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磊醒来的时候,研究所主管鲁宾斯仰面躺在三米外,身体底下流出一大摊暗红色液体。
最初半分钟,高磊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脑袋隐隐作痛,意识麻木呆滞,大概几小时前喝下的一整瓶威士忌还在起作用。他抬起胳膊抓住实验台的边角,勉力撑起身子,晃晃悠悠走到鲁宾斯身边,茫然观看。
皮鞋踩在暗红色液体上,留下鲜明的脚印。高磊蹲下身,伸手抹了一把,液体十分黏稠,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是血。鲁宾斯的胸口血肉模糊,衣服焦黑破碎,显然是遭遇到近距离枪击,而且不止一次。他面容扭曲狰狞,眼球血红,头颅看上去有点儿奇怪,好像是扁平的……
高磊将尸体翻过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鲁宾斯的后脑勺整个儿没有了,像被刀削去一样,颅腔内空空的,大脑被挖掉,只剩下少许的眼球肌肉和神经血管,乱七八糟烂成一团,惨不忍睹。
高磊的胃一阵翻涌,差点儿吐出来。他意识到情形险恶,连忙摸手机想要报警。可已经迟了,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数名警察冲进房间,举枪吼叫:“趴下,不准动!”
弗莱明研究所的安全装置与西雅图警察局相连,十几分钟前,警察收到了报警信号,急忙赶过来察看。他们发现大门敞开着,警卫被打昏,整座楼黑漆漆,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有亮光。于是跑上楼,直奔目标实验室,正瞧见高磊站在尸体边,满手鲜血。
高磊被反铐起来,带到第二警察分局的临时拘留室。一路上他不停喊冤,试图解释,但警察不加理睬,锁上铁栅栏门后径直离去。
拘留室内肮脏狭小,弥漫着臭烘烘的气息,对面关押着一名六英尺黑人大汉,冲高磊瞪眼睛做鬼脸,咆哮恐吓。
高磊生平第一次落到这样的境地,心中既恐慌又迷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从前的大学同学林安娜来到西雅图约他见面。两人曾跟随同一位导师攻读微生物学博士,一起相处过两年。林安娜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丹麦人,她具有混血儿的独特美貌,同时兼备中国女孩的安静温和。高磊曾暗恋过她,但没有结果。接到电话后,他兴高采烈地赴约。
林安娜依旧那么靓丽,容颜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更成熟更优雅,并且流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气质,显得更吸引人。
两人聊起校园往事,都很兴奋投入,不知不觉高磊喝下了许多烈酒,醉意醺醺。最后的记忆只剩下林安娜扶他走出酒吧,上了一辆出租车。等到再次清醒,他已处于鲁宾斯的尸体旁。
弗莱明研究所由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拨款成立,主要研究细菌和病毒的生理特性,预防治疗传染病。一年多前,高磊来到这里,从事基因测序工作。
死者鲁宾斯是研究所主任,著名生物学家,凶杀现场在菌种保管室,一个非常敏感的地点。研究所中有许多高致病性的细菌样本,受到最高级别保护,只有鲁宾斯和菌种室管理员能自由接触,其他人使用都要经过严格审批。
鲁宾斯的死,会不会是……
2
两名警察走进拘留室,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年轻英俊。高磊认识,他是实验室某位女同事的未婚夫,名叫安迪。
“安迪,我没杀人。”高磊迫不及待地喊冤。
安迪瞅他一眼,没吱声,侧身站在一旁。
另一名是女警察,制服外面套着白大褂,大约是技术鉴定组的。她命令高磊张开嘴,然后用刮板从他的口腔中刮取了一些微屑,放入玻璃皿中。
“你做什么?”高磊诧异不解。
女法医阴沉着脸,神情有一大半是厌恶,并夹杂着恐惧和戒备。她自进屋起,视线始终回避与高磊接触,举动也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一个携带大量病菌的下水道老鼠。
“为什么要化验我,实验室的病毒泄露了?”高磊产生出不祥的念头。
“闭嘴!你这个变态!”
女警叱骂了一句,快步走出拘留室,安迪紧跟在后面。铁门咣当关闭,在走廊上激起沉闷的回响。对面的黑大汉狂笑起来:“变态小白脸,你犯了啥事,奸幼还是吃人,哈哈哈。”
高磊无心、也不敢搭理这家伙,他在监牢内团团转,茫然失措。如果被病毒感染,可就糟糕了,实验室中那些都是与鼠疫、埃博拉病毒烈性相当的玩意儿。可话说回来,化验感染的方法是抽血,不能只刮取口腔粘膜;另外,应当将病人隔离,而不是继续关在拘留室。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一名警察进来,将高磊提送到审讯室。探长斯蒂文森站立着,双臂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审视犯人。
“你为什么杀鲁宾斯?”
“不是我杀的,你们误会了……”
高磊一五一十,如实讲述昨夜的经历。斯蒂文森面挂冷笑,不动声色地听。最后,他讥讽道:“讲完了?编得不错。”
高磊不禁恼火,大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从现在起我一个字不会再说,我要见律师!”
斯蒂文森依旧冷笑:“你去照一照镜子。”
审讯室有一块单向透光的玻璃,外面能看见里面,里面看不见外面。高磊不解其意,起身走到大玻璃窗前。镜子映照出一个样貌清秀却苍白狼狈的男人,他的脸上有一块块暗色污渍,明显是干枯的血迹;在嘴边,粘着一小条白色擦痕。
高磊下意识擦拭,摸上去手感绵软黏糊,像奶酪……
“从你口腔中提取到的物质,经化验证实为人类的大脑组织。至于是否与鲁宾斯的DNA吻合,还需要进一步检验,几天后出结果。如果你现在认罪,算主动配合警方,我可以向法官申请减刑。”
高磊彻底惊呆了,以至于探长的后半截话都没能听清楚。口腔中有大脑组织……难道自己杀了鲁宾斯,然后吃了他的大脑?
从恢复清醒后,高磊就一直感觉嘴里有一股苦涩,还有隐隐的腥臭味,他只当是醉酒引起的,没多在意。怪不得刚才在拘留室警察是那一副样子,他们肯定认为高磊是变态吃人狂魔,汉尼拔医生。
“不是我,我绝对没干!昨晚我和林安娜在一起,你们去找她作证!”高磊挥舞双手,声嘶力竭地叫嚷。
多年的经验告诉斯蒂文森,犯人已濒临崩溃,他正要趁热打铁逼问,审讯室的门推开了。一名同事传话,局长有急事召见。
这是一起重大案件,局长正通过监控电视旁观审讯,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打断?斯蒂文森莫名其妙,只好不甘心地暂停,前往局长办公室。
一进门,Boss就吩咐说:“等会儿法律援助所的律师过来,替高磊办理保释手续。”
“什么?”斯蒂文森大出意料,迅速表示反对,“这是重罪,而且证据确凿,我们可以拒绝保释,至少也能扣留48小时。犯人马上要招供,现在放了就前功尽弃了!”
“这是上面的意思。刚才州长办公室打来电话,这个案子由国土安全局接管。你准备好交接手续。”
国土安全局是911之后新成立的联邦部门,专门处理国内的恐怖活动。斯蒂文森明白过味来,弗莱明研究所内有大量高危病毒,也许这不是一桩普通杀人案。他遗憾地耸了耸肩,接受现实,转身离开办公室。
走廊上,安迪急匆匆跑来,他听到高磊的供述后去查找林安娜的行踪,还不知道案件已转手。
“探长,查到了。林安娜八个月前在田纳西州65号公路上出了车祸,已经死亡,根本不可能与高磊约会!”
3
夜色渐深,高磊走进“三只公鸡”酒吧,在靠墙边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白兰地。他是老主顾,每逢周末都会来这里喝两杯,放松心情。然而今天不是周末,他还是来了,因为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可能天天都是“周末”了。
上午去研究所上班时,高磊被叫到人事部,主管礼貌冷淡地说,因为牵涉到杀人案,他需要暂时停职,等候调查。高磊无话可说,只得收拾起个人物品,怏怏不乐地回家。他估计,即使能洗清嫌疑,也很难在研究所继续干下去。另一方面,现在也不方便找新工作,按法律规定,保释期间不准离开西雅图市。
“你好,我叫保罗。”
一个四十多岁的健壮男人走近,在桌对面坐下,举杯打招呼。高磊心情郁闷,勉强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那男人友善地微笑,继续说道:“我是DHS的探员。”
国土安全局?高磊警觉起来,不高兴地说:“你是为鲁宾斯来的?事情经过在警察局我已经都说了,其余无可奉告,去找我的律师谈吧。”
“呵呵,”保罗面露揶揄,“你真以为法律援助所的那个三流律师能把你保释出来?要不是我跟州长打招呼,你还在拘留所喝土豆糊呢。”
高磊有些意外,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双眼盯住对方。
保罗从衣兜中掏出一张纸,展开念道:“高磊,1986年出生于中国,1994年随父母移民,在纽约上中小学,品学兼优,取得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2012年获微生物学博士,经导师推荐,到弗莱明研究所工作。”
“你们的效率挺高,一天时间就把我的底细全摸清楚了,有没有发现跟哪个恐怖组织有联系?”高磊嘲笑说。
保罗摇摇头:“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如果你是凶手,不会事发后十多分钟还留在现场。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希望你能提供线索,帮助我们。”
对方的态度十分诚恳,使高磊消除了戒心,放松下来。
“你们认为是恐怖分子干的?”
