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还在一头雾水中,她看看身边的萧澧,他也全然不知所以然。
章六
韦十一、顾褐、顾白、袁月和萧澧都来到孙思言的病房,连袁臻也跑来凑热闹,让原本还不怎么挤的病房一下子人满为患,众人都望着召集他们而来的韦十一。
“首先我要说的就是这是一出看上去很像自杀案的谋杀案。一家四口,一死三伤,这种惨案是我不想见到的,但我更不想见到的是骨肉相残。”韦十一站在门口,那里离众人有一些距离,她不想靠近那些让她悲伤的人。
“你在说什么?”孙思言布满血丝的双眼在日光灯下显得吊诡。
“正如袁月所说这不是自杀。被害者只有一名,就是顾卓。说到顾卓的死不得不提到那个密室的存在,”韦十一没有理会孙思言的提问,“琴房的门是没有锁的,可是为什么我打不开,而警察很废了一些力气才打开?因为很简单,在门的四周有人用强力胶水将门与门框粘起来了。这种可谓不入流的制造密室的方法让我怀疑凶手的智商,可是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凶手别有用心——他要的不是一个密室,而是一个真空室。”
袁月不解:“你什么时候发现门下有东西的?为什么不说?”
她望望萧澧,萧澧摇摇头。
“是你自己没发现,何况当时我也不是你的部下,没必要告诉你。”韦十一狡黠地回应。
倒是袁臻笑了起来,好像知道什么。
韦十一继续说道:“这个真空室的作用当然是用来杀顾卓了,因为法医验出顾卓死于缺氧,而非窒息。这两者之间是有不同的,而且采用缺氧的手法杀人,还可以避免近距离身体接触造成伤害或者瘀痕。但为什么顾卓被喂了安眠药、被打湿的乐谱盖面就可以死掉的,还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制造真空室?而且制造真空室很麻烦,虽然顾卓的琴房具备这个条件,可做了真空室后,又是谁进去将那些打湿的乐谱盖在顾卓的脸上呢?这好像有点诡异了,难道真是因为《十三双眼睛》吗?我不相信鬼神之说,所以我又大胆地想,可能真空室也只是一个障眼法。这个凶手为了隐瞒真正的凶器与手法,制造了三重障碍。很了不起哟。”她鼓起掌来。
“真正的凶器?是什么?”袁月问。她在现场可仔细搜查过,任何化学物品或者稀奇古怪的物品都没有。
“基本上一般家庭都有——就是我们用来收拾棉被的真空袋。凶手将吃过安眠药已经昏迷的顾卓放入真空袋中,密封真空袋,然后用吸尘器对准真空袋上的排气口,很快里面就没有氧气,成为真空状态。”
“那也有破绽呀,顾卓吃药时间比顾褐晚,但是顾白吃了安眠药是不会昏迷的,孙思言那个时候也还是清醒的,如果有凶手出现不会不知道。”快速浏览了最新验尸报告的袁月提出疑问。
“因为凶手有两个,被害者有两个,胁从犯案者有一个。”韦十一靠在门上,看似身体轻松,实则内心苦闷,她最不乐意见到的人间悲剧已经发生,却还要亲口说出来。
“他们家明明只有四个人,要是真如你所说那不是成了有五个人了?”袁月不停地挑她的毛病。
韦十一耸耸肩:“那么,让我来为你重组案件发生当晚各个事件的真实顺序吧:顾卓想办法逼迫孙思言同意假自杀,从孙思言头上的伤我大致推理,可能是顾卓威胁说要真的杀掉他们的孩子。因为一个唱不出动人的歌声,枉费他一番折腾,一个又得了结核病长期卧床在家,这对于追求完美的顾卓来说,简直是两个大污点。但这件事无意中被顾褐与顾白知道了,于是他们想出一个办法,决定杀了父母,自己活命。”
顾褐与顾白恬然地看着韦十一,这是常年被虐后自然而然形成的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的习惯,倒是袁月、萧澧他们小小震惊了一下。
