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她似乎已经对我的计划略知一二了吧!
趁着刚刚黯淡下去的夜色,我一边在树荫下徒步走着,一边思索着令人头痛的烦心事。
同我一样走在人行道上的,还有一对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口中说着几近可以融化冰雪的蜜语。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不禁摇头晃脑,哂笑一声,悲鸣于这缠绵背后的镜花水月。曾几何时,我也是如此逍遥于韶光伊始的,到头来却无非还是僵持于现实的严酷之下,不能自拔!
这样想着,不觉抬起头,已经到了小区楼下。我看到三楼家里原本明晃晃的窗口瞬间黑了下去。
“臭婆娘,搞的什么鬼把戏?”我猜想妻子丽莎一定在家,不然灯不会突然熄下——可是,为什么要熄灯呢?
蹬蹬蹬,我一口气跑向楼梯,但是每一步都极沉着,脚尖着地,声响不宜觉察。
不消一会工夫,我已站在门外。轻轻推了一下,门开了。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迎面吹来穿堂而过的冷风。
“为什么关灯?”我腔含愤懑地质问丽莎,一边摸索着准备打开客厅的开关。
“且慢!”一个铿锵有力的男中音,一下子窜进我的耳膜,我微微颤着的右手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里。
“你是?”过了半晌,心神略作恢复,我才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请坐。”我看到对面沙发上有个模糊的黑影向我摆摆手,示意我坐下。瞧那份沉着劲儿,无疑他才称得上是主人。“不要怕!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偷——而已。”
“唔……”我感到有些迷茫,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一阵沉默之后,他首先开了口:“怎么给你说呢!”这个自称小偷的家伙稍稍停顿了一下,我看不清他是摸摸鼻子还是挠挠脸,然后继续讲道,“其实很抱歉,我是上午十点左右就到了这里。当时,满屋子乱翻了一遍,好家伙,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找不见。眼看着午饭的时间到了,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于是就在你这里毫不讲究地凑合着吃了一顿,哦,我应该坦诚相告我还喝了你半瓶红酒。”
听到这里,我猜想这家伙会不会是在家里吃饱喝足之后,睡过了时间,这才刚刚睡醒?总之,这是一个极度嚣张的家伙,做错了事情还说得头头是道。
“呵!你可真够……”我准备说他“大胆”,但是想了想,不知为何还是为他换了一个朗朗上口的词语,“真够逍遥的啊!”
“咳!你不是讽刺我吧!”他打了一个呵欠,继续讲,“你还是听我讲完吧!这样的糗事我想确实有必要和你分享一下——酒饱饭足之后,我就想睡个午觉,感觉你的床垫还行,够软,索性就倒头睡下,一直到刚刚。”他说到这里,又长长地打起哈欠,“妈的,我的酒量总不至于这么差吧!”
“既然你醒来在先,为什么不赶在我回来之前逃走呢?”我感觉哪里有些不对,“难道你还准备和我促膝长谈吗?”
“呵……呵呵……”他痴癫地大笑着,动作在黑暗里显得十分夸张,“你真聪明,说对了,我正有此意!”
这让我更加不可思议了,我用手托着下巴,很好奇地问:“那你是想……敲诈我吗?如果是这样,我想你找错人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来替你排忧解难的,我是你的救世主才对,怎么能说我想敲诈呢?”他说完,似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钥匙,哗啦啦响着,试图找寻什么东西。过了半天我才搞清,他是要找出指甲剪来修剪指甲。
“什么意思?”我坐正身子,听着他在对面“咔嚓、咔嚓”地剪着指甲,问道,“你能详细说说吗?”
“你难道不想……”他说到这里故意压低了声音,低沉地说,“……不想杀掉你的妻子吗?”
我吞了口口水,故作坦然地清了清嗓子:“喂!你可真会开玩笑!”
