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案之一枚铜钱

时间:2016-12-16 17:15:55 

眼看就到元宵佳节,朱公因政绩卓著,上面特批下假期一个月,便带着师爷、杜捕头、文书吏与仵作一起,去汴梁城游玩。

  朱公进了汴梁城一看,果然热闹:街上推车骑马,往来买卖,络绎不绝。看那汴梁河上,更是拥挤,各色大船,或运货,或拉客,将河面占得满满的。

  朱公看这一片繁华景象,甚是欣喜,又盯着那撑船的竹篙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这汴梁城人撑篙,手握着竹子细的一端,却用粗一头撑在河底,与本县中不同。本县人驶船撑竹篙,却是手握竹竿粗头,用细一端着底,有人还在细的一端上安着铁叉头。”

  师爷搭话道:“这汴河水乃是黄河支脉,河底想必多黄沙淤积,若是细头撑河底,必然陷入其中;而本县河底多硬石,才用那般方法撑船,若是似汴梁人这般手握竹竿细一端,便容易折断。”

  朱公点头笑道:“正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不读哪家书,不知哪家理’,今日方知,处处学问也。”

  一行人有说有笑,又走到一处市井。只听得前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朱公等人上去看时,原来是一家斗鸡场子。只见那场中有三只斗鸡,高颈壮足,每只都有主人把着。那斗鸡场主人见围观人已不少,便高声叫道:“各位看官,今日三只斗鸡一决胜负,大家来下注押宝,赌个输赢玩玩。十文钱一注,花钱不多,找乐不少。这三只鸡,甲鸡两岁,乙鸡两岁,丙鸡三岁,都是常胜将军,大家都来押些钱耍呀!”

  师爷看这三只鸡,悄悄问朱公道:“大人,您看这三只斗鸡,哪一只能胜?”

  朱公捋着胡须道:“我看甲鸡易胜,你看那甲鸡甚是活跃,主人按它几次不住,必然好勇斗狠。再者丙鸡年龄最大,或许最有阅历,也易获胜。”

  杜捕头听得,便掏出钱来,下了一两银子的赌注。果然,两局下来,甲鸡场场得胜,杜捕头得了不少银两,好不高兴,便要请其他四人吃酒。

  正这时,只听有人嚷道:“今日真是背运,手气真臭!”

  几人转脸去看,却见一个和尚,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提了个酒罐子,正骂骂咧咧道:“押了三十文铜钱,竟然全输了。”

  杜捕头见他那样子,便调笑道:“你这出家人,为何敢光天化日之下,吃酒耍钱?”

  那和尚随口应道:“一年也难得有几天痛快,再者我那庙里也没有老和尚管着,玩玩也不妨事。”说完便晃晃悠悠走了。

  文明笑道:“这到了上元佳节,和尚也临时开了荤了!”大家都笑。

  朱公道:“我等赶快找家酒楼吃了晚饭,莫耽误了去那钟鼓楼前看花灯。”

  大家吃完晚饭,便向钟鼓楼前街市走去。莫说汴梁城白天热闹,到了晚上,更是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甚是拥挤。朱公看那花灯景象,大呼精彩:有狮子灯,摇头摆尾;火龙灯,舞爪张牙。孔雀灯,抖翎开尾;金鱼灯,动眼闪鳞。更有那双双才子,对对佳人,谈笑风生,赏月观灯,甚是可心。

  朱公正赞叹这一片太平盛世之景象,突然听有人叫道:“朱大人,来买些烟花吧!”几人扭头一看,却是本县街上的闲人刘二。

  朱公问道:“你如何在这里做买卖?”

  刘二笑道:“小人有一个亲戚在此处营生,节日生意兴隆,忙不过来,便请小人来帮些忙,不想朱大人也来此游玩。咱们如此有缘,大人何不照顾一下小人生意?”

  朱公也笑道:“既是如此,理应照应。”说着摸出一锭银子,交与刘二,“来二十支烟花,剩下的便与你做茶钱了。”

  刘二挑了二十支好烟花包好,又往里加了三支,笑道:“朱大人历来照顾我们百姓,如何能再要朱大人多破费?这多余的钱还是要找给大人,另外再送大人几支烟花。”说罢,麻麻利利数出几十枚铜钱,与烟花一并交与朱公。

  朱公见刘二这般挚诚,也没推脱,便将解开一串铜钱,将刘二递来的铜钱往上穿,却又突然止住。随即问刘二道:“刘二,你看这一枚带血的铜钱,却是怎么回事?”