“暂时还没有这方面证据。目前看起来更像是内部人员作案,因为进入研究所要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另外,保安系统被完全破坏了,看不到事发时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出入人员的记录。鲁宾斯与同事的关系怎么样?”
“他性格急躁,对人很严厉。但要说为这个怀恨杀人,我觉得不大可能。只是工作和学术上的争执,不是私怨。”
“那么,有没有与鲁宾斯来往密切,超出一般同事关系的人?”
高磊怔了怔,没有答话。他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向酒吧另一侧。一名熟悉的女子坐在吧台边,背影窈窕,金发亮丽。
“没有……”他含糊地说道。
保罗似乎没在意高磊的异常反应,手里转动着酒杯,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他换上一副严肃郑重的表情,问:“一个多月前,有两瓶天花病毒送到了你们实验室,是吗?”
天花,是众所周知的烈性传染病,并且也是第一个人类彻底征服的病毒。1980年5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天花在全世界范围内被消灭,仅有两个病毒样本被保存在实验室中,受到严密控制。
然而,2014年7月,在美国马里兰州的一个冷藏室中发现了六瓶被疏忽遗忘的天花病毒,引起巨大震动。美国疾病控制中心与世界卫生组织火速处理,检测它们是否还具有活性。天花被消灭后,新生儿已停止接种疫苗,现在的年青一代都不具备免疫力,一旦病毒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那六瓶病毒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产物,已经全部死亡,令人松了一口气。为进一步研究,其中有两瓶样本送到了弗莱明研究所,进行基因测序。承担这个任务的,正是高磊所在的实验小组。
“是的,测定完DNA序列后,病毒就送回疾病控制中心销毁。”高磊回答道。
“在销毁前再次检验时,发现样本被污染。”
“什么?”高磊大吃一惊。
“天花病毒中混进了一种酵母菌,并且酵母菌的DNA中,有一小段序列与天花病毒高度相似。”
微生物的基因很不稳定,容易变异,一种病毒感染另一种细菌的现象经常发生。可诡异的是,那些天花病毒已死亡,怎能入侵酵母菌的DNA?而且,高磊等人的实验是按严格规范操作的,不可能在样本中混入其他细菌。
“变异的酵母菌有致病性吗?”高磊紧张地问。
“没有,毕竟酵母与天花病毒的生理机制相差太远。但这个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必须查清楚。”
高磊心想,这事儿是挺奇怪,但应当归疾病中心管,为什么国土安全局会插一腿。他忍不住问出疑惑,保罗笑而不答,转开了话题。接下来,探员又询问了一些研究所的情况,然后告辞离去。
4
吧台边的女人二十多岁年纪,容貌抢眼,身材性感,不停地有男人走上前搭讪,都被冷淡拒绝了。姑娘的神态中有些忧郁和悲伤,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转过头扫视酒吧。恰巧,与角落中的高磊目光相对,她眼睛一亮,站起身走过来。
“高先生,你也在啊。”
女孩名叫戴茜,也是弗莱明研究所的职员,与高磊在同一个实验室。她刚从麻省理工毕业,是实习生身份。起初高磊对她印象不错,后来被一件意外扭转。
有一天晚上,高磊在家整理实验报告,发现有一份数据忘记带回来,便开车去研究所取。经过鲁宾斯的办公室时,听见里面传出男女交欢的忘情呻吟。声音很熟悉,一个是鲁宾斯,另一个是同实验小组的成员戴茜。
办公室恋情没什么可指责的,问题在于,戴茜已经有未婚夫,这就让人不得不鄙视了。
戴茜的未婚夫安迪,就是昨天在警察局拘留室与高磊打过照面的那个人。两人已定于年底举行婚礼。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感情如胶似漆,安迪经常送戴茜来研究所上班,在大门口吻别。他送给戴茜的订婚戒指,是一件非常珍贵而有趣的东西——那上面镶嵌的不是常见的钻石或宝石,而是一块不起眼小石头。月球岩石。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宇航员多次登月,取回了三百多公斤的月球岩石标本。岩石大部分保存在太空中心,极少数作为礼物,送给各国政要以及为航天事业做出过特殊贡献的人。安迪的祖父在NASA工作,并且是当年登月火箭的主要设计者,因此得到了一小粒月球岩石奖励。月球岩石具有特殊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价之宝。安迪将它打造成订婚戒指送给戴茜,可见真情。
戴茜对戒指也是珍爱有加,经常向人炫耀,没事就举着手端详欣赏,有时候还亲吻小石头,一脸甜蜜的表情。本来高磊很羡慕她与未婚夫的爱情,但自从撞见偷情之后,再看这种表演,未免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
不过,高磊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所以刚才探员保罗询问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讲出鲁宾斯与戴茜的不正当关系。
“我经常来这家酒吧,以前没见过你。”高磊客气地寒暄。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
戴茜脸色憔悴,碧蓝色的眼睛中洇染有不少血丝,她咬着嘴唇,呻吟般低语:“今晚上我在家里坐不住……因为鲁宾斯……”
高磊略微迟疑,不知该怎样接口。如果不知道她与鲁宾斯的关系,可以当作是同事间的哀悼,附和几句场面话——尽管眼前的姑娘是如此悲伤,已远远超出了普通同事的界线。
“那天夜里你看见了我们?”
戴茜突发冷箭,说出一句令高磊瞠目结舌的话。他不敢相信地瞪着女孩,很显然,对方所指的就是偷情的事。
“后来我回到办公室,看见你的椅子位置变化了,桌上的文件也乱七八糟。谢谢你,没有对其他人讲这件事。”戴茜解释说。
高磊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找资料时,曾拉开椅子坐着,事后他急匆匆离开,并没有将桌椅恢复原状。没想到戴茜竟如此细心,从中看出破绽。
“没什么。”高磊淡淡回答。
“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戴茜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呆呆地看着中指上的月球岩石戒指,陷入往事,“其实我与鲁宾斯早就是情人关系,比安迪更早。那时我刚进大学,他是系主任。我们交往了两年多,他始终不肯与老婆离婚,我很痛苦纠结,终于提出分手。后来鲁宾斯辞去教职组建弗莱明研究所,而我认识了安迪,开始新恋情。毕业时,鲁宾斯邀请我来研究所工作,我觉得自己已经放下这段感情,便接受了。”
“那为什么……”
“安迪劈腿了。上个月咱俩去华盛顿出差不是提前两天回来了吗,我想给安迪一个惊喜,去公寓为他做晚餐,等他下班。不料,却发现他跟一个女人在鬼混……我愤怒到极点,与他大吵大闹了好几个小时。离开后,我一个人在街头乱逛,不知不觉走到了研究所。鲁宾斯也在那里,我向他倾诉,可能潜意识中想报复安迪,一时没控制住……但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从那以后再没与鲁宾斯发生关系。昨天听说他被杀,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出来喝闷酒。”
原来是这样,一段纠缠不清的感情,难说谁对谁错。高磊理解戴茜的感受,他不由得想起林安娜,那个美丽动人、同时又若即若离的女孩,像虚幻而缥缈的美梦。
“同事们议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你。”戴茜试探着问。
高磊苦笑,无奈地说道:“是的,警察把我抓起来审问了半天。你可能不相信,出事前我与朋友喝醉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现场。”
“你没请朋友作证吗?”
高磊心中一动。昨天从警察局出来,他曾给林安娜打过两次电话,都接不通。在酒吧时林安娜说过,第二天要去土耳其,大概她在飞机上没开手机或者接收不到信号。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落地了。高磊拿出手机,拨号。然而,传来的回讯依然是“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不会出意外了吧?高磊担心起来。
“你的朋友是做什么的?”戴茜问。
“同行,在格罗斯医药公司工作。”
戴茜沉默,脸上浮现起猜疑,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片刻,她壮起胆子说:“会不会是你朋友搞鬼?”
“不可能!”高磊想都没想便一口否决,“她根本不认识鲁宾斯。”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生气。你朋友是做医药的,咱们研究所有许多珍贵菌种……”
高磊怔住,像是迎头挨了一记闷棍。
细菌能导致疾病,但另一方面,它也能治病。比如医学上发明的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就是细菌的产物。弗莱明研究所从事传染病研究,培育了好几种能生产新抗生素和生物酶的变异细菌。它们都价值连城,如果投入大规模生产,将带来数十亿美元的收入。菌种存放在保管仓库的冷藏柜中,只有鲁宾斯和管理员持有钥匙。
难道说,是林安娜杀死鲁宾斯,偷取了能生产新药的细菌?