韦十一对着顾白与顾褐说:“当晚,顾卓从孙思言那里得知两个孩子其实有自杀倾向,于是主动出言诱导你们自杀,你们将计就计,顾白装着同意哄着孙思言一起吃下安眠药,因为她知道安眠药对自己毫无影响,而孙思言呢,本来是去‘杀人’的,却没想打自己已成猎物。另一方面,顾褐你就装着不肯自杀冲出顾白的房间去了主卧,拖延吃安眠药的时间等待顾白哄骗孙思言吃药之后,一起来帮助你杀顾卓。”
“可是,如果我们想杀掉爸爸就得先喂他吃安眠药,他怎么可能会吃?何况,如果依照你的说法,妈妈又怎么会帮我?”顾褐反应很快。
可韦十一也是做了充足准备的:“因为顾白爽快地吃下孙思言拿给她的安眠药,为了以示诚意,孙思言自然也得吃,这样一来顾白就能装着昏昏沉沉的样子来到主卧,带着孙思言一起乞求你服安眠药自杀。顾卓看到孙思言来了心里也踏实,为了取得顾褐信任也吃掉了孙思言喂的安眠药,因为是孙思言出面,顾卓相信她手中的安眠药一定是假的。”
“如果是假安眠药,为什么法医在检查时会查出那是真的安眠药。”顾褐继续反击。
“因为家里所有的安眠药都已经被你们掉包了。顾白根本不怕安眠药所以可以大胆地吃,而她亲自喂你吃肯定会偷偷减少分量,待你们完成杀人之后你再服食一定量的安眠药便可以蒙混过关了。”
没人提问,韦十一接着说:“然后你们绑上已经昏沉无力的孙思言,将吃了大量安眠药昏过去的顾卓装进真空袋中弄死。但服用安眠药数量并不多的孙思言在混乱中发现你们将顾卓杀死,她想求救,就趁你们不备跑出主卧逃到厨房,在你们挣扎拉扯中,孙思言撞到玻璃上昏了过去,可这也惊动了楼下的邻居。你们急忙将顾卓的尸体移到琴房,用打湿的琴谱盖在他脸上,接着关上门出去,再到厨房将彼此绑起来,然后打开天然气,装着中毒的样子。你们以为孙思言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可惜她没有。”
“如此说来,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用强力胶封琴房的门,也没有想造什么真空室,那么琴房又是谁封的呢?咳咳咳……你的话前后矛盾,不堪一击。”顾白首次发言,还伴随着咳嗽声。
“你们听说过在非洲有一种红蜘蛛吗,她产卵后会用蛛丝牢牢地将卵保护起来,母蜘蛛日夜不离守护卵包,等待小蜘蛛的诞生。但这些小蜘蛛一出生就要进食,于是母蜘蛛就用她的蛛丝将小蜘蛛聚拢在一起,然后自己趴在小蜘蛛上面。饿得不行的小蜘蛛开始还不敢吃妈妈,可后来为了抵御饥饿还是咬了下去。妈妈的皮破了,那股诱人的血腥味让饥饿难耐的小蜘蛛迫不及待啃食母亲。”韦十一对着顾白与顾褐说,“你们知道吗,每个小蜘蛛身上都有一根尖锐的吸管,它们就用那根吸管穿刺着母亲的皮肤,捅入母亲的身体里享受朵颐的快乐。知道母蜘蛛为什么甘愿被自己的儿女吃光吗?她只是想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液、自己的牺牲来唤醒儿女猎捕的天性,所以她心甘情愿地充当儿女们的第一个猎物,让儿女在咀食自己母亲的过程中学会捕猎,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所以,你们的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们,是她用胶封住了琴房的门,帮你们又竖起一层保护城墙。而为什么房门中间没有上胶水是怕你们沾到。”
“可,那个时候她不是已经昏死过去了吗?怎么可能去封琴房的门?”袁月不解地问。
