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之殉情男女

时间:2016-12-16 16:59:02 

  “殉情?”大宝大吃一惊,“现代社会还有殉情啊?”

  “小孩子不懂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拎起勘查箱,拉起大宝奔向警车。

  一小时前,我们接到110指挥中心的电话,说东区某民宅内,有一对年轻恋人殉情自杀。选择的手段是刎颈。

  殉情的事件,我们经常遇见。有自缢的、有投河的、有服毒的,但是刎颈的,确是头一回遇见。因为刎颈会导致大量失血,而且会有比较强烈的疼痛感。

  “我们直接去现场还是……”我打通东区公安局赵法医的电话。

  “来东区人民医院吧。”赵法医说,“我们都在医院,先了解情况,再去看现场和尸体,比较容易掌握全面情况。”

  “医院?有人没死?”我问。

  赵法医嗯了一声,说:“女孩失血过多死了,男孩抢救过来了。”

  “好,马上到。”我说。

  现场勘查车疾驰了十多分钟,到达东区人民医院的大门口。我拎起勘查箱,奔到了位于医院急诊大楼二楼的ICU。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站了几个人。两名法医和一名技术员是我认识的,另外有三名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其中两人的警服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可以看出,男孩就是被这两个民警急送到医院的。

  民警的身边有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是男孩的父母。男人靠在玻璃窗上面色凝重,而女人坐在地上抽泣低语。

  “儿啊,你怎么那么傻,早知道这样,我绝对不会反对你恋爱啦,你想和谁谈就和谁谈吧。你死了,我和你爸怎么活啊。”

  一个年轻的女子满脸泪痕,在一旁安慰着中年妇女。这个年轻女子,是伤者的姐姐。

  “谁报的案?”我问民警。

  民警朝年轻的女子努努嘴,说:“她。中午一点十五分,她打电话说自己的弟弟在家里自杀,人还有气儿。我们五分钟赶到现场,男孩还有意识,所以直接抬上警车送往医院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呢?”我转头问年轻女子,“还有,你弟弟做什么职业的?”

  女子说:“我弟弟是龙蟠医科大学大一的新生,他谈了个女朋友,妈妈不同意他们交往。”

  说完,她用眼角瞄了母亲一眼,见母亲依旧坐在地上哭诉,接着说,“今天中午,我接到家里电话,当时就很奇怪,中午家里人都在上班,应该没人啊。接了电话,就听见弟弟的声音特别奇怪,他说:‘我们走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女子的表情变得很惊恐,“我想是不是弟弟要带着女孩私奔?就赶紧打车回到家里,结果,吓死我了,一屋子血啊。”

  “然后呢?”我把她从恐惧的回忆中拉出来。

  “然后,我就跑到弟弟身边,报警了。”女子说。

  “也就是说。”我托着下巴说,“你弟弟当时还能和你说话?”

  女子点了点头。

  我问:“那他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之前他没说话。”民警打断我说,“我们到现场后,看伤者失血不少就送医院了,等他情况稳定时,给他做了笔录。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那女孩要和他殉情,先自刎了。他觉得不能和女孩在一起,生活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也自刎了。”

  “他为什么要给他姐姐打那个电话?”

  民警说:“这个我们也问了,他说他姐姐最疼他,而且反对他恋情的主要是他父母。所以,他觉得自己死了,得告诉姐姐一声。”

  话刚说完,男孩的姐姐和母亲同时大哭了起来。

  ICU的医生这时开门出来,我趁机把医生拉到墙角问:“医生,我想看看伤者的伤情,可以吗?”