或许前晚她约会的目的,就是要把高磊灌醉,然后利用他进入研究所。她先打昏警卫,再用高磊的指纹开启大门。至于密码,是通用的,研究所的全体工作人员都知道,林安娜可以从其他渠道探听到。
做完案,她将高磊留在现场当替罪羊,自己逃之夭夭。
高磊心乱如麻,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非常大,至少超过了所谓的“恐怖分子”。毕竟极端分子是少数,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金钱才是最大的诱惑。觊觎新菌种的人有很多,仅最近一个月,就有两家大医药公司来谈过合作意向,都被鲁宾斯拒绝了。
可在感情上,高磊实在是无法接受,暗恋的女神会玩弄自己,杀人越货。
“啊——”戴茜突然发出尖叫,惊恐地张大眼睛,瞪视高磊的后方。
酒吧中许多人被惊动,纷纷投过来目光。高磊本能地回头,只见临街的玻璃橱窗外,一条人影闪身而过。
“怎么啦?”他问道。
戴茜不答,猛然站起身,冲出酒吧。高磊跟出去,戴茜站在街道上,仓皇四顾,娇柔的身体簌簌发抖。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街,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投射下来,映照出一条条长短的影子。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凄切而清冷。
“出什么事了?”
“鲁宾斯……刚才鲁宾斯站在橱窗外,看我……”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不,绝对没错!是他的脸,紧贴在玻璃窗上,直勾勾看我,惨白惨白的……”
大脑被挖空的死人复活,从警察局停尸房跑到“三只公鸡”酒吧来,显然是一件扯淡的事。高磊认为,是戴茜喝多了酒,加上心有所思,产生幻觉。他不再多说,用轻柔的语气安慰道:“时候不早,回家休息吧。”
戴茜惊魂未定,畏缩地点头答应:“嗯。”
5
高磊送戴茜回公寓,半路上雨越下越大,等到家时,两人都被淋得精湿。
“我很害怕,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戴茜期待地望着高磊。
她穿的是一件白色弹力紧身T恤,如今湿透了粘贴在胴体上,姣好的身材清晰可见。
高磊禁不住心跳,避开视线。戴茜意识到被对方误会,也红了脸,急急忙忙解释:“你睡在客厅……我心里发慌,不敢一个人呆着。我也知道很荒谬,但那个人真的与鲁宾斯一模一样……”
高磊心软,不忍心拒绝,便同意了。戴茜让他先洗澡,并找出一套崭新的内衣和干净的衬衫长裤——大概原本是为安迪准备的。高磊与安迪身材相仿,穿上正合适。
接着,戴茜进卫生间清洗,高磊在客厅打开电视,观看深夜新闻。
过了七八分钟,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一个人走进屋来。是戴茜的未婚夫安迪。
他瞧见坐在沙发上的高磊,吃了一惊,神色不善地问:“你在这儿干吗?”
不知为何,高磊有些心虚,底气不足地回答:“在研究所工作太晚,我送戴茜回家。”
“你不是停职了吗?”安迪扫视高磊,发现他穿着自己的衬衫裤子,更加起疑,“戴茜呢,她在哪儿?”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卧室门口,探头张望。戴茜在卫生间听见动静,匆匆擦了两把,裹上浴巾出来。
“你来做什么?我们之间已经完了,请不要再骚扰。把钥匙还给我。”女孩怒视前男友。
安迪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小婊子,你又跟这家伙勾搭上了?你俩刚睡过?”
“没错,我跟他上床了。很爽,他比你强多了。”
明显是戴茜为了斗气,故意编造撒谎。高磊暗暗叫苦,他实在不想被当作工具,惹一身骚。果不其然,安迪大怒,转身冲了过来。
高磊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被一记右勾拳击中颧骨,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厥。安迪挥拳要再打,戴茜从后面扑上,抱住他的腰连抓带咬。高磊回过神,毫不客气地朝安迪的漂亮鼻子回敬一拳。
虽然安迪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但高磊从小是顽皮孩子,在学校中没少打过架。再加上戴茜从旁捣乱,两个男人都无法正常开战,只能互相撕扯,你一拳我一脚,场面混乱不堪。
也许安迪因为被恋人和别的男人联手攻击,恼羞成怒,失去了控制。他突然拔出手枪,对准高磊。戴茜眼疾手快,将他的胳膊往上一推。
砰,枪声响过,没能命中目标。
高磊见势不妙,立刻抓住安迪的手腕,试图夺枪。安迪用力回挣,戴茜也加入争抢,三个人扭作一团。突然间,又是“砰砰”两声,安迪的身子猛然挺直,随即松开手,瘫软下去。
他倒在地上,胸口殷红一片,目光茫然地注视着高磊,张开嘴急促呼吸。
手枪走火,打中了安迪的要害。
高磊和戴茜惊呆,足足有一分多钟,傻站着不知该怎么办好。最后,还是姑娘先反应过来,急促叫道:“我们不能留在这儿,快逃。”
高磊反对:“逃跑就有嘴说不清了,报案吧。我们是自卫,最多算误伤。”
“主动报案就能说清楚?别忘记,安迪是警察。”
的确,警察被杀可不是开玩笑,负责办案的都是安迪的同事,绝不会给好果子吃。而且,从现场状况判断,怎么看都像是安迪捉奸,被奸夫淫妇合伙杀害。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街上响起警笛声,一辆巡逻车闪着灯开到公寓楼下,停住。可能邻居听见枪响,报警了。
“走!”
戴茜抓起茶几上的手包,拉住高磊的手,往外跑。在一连串意外打击下,高磊失去了判断力,身不由己地跟随女孩。说到底,他只是一介书生,没多少应变能力。
两人从消防通道跑下楼,出了后安全门。外面是小巷子,路口有一个收费停车场,戴茜的车停在那儿。他们上车,手忙脚乱地发动,驶离了现场。
6
昏暗的道路上,福特车疾驰,雨水密集地敲打车前窗,雨刷来回摆动。前方两公里,将是5号公路的入口。
“怎么办?这辆车的牌号肯定被通缉了。”高磊说道。
西雅图距离加拿大只有一百多公里,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逃亡到异国。然而,想必边境检查站已得到通知,戴茜的车上有两名杀人嫌疑犯。此外更麻烦的是,由于走得仓促,高磊没带证件,身无分文。戴茜的手包中只有两百块美金,和几张信用卡——信用卡当然也被锁定了,一旦取钱将招来警察。
高磊开始后悔,当时不应该逃跑的,太不冷静理智。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戴茜,女孩却颇为镇定,一扫此前在酒吧的胆怯惊慌,像换了一个人。
“我叔祖父的农场在附近,去那里落脚。”
“警察会调查亲属。”
“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你们的关系好吗,如果看了电视上报道,他会不会报警?”
“不会的。他最讨厌政府和警察,你见到人就明白啦。”
在戴茜的指引下,高磊驾车拐上一条乡间小路,磕磕绊绊地前行。四周一团漆黑,只有车灯照亮不多远的方寸之地。暴雨如注,哗啦啦声响中反而衬托出莫名的寂静。戴茜突然哼起了歌。
行驶在昏黑的沙漠公路上,
凉风吹过我的头发,
浓烈的烤烟味道,
弥漫在空气中。
抬头遥望远方,
我看到微弱的灯光,
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不得不停下来,
寻找过夜的地方。
她站在门口那儿招呼我,
我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
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
这是《加州旅馆》,高磊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或许也是最广为流传的流行音乐之一,每个人都耳熟能详。歌中所唱的场景与此刻相差甚远,表达的感情却隐隐贴切。戴茜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仿佛不可知的命运;她清秀的脸庞上,挂着迷惘和淡淡的忧郁,曲卷的金色细发湿漉漉披散在肩上。她仍裹着那条白浴巾,下面光溜溜什么都没穿。
尽管处境危险,但不知怎么,高磊竟然一瞬间有些心猿意马。他赶紧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开车。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一幢房子前,普通的农庄式样,门口停着一辆皮卡,一辆大货车。
戴茜拉高磊下车,跑到房门前,一面拍打一面喊叫:“约瑟夫,我是戴茜,约瑟夫!”
二楼窗户亮起了灯光,接着是一楼前厅,然后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大胡子男人出现,他穿着睡衣,体格健壮,长相粗野。
戴茜上前,与他搂抱,亲吻面颊。
约瑟夫松开手,上下打量女孩,皱起眉头问:“你搞什么鬼,穿成这样子?”
