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蹲在桦树林顶上了,袁云氏还没从娘家回来。袁兆祥心里有些不安,走出家门,走到镇外。田野上,野花开得热热闹闹,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姹紫嫣红,浸润在西天橘红的霞光里,呈现出奇异的美。夕阳落得很快,只一会儿工夫,花上的、云上的、天上的橘红全都消失了,天渐渐暗下来,透出越来越深的宝石蓝色。地里做活的人已向炊烟袅袅处而去,路上已少行人,通向袁云氏娘家路的远方却杳无人影。云家托人捎信说袁云氏日落前到家,咋会到这时还不见人影?袁兆祥越来越不安,便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此时,万籁俱寂、夜幕降临,初升的月亮洒下一片清辉。远处,一个人影蹒跚而来,渐渐地,袁兆祥看清是袁云氏,一瘸一拐的。彩霞……袁兆祥迎上前,伸出手却又放下。脚……咋啦?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关切、焦急。摔了一跤。袁云氏抬起头说,却没说一不小心掉到塄坎下崴了脚。月光下,她额上细小的汗粒清晰可见。赶得太急了吧,所以摔跤。今天赶不回来就明天再回来嘛。低低的抱怨声代替了平日的冷峻,绵软得像天上的云朵。袁云氏痴了一般站在他的面前,她想说她只想回到袁家大院,所以,不顾母亲不舍的脸色,硬着心肠上路。可她什么都没说,只用梦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刚刚经历的崴脚的痛苦、独行旷野的惧怕,在见到他的刹那间烟消云散。袁兆祥别转过脸,说,回家吧。他嗓子发干,声音飘得像羽毛。袁云氏相跟着往回走。
袁兆祥彻底康复,又能像生病前一样吃饭、睡觉、读书、写字、走亲访友、料理田庄事务了。袁云氏仍然在早晨、晚上到他的上房去,仍然为他送去她亲手做的夜宵,只是现在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问安,还有刹那间的四目温柔的相对。现在的袁兆祥在袁云氏的眼里还是年轻的,一点都不老。瘦削的脸颊,有一种让人醉心和心疼的沧桑感,凹陷的大眼有忧伤更盛满睿智、成熟的光芒。他个儿高、清瘦、笔直,玉树临风—般。他是她眼里最英俊的男人。她和他单独相处时不再叫他爹,而是叫他“哎”,而这样的时候,她和他都会因这声“哎”而红了脸。他和她在那个生死攸关的一夜后,不再有肌肤接触,尽管他们已心意相通。她愿意这样,只在对方的心里。
月亮已升得很高,快到中天了,周围没有一丝云彩,明净极了,让人担心没遮没拦的它会突然掉到地上。袁云氏不声不响跟着袁兆祥,心里快乐极了。她真想这样,这样一直走下去。可是,袁家大院到了。袁兆祥回头看她一眼,深邃的眼光,似乎能穿透她的心。袁云氏只来得及向他绽出一丝微笑,他已消失在大门里。那丝带着腼腆的微笑便定格在她唇边。
袁云氏崴了的脚肿得像发面馒头,袁兆祥让旺儿请来郎中为她诊治,忙了几个时辰众人才得以安歇。
袁云氏躺在床上静养了半个多月,袁兆祥都守在她的身边。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崴脚的事被演绎成一则香艳的绯闻,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
一天,袁氏门里辈分最高也最年长的袁老先人袁宗治,在两个族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袁家大院。袁兆祥迎到大门口,将他搀扶进上房坐下,袁云氏亲自奉茶。子奇家的,你不用忙活了,回去歇着吧。袁宗治和颜悦色地说。袁云氏应了一声,退出门去。我和兆祥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今天要听他聊聊《三国演义》,你们先回去吧,回头让兆祥送我回家。袁宗治对俩族人说。
没人知道上房里的谈话内容。上房门紧闭着,直到晌午饭时,门才打开。袁宗治一脸严肃地走出来,搀扶他的袁兆祥铁青着脸。送走袁宗治后,袁兆祥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下人请他吃饭,被他厉声斥退。袁云氏来过几趟,看着关闭的门,默默走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猜得出来,这事对他打击很大,没人帮得了他。