  医生朝ICU的病床上看了一眼,说:“不行,这不合适。”

  病床上,一个瘦弱的男孩闭着眼睛躺着,呼吸匀称。病床边的点滴架上,挂着两袋血浆,正一滴滴地滴入男孩的血管。男孩的颈部中央,包着一块白色的纱布,还能看见殷红的血迹。

  “那,可以给我介绍一下他的伤情吗?”我问。

  医生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翻了翻手中的病历:“颈部切创,一侧创角多处皮瓣,深及气管,气管有表浅划痕。创口长约15厘米,双侧胸锁乳突肌均有裂伤。索性没有伤及双侧颈动静脉,所以虽然有失血,但因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入院的时候,有失血性休克的症状吗?”我问。

  医生说:“有。大血管没伤到,小血管断了不少。送到医院的时候,血压只有40的80,手术缝合肌肉、皮下组织和皮肤的同时,输了800毫升血,血压才回来。”

  “那只是失血性休克的代偿期,还不足以危及生命吧。”我说。

  医生看了看我,点点头,:“确实。但是,抢救晚了,还是会没命的。”

  我笑了笑,说:“谢谢你。”

  从医院出来,我们直奔男孩的住处。男孩李俊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所以思想比较保守。虽然儿子已经上大学了,按理说谈恋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们看到儿子的女友穿着暴露的样子,还是不能接受。

  李俊的家位于离东区医院一公里左右的一个中档小区里,住在四楼,是个三室一厅的结构。

  走进现场,可以看到门口的穿衣镜附近有大量的滴落状血迹。血迹在穿衣镜附近形成一片聚集区,聚集区内的滴落状血迹均是垂直滴落的。另外,有一趟移动滴落的血迹,伴着血足迹一直延伸到小房间。

  小房间的床周围尽是各种形态的血迹,有滴落状的,有擦拭状的,还有喷溅状的。小床内侧的墙壁上,有大片喷溅状的血迹,床单上半部分也几乎全部血染。

  “你们有没有问李俊的姐姐,现场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我问。

  民警说:“他姐进门后就看到地上的血迹,然后直接奔小房间,看到李俊仰卧在地上,就报警了。我们来了后,她才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个女孩。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女孩侧卧在床上,靠墙边,盖着被子,双臂在被子外面。上身穿了一个棉毛衫一个毛线衣,下身赤裸。”

  “赤裸?”我问。

  民警说:“我们分析,两人是发生过性行为后,双双殉情的。”

  我看了看墙壁上血迹的形态,说:“那么,这一片喷溅状的血迹,应该是女孩留下的了。喷溅起点就在床边,说明女孩是在床上处于卧位刎颈的。”

  “凶器呢?”大宝环顾了四周,问道。

  民警说:“是一把匕首,很锋利,在男孩身边的血泊里,已经提取了。”

  “在血泊里?”我皱起眉头,说,“那么匕首上的痕迹物证也没办法发现、提取了呀。”

  民警点点头,疑惑地问:“这起案件应该定性为自杀案件,应该是两人先后抹了自己的脖子,然后男孩留恋自己的姐姐,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怎么?你们怀疑这个案子有蹊跷?”

  “现在还不敢说。”我说,“但我觉得有疑点,至于是什么疑点,你也别问,我需要先去看看尸体,再做定夺。”

  “尸体已经送殡仪馆了。”民警抬腕看了看表,说,“这时候,应该正好是家属在认领尸体吧。”

  “尸体检验了吗?”我问。

  赵法医连忙接上话茬,说:“尸表看了,右侧颈部切创,导致颈动静脉破裂,失血性休克死亡,应该是没啥问题。”

  “右侧颈部?”我说,“大血管纷纷断裂?这不对啊。”

  “怎么不对?”赵法医问。

  我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说:“我要去殡仪馆看看尸体。”

  我们到达殡仪馆的时候,认尸工作刚好完成,女孩的家属哭哭啼啼地从解剖室里走出来。

  在征得女孩何莉莉的父母同意过以后,我们开始对尸体进行进一步检验。

  女孩依旧穿着毛线衣,赤裸着下身。经过检验,女孩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且阴道内发现有精液。

  “看来,他们在殉情之前,还真的发生了性行为。”我说。

  大宝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古人在殉情之前都得干这事儿,好像成惯例了。”

  我没理大宝,用毛巾擦干净何莉莉的颈部,用放大镜细细地看。创口的边缘很整齐,可以看得出工具很锐利。创角也很整齐、锐利。创很深,从外面就可以看到内侧离断的肌肉和皮下组织。创口位于何莉莉的右侧颈部,从喉结位置偏右一直延伸到右侧颈部外侧。

