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午刷地站起身,打算往前挤去。忽然帷幕起处,高台上又多了一人:一名黑衣蒙面的抱琴人。他并不看台下观众,目光只在三位圣手面上扫过,随即停留在周公子的脸上。请周公子赐教!他说。他刷地一撩长袍,对琴端坐,手指轻挑,丁丁冬冬弹了起来。分明是唐代皇乐《齐天乐》。琴声悠扬华丽,又雍容得意。刚才还嘈杂的人群都张大了嘴巴,点头倾听。琴曲两叠之时,周公子离席而出,横笛踱到台中央。莺声一啭,笛声缭绕,自纷繁中清亮发出。琴声随即促急,轰然作响,试图压过长笛,但笛声跳了几跳,仍然流利清冽,无限悠远。琴笛齐奏,缠绕多时,一时终了。台下掌声如潮。
黑衣人叫声好,并不起身。
周公子拱拱手,又踱回了原处。
赵媚娘的目光似乎随着周公子移动。
雷音大师站起身来,合十道: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两位的表演真是珠联壁合啊。
黑衣人哈哈一笑:下面该铁琵琶了吧?
郑大善哼一声,手一招,弟子们捧过来了琵琶。郑大善大步走出。
大赛规则,一人只限一曲就可参赛。这黑衣人竟要单挑上届的三大圣手吗?台上的评委们静观其变,并没人出声阻止。台下更是人人亢奋,好事者奔走相告,许多上河人源源不断地往这里赶来。
蒙面人目注琴弦,垂手不动。郑大善不耐其烦,手一挥,铮地一声,又一声,铮声四起。台下一片叫好声。郑大善杀猪三年,竟然没有荒废琴曲,今日弹的竟是《金错刀》古曲。此曲指法繁复,古意盎然。郑大善十指如钩,勾连抹挑,如同乱刀斩肉、快手剔骨。蒙面人哼一声,侧耳静听了一会,忽然在那琵琶声的间歇处捻动琴弦,声虽不高,却如围棋着子,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康正午似乎听到了郑大善急迫地左冲右突,可层层密网却逼得他不能呼吸。这蒙面人哪里是在弹琴,分明在暗示杀心。一刹时金戈声充斥上河两岸。突然琴声一响,四下俱寂。
郑大善满头大汗,不发一言。
雷音大师叹道:《破阵子》果然威风无比,只是杀气太重。
蒙面人呵呵一笑:大师果然见多识广,这曲子虽然有杀气,可郑大官人的曲子也是刀光剑影哪。
郑大善面色铁青,他呆立一会,长叹道:若音律可杀人,愿意终生不碰它。他喀嚓一声,竟将琵琶折为两段,黯然离去。台下哗然。
杀猪千口,却惧祸偷生。郑屠终是郑屠。
蒙面人仍然端坐不动。台下开始了纷纷议论。蒙面人忽然捻了一个音,说道:花魁娘子不来赐教,莫非还想继续做花魁吗?
周公子神色一变。
这人正是那倚翠楼里的神秘客。
众人的目光随着赵媚娘的脚步移动。她神定气闲,移步走到台中央,深施一礼,坐定。衣袖滑处,十指纤纤。略一凝神,琴声汩汩而出。春江带潮,月逐水生,光流水转,一派空明。倚楼望月,悠悠离情。人生代代,流水无穷。明月皎皎,纤尘不动。人静琴收,惟有余音。
四下寂静如无人。
人们突然全体起立,掌如雷鸣。有人竟将大把的银两扔上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