“因为那种胶是平日里鞋匠用来补修鞋子的胶。补过鞋子的人都知道,上这种胶水时要分别在需要粘合的两个物体上涂上,而且要等5—10分钟再将这两个物体贴合,效果才会好。所以在去顾白房间里哄骗你们自杀前,她就上好胶水了。”
“如果照你说的,妈妈早就知道我们要杀她,她也心甘情愿为了我们而牺牲,那她最后为什么要求救呢?”顾褐冷哼一声。
“其实她不是要求救。如果要求救,她会用嘴大声叫出来,这和当初我怀疑她是凶手的理由是一样的:她可以用嘴关掉天然气,用嘴大呼救命,但她没有,反而让自己深陷怀疑当中,因为她就是要陷害自己成为嫌疑犯,帮助你们洗清嫌疑。她听到你们商量如何杀他们,于是自己去撞破厨房玻璃,这样靠窗户越近,就越有可能活下去,但能活下去的那个人嫌疑就越大。所以,从她醒过来的那一霎开始,她就故意说谎让我们怀疑她。你们有这样的妈妈,真的够幸福了。”
“那证据呢,这些只是你个人的推断而已。”顾白依然神气活现的。
“我想你妈妈可能怕自己来不及在药效全部发挥之前做完她想为你们做的一切,等不到你们将顾卓尸体处理好后一起去厨房开天然气灶,所以只能趁着还有意识时提前行动。于是她去撞破厨房的窗户,可能她心里还担心你们因为开天然气而真的伤害到自己,所以撞个破洞出来,让你们能够换气。
“可她也没想到这么晚了楼下还有人,而且楼下的人因为小孩被落下去的玻璃弄伤而报警。你们在慌忙中一定来不及处理那个真空袋,而那天我又刚巧看到在顾白床下有一个,那就是你们用来弄死顾卓的那一个吧,送去鉴证科我想不出一天就能证明上面有你们的指纹,和顾卓在真空袋里挣扎留下的一些痕迹。”
“妈妈,对不起。”顾白低着头。
顾褐也一样:“妈妈,对不起。”
他们很想冲入孙思言的怀中,可做错事的孩子总是特别胆小。
“妈妈没有资格怪你们。如果我选择做另一物种的妈妈,不做非洲红蜘蛛那样的,说不定你们今天就不会成为杀人犯了。”孙思言很难过。可是在那个恶魔控制的家中,谁又能不疯不激地正常思考?
“这世间有两种神兽,一种叫枭,食母而长;另一种叫獍,食父而活。他们只是遵照大自然最原始的生存条件为自己筹谋,你能说这有错吗?在那个还没有道德伦常的远古,一切只为了生存而努力的年代,杀戮是最基本的生存反应。”韦十一说完看了一眼孙思言。靠病房门最近的她悄悄离开了。
袁臻也跟着她出了病房,看到她在前面唉声叹气的模样:“你怎么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多愁善感。每个谋杀背后总有一个我们觉得可以原谅的原因,我以为像你这样屡破奇案的神探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
韦十一回头看着她:“我说,我什么时候成了屡破奇案的神探了?还有,刚才我说袁月的时候你为什么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我,还凑什么热闹。”
袁臻狡黠地笑笑:“你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让我帮忙验证顾家四口吃安眠药的时间顺序时,我就知道你爸爸的那些案子都是你破的。因为你帮助一个私家侦探,所以当有些资料需要了解时就会说‘请帮个忙’这类客气的话,你是习惯成自然,却忘了这次你是以警察的身份在调查案子。怎么样,神探,我观察够入微的吧?”
韦十一笑了出来,这个袁臻,比起她那个姐姐更不简单。不过,她不想和袁家姐妹打交道,一个太聪明,一个太莽撞。
只是,命运通常喜欢和人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