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楼罗毒

时间:2016-12-16 17:07:12 

迦楼罗:佛教和印度教典籍中记载的一种神鸟,金身,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每天吞食一条龙王和五百条毒龙,随着体内毒气聚集,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全身自焚,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

  

  1

  萧左坐在候诊室的沙发上翻阅一本时尚杂志,但事实上他的注意力一直被对面的几个人所吸引着。

  一对貌似夫妻的中年男女,神情异样,心事重重;另两个是穿着制服的男警察,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都是精明外露的类型。

  男人紧握女人的手,女人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更加紧张地看着诊室那道紧闭的门——气氛显得很压抑,警察们也有些焦躁不安,其中相对年轻的一个索性站起来,走进旁边用玻璃隔离出来的一间小屋——是这家心理诊所专门为等待者准备的吸烟区,萧左注意到他趁着白色吞吐之际长长叹出一口气。

  伴随一声骇人的尖叫,诊室的门忽然大开!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的叫声像一根带血的铁钩,连空气都被撕碎扯裂。

  一个戴眼镜的男子追在男孩的后面跑出诊室:“满俊!你冷静一下,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不!不!不!不!不!”萧左目瞪口呆地看着神情癫狂的男孩,他的右脚踝和额头上都缠着白色的纱布,此时他已经冲到了沙发边的墙角处,蜷缩着——仿佛外界所有的物质都对他形成了不可抗拒的压力,他在被动的同时也主动地试图把自己压缩成一个细胞。

  “是魔鬼!”他的眼睛藏在胳膊肘里,四处瞟着,苍白的脸,血红的眼,甚至染入了瞳孔——这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十分阴诡,不像来自人间的生物。

  萧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们不是人!不是人!他们是魔鬼!”那男孩却在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同时一面惊恐地用双手挤压头部,似乎在奋力阻止他此时口里叫嚷着的“魔鬼”从里面跑出来。

  “满俊!”女人扑过去抱住男孩:“满俊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呀!”

  “不——”嘶声喊完这一句,男孩在哭泣的女人怀里失去了意识。

  “满俊啊!”紧跟在女人后面的很明显是她的丈夫——那男孩的父亲,他用父亲的悲痛抱住了两个家人。

  从诊室里跑出的戴眼镜的男子,这家心理诊所的主人,心理医生李密——开始对晕倒的男孩进行救治——用的是最古老的方法,他掐住了后者的人中,同时朝坐在另一间办公室里的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子喊着:

  “小赵!快拿镇静剂来!”

  被称为小赵的护士急忙提着药箱奔过来。

  萧左注意到男孩吐出了一口气,眼皮跳了跳,隙开一条缝,却没有完全睁开,接着,又紧紧闭上了——这是一个主动性行为——说明他已经苏醒,但是要拒绝接受眼前的场景。

  小赵撩开男孩的胳膊,先用电子测量仪量了量体温脉搏血压后,点点头:“可以注射!”

  然后她开始给男孩打针,男孩的眉头绷不住皱了一下,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李老师,怎么回事?”警察们也在旁边帮着忙,个个神情紧张。萧左试图见缝插针,但是他失败了,只能徒劳地站在外围,继续做一个旁观者。

  李密尴尬而狐疑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一直都很顺利,他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发作了……”

  “怎么样?”年轻的警察问:“他想起什么了吗?”

  李密摇了摇头,眼神落到年长的警察脸上,后者正发怒般地瞪着年轻的警察。

  “吴克,这事儿我和李医生单独谈!”

  年轻的警察脸红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匆忙点头:“是!”

