死。霜家本是个小家族,在霜烟桥的带领下,迅速崛起,成为瓜分南扈的重要势力之一。
“公羊王屠村挖矿,而东西全归霜烟桥所有。”林清摸着石块上的雪花刻印,“难怪鲜于九非要让我们来蛊村,他早怀疑是霜烟桥设计杀了公羊王,可又不敢直接招惹这女人,只好放了钩子让我们去咬。”
“你也可以不咬。”
“可我实在忍不住”
林清和荆子予回到风月坊,林清恨极了鲜于九,这一趟蛊村跑得实在冤枉。因为,霜烟桥人就在风月坊内,如果不是鲜于九不老实,他哪里用得着跑那么大一圈。
林清在公羊王的卧室里踱着步子,一屁股坐在罗汉椅里笑道:“你家主人那个不行?”
鲜于九先是一愣,很快明白了林清的意思,他对林清怒目而视:“我家主人尸骨未寒,你怎可如此污蔑他!”
公羊王此人骄奢淫逸,但卧室之中却简朴之至,除了有一张四方的木床,便是个小案桌了,鎏金帐勾左右轻晃。林清道:“你家主人房里没有半点脂粉气,说明他几乎不带女人回来,但风月坊又是天下闻名的温柔乡,没有哪个男人到这里能把持得住。以公羊王的身份,他总不会睡在娼妓房里,所以,你家主人是不是不行?”
“胡言乱语!”
“哦,那就是你家夫人太厉害,连公羊王这样的男人,都得亲身去她那里过夜?她厉害到自己男人死了,烧掉也无所谓。”林清望着鲜于九。
“你都知道了?”鲜于九试探道。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是知道私挖矿脉的事,还是知道公羊王和霜烟桥有一腿的事,或者是知道霜烟桥命你烧了公羊王尸体的事?”
鲜于九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也觉得奇怪。再怎么说,公羊王身份高贵,他死因可疑,居然说烧就烧了,像鲜于先生这样的忠臣,除非是有人逼着你,否则你也做不出这大逆不道的事,我说得可对?”
林清这么解释,鲜于九几乎要哭了:“我家主人的尸体,的确是霜夫人逼我烧的。”
“为什么?”
“您见到霜夫人,便知道了。”
不得不说,南扈的各大家族,的确是骄奢到了极点。霜烟桥更是一掷干金买下了风月湖边上的一座山峰。山中风光绝好,四山避开,百丈裂崖间有一悬泉飞溯直下,山风一吹,水汽便如云雾般喷薄四散开来。
朦胧水汽中,隐约可见一贵妃竹榻,榻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四周是苍松翠柏,那女人穿着芙蓉颜色长裙,如同一株盛开在幽谷里的桃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