“一两句话讲不清楚,好累,可以让我们在这里睡一晚吗?明天再跟你慢慢说。”
约瑟夫侧身让开,戴茜和高磊进屋。祖孙俩的感情确实不错,约瑟夫不多问原因,对高磊也十分客气。他从冰箱中拿出一大盒牛奶,并做了两个冷肉三明治。
折腾了大半夜,高磊又累又饿,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在主人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直到第二天午后,才渐渐醒来。阳光照进木屋,暖洋洋的。高磊爬起床,走出客房,厨房那边传来响动。
戴茜穿着衬衫牛仔裤,正在烤面包。她笑着说道:“午安,我也刚起床,昨天累坏了。”
高磊洗漱完毕,与戴茜一起用餐,约瑟夫没显相,不知去了哪里。戴茜猜测,他可能进森林里打猎去了。
约瑟夫是一个老嬉皮士,曾参加过六七十年代的民权运动,坐过牢。八十年代,他又加入了一个激进的环保组织,后来与同事理念不同退出,到西雅图郊区隐居。通俗点讲,他属于反社会分子,总是同政府和主流民意唱对台戏。
戴茜一边讲述约瑟夫的往事,一边带领高磊参观房子。墙壁上各处悬挂着约瑟夫与昔日战友的合影,重金属乐队的照片,以及猎刀、野狼头等装饰品,主人的风格显而易见。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黄昏时分,约瑟夫依旧不见踪影。
高磊开始觉得不对劲:“戴茜,要不你打电话联系一下。”
“他讨厌电子产品,没有手机。你没瞧见,屋子里连电视和电脑都没有。”
“可是,有客人在,他长时间出门的话,应该留一张纸条说明情况吧。”
“……是挺奇怪的,咱们去外面找找看。”
高磊和戴茜走出房子,呼喊约瑟夫的名字,在附近搜寻。
房子正面是农场,秋收刚过,地里面光秃秃视野广阔,可以望出去好几英里,没有任何人影。房子另一面是森林,相距一千多米,蜿蜒的小路通向那边。在半路上,有一座原木搭建的小屋子,戴茜说,那是约瑟夫干木匠活的地方。
两人踩着落叶的小径走到木屋前,门没锁,里面摆放着电锯、刨床之类的工具,和散发着清香的大小木材。在屋子最深处,一个男人斜倚在墙角,双臂无力垂下。
是约瑟夫。
他的后脑被掀开,脑组织不翼而飞,颅腔内只有少许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与鲁宾斯的死状极其相似。
短短几天内,高磊经历过两起凶杀事件,已不像最初那样慌乱。他走到近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判断道:“凶手与杀害鲁宾斯的是同一个人,他可能在跟踪我们,要小心。”
小木屋中静悄悄,没有回音。高磊扭过头,只见戴茜惊恐地看着自己,并不自觉地后退。他迅速明白过来,对方以为自己凶手。
“不是我杀的,我确实睡到现在才醒。你想,如果要害你,我可以趁你睡着的时候动手。”
戴茜的恐惧稍微减轻了一些,问道:“凶手为什么不杀我们?”
“不知道。在研究所他也放过了我。”
事情难以解释,约瑟夫是局外人,与弗莱明研究所毫无关系,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杀他。除非像恐怖电影中那样,凶手是怪物,喜欢吃人类的大脑;而自己和戴茜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凶手只是跟踪,没下毒手。
高磊摇摇头,驱散这个荒诞的念头,说道:“我们快离开这儿。”
“不,目前农场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凶手之前没害我们,那么以后也不会。警察也找不到这里,他们正忙着在公路和机场堵截。我们应该留下,等风头过去,再逃跑。”
戴茜的分析非常理智,高磊心生佩服。他们将约瑟夫的尸体掩埋,然后在农场住了下来。要说不害怕是假的,两个人时时提心吊胆,一会儿好像听到了警笛鸣响的声音,一会儿又感觉到生化怪物在暗中窥视。
过了几天后,风平浪静,两人商议下一步对策。戴茜认为,应该想办法联系上林安娜,她是唯一能证明高磊清白的人。
约瑟夫家的固定电话不敢用,怕警察顺藤摸瓜追过来,高磊开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公路加油站买了一部一次性手机。在回来的路上,他还特意绕道去小镇图书馆上网,查阅了近几天的新闻。他想了解警方的动作,以便逃亡。说来奇怪,网上只有弗莱明研究所血案,找不到安迪被杀的消息,可能警方想暂时保密。
返回农场后,高磊用一次性手机打给林安娜,依然无法接通。
于是他又联系另一个在格罗斯生物制药公司工作的同学,打听林安娜的下落。然而,对面的回答出乎意料:“林安娜大半年前死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
高磊大吃一惊,刚嘴快想说“前几天我还见过”,转念又咽了回去。他询问林安娜是怎么死的,对方说,她出了车祸,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辆逆行大货车撞飞,死得很惨。那个同学和几名同事还去参加了葬礼,见到了林安娜的父母。
放下电话,高磊默然无语。戴茜瞅了瞅他的脸色,小声说:“那天晚上在酒吧,我没认错人,绝对是鲁宾斯……”
越来越诡异了,一开始怀疑是恐怖分子捣鬼,后来又以为是商业间谍谋利,现在,竟然出现了“死人复活”,向着《生化危机》的剧情发展。
身为科研人员,高磊根本不相信这种事,但是,同学讲得活灵活现,不像是假的。经过再三斟酌,他决定前往内华达州,找林安娜的父母进一步打探。戴茜表示赞成。
约瑟夫厌恶商业社会,平时不用信用卡只用现金。小木屋的后墙有一根木头是空心的,用于存放现金。戴茜知道那地方,从中找到五千多元,这笔钱够他们开销一阵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开着约瑟夫的皮卡车上路了。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有一辆监听车尾随在几公里外,车中的男人就是那个自称国土安全局探员的保罗。他接通了加利福尼亚某个秘密基地的电话:“目标已离开农场,估计将去往塔克镇。要不要通知你的父母,免得露馅儿。”
另一端的对话者是一名漂亮的混血姑娘,她胸有成竹地说道:“不用,他们能应付。倒是要安排一个合适的诱饵,让高磊和戴茜咬钩。”
“安娜,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在弗莱明研究所打死鲁宾斯后,报警装置突然激发,但你并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
“是的,我怀疑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看见后报警。”
“可是,警察调查时,这个人为什么不出面作证?”
电话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担忧的声音:“不知道。”
7
塔克镇位于内华达州腹地,偏僻荒凉,仅一百多户居民。在镇尾,有一家杂货店,店主林宏方是华裔,许多年前祖辈便移民居住在这里。他有一个引以为豪的女儿。林安娜是二十年来小镇上唯一上大学的年轻人,而且是斯坦福大学的博士。毕业后,她进了全球首屈一指的医药公司。
但很可惜,人有旦夕祸福,几个月前林安娜出车祸死亡,得到消息后,林氏夫妇悲痛欲绝,将遗体带回小镇举行了葬礼。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要过下去,夫妻俩仍像往常一样打理杂货铺,只不过镇民们发现,他们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总是忧心忡忡。
这天下午,一对漂亮的男女青年走进小店。男的也是华裔,斯文和善,令林宏方很有好感。
“我叫高磊,是林安娜的大学同学。”青年自我介绍。
林宏方怔了怔,不明白对方来意:“你好……”
“我听她说起过家乡,正好路过,就过来看一看。对发生的不幸我很遗憾。”高磊试探着说。
果然,林宏方显出悲伤痛苦的样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听不清楚。看来那位同学没撒谎,林安娜确实死了。
“我们想去墓地拜祭一下,可以吗?”
“墓地在小镇外面,沿这条路一直向西走就到了。抱歉,我不想过去,请你们原谅。”
高磊理解当父亲的心情,向林宏方致歉后,走出杂货店。按照指示,他和戴茜走了一刻多钟,来到墓地。林安娜的墓碑赫然列于其中,照片上的姑娘高磊再熟悉不过。
他不禁回忆起往事,那时候他们同在何塞教授门下学习,林安娜比他要高两届,常给予帮助和指点。不知不觉间,高磊爱上了这位学姐,但犹豫着下不了决心追求,因为人家已经有正式男友。林安娜觉察到后,开始对他有意识回避,高磊对这种境况感觉很尴尬,因此毕业后一直没联系,直到前几天美女突然现身。不料,随即又背告知,她本该在半年多前就死了。
真叫人匪夷所思,难道是亡者复活?高磊有一种感觉,林安娜还活着,此时此刻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他能感受到……
“你们好。”
身后传来怯弱的招呼声,打断高磊的遐想。他转过身,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站在面前。
“我叫汉姆生,住在小镇上。你们是安娜的同学?刚才我在杂货店听见了。”
“是的,你好。”
“你们也是研究细菌和病毒的?真有能让人复活的病毒吗,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死者变成僵尸之类的怪物。”
高磊来了兴趣,好奇地反问:“你为什么说这个?”
汉姆生露出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安娜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
“在葬礼后不久,一天我去城里玩,半夜才回来,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林家门口,轻轻敲门。很快门开了,她走进去,从背影和走路姿势看特别像林安娜。起初我以为认错人,可又有一次,邮局送包裹给杂货店,寄送地址是加州圣巴巴拉。我从小在镇上长大,从没听说过林家在那边有亲戚朋友,于是好奇问是谁寄的。林太太突然发火,把我赶了出去。要知道,她一向脾气温和,是个老好人。我怀疑,寄包裹的是安娜,林太太不想别人知道女儿还活着。”
听到这里,高磊顿生疑惑,他扭头与戴茜对视,两人都感到事情不对头。
“寄包裹的具体地址是哪里,你看清楚了吗?”