  “小赵,把人带到休息室!”李密也下了命令。

  于是男孩被自己的父亲拦腰抱起来,护士小赵紧跟在他后面走进了休息室,男孩被放在了床上,休息室的门关上了,吴克站在外面等着。

  李密在和那中年警察走进诊室之前,朝着萧左做了一个手势。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再等一等,很快就好。

  萧左冲李密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密是萧左的表哥。

  现在是暑假,萧左在旅行,计划的其中一站就是李密所在的城市,有了现成的免费旅馆,自然可以节省一大笔开销。

  他是从机场直接打车到李密的心理诊所的,因为李密打电话道歉说临时接待了一个病人,实在无法脱身,只能让他先过来等,然后再一起回家。

  于是他便机缘巧合地目睹了这么一幕。

  萧左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男孩为什么受伤?为什么要来心理诊所?他看上去似乎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他的表情简直可以让人联想到地狱。

  到底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萧左觉得背上生寒——事情一定非常不简单,否则不会惊动警察——而且是两个警察——他分析着——这阵势未免过重了些。

  这一次诊室的门很快就打开了,中年警察走出来,脸上挂着失望。

  “好,谢谢你,李老师,”他客套着:“恐怕这事儿还得麻烦你,下次我们会提前预约,这次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李密也客套着:“别这么说,我很愿意帮助你们,这让我的工作很有意义。”

  中年警察警惕地瞟了一眼萧左之后,满怀心事地走进了休息室。

  李密走到萧左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急了吧?”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走,先吃饭去!”

  萧左没动,脸上的好奇立刻被对方完全捕捉。

  “打住!”李密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丑话说在前面。你知道我的职业性质,不要问任何与病人相关的话题,你要是问了,受了打击可别埋怨。”

  萧左耸耸肩,他知道李密不会说。

  

  2

  萧左认为名字的确有预言的功能。

  比如说李密,这名字天生适合心理医生,从名字看便颇有安全感,事实上也是如此,李密从小就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李密的母亲于岚经常讲一个段子,说李密六岁的时候,于岚不小心打碎了李密老爸最喜欢的一个砚台,因为怕被老公骂,所以她清理了现场,把砚台碎片扔进垃圾箱毁尸灭迹,并嘱咐李密一个字也不许说,后来李密的老爸李董找不到砚台就大发雷霆,一番观察,他认为六岁的儿子最有可疑,在逼问无果后,他便狠狠地赏了李密一顿皮带,但李密咬着牙硬是没有出卖母亲——而当时于岚刚好不在家,回来后看见屁股高肿的儿子,又是悔恨又是心疼,连忙把事实说出,李董听了却转怒为喜,连说值得,一个砚台检验出了宝贝——他认为儿子将来必成大器。

  他的预言没有落空,李密少年得志,凭着骄人的成绩顺利留学海外,三十岁就学成心理学及精神学双料博士回国,自立门户开了一个专门针对青少年心理问题进行辅导及治疗的心理诊所,由于卓有成效,短短两年就名利双收。

  萧左很喜欢这个表哥,把他视为偶像。

  这个世界上从不缺乏聪明,但是一直都缺乏智慧。

  在萧左心目中,李密的聪明最接近智慧。

  “别的心理学家都是不择客户,为什么你就只为青少年做心理治疗?”萧左一面吃一面问——这个问题是为了铺垫。

  “术业有专攻。”李密回答,“现在是专业化的社会。再说我对这个课题很有兴趣。从商业上讲,在中国,父母最头疼的就是孩子问题,也最舍得在孩子身上付出——所以不必担心客户数量。”

  萧左瞅准机会,连忙接着问道:“到你这儿来的问题少年有那么多吗?很严重吗?和国外比呢?”

  李密警觉地看着萧左,他意识到了后者的居心。

  “很多。”他慎重地回答,“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也严重得多。国外的青少年问题也很普遍,不过他们有专门的机构处理青少年心理问题,这方面工作比我们要先进,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回国来办这个诊所的原因之一。”

  萧左注意到表哥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是沉重的忧虑。

  “现在问题少年真的是越来越多了,”萧左一面扒饭一面含糊地说,“社会文明在进步,精神文明却在倒退,是社会出了问题,是精神出了问题?还是文明出了问题?”