  大宝摇摇头,说:“这女孩真是抱了必死之心啊,对自己还真挺狠。”

  我说:“咱别急着下结论,留心一下这个切创,尤其是两个创角,有什么问题存在。”

  大宝一脸疑惑,挠了挠头。

  我没再说话,脱去死者的上衣,按照常规,对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解剖并没有太多的发现,除了内脏器官失血改变、心脏内空虚以外,没什么异常。

  我们又对何莉莉的双侧腕部进行了解剖。在手术刀沿着前臂长骨划开的时候,伴随着大宝的惊呼声,突然暴露出何莉莉的腕部皮下有一块乌黑的淤血。

  “他现在的情况稳定,我们可以问话了吧?”我冷冷地对李俊的床位医生说。

  毕竟是个年轻人,经过一夜,李俊的伤势已经好转。失血已经被纠正,面色、血压也恢复了正常。李俊从ICU转入到了外科的普通病房,他甚至可以流利地说话,并且可以吃一些流食了。

  医生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和两名刑警队员走进了病房。

  李俊正在和他妈妈谈笑风生。一见我们进来,李俊妈妈立即板起脸,朝我们招招手,说:“我儿子现在情况很不好,请你们不要打扰他。”

  我冷冷地说:“体格检查,表明您的儿子身体无大碍了。但是,那一边,还有一条没了的生命,我们没给说法呢。”

  “你们之前不都问过了么?”李俊妈妈说。

  我没理她,对李俊说:“你不介意,再把当天的经过详详细细地给我们说一遍吧?”

  李俊紧张地看了我们一眼,点点头。刑警队的民警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和几张笔录纸。

  我努努嘴,说:“说吧。”

  李俊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说:“现在想想,我妈妈说得对,我太傻了,不该做傻事,但是都是被何莉莉刺激的。”

  我知道他这句话,是想甩脱何莉莉死亡事件中,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李俊愧疚地点点头,说:“昨天中午,她来我家,哭着说不想和我分开。我们抱头痛哭,哭到最后,我们觉得活着没啥意思了,他们说殉情的恋人,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所以我们就决定自杀。她先去我家厨房找了把水果刀,割了自己的脖子,血喷出了好高,然后她就倒床上了。我被吓得不轻,所以想赶紧自己也死了吧,这样就不用害怕了。我拿了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割了一下。然后想起我姐姐,想再听一次姐姐的声音,就跑到客厅打了个电话,然后回到房间准备和何莉莉死在一起。没想到,我还清醒的时候,姐姐就赶回来了。”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一,你和何莉莉是不是有过性行为?二,你是割完颈以后,再去客厅打电话的,还是打完电话再割颈的?三,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而要跑到客厅用座机打?”

  “嗯……我们以前就有过。”李俊顿了顿,说,“我是割完了再去打电话的,之所以用座机打,是因为我当时太紧张,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我微微笑了笑,说:“你是打完电话再割颈的,你之所以用座机打电话,是因为你想让你姐姐知道你在家里,你不需要说你在哪里,你姐姐就可以及时赶来救你,这样,就显得你的自杀式真实的。”

  “你什么意思啊?”李俊妈妈立即扑了上来,被两名刑警拉住。

  李俊尴尬地笑了笑,说:“啊,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我说:“客厅里确实有滴落状血迹,但只有从客厅回房间方向的移动滴落血迹,没有从房间去客厅方向的移动滴落血迹。说明你从房间去客厅的时候没有流血,返回的时候在流血。”

  李俊说:“哦,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你知道的,自杀需要很大勇气,我确实记不清楚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不仅没有迷糊,还清醒得很。虽然电话在客厅穿衣镜的旁边,但是毕竟离镜子还有两米远的距离。而滴落血聚集在穿衣镜旁,说明什么?说明你不是在电话旁边割颈,而是在穿衣镜旁边割颈。你打完了电话,然后对着镜子割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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