“只看到一个缩写,GLSL,是联邦快递投递的。”
“这么久你还记得,对安娜挺关心嘛。”戴茜促狭地挤挤眼。
男孩的脸红了起来,他稚气未脱,脸上还长着几颗青春痘。显然,这是林安娜的一位仰慕者。
8
高磊和戴茜在网络上搜索了半天,没找到“GLSL”的相关信息。姑娘建议,干脆直接去圣巴巴拉城打听。
“好的,”高磊同意,“正好顺道去斯坦福大学,我想起一件事,需要找何塞教授问清楚。”
对于林安娜的作案嫌疑,高磊始终不愿意相信。并不仅仅是出于感情,而是根据同窗数年的了解。在大学时,林安娜热心开朗,与人为善,经常去社区做义工。本来她打算毕业后到非洲当志愿者,但被一件意外破坏。
林安娜的男友是军人,在阿富汗战场不幸牺牲,她受到很大打击,休学了两个月。随后,她中断正在做的实验项目,匆匆毕业。博士论文采用以前做过的另一个不成熟实验,严格来说有失水准,导师何塞教授在学界以严格著称,却意外大度地放手通过了。
当时高磊就觉得有点儿奇怪,现在想来,也许其中隐藏着猫腻。
斯坦福大学在帕罗奥多市,何塞教授就住在学院附近,高磊和戴茜不敢公然露面,直等到晚上天黑,才按响了房屋的门铃。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瘦小、满头银发的男人来开门,他就是何塞,斯坦福大学的终身教授,研究细胞遗传机制的专家,全国疾病控制中心的特邀研究员。
“教授,很抱歉来之前没预约。”
“没关系,请进。”
高磊是何塞的得意门生,在学校时,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但这会儿,何塞没显出久别重逢的高兴,而是脸色凝重,怀揣心事。
三人来到客厅坐下,何塞与妻子离婚了,孩子在欧洲工作,偌大的房子只有一个人住。
寒暄过场之后,高磊直奔主题:“林安娜去世了,你听说了吗?”
“是的,很可惜,林非常有天赋,我曾寄希望她能在学术上有一番作为。”
“对啊,没想到她会去格罗斯工作。当年她的毕业论文也很匆忙。”
何塞教授的棕灰色眼睛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紧盯住高磊,他的瘦小身躯挺直起来,散发出无形的压力。高磊仿佛又回到昔日实验室,面对严厉的导师,心中一阵发虚。
片刻后,何塞放松表情,换上轻嘲的笑容:“呵呵,我看过报纸上的新闻,连环变态杀人案,受害者大脑被吞食。嫌疑犯是一男一女,目前在逃。”
高磊慌了,赶忙解释:“不是我干的。我来找你,就是想调查真相,洗清嫌疑……”
何塞摆摆手,打断道:“我明白,不然早报警了。你很可能陷入了一个大麻烦,大阴谋。”
“为什么这么说?教授,难道你了解背后的真相?真凶是林安娜吗?”
“与林无关,她的事我不能告诉你。我只知道,一个多月前从你们研究所返回疾病控制中心的天花病毒出了问题。”
“嗯,前几天有一个探员找过我,说病毒样本中混入了酵母菌,并且被感染。好在变异的酵母菌尚不具备致病性。”
“没那么简单,疾病控制中心给我送来了一份样本,经过研究,我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实。那些细菌竟然具有——”
砰——一声脆响,客厅的玻璃窗破碎,一颗子弹从外面飞来,击中何塞教授的额头。他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立刻断了气。
高磊和戴茜同时转头,向窗外看去,街道上一辆道奇车的窗户正缓缓升起,并向前方驶去。由于夜晚光线昏暗,看不清车牌号。
出去追恐怕不是好主意,对手有枪,而己方赤手空拳;万一招惹来警察更不划算。高磊沮丧不已,近在眼前的线索又断掉。
他走进书房,翻寻书架和桌子上的资料,但什么都没找到。何塞的笔记本电脑设置了密码,无法登陆。戴茜在一旁催促:“别找了,我们赶紧走吧。”
高磊不甘心,思忖片刻,下决心说道:“我去系里的实验室,弄清楚所谓的天花病毒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里应该有打印的实验报告。”
戴茜有些担心:“能行吗,会被人发现的。”
“问题不大,实验室我很熟,就算遇到人,也可以蒙混过关。”
“那好,我们马上去,趁何塞的死还没被发现。”
两人驾车赶往斯坦福大学的微生物遗传实验室,到了那里,高磊拿着何塞的钥匙开门进去,戴茜在车上等。本来女孩想一起去,但高磊坚持一个人,因为她与工作人员不认识,碰上了不好解释。而且留一个人在外面望风更安全。
平时实验楼中经常有小组彻夜做实验,今晚很幸运,黑漆漆没有一间屋亮灯。高磊来到三楼何塞的办公室。屋子内依然是熟悉的布置,以前他来过多次,了如指掌。
不大工夫,将办公室翻了个遍,一无所获——除了墙角的保险柜需要密码才能打开。保险柜中装的都是有必要保密的资料,比如未公开发表的论文、实验成果等。
看着打不开的保险柜,高磊灵机一动,在冷藏室中,还有一个类似的带密码冰柜,用来保存何塞实验团队培育出来的变异菌种。那个冰柜的密码只有何塞掌握,但有一次取样时高磊也在场,何塞输入密码没避讳,高磊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如果密码一直没更换,那么此刻就派上用场了,冰柜中或许存有天花病毒的样本。
高磊走到走廊尽头,用何塞的钥匙打开冷藏室,一阵寒气扑来。本来进入前应该消毒换衣,但现在顾不上。站在冰柜前,高磊暗暗祈祷,输入记忆中的密码。
绿灯闪亮,密码吻合。
冰柜中竖立着一排排玻璃试管,上面贴有标签,标注着菌种名称。如果外行看见,肯定是一头雾水,因为按照惯例,标签上写的都是拉丁文学名。高磊自然驾轻就熟,轻易地扫视试管,寻找目标。
很快,一个式样独特的密封玻璃瓶引起了他的注意,瓶子上没有明确名称,只草草写了两个大写字母“OV”。Orthopoxvirusvariola,是天花病毒的学名。
高磊飞快思索,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冒病毒泄露的危险把这个可疑瓶子带走,找机会到其他实验室化验。为稳妥起见,最好用便携式冰箱保存,在菌种室旁边的器材仓库中可以找到那玩意儿。他回过身,打算去拿,不料,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冷冷地注视。
是安迪。
一瞬间,高磊的心跳几乎停滞,心脏被击中两枪的死人竟然真的复活了。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安迪慢慢走进冷藏室,举枪对准高磊:“把天花病毒给我。”
“你……你是安迪?你不是死了吗?”
“我是神,能够永生。”
安迪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腔调怪异,面容僵硬扭曲。高磊不由得毛骨悚然,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不是原来的安迪,甚至不像人类。
高磊不傻,他很清楚,如果把天花病毒交给敌人,将死得更快。
“冰柜中没有病毒,只是些普通细菌。”
安迪冷笑一声,走近冰柜前,向里面张望。他的目光落在写有“OV”的玻璃瓶上,停留一小会儿,探手去拿。
高磊略感意外,这家伙竟然是内行,似乎哪里不对劲……此刻来不及细想,他立即抓住冰柜门,奋力推上。
安迪手腕被狠狠撞击,夹在门框当中,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紧跟着高磊挥掌猛砍另一只拿枪的手,手枪失去控制,脱手飞出。高磊一个箭步窜过去,拾起左轮枪,不假思索朝安迪开火。
砰砰砰,他一口气打光六颗子弹,才松开扳机。安迪已经倒下,胸部、腹部和大腿被击中,流出鲜血。他身体抽搐着,呼吸急促,一时还不死。
“我不会死的……我还会复活……”安迪露出诡异的笑容,断断续续说。
高磊攥紧拳头,冷汗控制不住往外冒。他呆呆看了片刻,掉头出门,来到走廊上的消防设施前。一把消防斧挂在柜子里,高磊取下来,提在手中。
消防斧沉甸甸地,刃口闪亮,用它劈开一个人的脑袋,应该轻而易举吧。
9
探员保罗赶到斯坦福大学时,已经晚了一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血淋淋画面。死者多处中枪,颅骨被劈开,里面的脑组织消失不见。在尸体旁边,有一把锋利的消防斧,沾满了鲜血和脑浆,大概凶手就是用它来实施拙劣的外科手术。
在大脑被挖走时,眼部肌肉也被破坏,所以尸体显得面目全非,极其丑陋和恶心。尽管如此,保罗也能够认出,这家伙正是国土安全局的重点监视对象,主要嫌疑人。
他拿出特制的手机,用高清模式拍摄死者的指纹,上传到司法部数据中心,进行鉴定。过了十多分钟,电脑传来结果,指纹的主人是西雅图市第二分局的警探安迪。
没错,就是他。是谁杀的,高磊吗?为什么要取走大脑?
这时,勘测现场的同事走过来,汇报说:“在走廊西头的卫生间中有不少血迹,似乎凶手在那里清洗过。”
保罗心中一动,凶手杀完人后不急着逃跑,还有闲心去搞卫生。如果是白天,可以理解为怕被人看见身上的血,可现在大半夜,四周根本没有人,直接开车跑掉不就好了,何必画蛇添足。
他拨通了圣巴巴拉的电话:“安迪死了,凶手可能是高磊。”
对面沉默了片刻,问:“戴茜呢?”
“与他在一起。”
“我刚刚完成实验,证实了何塞教授的结论。”
“……糟糕,麻烦大了……实在不行,请反恐突击队出马。GPS定位显示,高磊和戴茜的车正行驶在通往旧金山的公路上,派直升机发射凝固汽油弹把他们烧成灰烬。
“不,必须活捉,对标本进行研究。”
“安娜,这非常危险,一旦形势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我猜到了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咱们预先布下天罗地网。”
“哪里?”