“老兄!我这人是最不喜欢开玩笑的,一向都被大家称为厚道、实诚、不苟言笑的好小偷哩!”他这时似乎已经修剪完手指甲,把钥匙塞进口袋后,又继续说,“我这样讲,绝非子虚乌有。再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国家机密,用不着这么正经八百吧!”
他说我“正经八百”!这人如果不是真的想帮我,那就是纯粹找死来了。竟然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我的拳头无形中紧紧握了起来,敢情这拳头和武松打虎时的“醋钵大的拳头”也差不了许多。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自己的论断很自信哪!”我想再试探一下他的口气。
“当然!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第三次光临你们家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曾经窃去过一瓶同样牌子的红酒。”说着,他摇了摇身边一个瓶子,“可是在我拿回家以后幸亏做了检验(这是多年来我的习惯,请不要怀疑我的过分细心),得知里面竟然放了安眠药,就随手扔掉了——否则,今天也坐不到这里和你高谈阔论了。那么请问,一个人平白无故在自家的酒瓶里放入安眠药这是为何呢?我很纳闷嘛!
“于是今天我又来了,我想这其中一定另有阴谋。果不其然,我依旧看到了一瓶放有安眠药的红酒又摆在冰箱里的同一位置。之后,我又调查了你们夫妻喝红酒的习惯,发现你本人根本滴酒不沾,只有你妻子才有晚饭后喝红酒的习惯。并且,这些酒瓶上都有你的指纹,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所以,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的良苦用心。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迹象也能表明你们夫妻正在进行一场心与心的殊死较量。比如你们夫妻现在已经分居,你睡在客厅,而妻子却睡在卧室,我两次看到的都是一样,这应该不是出于偶然吧!至于另外更有说服力的线索,请允许我在这里闭口不谈,在适当的时候,我自会全盘和出——”
这个从容、幽默,甚至有着过度自信的小偷,讲完这些后,坦然地欠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然后又扑腾一下再次落座。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还好,并没有让他感觉出我的慌张,我的右手悄悄移向背后,抓起一个空啤酒瓶子,准备瞅准时机向他狠狠抡过去。
“呃……我想你没有必要跟我动粗。”他在黑暗里示意我把啤酒瓶子松开,此时我真的有些佩服对方的察微知著了,“或许是我不够好,我忘了向你做个自我介绍了……我曾经是个专职杀手,现在虽然改行做了小偷,但是一旦遇上顺手活计,还是忍不住接下来。毕竟赚个钱不太容易,能捡一些算一些吧!”
“你是想——”
“我是想做你的杀手!替你扫平坎坷,铺就一条通向光明的平坦大道。你看怎样?”他掏出一支香烟,扭头点燃,火光瞬间亮起又暗下,并不足以映出他的尊容,“其实我很了解你,你并不是很富裕,甚至你之所以杀死你的妻子就是为了想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并且不至于因此而失去一半财产,是这样的吗?”
“是的,但也不尽如你所想。”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准备和他明白地谈下去,“我现在的老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五个月前大病一场,做了手术后,医生说已经尽力了——言外之意是说无药可救了,让她回家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吧。
“没有办法,我也只好干等着哪天给她处理后事了。但是她这一走倒好,我可以为他收尸,可我死的一天,谁来为我处理后事(我们没有孩子)?所以,最近就又草草找了一个女人准备等妻子走后另续一弦,生活总得凑合着过下去不是?!
