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掏了掏,我立刻明白到她在看自己钱够不够买衣服。
我一边在心里苦笑,一边朝门外走去。
雨过天青的完美天气,早晨的风像水彩画笔刷在身上一样令人舒畅。
经过社区的儿童公园时,被邻居家的孩子发现我们,那边大惊小怪地高声鬼叫:“唷!和尚命也能交到女朋友了!”
“小东西,再乱说话小心我打你们屁屁哟!”我挥了挥巴掌吓唬他们。
殷雨苦笑起来,慌忙拖着我走人:“看在儿童节的份上,你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了啦。”
经她提醒我才想起今天是六月一号。
继续走路,我把附近的路线全都说给殷雨听。譬如这条街可以通往菜市场,那条巷子可以到达商业街啦等等。她认真地听着,但时不时露出莫名其妙的困惑。
“怎么了?”我问。
“我好像都来过这些地方。从刚才儿童公园就开始有这种感觉,这种既视感。”她环顾四周。(注:既视感,似曾相识的场景带来的奇妙感觉。)
“是么?难道你妈妈以前带你来过?”这十多年来,我家附近的景象变化并不太大。主要的标志性建筑都还保留着。
“……我也不清楚,很模糊的记忆。也许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带我来过,但我没有印象。”
我陷入深思。如果姐姐真的带殷雨来过这里,那既然回来了,她为什么不见我和老爸一面?她有什么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要带殷雨来这里吗?
这时我们已经到达公交站了。
十分钟便有一班的公交车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带着殷雨上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
“原来叶芸每天就是坐这班车上下学的啊?”殷雨站在过道,新奇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这当中包括散坐在车内的乘客。
因为马上要开车了,我催促着让她赶紧找位子坐下。
“这车早上还一路畅通,放学时候坐就很容易塞车。很多时候晚上回到家都快7点了。”
殷雨听了,若有所思地默然不语。
我取出手机给校长拨了个电话。
学校校长跟我老爸是交情匪浅的朋友,拜过把子的兄弟,很多事情我都会找他商量。
“喂,大伯你好……”接通了,我开口说道。殷雨把视线转向我。
在电话里我简要说明了殷雨的情况,等下去到学校会直接去找校长,希望他能帮我知会一下我的班主任,我可能因办理殷雨的入学手续的事情无法赶上早自修了。
“你大伯是校长啊?”等我挂了电话,殷雨像被吓到似的问。
“是啊,但他不是我们亲戚,是你外公让我这么喊他的。他们俩交情很好。”
“交情很好吗?那入学手续应该会很顺利吧。”她开心地说着。
学校位于一处平缓的丘陵上。校园内那幢花岗岩钟塔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此外还有大型球场和图书馆,所有建筑的风格都很清新醒目。这就是我老爸创立的资金雄厚的民办学校。
“他真的是你大伯?!”殷雨简直不敢相信。
这不能怪殷雨,因为在校长办公室里站着打电话的那个人确实过于年轻了。玳瑁眼镜配上宫粉色衬衫搭配浅灰真丝领带,一张让人阅毕终生难忘的郎君玉面,怎么看都难以跟“大伯”这个老气的称呼联系到一块儿。
“他是全中国最年轻的民办学校的校长,只比我大四岁喔。”“我还以为他起码四十岁以上了呢。”“他虽年轻,可是有博士学位的。”我们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边谈论年轻的校长一边耐心地等待。
很快,校长收起手机,向我们招了招手。
我们进去后,一眼便看到办公桌上亮眼的镀金铭牌:校长李大伯
【三】
学生餐厅二楼。
早上把殷雨拜托给大伯之后,我回到自己的课室继续上课。也许是心情极好的缘故罢,听课的效率都高了不少。到了午餐时间,大伯给我发了条短信:到学生餐厅二楼等我。
我回复:顺便把殷雨带过来一起吃午饭吧。
但他没回复。
我坐在落地玻璃窗旁边的位子上,用书本帮大伯和殷雨占了两个位。
不知是谁忘了带走的报纸放在餐桌上,一则报道映入眼帘:
近亲婚姻!男子为娶表妹为妻竟挥刀自宫
我完成了从无聊到无语的形态转变。
“小殷雨可能要晚一点来吃午饭了。”大伯端着两碟餐盘很快便坐到了我对面,“我们先吃吧。晚了厨房就不供应饭菜了。”
两碟香气蒸腾的盖浇牛肉饭。跟着过来的一名学生还帮忙上了一袋打包的盒饭,两瓶沙士汽水。
我等大伯对那学生道完谢,殷切地问起:“殷雨怎么了?”