  萧左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了,但就问题本身来说,表面上这仍然在学术范围,还没有涉及到隐私领域——狡猾的对方并没有犯规。

  “是文明失衡的问题,原本两手都要抓,但是左手和右手的力道毕竟不一样,”李密意味深长地说,“大家都做了选择,结果就是这样。”

  “你是说,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精神上,”萧左琢磨着李密的话,他的话向来需要仔细研究才能品出真意,“之所以现在这成为一个主流问题,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主流的选择?”

  “看不见的东西永远是最先被忽略掉的。”李密做了总结,“看得见的大家又都喜欢视而不见,所以现在都成了瞎子。瞎子与方向,天生的对头。不出问题才怪!”

  坐在两人旁边吃面的一个女孩白了他们一眼——很显然她对于听不懂这段对话而很恼火,而她的眼神是通俗易懂的——在这样的地方讨论这样的问题,一定精神有问题。

  绕来绕去,李密总不肯泄露病人的情况,但越是这样,萧左就越好奇,他从来不压抑自己这份天性,不过幸运的是,他所在的时代,是连一个人打喷嚏都可以见报的时代。

  当然,前提是这个喷嚏的主人具备话题性和娱乐性。

  萧左很快就从报纸上获得了原始信息。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被发现惨死在垃圾箱里,尸检证明其是被殴打致死,肋骨断掉5根,头骨破裂,身体多处骨折,内脏出血严重。杀人者手段极其残忍,估计不止一人,现场被清理得十分干净,未留下任何线索,这已经是近来本市发生的第四宗未成年人被杀案,案发时间估计是在凌晨三点,有人听见街上传来殴打声而报警,在警车到来前,有人称目击不止一个凶手逃离现场,遗憾的是,由于光线太黑,无法进行面貌指认,幸运的是,警方在现场附近发现另一名受伤的男孩,送医救治后已经苏醒,据本报记者了解,此男孩很可能是本案的目击证人,医院称其有失忆症状,无法回忆事发经过,估计是由于受刺激过度造成,警方已经将其带至本市一著名心理医生诊所接受心理辅导及治疗,期望能帮助男孩早日恢复记忆,协助警方抓获凶手。

  萧左皱着眉头:“他们不应该刊登这样的报道,也许会给那男孩和你都带来麻烦的。我是说那些凶手,那么残忍,这不是诱导他们来杀人灭口吗?”

  李密无可奈何地苦笑:“我一直觉得七宗罪应该再加上一条,‘多嘴’,变成八宗罪,人言害人,比生化武器都厉害,而且不必坐牢。”

  “在这件事没解决之前,我不走了。”萧左说,“我不放心。”

  “不必,”李密摇摇头,“事情也没那么严重。报上并没有指名道姓,更何况,你想到,警察也会想到,他们会有保护措施的,如果因此而抓住了那些人,倒是可喜可贺了。短短两个月,已经有四个孩子被杀,这帮人真是畜生不如。”

  “哦?两个月!”萧左愣了,“全是未成年人吗?!”

  “你到网上查查链接新闻就可以知道,上个月,死了两个男孩,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上周六,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全部是被人用刀割断了颈动脉,扔进了垃圾箱,现场被清理得很专业,也是没有任何线索,没有目击证人,据了解,死去的三个孩子在学校里都是优等生,那女孩原本今年可能会被保送进名牌大学……可惜了……警方现在怀疑,这几起谋杀案都是同一伙人所为。”

  “可是这一个是被殴打致死啊!”萧左立刻提出疑点,“如果是连环杀人犯,手法应该会保持统一才对。”

  “你是小说看多了!”李密摇着头,“连环杀人和连续杀人是两回事!行为方式的统一往往由于内在性格的稳定,固定模式的连环杀人方法是变态人格稳定的标志,不是所有的连续杀人者都有变态型人格,所以,永远不要用已知的概念去限制未知,犯罪心理学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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