直到天黑,袁云氏做碗馄饨送过来,才敲开书房门。书房弥漫着煤油味,美孚灯黄色的光打在袁兆祥单薄的身躯上。他眉头紧锁,额上挤出深深的川字纹。他看着她,一双憔悴的眼睛流露出的无奈、不舍、疼惜、爱恋刺痛了她。她的心满溢着对这个男人的心疼。她和他长时间对视着,所有说不出的话在眉目间传递着。终于,袁兆祥长叹一声,避开眼睛。他将要说的话压回心底,那样的话,那样众人嘴里最不堪的公爹和儿媳深夜野合的话,他怎能对着这双澄澈得像水晶一样的眼睛说出来呢?他又怎能忍心让这双明亮的双眸再次蒙上忧伤?那样的话,他知道他会心痛的。一切都让自己一人承受吧。袁云氏把碗递给他,轻声说,吃吧,别和自己的身子骨过不去。声音里有着母性魔力,袁兆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日子水一样滑过,无声无息。袁兆祥依然严肃、不苟言笑,依然在只有他俩时,看她一眼,然后紧绷着脸转过头。袁云氏依然早晚两次去上房问安,感受与他独处的刹那间心的欢快跳动,从而使她的日子在希望中缓缓走过。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袁云氏来到园子里。正是满园紫的、红的、白的、粉的花儿放出晚香时,即使看不真切花的色彩,可五月的花香扑鼻而来足以使她心神俱醉。袁云氏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然后低头看看浴在月色中的花呀、草的,觉得她能整夜流连在这园子里,享受这份清静而快乐的感觉。晚风送来一股香味,一股奇妙的香味,不是榆叶梅、芍药、玫瑰的香味,也不是牵牛花藤和牵牛花的香味,袁云氏知道这是袁兆祥的卷烟香味。对袁兆祥来说,这初夏的园子同样是他喜欢流连之处啊!香味愈来愈浓,已有他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袁云氏屏住呼吸,她怕心的急骤跳动声从胸腔扩散出来,弥漫在夜空,她因此脸颊发烫,呼吸也短促起来。
月光下,身穿白色宁绸衣裤的熟悉身影,在月色中徜徉着,一股带着卷烟味的陌生的阳刚气息向她逼来。恍恍惚惚中,除夕夜里被这个男人裹在怀里酥软的感觉,此刻又回到心间。她怀念这个男人强有力的胳膊,怀念他要猛烈狂吻却无法理解她拼命挣脱的嘴唇。她感觉她的血因为强烈渴求而燃烧起来。此刻,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接受一种甜美的、幸福的情感,为了既给予他又从他那儿得到极大的欢乐。她向他走过去。可是,内心狂放的激情使得她脚步踉跄。脚步踉跄中,被脚下的花藤一绊,她柔若无骨的窈窕的身子便朝前扑去。袁兆祥疾步上前,双手托住她迅速倒下的身子。袁兆祥的怀抱,让她神志恍惚、温润迷乱,也让她战栗、痛苦。她觉得像做梦一样,身子软得没了一丝力气,只得使劲儿抓紧他,像落水人抓住一根浮木一样。眼前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雾,这雾浓极了,像烟,呛得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便在雾里飘游、坠落、俯仰沉浮。袁云氏窈窕的处女身子落在袁兆祥怀里,他本能地欲推开她,逃离这儿,然而,怀里女人哀怜而又充满渴望地看着他,他的心一下子像被重物击打了似的痛起来。彩霞。他痛楚地叫了一声,声音低微却又温柔得像春风舔抚着竹筒河边冬雪消融的土地。袁云氏颤抖着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体内的血迅猛燃烧起来,他猛地抱紧她,唯愿自己温暖的怀抱能驱散她心底的凄凉。怀里柔软的躯体即刻变成一团炽热的火球,这团火球点燃了他,焚毁他心里的道德藩篱。一个声音对他说,说什么伦理纲常,讲什么族规训诫,清清白白还不是被妄加非议么?与其白白受辱,不如遂了俩人的心。于是,情欲如肆虐的洪水在他体内奔涌、激荡。他极力抑制着自己,温柔、深情地吻她,成熟男人应有的沉稳、经验和对怀里女人的疼爱,让他小心翼翼地循序渐进,他不想让她的第一次有明显的不适。然而,怀里艳入骨髓的女人越来越急迫起来的呻吟声和他心中残存的罪恶感,使得他只求在这刻将自己完全焚毁。在疯狂的冲撞中,他身上的汗粘在她的身上,炽热得很,似沸水一般,两个人也快被融化。