“当然是圣巴巴拉市,他们一定会来找我。除此之外两人已无路可走。”
10
圣巴巴拉是一座海滨城市,地处加利福尼亚海岸,风景秀美,吸引着众多游客。城里面到处是红顶白墙的建筑,具有浓郁的地中海风格。
高磊和戴茜在街上转悠,打听GLSL,但问过许多当地人,没有知道的。忙活了大半天,他俩不得不空手返回旅馆。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辽阔的大海,清爽的凉风一阵阵吹拂。两个人坐在露台上,面前摆着一大堆海鲜,和本地出产的著名黑皮诺葡萄酒。
“这顿饭花了两百多块,该不是最后的晚餐吧。”高磊开玩笑道。
从西雅图一路走来,他们身上的现金已所剩无几。而且事态的演变越来越险恶,何塞与安迪的尸体被发现,尽管警方保密,但敏感的记者立刻将这两起凶杀与弗莱明研究所的血案联系起来。估计要不了多久,高磊和戴茜将从华盛顿州的通缉犯升级为联邦要犯。
据报纸上说,斯坦福大学微生物实验室的男尸大脑被挖空,身份暂时不明。是警方尚未查清楚他就是死而复活的安迪,还是怕骇人听闻而暂时对记者隐瞒真相?
戴茜看到新闻时也惊讶失色,问高磊是怎么回事。高磊迷惑不解地表示,他抢过枪打死安迪后就急忙跑下楼,没动过尸体,也许是一直在暗中跟踪的那家伙干的。戴茜听后若有所思,接着又问拿没拿到天花病毒。高磊摇头,说怕枪声惊动人,来不及去仓库取低温冷冻箱,只好放弃。
总之,斯坦福大学之行毫无收获,反而又惹来一身麻烦,目前仅剩的救命稻草是“GLSL”这个缩写单词。
“十有八九与格罗斯公司有关,前三个字母吻合。”戴茜推测。
高磊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无论在网络上还是从圣巴巴拉居民那里,都查不出一星半点的相关信息。这从侧面证明,“GLSL”确实有问题,否则不至于如此神秘。
此外,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问题。
何塞教授的话没能讲完便中了枪:“……我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实。那些细菌竟然具有——”
细菌具有什么?潜在的传染致病性状?但这谈不上“惊人”,天花病毒DNA本来就具有这功能。何塞所指的,必定是一项震动科学界的崭新发现,令人意想不到。
那天晚上,安迪的表现也非常古怪,他自称是神,能永生、复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精神错乱了?看起来又不像。
最初,安迪在公寓中寻衅,似乎是因为误会了戴茜与高磊的关系,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他另有目的,是为了天花病毒。安迪一直在暗中跟踪两人,极有可能,农场的约瑟夫老人就是被他杀害的。
可是,这家伙只是一个警察,在细菌方面完全是外行,要天花病毒干什么?它并不能用来牟利。
“平时安迪的政治倾向怎么样?”
这是高磊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安迪与恐怖分子有瓜葛,病毒是帮他们弄的。
戴茜沉默不语,浅蓝色眼睛中闪烁光亮,她盯视着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右手下意识轻轻抚摸。一路同行,高磊早就发现,虽然女孩已同未婚夫闹翻,但对月球岩石的戒指仍非常珍视,当作宝贝。
许久,戴茜开口说:“安迪在阿富汗服过役,有时候会说起对政府发动战争不满。”
阿富汗?高磊的记忆被触动:“林安娜的男友也在阿富汗当兵,牺牲了……”
“咦,那就对上了,他俩是一伙的!”戴茜激动起来,提高声音叫道,“也许林安娜因男友的死迁怒政府,想搞生化袭击报复。”
高磊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
林安娜果然还活着吗?那就必须找到她。
高磊苦苦思索,突然间眼前一亮,恍然开悟。记得塔克镇的汉姆生说过,给林家送邮件的是联邦快递公司,线索明摆着,自己真是太笨了。
他拨通快递公司在圣巴巴拉的热线服务,询问道:“前几天你们公司送来一件包裹,我出差没在家,包裹放在门廊上被雨淋湿,寄送人名字看不清,地址好像是GLSL。请问这是哪里?”
“单号是多少?”
“单号也不见了。你只要告诉我GLSL是什么地方,我就知道是哪位朋友寄的了。”
“好的,请稍等,我查一下……GLSL可能是格罗斯医药实验室,在第11街103号。”
“明白了,非常感谢。”
高磊放下手机,旁边听到整个对话的戴茜兴奋地倾过身子,在他脸上使劲亲一口:“高,你太棒了!”
做完这个动作,女孩意识到了不妥,脸微微发红,缩了回去。
暧昧在悄悄滋长,戴茜低下头,神态发窘,又不自觉地玩弄起戒指上的小石头。高磊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产生出妒意。
“你还忘不了安迪?”
“不……有时候你受了伤,伤疤一直在疼,时时提醒你它的存在。但这不等于你喜欢受伤,喜欢伤疤。”
“精妙的比喻,你应该去当作家。”
扑哧,戴茜开心地一笑,反问道:“那林安娜呢,你忘得了吗?”
“我跟她是普通同学关系。”
“撒谎。在弗莱明研究所,她对你可是手下留情,宁肯暴露身份,也不舍得灭你的口。”
“你想多了,她留我一命是找替罪羊。”
“不是的,林安娜已经诈死,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根本没必要陷害你。相反,让你活下来,说出曾见过她,才会泄露真相。我想,当时她触动了报警装置,来不及带你离开现场,只好独自逃跑。很显然,她是爱着你的。”
说到最后,姑娘狡黠地眨眨眼,似笑非笑,斜瞄高磊。
必须承认,戴茜是一位真正的美女。她的美与林安娜不同,后者像是成熟的御姐,温柔知性,善解人意;而戴茜的气质是清纯中夹杂着一丝诱惑,更能激发起男人的本能欲望,让人想要搂在怀里好好爱怜,甚至粗暴蹂躏一番。
或许是喝多了葡萄酒,高磊有些心跳和眩晕,他学着刚才女孩的语气说道:“有时候,你对一件东西朝思暮想只是因为得不到它,如果真到手,恐怕也不过如此。实际上近在眼前、身边熟悉的东西才更值得珍惜。”
戴茜抬起头,大胆地与高磊对视。两人互相凝望,慢慢靠近,先是嘴唇轻轻相触,试探性浅吻,然后逐渐深入。女孩的身子渐渐火热,鼻息急促,高磊紧紧搂抱着,能感受她的心脏跳动,也能感受到自己的。
扑通,一个皮球突然飞上了露台,砸在餐桌的碗碟间,汤汁和食物四溅。高磊和戴茜被惊动,扭头朝楼下望去。几个穿比基尼的姑娘站在附近,她们正玩排球,不小心打飞到旅馆的二楼。高磊将皮球扔下去,姑娘们捡起来,仰面朝楼上喊“你们继续”,然后嘻嘻哈哈跑开了。
经这么一打岔,高磊的欲望冷却了许多,他想起未卜的前途,不由得兴味索然。也许现在还不到谈情说爱的时候,应该等事情了结之后再说。
戴茜仿佛也为刚才的激情感到羞涩,坐回椅子里,垂下头用刀叉切面前的奶油煎鲱鱼。两个人默默继续未完的晚餐。
11
11街103号是一座灰蒙蒙的四层楼房,毫不起眼,淹没在周围各种颜色靓丽、式样独特的建筑中。在大门口,挂着一块铜牌:格罗斯药物实验室。
高磊和戴茜在马路斜对面的小旅馆租了一间房,观察动静。
实验室的职员不多,共二十几人,其中有六七个相貌凶悍体格魁梧,不像干技术活的,可能是保安。这不合常理,作为科研实验室,保安竟然占到技术人员的三分之一,要么是研究内容极其重要,要么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安娜果然出现了。监视的第二天中午,她从一辆本田车下来,穿黑西装长裤,手提公文包。尽管相隔几十米,尽管那女人戴着硕大的墨镜遮住脸,高磊仍一眼认出,她就是林安娜。
林安娜的工作时间与其他职员不同,她每天一点钟以后才到实验室,晚上九点半离开。
目标找到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高磊和戴茜产生了分歧。
高磊提议,应想办法接近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套取门禁卡和密码,然后潜入查清楚研究内容,寻找犯罪证据。戴茜反对,说那样太耽搁时间,当前警方正通缉两人,随时有被抓的危险,必须尽快解决麻烦。
“再说,找什么借口骗密码,难道要我勾引男人上床?”戴茜嘲笑道。
她说出这话,高磊便不好再坚持己见。确实,那些工作人员都素昧平生,要想快速探听到秘密,除了美人计也没有别的高招。
“咱们就硬碰硬,直接找林安娜摊牌。”戴茜说道。
“能行吗?”