大伯夹了块牛肉送进嘴里,一副不慌不忙的声调:“我从头开始说起吧。入学手续我交给我的助理去处理了。说真的,殷雨给我的第一印象让我有所在意。与其他女学生相比较,那孩子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场。”
“我倒是感觉不出来。然后呢?”我开始动筷子吃饭,同时听他的下文。
“办理了初步手续之后,我让她先去初一A班上课,适应一下环境。据老师反映,这孩子跟周围的同学相处显得格格不入。上了两节课之后,班里面的大姐头找她麻烦了。”
我停下筷子,直盯着玳瑁眼镜后面的眼睛。
“根据相关学生的说法,第四节下课后殷雨和她那个班的大姐头去了天台,大姐头提出要收她做手下,但殷雨拒绝了对方。被激怒的大姐头就把殷雨按在栏杆上想胁迫她一下,结果殷雨就这么晕倒了,马上就被送去校医室。她是不是有恐高症?”
该死!我居然忘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大伯,让他嘱咐老师多注意一下。
“我忘了跟你说了,都是我的错。”我内疚地绷紧了下巴。
“没事,你不用过于自责。好在没有受伤,校医说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我轻吁了口气,没有继续动筷子。
大伯嘴里嚼着饭说:“对了,殷雨是住在你家吗?”
我点了点头:“学校的宿舍可能不适合她,因为里面都是高位床。”
“我倒没什么意见,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大伯用筷子指着我,提到我那与生俱来的怪病,“女性过敏症怎么样了?”
“应该还是老样子。”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我明白了,果然是除了家人以外的女人都不能接近是吧?所以你的症状对殷雨免疫。毕竟她是你姐姐的女儿。”大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耳鸣倏然而至,一种压抑而燥热的感觉袭上脑门,我用手扶住额头,感到地狱般的眩晕与大脑肿胀感:“好晕……”
“校长先生,我可以坐你旁边吗?”一个清朗的嗓音由站在我身后的雌性动物发出。
“抱歉,我跟这位同学正在谈一些要紧的事情,请到别处去用餐吧。”大伯有风度地谢绝,帮我脱离了苦海。
看着那名女生端着餐盘失望离去的背影,大伯转过头朝我露齿一笑:“你的体质真是不可思议。那名女生虽然长得漂亮,但无论从衣着还是相貌,都很容易给人一种男生的错觉,想不到你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感觉’得出来。”
我抓过沙士汽水接连喝了几口以缓和大脑的热胀与眩晕,然后如呻吟般地咕哝着:“这是身体对女性气场的自然反应,跟视觉刺激无关的。”
沙士汽水能缓解我的症状,这就是我喝它的理由。
几口黑汤下肚,我便开始插科打诨:“我真嫉妒你。穿上校服任谁看了都只会说你是这间学校的校草,吸引校花无数。真是一朵梨花压海棠。”
被恭维的大伯立即一脸严肃:“你言重了。我可不像你想象得那么风流。对于校花美女什么的,我没有多大兴趣。我的兴趣全都在……”
“推理小说上面是吧?听你说过N遍了。”
“说N+1遍我都不会厌,真正让我有如陷入爱情般疯狂的,是谜团、案件和推理。”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闲暇呢?学校的事务不需要你来打理吗?”我笑问。
“做校长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忙,我还是有很多空闲时间来研究推理的。当理论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我就跃跃欲试地想要亲身去实践一下,过一把福尔摩斯的瘾。”
“说吧,这次你又有什么新谜团要解决的?”我听他讲过他以前曾帮警方破案的光辉事迹。
“有啊,就是殷雨。”
“什么!?”