“看到眼前混乱不堪的局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一边是妻子半死不活,一边是那个女人一天天的催促,逼不得已呀……才想出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下策……反正妻子早晚也要走,还不如早些送她一程……”
“哎!原来如此。”他沉吟片刻,似乎很能理解我的心境似的,又说,“其实你说的也对,总是一死,老横在这里确实叫谁心里也不踏实。算了——”他话锋一转,拍拍大腿,试图把话挑明,“我看这样吧!你妻子也快回家了,我就照实给你讲了——这次,我也不打算收你费用,不过,要麻烦你也为我杀一个人,算是交换杀人嘛,警察不易察觉的,你看——”
他在黑暗中望了望我,背后窗户外微弱的灯光正轻纱一样透进来映出他通体的黑色剪影。那是一个穿着宽大风衣的男子,我只能看到这些,仅此而已。
“好吧!”我想了想,心一横,答应下来,“我妻子马上要回来了,就不和你多谈了。”
“嗯,好,这是你的任务。”说着,他丢给我一个折好的纸条,“我希望大家都能信守诺言。后天我会给你结果。”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向门外大步走去。
“后天,我也给你结果。”我对着他的背影冷冷讲道。
2、妻子
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先生一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看到我开了灯,他怔怔地望着我,脸上颓唐的表情似乎带着些许哀怨。我发现最近自己越来越令她感到厌倦了——
“你又上话剧社去了?”他不慌不忙地摘下眼镜,揉了揉迷离的双眼,“你应该多在家里休息,不能乱跑,这样对你的病情并不见得有益。”
“是啊!”我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冷冷回说,“医生已经说过了,无药可救了。我平生又仅仅这么一个爱好,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让我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吧!”
“可是我看你最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大恙了啊,哈哈,还是与往常一样能跑能跳,能折腾啊!”他这样说着,双腿翘得高高的,我猜不透他是高兴,还是沮丧。
“或许,”我同他面对面坐下来,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但愿……”他话头说了半截,兀地中止,让我的心一阵痛彻。
接下来,我们不再言语。最近总是如此——无话,不谈。
我们静静地坐着,听到邻居的孩子嬉笑的声音穿过窗,越过门,肆无忌惮地跳跃在空寂的心上。
我们没有孩子,没有感情的维系,或许能称得上唯一幸福的只有很多年前的爱恋记忆了。
我那时才刚20岁,他那时也正所谓青年才俊,都是刚褪童真的孩子。正因如此,思想上才得以迸发出无所畏惧的热情。我记得他曾在无数个夜里,裹挟着北方阴冷寒风的夜里,送我走完一条条孤寂的长街,在我家的胡同巷子里,他为我唱一支支的歌。然后两个人紧紧抱着不愿分开,在呵气成冰的空气里,他把我紧贴在青苔丛生的墙壁上吻我,我现在还隐约感受得到一股暖流正从头顶漫延向全身,一颗闪着璀璨光芒的流星正从胡同上空的幽蓝夜幕上划过,我坚信我是看到过幸福的女孩……至今也是!
我深信他是爱过我的,即便这些日子三番五次地在我吃药的瓶子里不小心见到他为我留下的安眠药,三番五次地偷偷瞧见他发给另一个女人的暧昧短信……
他是怯懦的,他是因为怯懦孤独,怯懦我离去之后为他空留的孤独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当一个人即将失去生命中厮守的另一方,他的畏惧将会成倍地侵袭他的内心,让他不得不开始寻求另一条生路,另一颗得以慰藉的内心——换做我,也是会如此的。所以,我并不憎恨他,反之,我是太爱他了,舍不得一个人撒手而去。我想自始自终地拥有他——或许,于此而言,我也是自私的吧!
现在已经是凌晨,先生已经沉沉睡去。自从得知自己的死讯后,我总是倍加珍惜生命,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拿来作为日子来过。
我光脚走进客厅,拉开冰箱门,看到那些泛着紫色幽光的红酒似乎又有一瓶不知所踪。难道……我又悄悄放进一瓶同样的红酒,我要看看它究竟是不是还要不翼而飞。
回到卧室后,我准备开始记下今天的日记,作为今生最后的纪念。明天?我还在奢望明天吗?我早已不做无望的挣扎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找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了。但是,我要让看到我这篇日记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有所领悟——哪怕只是一点点风吹草动的心悸……
我想这是必须的……
3、丈夫
依旧是这个时间,华灯初上,夜幕渐次展开。我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看到房间的灯又是暗了下去——我猜,他又来了!
“你又来了?”我索性没有开灯,坐在黑影对面的长沙发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