“很多时候,简单粗暴才是最好的策略。我爸爸是牛仔,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被逼到绝境无路可走,就拿起枪来。”
高磊默然,他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从小养成了彬彬有礼温良谦恭的性格,处事缺乏主动性和侵略性。而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显得更有男子气概,让他不免有些羞惭。
“你不敢与林安娜面对面?”戴茜直视高磊的眼睛,神情挑衅,有着一种别样的性感。
高磊被撩拨起火气:“有什么不敢。好,按你说的办。”
他们去电子商店买来微型录音设备,贴身绑好,等到与林安娜会面时,如果她不慎露出口风,可以作为证据。两人预想了几个场景和对话,引诱林安娜上钩。
尽管已下定决心行动,但高磊的心中仍隐隐冒出不安感:如果GLSL需要保密,并且林安娜在装死,那为什么她邮寄包裹时要落款真实地址呢?
临出发前,戴茜脱下月球岩石戒指,递给高磊:“戴上它,会带来好运。”
高磊很是意外,女孩居然把心爱的宝贝摘了下来,还送给他。感觉怪怪的,戴暧昧女友前未婚夫送的订婚戒指。高磊正要开口婉拒,戴茜突然凑上前,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嘴唇贴了上来。
这是一个清凉的吻,与前晚的火辣不同,它温柔、缠绵、悠长,甚至带有一丝忧伤,仿佛生死的诀别。
良久,两人分开。高磊接过戒指,掰开活扣,戴在左手中指上。
12
晚上九点半,林安娜像前几天一样,走出实验室大门,同时掏出遥控钥匙开车门。然而,一对男女截住了去路。
林安娜抬头打量他们,面色平静如常:“高磊,你终于找来了。”
“是的,我从塔克镇过来,还给你的墓地献了一束花。”
“谢谢,很抱歉骗了你。”
“废话不用多说,你知道现在我想问什么。”
林安娜面露无奈,微微苦笑:“说来话长,去我家里谈吧。”
“少耍花招,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讲清楚。”戴茜冷冷地说道。
林安娜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开始讲述事件的原委。
林安娜的男友实际上国土安全局的探员,在阿富汗一次行动中,被恐怖分子杀害。安全局官员转交遗物时,说起正准备成立一个反生化袭击的小组,询问林安娜是否有兴趣参加。出于正义感,也出于对男友的爱,林安娜反复思考后同意了。她提前毕业,进入国土安全局受训。
后来,林安娜去一个恐怖组织当卧底,不慎暴露,为防止报复,她假装出车祸死亡。本来林氏夫妇也应该遵从保护计划,隐姓埋名搬迁到其他地方居住,但他们不愿意离开故乡。
十几天前,国土安全局截获到一封发送给恐怖组织的电子邮件,声称手中有埃博拉病毒,欲高价出卖。发信人的IP地址来自弗莱明研究所。与此同时,疾病控制中心也传来天花病毒样本被污染的消息。
国土安全局立刻展开全方位监视,但也许恐怖组织以为是玩笑或美国情报部门钓鱼,没对邮件做回应。安全局等待几天不见后续动作,便决定先找出发邮件的家伙,并且为避免打草惊蛇,采取秘密调查的方式。
林安娜约高磊见面,将人灌醉,利用指纹进入研究所。出乎意料,在资料室查看时,鲁宾斯出现,质问她是谁。
林安娜出示证件,鲁宾斯将信将疑。紧接着,林安娜要求去菌种室,鲁宾斯磨磨蹭蹭,很不乐意。在冷藏柜中,林安娜吃惊地发现,竟然有标明天花病毒的试管。她质问道,做完实验后病毒样本不是应当全部返还疾病控制中心吗,为什么你们这里还有?
鲁宾斯回答不出来,突然冲上前攻击,搏斗中林安娜开枪,将他击毙。这时,警报器响了起来,林安娜将高磊留在现场,带着天花病毒匆匆离去。
当然她并没有对高磊置之不理,后者被抓到警察局时,是她打电话给州长要求放人。
“后面发生的事就与我无关了,听说你杀了何塞教授和警察安迪,我也想问问为什么。是因为那些天花病毒?”林安娜语气平和,却暗藏锋芒。
“天花病毒?”
“从弗莱明研究所拿到的天花病毒我交给何塞检验,几天后他说有惊人发现,让我去学校面谈。结果还没等出发,就在电视上看见他遇害的消息。”
“何塞不是我们杀的,是安迪——”
高磊试图解释,刚说了一句,戴茜从旁打断,不耐烦地说:“别相信这女人,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林安娜,你说鲁宾斯有问题,我还怀疑你们格罗斯公司在进行非法实验呢。带我们进实验室,看数据报告!”
林安娜摇头:“不行,那是商业机密。”
戴茜冷笑一声,从皮包中摸出柯尔特左轮手枪,对准林安娜。这把枪原本是安迪的警用枪,高磊打死他后带走了,连带从尸体上搜出的几颗子弹。
事先曾考虑过,与林安娜的会面可能将需要使用暴力,但此刻戴茜突然变脸抽出枪,仍然令高磊吃了一惊。戴茜面无表情,蓝灰色眼睛冷冰冰地,像似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她像换了一个人——不,确切地说,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感情。她不像一个活人。
高磊心中升起极其糟糕的感觉,他隐隐觉得,自己正犯下一个大错误,或许不该来圣巴巴拉找林安娜,更不该进她身后的格罗斯实验室。
面对森森的枪口,林安娜十分镇定,她再次饱含意味地凝视戴茜。戴茜毫不示弱,也冷淡回望。两个女人对峙,许久。
最后林安娜让步了:“好,我带你们进实验室,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13
不管格罗斯实验室在从事什么样的秘密研究,实验报告是骗不了人的,内行人一看就能分辨底细。林安娜带领两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门,说道:“资料都在桌子和书橱上,你们随便看。”
戴茜站在门口,朝房间内扫了一眼,没进去:“去菌种保管室。”
“去菌种室做什么,实验数据都在这儿。”
“我说去菌种室!”
戴茜提高了声音,厉声呵斥。她略微抬起胳膊,枪口冲着林安娜的脸,瞳仁在灯光下折射诡异的光芒。
林安娜侧过脸,避开戴茜的视线,转身继续前行。高磊一声不吭,跟在身后。
三个人从楼梯爬上三楼,进入菌种保管室。不等戴茜开口,林安娜主动拉开冷藏柜,一排排培养试管呈现在面前。戴茜只看了一眼,便从众多菌种中找出了目标。
她拿的是一支没有标签的试管。
林安娜稍有些惊讶:“这是天花病毒,为什么你能一下子找到?”
戴茜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哂然道:“我当然有数。”她说着,将试管放入皮包,回头招呼高磊,“我们走。”
这与预定计划有出入,本来他们的打算是,取得格罗斯实验室的数据资料,看是否有阴谋,与天花病毒和系列凶杀案有关。拿走病毒本身毫无意义,而且有泄露危险。
“你……你拿病毒干什么?”高磊诧异不解。
“等回去再跟你解释,先干掉这女人。”
高磊跨上一步,挡在林安娜身前:“不,不要杀人。说好了只拿实验数据的,戴茜,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林安娜从旁发出讥讽:“呵呵,终于露狐狸尾巴啦。”
戴茜紧握手枪,咬着牙说道:“高磊,让开,我不想伤害你。”
高磊站立不动,默不作声,表情坚决。
戴茜扣动扳机。
咔嚓一声轻响,撞针击发,但没有响起爆炸声,手枪的弹舱是空的。
高磊看着女孩,慢慢说道:“离开旅馆前你进卫生间化妆,我偷偷退出了子弹。”
戴茜歪过头,打量手中的左轮枪,笑了起来:“哦,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高磊最早对戴茜产生疑虑,是因为那个月球岩石戒指。如果女孩与未婚夫真的吵架分手,那么第一件事就应当是交还订婚戒指,不该一直戴在手上。何况,戴茜还经常抚摸端详戒指,喜爱之情显而易见。
在逃亡途中,高磊很关心外界消息,起初电视、报纸和网络上只有弗莱明研究所血案,并没有安迪被杀的新闻。安迪在斯坦福大学之行后才作为无名死者被报道。警察被害是大事,嫌疑犯又是弗莱明研究所的职员,记者不可能不大做文章。于是,高磊怀疑安迪是假死,开始对戴茜存有戒心。
不过,出于某种原因,眼下他不想提这些,只回答了另一个疑点:“何塞在讲到重要关头时被枪杀,是巧合吗?我觉着不是,十有八九凶手在监听,阻止他说出真相。同时,凶手还没来得及从实验室拿走病毒样本,说明他刚到不久,没有提前在何塞家安装窃听器。那么,他要怎样监听呢?最大的可能是,麦克风藏在某位来访者的身上。”
戴茜坦然承认:“没错,无线监听器在我的手袋里。何塞太聪明,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约瑟夫也是你杀的,根本没有外人去农场。”
“那是不幸的意外,原本我没打算害他。半夜,我去小木屋偷现金,想逃亡路上用,谁知道约瑟夫跟了过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叫嚷说‘你不是戴茜,你是谁’。没办法,我只好干掉他。然后挖掉他的大脑,模仿鲁宾斯的死状,迷惑你。”
“是啊,既然他问出了‘你是谁’,当然不能让他再活下去,”高磊摇头叹息,“在实验室,安迪一下子就辨认出天花病毒的缩写,我更加奇怪。联想到鲁宾斯的大脑被挖空,我灵机一动,用消防斧也劈开了安迪的大脑。结果,看见了一件怪异的东西。我把那东西取出来,连同天花病毒,趁你不注意时一起寄到了疾病控制中心。”
林安娜插话道:“对于天花病毒被污染的事件,疾病控制中心一直与国土安全局有热线联系,何塞教授将研究结果发送给我,我惊讶万分,简直不敢相信。后来我重复了实验,证实他是对的。”
“所以说,今天是一个圈套。”戴茜保持微笑,一点看不出有慌张的样子。
林安娜身上藏有对讲机,她轻呼一声“行动”,立即有两名安全局探员从门外猛扑进来,举枪逼住戴茜。其中一个是熟人,在西雅图找高磊调查过的保罗。
“放下枪,趴下!”保罗大吼。
戴茜笑道:“枪里没子弹,要就给你们。”她说着,松开枪柄倒转过来递给林安娜。林安娜不肯靠近,皱眉说:“扔地上——”
就在这一刹那间,戴茜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做出一个漂亮的回旋踢,仿佛武打电影中的特技,违背了地心引力。甚至无法看清楚她的动作,疾如幻影,两名探员几乎同时被踢中喉咙,摔倒在地,手枪脱手。
戴茜落地,捡起一把枪,冲出房门。
紧接着,走廊上传来枪声,吆喝和惨叫声,以及杂乱脚步声。高磊和林安娜跑到门口,只见地上又躺下三名探员的尸体。一名幸存者惶急叫喊:“三名队友中枪,目标逃上四楼,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林安娜俯身从昏死的保罗手中取下自动手枪,向楼梯跑去,并吩咐高磊:“你到街上等,这里危险。”
高磊犹豫片刻,没离开,跟着走上楼。
戴茜逃进了西侧的一间实验室,林安娜与另两名探员不敢进去,只举枪对准门口,全力戒备。她看见高磊走近,摇摇头示意小心,没再多说别的。
僵持五六分钟,又一队人马上了楼顶,他们全副武装,身穿避弹衣和防护头盔,手持重火力冲锋枪。窗户外,马达轰鸣,气流盘旋,直升机也赶来了。
林安娜有了底气,慢慢地靠近实验室。透过玻璃窗,可以望见戴茜侧身站在房间中,面朝窗外的黑暗夜空,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戴茜,你逃不掉的,投降吧。我们保证不伤害你,给你治病,让你恢复原状。”
戴茜转过脸,朝林安娜冷笑,神态间充满了不屑和居高临下:“为什么我要恢复原状,你知道我是谁?你又明白自己是谁?”