  刘二一看,忙说:“小人不曾注意,再给大人换一枚便是。”

  朱公拦住道:“且慢,你可记得这铜钱是哪里来的?”

  刘二答道:“今天来小人摊子上的有好几十人,小人如何记得是谁给的?”

  朱公又问道:“看你卖得的那些钱中,还有无带血的铜钱?”

  刘二仔细翻找一遍,答道:“没有,只有那一枚。”

  朱公看了看那枚铜钱,接着问道:“你这里可有卖一文钱的东西?”刘二道:“没有。”朱公便告别了刘二,带着手下人走了。

  师爷见朱公不住盯着那铜钱遐思,便劝道:“大人也不必多虑,想必是哪个屠户,不拘小节,将血迹弄在铜钱上了。”

  朱公摇头道:“不会。平常人都将铜钱串在绳上,只有散碎的才不串,这元宵节上街赶集,岂不多带些钱财?必然会带成串的铜钱来买东西。这铜钱串在一起,必然将两边两枚也染上血迹,刘二那里又没有一文钱的货物,却只有这一枚铜钱,因此必然不是你说的那般情况。”

  杜捕头又道:“亦或是那屠户在血迹干涸之后,才将它串在绳上。这人血又是干涸极快的东西,没沾在其他铜钱上,也是理所当然。”

  朱公答道:“若是屠户所为,他手中的铜钱上应该都沾着血迹和油脂,可刘二那里却并无其他这样的铜钱。再者说来,这钱上血迹,略带污灰之色,似是病体之血。况且屠户也不会用刀杀死得病的牲口,只会用棒子打杀再掩埋,以防污了刀案。”

  杜捕头又劝道:“既然这般,就可能是生肺病之人咳血,染污了铜钱,也是正常。再说我等是外地官吏,就算真有命案在其中,也当上报开封府衙,与我等无关。常言道:认真您就输了。”

  朱公思忖道:“可先让仵作验看一下,看到底是何等血迹,再做计较。”四下里看仵作时,却不见他与文明。

  朱公三人又各处找寻一番,但见不远处,文明与仵作正在一灯谜摊子前,与那摊主争辩。

  朱公上去问其缘故,文明道:“大人,刚才我和仵作大哥见这里有猜灯谜的,便停下来玩。我看这个灯谜‘半夜叫门闻声谁’,便猜是个‘我’字。可那摊主却不承认,我便要假扮半夜来访,与他演练一番,他若说得‘我’字便输了。可这摊主甚是不爽利,硬是不说那字。”

  那摊主也分辨道:“这位客人没猜对,我怎能答应?”

  朱公觉得好笑,便说:“既然这摊主说你猜得不对,也不用尽力争辩了。待我也来猜一个。”

  那摊主道:“这位客官来猜一次吧,两文钱,若是猜对了,可得笔墨一套。”

  朱公付了钱,看那摊子上的灯笼,便挑了最大的一个,只见那灯笼上写着十行诗文:

  说去云亦去,

  天下怎无人?

  春日尽散客已离,

  遥见罗敷采药夕阳沉。

  欲语停言难开口,

  玉手撷去穴旁参,

  素衣加体竟显墨,

  人却相隔未能诉情深,

  尽碎杂木心中恨,

  怨天晴,未成伞中两点人。

  (每句打一字)

  朱公略作思量,对那摊主道:“这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个字。”

  摊主笑道:“这位客官真是聪慧过人。以前也有客人猜出,只是第七句解释不清,不能算赢。”

  朱公笑道:“你看那‘不分青红皂白’的‘皂’字便知。”又望着那灯笼道,“看这诗文,虽是书法精妙,语句流畅,可作诗之人似有难言之隐。”

  杜捕头笑道:“大人真是多虑,出来游玩,也如查案一般。”

  文明也笑道:“难言之隐倒是不曾看出来,可依小生经验,此人虽书法高绝,可是字中却少了几分力气,似有重病缠身。”

  仵作也应和道:“纵然不是重病缠身,也是受了不少内伤。”

  朱公听言,便问那摊主道:“这灯笼上的诗句是何人所写?”

  那摊主满面喜色道:“这位书生的眼力真好,这灯笼上的诗句,正是咱们汴梁城有名的苏金雨苏相公所作。只是苏相公宿疾缠身,身体欠佳,很久不给人写字了,我们托了关系才求来了这诗句。”

  朱公一听,便来了精神:“这苏相公住在何处?”