【四】
大伯一边走路一边摊着手说话,那是他的习惯性手势。
“时间为五月一号,那几天我正好在武汉参加一项学术研讨会议,所以对当时的天气有着深刻的印象。”
我们走在去往校医室的路上,迎面而来的女生一个接一个热情洋溢地靠上来跟大伯打招呼,我则像深海潜艇躲避鱼雷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会议室处于顶层,在地理位置上跟殷雨家离得比较近。会议结束以后是八点刚过,因为感觉很闷热,我便登上天台想吹吹风。但是,”他突然站住了,转身等我走近了才说道,“一点风都没有。”
我说:“那又怎么样?”
“一个晚上都没有风。九点,伴随着雷声开始下雨,但依旧无风。”他再次迈开步伐前行,“那么有个地方就很矛盾了。殷雨对你说当时的天线因为大风产生了方向变化和电缆接线头松动的问题,但当时没有这样的大风。能造成那些故障的原因,很可能是人为。”
我急走两步追上:“你想说,殷雨故意制造了那些故障,然后等待时机把父亲突然推下去吗?”
“我没有说是殷雨做的,不过就目前而言,她的嫌疑是最大的。可能你会说她有恐高症,加上年幼体弱不太可能把成年男人从天台上推落。但如果是偶然性杀人的话……”
(偶然性杀人,是指采取某种无法确定谋杀对象是否会因此而丧命的行动。最常见的一种,就是在楼梯上放置弹珠,在坡道上放置西瓜皮。对方若是踩到弹珠和西瓜皮打滑而撞到要害,说不定会死;当然,没打滑的可能性要高上许多,但若对方因而死亡,是无法证明此为谋杀的——至少极难证明。
同样的道理,殷雨每天留意天气预报,在雷雨到来之前登上天台,将电视天线的电缆接线头弄松,或者将天线的朝向稍作改变,即使患有恐高症也能强行完成这些工作。殷父晚上看电视时,就会因为信号不好,图像受干扰等问题登上天台查看。另一方面也说明殷雨的父亲是个欠缺常识粗鲁胆大的人,这样的他敢在打雷时骑在栏杆上检查天线。
只要一再反覆采取此类行动,等待成功的一天——虽然消极,但成功时却有免罪保障。因为无论警方再怎么调查,充其量都只是一件意外事故。)
“不可能的!她不会这么做,她没有任何理由必须这么做。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难道警察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动机确实是一个谜,这点我以后会跟你详细探讨。至于警察那方面,我只能说,警察也是人,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
“那你打算怎么做?当面去质问她?”下楼梯,我不高兴地瞪着他的背影。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大伯取出手机后看了来电显示后才接听。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我看到是他的助理打给他的电话。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大伯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表情。他接上之前我问的问题:“我不会这么做,等下你一个人去见她,我有另外的打算。总之,就这样啦。”
说完摆摆手跟我在楼梯口小广场分道扬镳,大伯朝右边学校停车场步去。
而左手边校舍走廊的尽头,就是校医室。
【五】
进去以后只有女校医一个人,在处理着地板上打翻的饭盒。
隔着一段距离,眼前的状况让我深感不安:“请问,之前是不是有个女生因为昏倒而送到这里来了?”
女校医站起来,把脏饭倒进垃圾桶,然后慢悠悠点上一支烟才说:“刚走。”
“……去哪了?”这种回话方式真叫我不知如何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