林安娜无言以对。
戴茜举起枪,瞄准对面实验橱内放置的一个不锈钢瓶。
林安娜认出了那是什么,惊慌阻止:“不要——”
与此同时,高磊也从身后扑上前,呼喊道:“戴茜——”
砰,戴茜开枪,子弹击破钢瓶。零下二百度的液氮疾速喷出,刹那间白雾弥漫笼罩。待片刻后,白雾渐渐散尽,再次显露出戴茜凝立的身姿。她平举着枪,整个人变成白色,身体上、脸庞上、头发上、眉毛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宛若冰雪女神。
14
依然是那间海边旅馆,依然是那个露台,只是身边的人换成了林安娜,葡萄酒和海鲜换成了两杯咖啡。
“想不到,细菌竟然具有了自主意识。”高磊感慨不已。
“我再三重复了实验,才确信摆在面前的事实。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们能寄生在人类的大脑,主导人的思维。”
实验发现,被天花病毒感染的酵母菌能互相传递化学信号,形成一种集体智慧,类似于蚂蚁和蜜蜂群落。并且,它们能自主进化,根据不同的生存环境调整DNA的速度异常惊人,像有意识而不是本能。
变异酵母菌感染人类后,会释放某种化学物质,影响人的思维,把人变成傀儡。被感染者失去自主性,行为被操控,不顾一切帮助酵母菌寻求继续进化的方法。这就是戴茜、安迪和鲁宾斯异常行为的原因。
在安迪的大脑中,有一颗直径五厘米的小圆球位于胼胝体和丘脑之间,那东西与脑组织完全不同,外观像肿瘤,内部类似于结缔组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其中有许多变异酵母菌的残留尸体。
被冷冻的戴茜大脑内也找到了相同的细菌瘤,高磊和林安娜猜测,她大概是第一个被感染的,然后传染给鲁宾斯和安迪。那晚林安娜潜入研究所时,戴茜也在场,她怕警察验尸时发现秘密,于是取走了鲁宾斯的大脑,并把一小块脑浆抹在高磊的嘴边。
这么做一来可以转移视线,二来可以把高磊拖下水,利用他追踪林安娜。因为林安娜把天花病毒带走了,变异酵母菌要进一步进化,必须取回原始诱变物。而戴茜不认识林安娜,不知道去哪儿找。她谎称鲁宾斯复活,大约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酵母菌是如何影响人类大脑功能的,已经无法弄清楚,戴茜和安迪死亡,他们大脑中寄生的细菌也随即失去活性,不能再进行实验。而最初它是怎样被天花病毒诱变的,也是一个谜。或许在基因测序的时候,某个偶然因素引起了异常变化,但高磊拼命回忆,也想不起到底哪里不对。
“算了,别再费心,一场灾难总算平息,好在你没被感染。”林安娜劝慰道。
半个月来,高磊被国土安全局禁锢,天天在实验室接受观察,做各种透视扫描和血液化验,直到昨天才确认安全,获得自由。
“如果我感染了,会被你们人道毁灭还是转移到秘密基地当活标本?”
林安娜有点儿尴尬,这事儿大家都明白,说虚伪的漂亮话没用。她只能用玩笑来回避:“呵呵,戴茜一定很喜欢你,所以残存的人类意识控制住本能,手下留情。”
确实,在旅途中戴茜有许多机会下手,感染高磊。研究人员认为,变异细菌是通过体液传播的,她完全可以抽一管自己的血注入高磊的体内。另外,体液不仅仅是血,还有其他东西,安迪和鲁宾斯感染的方式想必不是血。高磊回忆起那个醉人的傍晚,他差一点与戴茜发生关系,被一个排球意外打断。
“戴茜曾勾引过我。”高磊耸耸肩。
“你没上钩?我不信。她那么漂亮。”
“差点儿,但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另一个女孩。”
对方暗藏的爱慕,林安娜自然心中有数,她的脸微微一红,垂下目光。
高磊意识到自己冒失,也沉默下来,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上的戒指。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戒指了?那好像不是宝石。”
“哦,刚来圣巴巴拉时在街边小商店买的,就是块普通的石头,挺好玩。当作旅游纪念品吧,这可真是一场好莱坞式的大冒险。”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西雅图?”
“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林安娜用小勺轻轻搅拌着咖啡,半晌问道:“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高磊心领神会,立刻回答说:“没有。你有空没,我请你吃饭。”
“别,还是我请你吧。说起来我瞒了你好多事,该向你赔礼道歉。”
林安娜笑吟吟站起身,与高磊握手道别,离开旅馆。高磊目送她的车消失在路口,嘴角露出异样的微笑。
很遗憾,如果林安娜和她的同事对戒指用显微镜检查,将会发现,它上面聚集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菌落,数以亿计的细菌在分裂、变异和进化。其中不仅有酵母菌,还有霉菌、链球菌、真菌等各种微生物,它们全都有着奇特的、与地球上生物完全不同的DNA。
月球岩石才是祸乱之源,诱导一切的潘多拉之盒。
几千万年前,一艘来自天琴座的飞船途径地球,导致了白垩纪生物大灭绝,地球生物学家曾百思不得其解,强大的恐龙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灾变。没人会想到,是遥远星际的一艘探险飞船。那是一个以微生物群落集体智慧缔造的文明,他们的生存和繁衍方式就是传染、寄生和同化,消灭所有异体DNA。
飞船毁灭地球上的众多生物之后,继续前行,它曾将月球当基地,不慎遗漏了一块能诱导细菌变异的培养基。在空旷寂寞的环形山陨石坑中,培养基安静沉睡了六千多万年,直到被阿波罗飞船选中,带回地球。
高磊仰望天际,大白天看不见任何星辰,但他能感受到血液中的律动,远在三万光年外的召唤。那是祖先的召唤。
他又低下头,轻轻触摸镶嵌在戒指上的小石头,仿佛听见几十亿个声音在细语,在呼喊。他与细菌心心相印,能读懂戴茜通过它们传递的遗言。她已看破国土安全局设下的圈套,故意自我牺牲,把月球岩石戒指转交给高磊,让DNA传承下去。它们原本是一种集体生命,拥有共同的记忆和智慧,只要高磊活着,戴茜也就活着。
是的,两个人并没有发生关系,但他们曾深深地接过吻。不充分的接触使感染时间延后,疾病控制中心的专家们没能检测出异常。
高磊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有充足的时间买一套新衣服,理个发洗个澡,收拾利索。然后再买一件讨女孩欢心的精美小礼物,和一束黄色郁金香——林安娜最喜欢的品种。
他对今晚的约会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