  那摊主笑道:“客官想必是外乡人,汴梁城人有谁不知道苏金雨苏相公的?就住在前边三胜街上,最高的一座小楼便是。”

 朱公又问道:“哦?这么说这苏相公在汴梁城颇负盛名?”

  那摊主见朱公要问端详,更是神气,笑道:“那当然,这苏相公可是汴梁城的名家。他住的那三胜街,更是汴梁城的福地。那三胜街上住着三个胜者,头一位便是苏相公。他曾在汴梁城书法会上夺得头筹,书法可称得上是当今一绝,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非常人能比;这三胜街上第二位,便是‘画胜’伍云一,去年汴梁城赛画,他力克群雄,得了第一;还有一位邬大成邬大镖师,别看现在已年近半百,可精神矍铄,前几年在汴梁演武大会上用金钱镖技压众英雄,扬名中原。平日里他又为人最好,我这灯笼便是托他求苏相公写上字的。这三人都是汴梁城一等一的名家,又是街坊邻居,前几年结拜为异姓兄弟,从那时起更是名声大振。这苏相公的表妹还是伍云一的夫人。”

  看到摊主说得眉飞色舞,朱公也不住点头。听罢摊主所说,朱公道:“这苏相公题字的灯笼,我甚是喜欢,可否不要那套笔墨,换把这灯笼给我?”

  摊主道:“这灯笼却不值几个钱;苏相公的字,可是宝物,若要买来,再给五两银子才行。”

  朱公略思量一番,取钱递与摊主道:“我等欲拿着那灯笼去拜访苏相公,若是这字是假,我们再来要回银子。”

  摊主笑道:“苏相公的字,汴梁城中学子争相模仿,但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客官若不信,在路边随意问人便是,随便找来个读书人就认识他的字。不过听说苏相公好像是得了病,咳嗽不止,近日极少见人了。”

  朱公谢过摊主,拿着那灯笼,便带着四人向三胜街走去。别看钟鼓楼附近一片繁华,可这三胜街,此时却清静非常。原来汴梁人素来敬仰苏相公,都知道他身体欠佳,不愿去打扰;更兼邬大镖师照顾义弟,凭着人脉广大,多面吩咐关照,因此连沿街叫卖的走商菜饭,到了三胜街也不肯高声吆喝。

  五人到了三胜街,便看到那苏相公的宅邸。上前敲门时,有一个老家人开了门。朱公叉手拜道:“在下朱某,在街上看到这苏相公写字的灯笼,甚是倾慕,特来拜访苏相公。”

  那老家人揉揉眼道:“真是不巧,苏相公外出去了。”

  朱公惊道:“听得街头传言说,苏相公久病缠身,为何今日外出?”

  老家人道:“我也不知,下午苏相公便独自出去了,说是去城隍庙上香,此刻去方灵验。还说若是天晚,便在城隍庙住下,我们不用等他。”

  杜捕头忙问:“既然身体欠佳,为何还独自前往?”

  老家人道:“却也奇怪,苏相公平日里并不信鬼神,今日却主动去上香,还不让我们这些下人跟随。只是前几年没病时,时常到庙里与和尚下棋,并不上香。”

  朱公又问明城隍庙位置,老人家答道:“这城隍庙甚是偏僻,在东南边城外大树林中。平日里百姓也很少去。”

  朱公便拜别了老家人,领着众人离了苏宅。

  杜捕头性急,又问道:“大人,我们现在该何处去?”

  朱公满带严峻之气道:“城隍庙!”

  这城隍庙果然偏僻,五人到了那大树林中,见一轮明月当空,白光泻地,远远看那城隍庙,好似蒙上一层霜雪,又似罩上一层灰尘,又有小风微冷,更觉阴气重重。文书吏与师爷都是文人,平日里没见过这般景象,不由得隐在其他人身后。杜捕头和朱公平日里经常查案,常去案发之地,却也习惯。仵作平时常验尸收尸,就算守着尸首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情,故此也不怕。朱公上去一推那门,竟然不曾锁住。几人便进了那庙。朱公请呼几声,却不见有人应答,便叫众人分头去找人。

  众人穿过几重院子,却也不见有人。最后还是杜捕头在东边小院里的一棵大树下,发现躺椅上睡着一个人,便上去推醒。刚推两下,却又乐了:那人正是白日里吃酒耍钱的和尚。那和尚此时还醉醺醺的,被人推醒,颇为不满,怒声问道:“大夜里不去看灯,却来搅老子的好觉!有什么事情非要这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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